忆儿时东关大市场纸行里的故事 (三)

铁风 · 发表于 2013-9-12 22: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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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儿时东关大市场纸行里的故事 (三)

   父亲的书店，除读买书的外，常有父亲的朋友光顾。他来时不约而同，都帶来一捆书籍。
   一个夏天，一位头戴大草帽，挑着一担青菜农民老头，也光顾书店。他长象凶，黑脸庞，浓眉大眼。裤腿卷到膝盖上，露小腿疤痕连连。他没帶书来，却留下两捆青菜，拿走一本书。说是菜是他自已种的，去大东菜行卖菜，路过这来看看。父亲说他叫张铁寒，名字取木兰诗诗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拆，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中“寒光照铁衣”这句。他也曾是军人，上战场打过日本鬼子。
   无论春夏秋冬，长来光顾的有一位戴眼镜老者，姓苗。说是某学校校长。高个子，直身板，花白发、花白眉，胖脸挂满笑容，我称他为苗伯。每次来都帶几本书送父亲，还给我帶一小袋奶糖。常帶一个圆筒茶叶盒。沏上一壶茶，与父亲一聊就是半日。所聊内容大都是古典诗词写作趣闻趣事。每每聊到兴处，便手端茶杯，起身漫步，摇头晃脑吟颂。毫不在乎店里来买书的陌生人。走时扔下茶叶盒，下次来又帶一盒新的。有时还自帶酒菜，与父亲边吃边喝边聊。苗伯学校工作忙，忙里偷闲常与父亲一聚。有一段时间，书店书架角落里摆满了他送来的茶叶盒。父亲喝不完，让我给文伯、古伯各送几盒。
   一位与苖伯身高相近年龄相仿瘦老头，也常来。姓王，我称为王伯。王伯绰号“王铁脚”，有故事。
   王伯年青时酷爱足球，是很有名的前锋。学生时期，一次学校组队与日本学生队比赛。比赛中，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分不清打到第几场了，王伯前场得球冲锋向前，寻得战机临门一脚。呯！一声震响，球没进门却射到球门侧柱上。门柱在全场人关注下应声而折，球门倒塌那一刻全场寂静无声。刹那间又欢声雷动，全场沸腾起来。此役后，王伯得绰号“王铁脚”。连对手也不得不承认，王伯腿脚上功夫硬。
   王伯真名王福久，五十年代，沈阳市政协领导干部。
   我家旧书店傍边，有家新书店，卖历届出版新书。书店规模很大，有三大间，摆满书架。郭叔是新书店老板。三十余岁，戴一个金丝镜，文质彬彬，高大帅气。总是西装革履，是市场唯一常穿洋装的人。书店另有两小伙学生裝，也很英俊。
   新书店新书多，一进门油墨香扑面而来。望着书架上册册新书，我好奇、兴奋，进入新天地感觉由然而生。店内有专供儿童翻阅专柜，摆满了连环画、童话书。那时连环画称“小人书”，这里“小人书”一套一套的，《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翻看一本又一本“小人书”，兴奋、激动、着迷，我心里就象开了一扇窗口，亮堂起来。我成了新书店常客。“小人书”本本画得生动，下面有文字说明。不认得字问郭叔、问两位大哥。我沉浸在书中，穿行在书的世界里。新书店继四合院胡同里“小金包”家茶馆后，又一个让我痴迷的地方。
   我常在郭叔处看“小人书”，不再去市场各处乱跑，父亲很高兴。每日给一仟元，让我自已买午歺吃。那是旧币，几年后发行新币，一佰元換一分钱、一仟元換一角、一万元換一元。那时一仟元，就是现在一角钱。那时一角钱可买地午歺花样翻新，趣味无限。或去陕西大汉赵叔那买一个夹肉烧饼；或去钱婶那烧饼店吃一个芝麻烧饼加一碗豆腐脑；或去孙伯那煎饼铺来两张煎饼卷一对炸果子和一根大葱；或去胖乎乎李叔那要两个热乎乎油炸糕；或去周老伯那吃上一大块又甜又香又粘油煎切糕；或冲一大碗掺有青丝、玫瑰、熟芝麻粒的油茶，边喝、边听卖油茶吴老伯哼唱京韵大鼓……
   晚歺同父亲一起吃，回家附近小饭馆，吃家常菜。两人一菜一汤，一大一小两碗饭。菜，或鸡蛋炒韭菜；或肉炖云豆；或咸鱼炖黄豆；或肉抄木耳白菜片…汤，或鸡蛋西红柿汤；小白菜豆腐汤…饭，一般是高粱米小豆饭，偶尔也吃顿大米饭。不去小饭馆时，回家吃玉米面粥，菜是豆腐乳或小咸菜。这是平日吃的早歺，晚歺在家也吃这饭菜，就是书卖得不大好，父亲手头没钱了。
   平时在帮父亲整理別人送来旧书时，有时书页里会夹杂着钱。一般都是五、六万元、十来万元，最多一次是二十万元。(旧币一万元相当于新币一元钱)当将翻捡岀来钱交给父亲时，父亲一声不吭，尴尬得一脸苦笑。后来我发现头天晚上喝玉米面粥，第二天整理书就会发现钱。如果第二天没有发现钱，那么第三天或第四天就会发现更多的钱。发现二十万元那次，是之前一连三天晚上喝玉米面粥。至于夹钱的书是谁什么时侯送来的，我一概不知。父亲朋友多，书店每天总是熟人不断。
   一个严冬的傍晚，北风凛冽，风夹杂雪粒打得脸刺痛。路过小饭馆时，我想这几天寒冷光顾书店人少，今晚又得喝玉米面粥了。天寒路滑，我小心翼翼在父亲旁边走。突然一个趔趄，没站稳还是滑倒了。倒地时，一本连环画也从衣兜中跌了岀来。风呼啦呼啦翻动着书页，瞬间一张纸币从书页中飞岀，又随风在地上翻滚。我急忙爬起来，追了过去捉住纸币。一看，伍万元啊！我兴奋地将钱递给父亲后，才去捡起那本连环画。那是大本连环画，色的，画得是神笔马良等几个民间故事。是郭叔前两天送我的，我上午还在翻看，也没发现夹有钱。回家前揣在衣兜里，准备晚上再看。谁知，竟飞岀了钱。父亲接过钱，什么话也没说，领我转过身，直奔小饭馆。那一歺，父亲要了一大屉虾仁馅大包子，一大碗酸菜、白肉炖粉条。虾仁馅包子特好吃，一咬一汪油水，香气四溢。吃包子时见父亲虽泰然自若，但两眼似乎湿润了…
   在纸行生活了两年，一九五四年秋我上小学。只能在星期天去纸行，看望我那些“老”朋友们。一九五五年公私合营，父亲旧书店与郭叔新书店都合并到国营书店，父亲去中街上班了。
   那年冬，纸行还遭受一场大火。纸行北头，有一连串几个卖烟花鞭炮摊位。一男孩放鞭炮，不慎将一摊位点燃，火烧连营，大火烧毁了附近十几个摊位才被扑灭。此中我认识的一位卖鞭炮老伯，全身烧得焦黑送了命。从此纸行解体了……
   重温逝去岁月，“老”朋友一个个鲜活面孔闪现在眼前。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真想你们啊！伯伯、叔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