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话

千里月

      我的家乡称民间故事为云话，讲故事叫做说云话。至于民间故事为什么称为云话，这个问题缠绕了我许多年，一直参悟不透。现在想来，云是说，话是评话，二者合起来就是故事，说云话就是讲故事。“礼失而求诸野”，音遗而求诸乡，很多乡间土语，土的不能再土，但细究起来，说不定它正是上古的大雅之言呢。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听云话，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朝花夕拾，当年听云话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令我依依、激动、温馨。
      在母亲的怀抱里，我听一代代传下来的云话，从中我知道了猴子的红屁股是在磨盘上烙的，懂鸟语的公冶长因为不讲信用而被乌鸦捉弄和狼的狡诈与凶残。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能孩的故事。说的是小能孩自称射箭技艺高超，百发百中。今天逮一个麻雀，用箭插在它的屁眼里，然后扔到邻家院子里，然后自己去找，向院主人夸耀自己的箭法。明天捉一只斑鸠，后天又捕一只灰喜鹊……如此这般，时间长了，小能孩高超的射箭技艺就传扬开了。大家都说，他不仅射箭射的准，而且专射屁股眼。村里有一对老夫妇养了一头小黑驴，被他们视为宝贝。一只豹子、一只狼和一只猴子惦记上了小黑驴，一心想吃掉它。一天夜里，天空下着雨，它们三个在老夫妇的墙上打个洞，钻进了院子。偷眼看，只见屋里油灯昏黄，小黑驴在槽头吃草。仔细偷听，只听老夫妇在嘟嘟囔囔说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漏（屋漏雨）。”“漏”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看来小黑驴是吃不成了，逃命要紧，它们就悄悄逃走了。第二天，老夫妇发现院墙上被打的洞，明白有野兽想要吃他们的小黑驴，他们就去请小能孩来看护小黑驴。这消息传到了豹子、狼和猴子的耳朵中，它们为上一次没有吃到小黑驴而后悔不已。豹子实在，后悔归后悔，当听说有神箭手小能孩看护时，也就死了吃小黑驴的心。但猴子自恃聪明，就撺掇狼再和它一道去吃小黑驴。它们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把铜锣绑在屁股上，这样就不怕小能孩的箭射屁眼了，并且把两人的尾巴系一起，一旦发现情势不妙，就一同逃跑，免得拉下一个。说干就干，于是它们就在一天晚上又来到了老夫妇家。这时已是后半夜，老夫妇已经睡着了，小黑驴也吃饱喝足了，微闭双目，站着休息，偶尔打一两个响鼻。这时候只有躺在小黑驴头顶吊棚上的小能孩没睡，战战兢兢地盯着小黑驴，心里企盼野兽们千万别来，因为它知道自己实际上有几斤几两。当小能孩看到偷偷进来的狼和猴子的时候，只吓得浑身打哆嗦，一哆嗦，将身旁的一捆干麻秆稀里哗啦碰下了吊棚。猴子和狼以为小能孩开弓射箭了，拔腿就向外逃。猴子和狼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块棉花地，棉桃打得它们屁股上绑的铜锣叮当作响，它们误以为是小能孩射的箭，于是就跑得越发起劲。它们越土坡，穿荆棘，跑呀跑，叮当声没有了，也实在跑不动了，就停在一个小树林里休息。狼喘着气，看见猴子呲着小白牙对它笑，大为不满，埋怨说，你这猴大哥，带着你死里逃生，快把我累死了，你还笑！狼再仔细一瞧，吓坏了，猴子身上已被挂的没有了皮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就赶快把系在一起的尾巴解下来。狼蹲下方便，恰好被地下的干树楂扎了屁股一下，它以为小能孩又追上来开弓射箭了，就慌忙拔腿逃走了。狼和猴子不知道，神射手小能孩这时候还在顶棚上打哆嗦哩。
      母亲的云话很多。最有趣的是朱元璋朱洪武小时候的故事。奇人自然不同于常人。朱洪武白天在街上要饭，晚上就在卖饭人熄灭的灶膛圈里睡觉，以避风寒。有一天，朱洪武看到一位算卦先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泡大便出神，他很奇怪就上前去问算卦先生缘由，算卦先生说这一泡大便有贵处。朱洪武说是他拉的，算卦先生不信，说你一个穷要饭的绝对不会拉出这样一泡大便，他坚持说就是自己所拉。算卦先生就为朱元璋摸骨相，摸的结果是朱洪武浑身贱骨头贱肉，只有屁股眼是方形的。方形的屁股眼，你说奇也不奇?这正是朱洪武的大福大贵之处，也是他后来坐天下的福田。最神奇的要算朱元璋扫庙的故事了。朱洪武小时候因为家穷只好到庙里当和尚，师父给他安排的活是每天将寺庙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最让他愤愤不平的是众神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什么事也不做，还碍手碍脚，影响他扫地。有一天，他禁不住对着神像大声呵斥，让他们都站到院里去。本来这只是一句气话，谁知道奇迹发生了，只见大大小小的神像都乖乖的站到到了院子中间。朱洪武扫完了地，就命令他们各照本位回到平时所在的地方。这以后就成了惯例，寺庙旮旮旯旯都干干净净。朱洪武扫庙，各照本位。神也害怕他，真厉害！母亲的云话虽然很多，但也有说完的时候。我缠着母亲讲了一遍又一遍，母亲都讲烦了，我却总是听不够，以至于多年以后谈起我小时候听云话的事，母亲还笑着说，你小时候真是一个云话迷。         
      我的确是一个云话迷，走亲戚也不忘让舅舅讲故事。大舅在省城工作，最不爱讲话，逢年过节见到他，他拗不过我，总要给我讲一两个云话。二舅说话有点儿口吃，但他知道的云话多。白天讲了还听不过瘾，晚上床上继续讲。他讲的呼延庆打擂、白袍薛仁贵等故事是那样的精 ，令我着迷。有一天晚上，二舅经不住我的缠磨，把我背到他的房间继续讲云话，没有讲几句，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明。母亲和舅母问我二舅昨晚讲的故事的内容，我不好意思地说，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惹得大家都笑了。直到如今，谈起往事，大家还会拿着这件事和我逗乐呢。
      云话随处可以听。那时还是生产队，我们一群小不点也参加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队里的几位上了年纪的“故事篓”是我们最崇拜的人。上晌下晌的路上讲，边干活边讲，劳动休息的时候还讲。讲的精 ，听得兴高，活干得起劲。譬如说种麦子的时候，我们在前边拉耧，老把式在后边摇楼，边走边讲。在云话声里，耧摇摇，麦种均匀入地，后边跟着用来压实地面的吱吱扭扭的石礅子，快乐使我们忘记了劳累。我们家门前大柳树下也是听云话的好地方。因为树荫好，地又平，大家爱聚在这里吃饭、喷闲空。开始的时候无人说话，各自只顾填肚子，一碗饭下了肚，心不慌了，就海阔天空的喷开了。说云话自是重头戏，晚上能说到半夜三更。至今想来，还神往不已。
      另一个使我难忘的听云话的场所是生产队里的马房。冬天天短夜长，那时乡下几乎没有文娱生活，加之燃煤短缺，不敢让煤火长时间着，做过饭就封火，天寒地冻，时间是很难打发的。生产队的马房，因为牲口晚上还要吃几遍草和取暖，所以生有一个大煤火。这样的条件，使马房自然成了大家冬夜聚会的场所。大家在这里说三国道水浒，话西游讲聊斋以及各种民间神怪故事。“故事篓”们你讲一段他讲一出，有意思极了。特别是听妖魔鬼怪的故事，最刺激，但常常被吓得不敢回家，有时候竟被吓得不敢出去解手，甚至于尿到裤子里。害怕归害怕，但第二天吃过晚饭依然急急忙忙去那里报到。马房，童年时神异的世界。
      多少年过去了，读了古今中外不少的书，也见识了世间不少的大事小事，不知怎的，此时我还是感到童年的乡村云话最精 ，母亲说的云话最美丽。

运涛

很有滋味的文章。

战鹰

小时候爱听故事，好像说书的多是鬼神无头案吓人的。之后孩子爱听故事不厌其烦，就跟孩子编，只是没有你这个有趣。

三水散人

运涛 发表于 2015-12-14 06:05
很有滋味的文章。

问好云涛！

三水散人

战鹰 发表于 2015-12-14 18:49
小时候爱听故事，好像说书的多是鬼神无头案吓人的。之后孩子爱听故事不厌其烦，就跟孩子编，只是没有你这个 ...

问好战鹰！

三水散人

问好千里月！

单衣

我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云话"是狼来了，不过没前辈转述的云话精 ，好听:lol

千里月

单衣 发表于 2015-12-14 20:23
我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云话"是狼来了，不过没前辈转述的云话精 ，好听:lol

过去的故事说给朋友们听。问好！

千里月

三水散人 发表于 2015-12-14 19:15
问好千里月！

问候散人！

千里月

战鹰 发表于 2015-12-14 18:49
小时候爱听故事，好像说书的多是鬼神无头案吓人的。之后孩子爱听故事不厌其烦，就跟孩子编，只是没有你这个 ...

问候战鹰！

三水散人

再次赏读千里月精 的童年趣事，云话在我们这里叫唠嗑，天南地北之事，古今民间传说，那是70年代，孩提的我充满着好奇，听屋后本家的老奶奶讲故事，有评书精 片段，也有她生平事迹，还有智力游戏之类的，记得在夏季满天星空的夜晚，饭后一群发小围坐在老奶奶身边，偶尔萤火虫从我们身边忽闪而过，夏夜是宁静的，夏虫欢畅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幼小的脑海里形成一幅幅鲜活的画面，有背刺精忠报国的岳飞，有宁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的白脸曹操，有胁生双翼的雷震子，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讲得最多的要算西游记了，老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大家闺秀，是识得文字的，肚子的故事总是不断地从她的口中娓娓道来，孩子们总是喜欢围着她转，那时候她在我们村庄是仅有的一位故事王。童真的时代，美好的童年，感谢千里月的文字写进了我的心里。

千里月

三水散人 发表于 2015-12-16 11:23
再次赏读千里月精 的童年趣事，云话在我们这里叫唠嗑，天南地北之事，古今民间传说，那是70年代，孩提的我 ...

那就让我们重温那美好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