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们

茶炉

小区自建成到如今，台长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听众也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内容却从来都没有离开家长里短，油盐酱醋。说得这么热闹，这到底是个啥台咧？别着急，您听我慢慢儿的跟你说……早儿年间，小区还不是小区，只是一个大院儿。大院儿这个词儿在很多文艺作品当中都被冠以重要单位的家属区，也是寻常百姓与高官厚禄的分水岭。这座大院儿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只有三座五层的红砖楼，周遭除了某建筑公司的停车场就是某冶金集团的家属楼群，坐落在中间的这三座红砖楼与周边的格局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住在三座红砖楼中的是某部某局的干部及家属。那时候，干部们上班要乘坐大班车去很远的郊区，家属们闲来无事，慢慢的就处成了街坊邻里，彼此间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与其他家属们有所不同的是，尚参谋的爱人老于是国营大厂的会计，平日里也是朝九晚五的踩点儿上班，下班，尚参谋下班回家时，老于已经备好一桌子热菜热饭，带着两个儿子坐在桌边翘首以待。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倒也云淡风轻。后来，老于的厂子改革重组，一下子劝退了不少老职工，老于的那个分厂被优化重组了，老于也就光荣的内退，成了实实在在，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
同红砖楼里的其他主妇一样，闲下来的老于也喜欢走东串西，跟邻家的姐妹们家长里短的扯闲篇。那些邻家的老姐妹们都觉得老于的理论水平高，消息来得快，久而久之，便开始统一的以老于马首是瞻，红砖楼的家属广播电台也就是那时候非正式的诞生了。
这第一任台长的头衔当仁不让的落到了老于的头上。
于是乎，每天早上伺候老伴跟孩子们吃完早饭，收拾停当后，老于便先于其他人一步来到了四号楼与三号楼中间的空场处，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一边打着四平针儿的毛活儿，一边在脑海里酝酿今儿个要播讲的内容。老于的播讲内容无非就是红砖楼中那些单位里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情，当然了，其中有不少别人接触不到的内幕，还有就是她老于自己添油加醋后的趣闻。这些个内容都是家属们喜闻乐见的，也是大妈大婶儿们津津乐道的。
上午九点，第一位听众来了。
某局保卫科长吴小个子的老婆李玉珍儿原先也是国营单位的职工，下岗后都快憋傻了，除了一脚踢不出个屁的窝囊老伴，周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幸亏有了老于广播电台，这才让李玉珍重新有了话语权。还因为老于的电台，让李玉珍惊讶的发现，家属堆儿里居然还有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姐妹！
“哎，于姐，我听说，头里那片儿空地要盖楼了？”李玉珍也搬了把小板凳挨着老于坐下。
“嗯，不光是盖楼，先得打井。”老于头都没抬，边织毛活儿边应道。
“打井做啥？咱们不是都有自来水用么？”李玉珍不解。
老于仍旧云淡风轻的应道：“战备井知道不？咱们是啥单位？打一口战备井很奇怪么？哈，也是，你家老吴是干保卫的，口风严得很，你不知道也正常。”
李玉珍抱着一个装满针头线脑的笸箩，看意思是打算开裁缝铺了。
“于姐，那是要盖什么楼啊？还要先打井？”
老于收了针，一边弯腰去脚边的塑料袋里取毛线团，一边回应着：“盖办公楼，先打一口战备机井，等有了办公楼，我们家老尚，你们家老吴他们就不用起早摸黑的来回跑了，以后就跟家门口办公了。听说，还要给咱们配备门诊部，配备服务社，修围墙，盖食堂呢。”
李玉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哎呀那敢情好，都有了就方便了，就不用成天唱着军民鱼水情去看人家的脸色了。”
老于瞥了李玉珍一眼：“小李啊，不是我说你，你家老吴的嘴巴就是严，作为保卫干部的家属你咋就跟他那么不搭调啊？刚才你说的那句话叫外边的人听了去，岂不是又要惹祸上身么？咱们脚下的这块儿地是上边求爷爷告奶奶才争取到的，平常要跟周围的人民群众搞好关系，没有了群众对人民子弟兵的拥戴，又哪儿来的军民鱼水情啊？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千万记住喽，别上外边秃噜去。”
李玉珍一吐舌头，连连点头“哎呀你瞧我这张破嘴，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去乱讲。”
又过了一会儿，家属们陆陆续续搬着各种椅子板凳来到了空场，围坐在老于周围。
老于看看都来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今天咱们接着昨天的说……”

茶炉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老于家的大儿子大学毕业了，正在等待国家分配。偏偏这个时候，老于的那个国营大厂给老于打来了电话，说组织上需要一批有经验的财务人员赴边疆支援当地建设，厂里的老人推荐了有着三十年财务工作经验的老于，要老于做好出发的准备。这通电话让老于的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这要放在当初才退休那会儿，老于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接下这副重担，毅然奔赴援疆第一线。可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得不让老于犯起了嘀咕。

老于是家里的独苗，母亲早逝，老父亲孤苦伶仃的住在乡下，身边儿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为了能更好的尽孝，老于征得了老尚的同意，把老父亲接到了家里。大儿子大学毕业后还没分配，小儿子还在念书，家里就指着老尚一个挣工资贴补全家，日子过得有点儿紧巴巴的。老于的一个好姐妹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在某建筑集团做财务，待遇优厚，还不用坐班，这样一来，老尚那边的经济压力就能大大的缓解。所以，厂子里的电话挂了以后，老于思前想后，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这当口儿，大儿子挺身而出“妈，我去。我替您去！他们需要的正是我的专业，我实习的单位是审计部门，实习成绩优秀，单位给的评语很高，我想，你们厂里应该能通过。”
老于家的大儿子老实，厚道，仁义，在家里最需要的时候担起了这副重担。事后很久，老于才知道，大儿子的分配名额其实已经下来了，正是他毕业实习的那个国家单位……
老于开始了为家庭的忙碌，渐渐的，已经初具规模的营院里再也见不到于“台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第二任“台长”李玉珍。
李玉珍这些年可没少忙活。给儿子张罗了一门亲事，结果娶进门的是个孙二娘；给退了休的吴小个子张罗了个什么健康讲座班，结果对方是披着讲座马甲卖药的；又给小孙子张罗了一家双语幼儿园，本打算为老吴家培养出一个不世人才，结果，双语幼儿园因为没经营资质，被关停了；给乡下的老爹老妈张罗盖房子，却遭到了哥哥姐姐们的层层盘剥，最后整了一肚子气……
李玉珍当台长的日子里，家属广播电台实际上就只有一个频道：抱怨，诉苦。
后来，家属们之间的抱怨跟诉苦与日俱增，那些闲言碎语不可避免的传到了上级领导的耳朵里，惹得一班在职的干部大为光火，纷纷出面勒令自己的婆姨们以后不准去跟李玉珍扎堆儿……
李玉珍的“台长”生涯只持续了半年，就惨淡下岗。
又过了两年，人们都在忙着圈钱，捞钱，存钱，花钱，营院的规模又有所扩大，新盖了两座红砖楼，增加了门诊部，服务社，食堂，车库等等设施，还在红砖楼之间的空地上修建了小花园儿，营院周边也圈起了围墙，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院儿。
沉寂许久的家属广播电台终于在两年后重新出现在家属们的耳朵里。这一回，主持“台里”日常工作的是大嗓门儿的退役军人老马。

茶炉

老马是院儿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儿，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浑身充满了革命干劲儿的铁姑娘，这退下来了，当年的干劲不减，张罗个啥事儿都是冲在最前面，当然了，谁都知道那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这老马为此遭到的打击也比那些跟风的要多得多。就因为这个，老马的“台长”威望在群众当中比以往两位“台长”都要高出一大截子。这不，院儿里又要盖楼了，这一回，盖得是军休所。单位里的离退休们明里暗里为了争取到军休所入住名额打得是不亦乐乎。
按照以往的惯例，首先得是最上层的领导们先得，然后，顺着金字塔的塔尖往下层层盘剥，最后的名额才是那些基础上小石头们。小石头们当中也分着大块儿的小石头跟细碎的小石子，分到最后，剩下不足十套的名额，在细碎的小石子们当中有展开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这期间，还出现了贪腐现象，某领导依仗权势吃拿卡要，被群众发现后被当众揭发，某领导气急败坏，在与群众争执的过程中动手殴打了群众……
别怪我说的如此直白，现实就是这般直白。
末了，还剩下两套名额尚不知花落谁家时，管理科长牛干部犯起了嘀咕。
牛干部此人平素里就比较自私，在分房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就显得尤其的自私。他不甘心自己被所有人压在最底层，心想怎么地也得往上边挤挤吧？于是，他私底下让老婆到处放风，说一层往上的名额已满，无须再争了。在家属电台里，牛干部的老婆有鼻子有眼的煽风点火了一番，说的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着实平息了不少没争上名额的家属的心火。老马却没吃她这一套，老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老马的老伴在名额之列，也已经根据级别分到了应得的那份，所以，里边的事儿她老马多少是了解的，牛干部的老婆这一通神操作不但没能在老马这里达到预期的效果，反倒让老马心生疑窦。于是，老马去了营房科，三言两语就从办事科员那里套出了真相。老马这个气啊，心说“好你个老牛，真有你的的，你这叫以权谋私，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于是，老马给一个老同志打了电话。
最终，分房大会上，花落各家，牛干部毫无悬念的住在了一层。
这一次的福利分房之后，老马便从家属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老马又不傻，虽然之前的傻事没少做，但权衡再三，老马还是在老伴的劝说下放弃了“台里”的事业。
自老马离开后，大院儿的家属广播电台渐渐凋零，慢慢的消逝在时间的冲刷里。

鹿城飞侠

大院里三位台长三台戏，道不尽戏里戏外的人生甘苦，也折射出大院人家的苦辣酸甜。小说视角好，生活气息浓郁，语言有特色，如果把这三段编辑在一起就更好了。谢谢茶炉老师支持！

茶炉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23-2-5 20:22
大院里三位台长三台戏，道不尽戏里戏外的人生甘苦，也折射出大院人家的苦辣酸甜。小说视角好，生活气息浓郁 ...

我是临屏创作的，所以，分了三个段落。编辑到一起是不是显得有点亢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