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妈抢购记（短篇小说）

yxq一叶扁舟

楚大妈抢购记
     
    楚大妈听说有个么斯（武汉话：什么？）肺炎开始传染，目前口罩属紧需物资，随决定明天早早起床去药店抢购。     
    临睡前，告诉她家爹爹武昌胜（武汉人管老汉叫爹爹）说：“你要是睡不着，明早五点钟就叫哈子我，莫睡过了头呵”！嘴上这麽嘱托着，其实她自己心上有事儿哪里就睡得踏实了呢？才三点钟的光景楚大妈就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六十五岁的她家住汉口，自武汉钢铁厂下岗已有二十余年。期间，勤快又能干的楚大妈为了能在这座城市继续生存下去，能供孩子上学，先后干过不下十余种工作，直到去年才算消闲下来，进入彻底退休的行列。
    腊月的清晨空气格外凛冽，凄冷的气雾弥漫江城。楚大妈从二楼下来，只觉得外面寒气袭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她紧了紧脖颈上的围巾，借着路灯的亮光迎着寒风慢步小跑，一路向前。约莫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来到那个平时买药的《楚天大药房》门前。此时天才蒙蒙发亮，但眼前的情景让楚大妈惊呆了：六点多钟的光景，这里就已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天啦，我还以为自己来的最早呢”？她心里嘀咕着，将目光扫向排队的人们看去：男男女女，女的多男的少，几十个人中最年轻的也五十有余。
    八点开门营业，一开始是在每人一包口罩的限购中有秩序进行的。但人越来越多，随着队伍不断壮大，后面的人失去等待的耐心，又有人到前面的熟人那里插队便渐起纷争，继而引起公愤，随即有人扯起公鸭子嗓门破口大骂，跟着就是一场大打出手，男女厮打混战，后面有力气的人奔挤柜台前呼抢喊买，药店门前拥挤不堪、乱作一团。混乱中，楚大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到一包口罩与几盒感冒药；回家时已是中午时分。走进门的那一刻，她翛然瘫坐于沙发之上，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厨房做午饭的爹爹武昌胜过来问她：“么去呐长时间哩”？
    楚大妈微闭着双眼，懒懒地说：“快别提了，差点搭上你婆婆（武汉话：老婆）我滴半条命呵”！
   “为么斯哩”？武爹爹惊奇的瞪着眼睛问。
   “为么斯？为么鬼‘新冠状肺炎’的传染病，你是呒去现场看哈子，几百号人拥在那里抢购，完全不亚于一场战争”！
    武爹爹说：“那你就不要了嘛，还累成这个鬼样子”；话语间神情里满是嗔怪的样子。
    楚大妈一听这话，忽地火起：“扯你滴个鬼话！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儿子、孙子他们一家三口是要回来用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说着丢给老武一个吊起多长的驴脸。
    爹爹武昌胜被楚大妈一通呛白，噎得半天没敢回嘴，悄悄去厨房端来午饭，二人悄没声息的吃罢、收拾完。他对她说：“你今天辛苦了，下午在家休息，我出去瞄哈子看其他地方还有呒得卖，再买点儿回来”；说完没等她回话就转身出门去了。
    大概下午五点多钟武爹爹回来了，他告诉楚大妈说：“现在武汉各家药店抢购的人更多了，大家又在抢么斯‘双黄连口服液’了”。
   “那你么不买点回来哩”？楚大妈反问道。
    武爹爹有些委屈地说：“我是去买滴，可是跑了好几家药店，一家比一家买的人多、排的队长、快轮着我的时候人家下班了嘛”。
    她瞄他一眼，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还想再呛他几句的气也就放了一大半；只说：“算了，还是我明天早点去买吧”。
    第二天早上，楚大妈更早起床，戴上先一天抢购的口罩去药店门前排队。还好，因为去得早而顺利买到一包口罩和十盒双黄连口服液以及少量感冒药。
    此刻，时光已然进入春节倒计时的第三天，即公历1月21日。年尽月将满的寒冬，冷雨一阵紧似一阵的下着。楚大妈手拎着排了几个小时长队而抢购来的东西，回首看了看药店门前那潮涌的人群，心中升腾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与忧伤。传染病迅猛扩散、感染者与日递增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播，令市民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庆幸买到防护物资的楚大妈，回家的路上心里仔细盘算着：过年之前家里还应该准备些什么，还得加紧准备。吃中午饭的时候，武爹爹不时发出咯、咯的咳嗽声，使她心生不快和莫名的担忧。她说：“你莫不是感冒了吧，么咳得那厉害哩”？武爹爹呷了一口热水压了压说：“应该呒得事，咳几声不是常有的事吗”？他有心肺病已经几年了，所以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休息了几个小时，他俩又去离小区最近的《中百仓储》，在人山人海的超市里抢购了几大袋生活必需品回来。总算置办齐了过年所有事宜，楚大妈乱糟糟的心里算是宁安了许多。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听儿子打电话，嘱咐以防那个传染病该注意的事项，和享受孙子甜甜呼叫“奶奶、奶奶”的天伦之乐。这一刻，她只觉得世间所有辛苦，都只为全家团聚的那一刻幸福到来。
    楚大妈名叫楚江平，现在的她其实挺好福气的。儿子港大硕士，成家就业香港某公司高管，儿媳属高级白领，孙子也都上小学了；早就说好春节回武汉跟二老团聚，老两口兴奋得准备好了一堆腊鱼、腊肉、和湖北人爱吃的各种年货，天天盼着幸福新年的到来，就能阖家团聚了。
    谁曾想，夜半三更时，爹爹武昌胜“咯、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得脸色蜡黄、嘴唇发紫，楚大妈赶紧服侍他吃了止咳药、喝了糖浆，约莫耐到天亮时分，似乎不再咳得那么厉害了；她披衣而起，熬了莲子红豆粥，将客厅里的电暖器开到最大，尽量使家里暖和一些。吃罢早饭，她跟武爹爹商量说：“咱去解放大道的协和医院，挂个专家号瞧瞧病吧”？他说：“可以”。这是1月22号，协和医院比超市的人还多，哪里还有专家门诊？连警察都来维持秩序了；他俩挤了半天连协和的门都没进得去。无奈，只好又辗转去了附近其它几家医院。然而，没有一家不是人满为患的。这下楚大妈可傻眼了，也懵了！之前，虽然她听邻居们说得邪乎，但只想着先抢购的事了，完全没料到传染病的形势已经如此严峻了？
    折腾了大半天，连个医生面都没见上的老两口悻悻的回到家里。武爹爹感觉比昨晚好些了，而一向身体结实又健康的楚大妈则觉得异常疲惫、浑身没劲，即上床裹着被子睡觉了。蒙眬中她似乎是在拥挤的人潮里随波逐流，被挤出挤进、挤上挤下、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好累、好热，感觉站立不稳而随时有倒下去被人踩死的可能，她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发不出声，百般挣扎中一跃而起，竟发现是在自家床上，方知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惊醒的楚大妈口渴至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烫啊”！她惊呼着又赶紧摸了摸被子里的身体，发现自己犹如身置火炉一般。“我在发烧”？腾的一下，她只觉得脑子里血往上涌！天啦！我莫不是那传染病的症状吧？她暗自思索着，心中不觉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
    楚江平将躺在床上的身体动了动，努力调整惊恐的心情使自己平静下来。做过几个深呼吸之后，她平心静气的反思：假如真的传染上疫病，那么，是如何传染的呢？思来想去，她追忆的思维最终停留在“抢购”这两个字上。“抢购”“抢购”！是的，那疯抢的人群里沸声而起的唾沫星子，不知有多少坠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眼睛里？楚大妈回想着，并后悔自己总忍不住听风就是雨的抢购行为。记得2011年日本那场地震，人家核泄漏关中国人何事？而我们却平地刮起一股抢盐风；楚江平听说大家都在抢购食盐，不由分说抢回一大袋（100包），那盐放在家里好几年，每逢武汉梅雨季节就湿成一包包盐糊糊，要是被虫子咬破的袋子就会盐蚀一大块地板，还祸及周围其它东西。这事没少遭武昌胜唠叨嘲讽，事后，她自己也有些后悔；可就像他说她的话：“凡事不过脑子、不分析、不思考、盲目跟风的毛病”！就说最近这一向，买东买西的去药店、去市场、去超市，哪一处不是人如潮涌？
    还好，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虽是进不去医院，也有抢购到的药可以抵御吧，楚大妈侥幸的暗想。她找到体温计给自己量了体温，39°的高烧把自己都吓一跳，她连忙喝了两粒“莲花清瘟胶囊”，默默在心里祈祷：但愿只是普通感冒，喝了药赶紧好起来吧。与此同时，她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一条惊人的消息：武汉市政府决定自今日起武汉封城，禁止所有人员往来流动，地铁、轮渡、公交、长途客运一律停运，机场、火车站暂时关闭！这则消息一点不亚于晴天霹雳给她的震惊，更使她许久以来的某种精神支柱瞬间倒塌。
    楚江平只觉得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甚至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不清，似乎视觉神经出现了异常；而听觉神经则不断被武爹爹的咳嗽声，和小区外面马路上轰鸣的救护车喇叭声充斥着，令她胆战心惊。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她抓起来一看是儿子打来的电话，儿子说：他也知道了武汉封城的消息，说航空公司已发了退票通知要求退票；并问候他们身体是否安康？还又一再嘱咐二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出门等等。原本一个期望满满的大年，便在极度惶恐与病吓中煎熬着。
    除夕过去了，大年初一这天使楚大妈他们二老过的异常艰难。武爹爹咳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紫；而楚大妈的发烧症状则轻了又重，重了又轻、反反复复，时不时涌出一种忧郁胸闷的感觉。傍晚时分，楚大妈电话咨询了同小区一个医院退休的朋友：关于新冠肺炎这个传染病的具体症状，又禀明最近几天她和武爹爹的身体状况。对方听了立即肯定的告诉她：“你们绝对是感染了那个病毒，赶紧去医院治疗吧”！
    楚江平看着窗外渐渐降临的夜幕，刚刚退烧的身体就像跌进了冰窖，透凉透凉的打着哆嗦。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免强打起精神；又给咳了一天，连饭都吃不进去的武昌胜、和自己喝了几支“双黄连口服液”。她回想那天在药店门前抢购时，那些人都说：是专家讲双黄连对此次疫病有疗效的。所以，她认为他们老两口有药，就一定会好起来。可是，事与愿违，喝过“双黄连口服液”的武爹爹，不但没有停止咳嗽，第二天的凌晨反而也发起烧来；楚大妈也觉得自己的症状也有所加重，她明显感到头痛、胸闷、喉管发痒，只想干咳。她想他们应该立即去医院治疗，可她和他都没有力量将自己和对方弄到医院去，连续几天的高烧不退使他们站立不稳。无奈之下，只好拨打120救护，可从早到晚的呼叫120都是占线，怎么都打不通！她不敢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儿子，她怕他远在他乡回不来还着急上火，她怕他责怪自己因抢购而抢回来这个传染病；但现在命在旦夕却连120都打不进，可见医院情形何等紧张？然而，谁能救命呢？情急之下，她拿起手机拨打了110。电话通了，对方有应答。一丝喜悦与希望，促使楚江平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去打开家门······
    110以他们警察的特殊身份，才把几近昏迷的楚大妈两口子，送到距她家最近的《中西医结合医院》得以医疗救治。只可惜，因为感染病毒没能得到及时施救，加上武爹爹本身肺病和其它并发症，到医院检查时，一切都已为时过晚；最终于庚子年农历正月初四上午，在医院抢救无效不幸身故。七十岁的武昌胜，一生勤恳、正直良善，虽言语不多却心胸宽阔，几十年家庭生活中凡事多顺着妻子；唯图家和睦、人平安，谁能意想得到他竟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知道武爹爹撒手而去的楚大妈悲伤万分，痛不欲生。一连几天的高烧不退，加之极为低靡的悲伤情绪，她的身体在死亡的边缘线上挣扎着，胸口一阵阵拥堵憋闷、喘息受阻、痛苦不堪；但大脑思维始终清晰明白，求生欲极强。当药液通过那根长长的输液管进入身体时，趋于平静的她深深的悔悟：自己为何要去抢购？为什么老天要降临这种人人戴口罩的疫病给人类？是人类不断升腾的欲望辜负了上苍赐予我们的幸福！是人类，是那些无良开发商的肆意开采毁损了大自然，是人们随意制造垃圾荼毒自然、污染了江河海洋的纯净资源，是轰鸣的挖掘机器、和拥堵的汽车所排出的废气，破坏了我们原本纯净的有氧世界！
    该醒悟了！楚大妈瞄着医生眼镜背后那双明眸下大大的口罩想：创造人类时，造物主给予我们一双明亮的眼睛，来欣赏和赞美大自然，来辨别人类的是非曲直、善恶美丑，来看尽天下人生戏。而我楚江平的人生戏，则于一场疫病引起的抢购中拉上帷幕。

冬风无痕

读罢甚是难受！虽然自己没有身处武汉，然而从这篇文章中深有体会！文中楚大妈的处境令我们扼腕长叹，文中的抢购行为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一面镜子，警惕我们做什么事都需要用心思考，不能跟风。

      小说精彩，真实反应了新冠状病毒的社会现状，建议推荐阅读。

鹿城飞侠

不错的小说，写出了新冠病毒肆虐下，人们的反应。文中楚江平跟风导致感染病毒，老伴也撒手人寰，悔之晚矣，小说告诉人们，遇事要客观分析冷静思考，不能盲目跟风。推荐阅读！

yxq一叶扁舟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20-4-6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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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侠老师精准、精彩的点评令我十分感动，解我意者即为知音，更是我最大的支持者！感谢！

yxq一叶扁舟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20-4-5 22:02
读罢甚是难受！虽然自己没有身处武汉，然而从这篇文章中深有体会！文中楚大妈的处境令我们扼腕长叹，文中的 ...

感恩一路有你，愿冬风仲春天天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