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半读山人

剃     头

      小时候，最恐惧的一件事就是剃头。只要听到谁在高喊：“剃头的来啦”，比“狼来了”还要怕，或者远远地看见拎着小木箱的剃头师傅，就象逃难似的躲入家里，急急地把门关上，如果来不及，也要躲入不被大人们注意的阴暗角落，死活不和剃头师傅照面。是男孩就得理发，不会留起长辫子，再做大清帝国的子民。最终还是让母亲找到了，强拉着小手，象上刑场似的，送到剃头师傅的跟前，内心极度的恐慌，象杀猪似的哭叫起来。稍大一点，母亲总是哄着剃头，先是表扬一番，说是长大了，象个男子汉，勇敢又漂亮，那么大的眼睛，配上漂亮的头发，就更俊了。剃完头，煮个鸡蛋或炒一点油饭，给我吃，算是奖励。我也为了那一点奖励，鼓起最大的信心和勇气，强忍着巨大的恐惧，配合着剃头师傅。后来剃头的恐惧渐渐地消失了，奖品也时有时无，最后彻底没有。奖励来自恐惧，恐惧消失，奖励自然也就没有了。这叫做“鸟尽弓藏”。
      小时候理的发型，就象司马光砸缸里的图画里的娃娃一样，四周剪得光净，头顶前端留一小块不很规则的圆形不剃。这也许是中国传统的幼儿发型了，大概相传数千年了。有的人家娇惯的小孩，还在脑后蓄养铜钱大小一块长发，纽成小辫子，长长地拖在脑后，大家就叫它老鼠尾巴。这不规则的圆形头发顶在头上，就象扣着一只屎扒铲，因此村人称为屎扒头。本来没什么，就是名子太难听。大约四五岁的时候，蒙蒙之中觉得这屎把头很丑，脑后的小尾巴稍不小心，就让姐姐哥哥、大人们拽一下，生痛。因此看到别人剃的是“满发”，冬天保暖，夏天遮阳，特别的美，特别的羡慕，不象这屎扒头有五分之四的头皮暴露在外，冬天冷，夏天晒。我要求、请求、退求、央求、哀求剃头师傅给我理个“满发”，他总是嗯嗯好好，可理出来的仍旧是个屎扒头。内心对那个师傅恨得要死，咬牙切齿。只得央求母亲。母亲笑笑：“这么小的人，就爱标致啦？下次吧”。一晃就是二三年。有一次，母亲善心大发，对头师傅说：“给他理个满发吧”。这么几个字，轻轻的一句话，象圣旨一般，师傅就遵照执行了。原来母亲在垂帘听政。不管怎么样，我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走村串巷好几天，炫耀自己的美。可是谁也没夸我几句，我很沮丧。人们并非不知道，因为这事太平常，极其的平常，丝毫不值得赞赏。后来又长大了，大约十岁光景，我又羡慕小平头来。小平头，使人虎虎生生，特显精神。尤其是夏天游泳后，只要将头发一抹，在太阳底晒一晒，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丝毫的痕迹能让母亲发现。因为在夏天，母亲们是不让孩子们下水游泳的，说是每年都有水鬼要投胎，勾引孩子作替身。想理平头，央求师傅是没用的，再三央求母亲呢，也失了效。就这样，我理着“满发”，带着“平头”的希望，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直至离开了家乡，直到现在，我理的仍然是“满发”。后来才知道，这种发型是世界通行的男子发型，我真佩服母亲眼光之远，希望之大，要让她的儿子立于世界男子之林！远离了家，母亲约束不到了，而且外面的理发师傅多的是，服务又周到，只要你愿意，理什么样的发型都可以，我倒不愿意改了，觉得这是特色，这是标识，如果加以改变，仿佛失去原来的自我了。我将永远地保持着母亲选中的、赐予的“满发”。
      回忆过去，又联想到现在，我特庆幸现在的孩子们自由、幸福，从小就可以追星，可以尽情地挑选各种名星的发式。我有一亲戚家的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吧，理了个小平头，额前发际处，留数十根长发，似刘海而非刘海，染成黄色，向前斜刺着。有一次我戏谑他：“是晚上理的发，灯火昏暗，看不见黄毛，而没把剪掉”？他嘿嘿地笑道：“您真老土，这是港台某星的发型，流行着呢”。我一邻居家小男孩，不到六七岁，染一头金发，我知道他妈妈是本市人，诚实、正派，这小男孩决不是西洋的混血儿。我每次遇见他，总要夸他几句。他毫不羞涩，昂昂然，跨着大步子。他妈妈在身后唠叨：“这么小人儿，就知道追港台某星，非要染发，我也觉得好玩，就给他染了”。真是位伟大的母亲，比我母亲开明多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小有之。
     但是当你漫步街头，你的眼球会不自觉地撞上橙黄、金黄的披肩长发，潇洒飘逸，他们透着青春的柔美。你千万要注意，这不是在巴黎大街上，也不是在纽约，他们不是美丽的法兰西女郎，也不是壮硕的美国小伙，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本市居民。他们自认为“帅呆”了，“醒毙”了。但分类学家把他们归入另类，叫“新新人类”。安定的社会，有利于个性的张扬，个性的张扬，也有利于社会的进步。但个性无限的张扬，将导致社会的不稳定。在大多数人眼里，“新新人类”常与流氓、阿飞相关联。事实也多如此。
      前天晚上陪妻去理发，谈起幼时剃头的故事来，逗得大家捧腹。最后我梳弄着自己的头发，说：“还是平头好，易梳理”。那位师傅笑着说：“童心未泯吧。明年夏天，我免费为你剪个全城最漂亮的平头来。但现在不行，因为天气冷”。
      肤发，受之于父母，应当好好何护，才是对父母的尊重。我每次理发，总要想起童年的事来，总要想起父母来。明年夏天，我是否要改头换面，理个平头，让我想想吧。

一二一二一二

一件小事，写得颇有情趣，耐读！

侯诗杰

随处着笔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