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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英魂(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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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 19:50: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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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献给那些长眠在大别山地下好儿女的冤魂
  
                     大别山英魂  
  
  引言:
  一九三一年九月下旬,红四军集中在光山县白雀园,张国焘亲自来主持全力肃清四军中之反革命和整顿四军的工作,推行宗派主义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错误路线。至十一月中旬,以改组派第三党AB团等莫须有罪名,疯狂捕杀革命干部和战士二千五百余名……《金寨县革命历史大事记》摘要(105页)
  一九三一年十月二日,中共皖西北特委通知:党对肃反工作是采取革命的手段,无情地镇压。”“对加入红军中的分子,如果成分不好,或过去有可疑的地方,应即由组织上通知红军中组织,以便将其洗刷。《金寨县革命历史大事记》摘要(106页)
余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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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19 19:27:1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2-19 19:29 编辑

(九) 闻凶讯老母身亡  对生死立分忠奸 
            
      有一位算命先生,曾主动给高敬斋算过命,不收钱。他说高敬斋“吉人自有天相,遇事能逢凶化吉”,高敬斋认为这是江湖术士之妄语,以一顿丰盛的酒席答谢。
      但现在,高敬斋对算命先生的话,不免有点将信将疑了。
      那天他是近中午到高家湾,下午离开,当天夜里,红军就打进他的家!如若迟走一步,性命休矣!
      回家得知消息后,高敬斋不禁暗自心惊肉跳。
    祖传的房屋被烧了,不足惜;家中的浮财和田地被分了,不足痛;甚至为之操劳二十多年的农校被毁了,亦不足恨。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看得开。何况外面还有大量的产业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但这个打击高敬斋受不了:这伙造反起义,反对政府举旗革命的首领中,就有自己那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宝贝儿子和儿媳!
    这真是前世的冤孽!
    高敬斋曾经未雨绸缪,在孩子们外出求学前,再三交代他们不要参与政治,目的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可自己亲生孩子并不听自己的话,看似孝顺谨慎的儿子和儿媳,竟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高敬斋觉得受了孩子们的愚弄,甚至觉得自尊受到侮辱。
    高敬斋猛然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骤然间,他身体虚弱了许多,精神也脆弱了很多。
    这天夜晚,管家老陈打着灯笼,带着在笔架山农校烧饭敲钟的李老头,来到高公馆后厅。
    高敬斋浑身无力地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病恹恹的高夫人坐在他旁边。
    李老头见到高敬斋,一下就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老东家,我对不住你啊!你办的学堂全毁啦,我没看好你的学校啊!唉,那些念书的娃娃们,全部都造反打仗去啦!
    李老头是高家的老佣人,为人忠厚,对高敬斋忠心不二。高家的大少爷高自清从小一直到上学,都是李老头服侍长大的,因此,李老头对高自清格外有感情。
    高敬斋慢慢睁开眼,努力直起身,说:老李头,你起来。这事不怪你,怪只怪我那逆子,怪我自己瞎了眼!你起来,慢慢说。我问你,这些天你见到过你们校长了吗?
    李老头泪流满面跪在地下,磕头不止:老东家,大少爷他遭难啦!一枪打在他后心上,当时就死了啊!呜呜,那些人叫我把他给埋了。我也没好棺材,只好用我自己的棺材把他草草埋葬啦。天哪!这是咋回事啊?
    从李老头一进来,身染重病的高夫人就急切注意地听着李老头的说话,听到这里,她惊叫一声,当即昏倒。
    高敬斋紧张得也没注意到夫人的情况,他自己也惊得身子一晃,几欲倒下。
    但高敬斋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听完后,他只是狠狠心,暗自把牙关一咬,恨声说:活该!报应,报应啊!聚众造反,国法难容!政府岂能容忍这帮不法之徒任意胡为?打死他活该,这种不肖的子孙留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哇!
    李老头不知是自己没说明白,还是高敬斋没听明白,只好一面磕头,一面直截了当地说:老东家,你弄错啦,大少爷不是被政府里的人打死的,他是被他们自己人杀掉的啊!
    高敬斋当时就懵了:什么?这个畜生不是他们的头头,还是什么参谋长吗?
    李老头说:谁说不是呢?那天他们来打高家湾,老爷你提前走了,后来他们那些人就说,是大少爷给你通风报的信,故意放你走的,说他是内奸。就这样,他们就把大少爷给害啦。
    啊!冤孽呀!这个不孝的东西毁了我的学校,还要革我的命,他还能给我通风送信吗?荒唐!内奸!他要是内奸,还会发生这么多事吗?高敬斋这才知道,大儿子高自清是因为红军怀疑他给自己通风报信,而被他自己的人杀害。
    但高敬斋对高自清违背自己意愿,参加共产党闹革命的行为十分恼恨。虽然痛失爱子,他也隐忍不露。于是,他不愿再问高自清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想知道宝贝女儿施春兰的下落。
    他认为性格温顺的施春兰,之所以也走上这种大逆不道造反作乱这条绝路,完全是高自清引诱唆使的结果。他十分关切施春兰,如今高自清死了,高敬斋就更加关切施春兰的下落。因此担心地问:那,那,那你们施先生呢?她现在在哪儿?你见过她没有?
    李老头说:大少奶奶已经不知去向。那些人现在杀人都杀红眼了,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看这阵势,大少奶奶八成也不会有啥好结果啊!
    哗啦一声,高夫人突然从椅子上跌下来!
    高夫人久病在身,红军闹暴动早把她吓得心惊肉跳,现在她更经受不住痛失长子这致命一击。听到这个消息,高夫人猝然撒手人世。
    李老头急忙站起,想抱起高夫人,他伸手一探气息,高夫人已然气绝身亡。
  老陈急忙说:李老头,你看护好夫人,我去请大夫。
  李老头含泪摇摇头:不管用啦,夫人死了,已经没气了。
  高敬斋在悲痛、惊惧中,忽见夫人亡故,当即两眼一黑,也苍然倒下。
  管家老陈连忙扶住高敬斋,向李老头惊呼:快!李老头你快放下夫人,快去请大夫!
      
      鄂豫皖苏区肃反,杀掉大量自己队伍里英勇善战的红军将士,张国焘在清除不同意见者的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自身的战斗力和指挥力。
      徐向前后来回顾说:“白雀园‘大肃反’,是鄂豫皖根据地历史上最令人痛心的一页。将近三个月的‘肃反’,肃掉了两千五百名以上的红军指战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极大削弱了红军的战斗力。”
      在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对大别山苏维埃根据地连续“围剿”的险境下,红军如此自残,亲者痛而仇者快,有生力量在快速消减,优势不可避免地转化为劣势。
      很快,国民党就打来了。
    每一块苏维埃根据地,都是许多共产党人流血建立起来的,如今很多红区,又变成“白区”,成了国民党的天下。

      夜晚的麻埠镇,还是万家灯火。
      虽然历经战乱,虽然这里曾经闹过红军暴动,但现在它依然十分繁华。
      麻埠镇隶属六安,是大别山北麓山区重镇。这里水陆交通便利,是大别山木竹茶麻对外交易的源泉码头,也是山外货物进山后的最大集散地。因此,麻埠镇内,戏院、酒楼、浴池、大烟馆乃至妓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而且都十分红火。
      麻埠镇也是个销金窟,民谣曰“进麻埠衣帽堂堂,出麻埠屌蛋精光。鲜花岭上,回头望望。下次有钱,还来逛逛。”可见其繁华豪奢。
      连街上那些卖油茶、粉糕、汤圆、炸干、馄饨等各种小吃商贩,在夜晚也未见冷落。各种竹帮、串铃以及各具特色的吆喝夜卖声,此起彼伏,悠扬地在这个山区重镇的夜空上飘荡。
    镇南的一壶春大酒楼门口,张灯结 ,装扮得跟过年一样。马车轿子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楼里楼外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六安州京剧名旦小艳秋,架子特别大,从来不唱堂会,但这次也破例来赶起热闹,在一壶酒楼上演一晚全本《玉堂春》。
    麻埠镇的政要人物、各界名流,都收到了大红请柬,区政府与商会今晚在一壶春大酒楼联合设宴,祝贺国军二十三旅在鲍家山打了胜仗。
    国军二十三旅上校旅长,正是高敬斋的小儿子、高自清的弟弟高自云。
    此刻,高自云满面春风地率全旅团以上军官前来赴宴。他们一个个披红挂 ,喜笑颜开,一进门便被主人一一邀请入席。
    大厅里,欢庆鲍家山大捷斗大字的红布横匾高高悬挂在酒楼栏杆上。
    灯红酒绿,曲畅人欢。
    诸位,诸位静一静。酒过三巡,胖镇长笑容可掬,举杯致辞:国军此次在鲍家山全歼赤匪,大获全胜!此战全赖二十三旅全体将士之神勇,来,我们为在座的英雄们敬上一杯。
    杯盏交碰,谈笑风生。
    胖镇长走到高自云面前,恭敬地说:高旅长年轻有为,果敢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大将之才。有你来保我们地方平安,实乃我等之幸!来!我代表地方的乡亲父老,敬高旅长一杯!
    高自云面带微笑,温文尔雅,他频频举杯答谢:诸位请干,兄弟是过量了,请原谅,我随意,我随意。
    剿匪战报载:上官云湘纵队第二十三旅高自云部,在大别山鲍家山一带,全歼当地赤匪。
    其实,高自云心里明白,哪里是什么全歼?只不过是抓住了几个红军掉队的散兵游勇与十几个伤病员罢了。
    高自云受命率部进山剿匪以来,的确想在战场上一试锋芒,盼望能与正规红军打两个硬仗,展示一下自己的军事才能。可惜,他除了和地方上的赤卫队以及小股红军有过遭遇战外,还没有和红军的正规部队交过手。
    为此,他感到很遗憾。
    高自云踌躇满志,从军之路一帆风顺,没有受过挫折。儒雅的外表,掩不住他内心的锐气。他从黄埔军校一毕业,就在上官云湘身边当参谋,处世稳重,为人忠厚而不失聪慧,深得上官云湘青眼。他二十三岁便官拜上校旅长,的确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士为知己者死,他决心竭尽全力报效党国,报效上官云湘将军。
    安营麻埠镇,高自云首先采取安抚政策,对红军及赤卫队的家属,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愿,使有些人幡然悔悟。对那些曾参加红军与赤卫队的人,他也是宽容处之。他认为要想叫红军不战自破,收买他们的人心才是上策。一味镇压,只能带来仇恨,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其次,他严整军纪,在部队实行三禁,即禁赌、禁毒、禁嫖,并公开鞭惩了一些嫖娼、抽大烟的军人。这些措施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治军的收效甚佳。既为他带来好名声,也使他在军中的威信不断提高。
    高自云深知对敌攻心战和对己严军纪的重要。
    惟一使高自云不安的,是他自己的亲兄嫂,他们都是共产党,走的是另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
    高自云研究过共产党阶级斗争理论,他感到作为一种安邦定国平天下的学说理论,阶级斗争这个提法很不实际。以经济收入来作为衡量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也极不科学。好人与坏人,只能以法律为标准,在没有触犯法律前,所有的人都应该视为好人。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阶级或阶层都有好人和坏人,怎么能叫这个阶级来消灭那个阶级呢?阶级斗争要穷人去打富人,那么打败了的富人就变成了穷人,这些变成了穷人的人,当然又要去打那些变成了富人的人。如此周而复始,岂不是天下要永远大乱?
    他压根就不信共产党能成大器。
      但有一点他很佩服共产党,那就是依靠穷人干革命这一条。这是一个高招,天下穷人总比富人多。穷人无牵无挂,打胜了能分得一官半职,打败了也一无所失,还当他的穷人,何乐而不为?
他弄不清自己那么精明的大哥,怎么竟会去信奉这么个不合实际的共产主义?
    一壶春一晚畅饮,高自云业有微醉。等他辞别主人回到响山寺旅部住处,已经是深夜。

点评

新年好半醉汉!利用新年读了这篇故事,有点心沉,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所以读完特别沉重。肃反有误杀,革命战争年代特殊环境不少细节令人不堪回望。章诒和的文章我也读过,反右时的不少故事也很沉重。文革我们也经历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5-2-20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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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23 16:07:0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1-23 23:13 编辑

(二)施善义取义成仁    高敬斋死里逃生
  
  大别山默默无闻地雄居在淮南与江北之间,没人能说得清楚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
  虽然大别山也有连绵起伏,壮丽雄伟的景色,也有瀑布深潭,险峰怪石,也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但自古以来的交通闭塞,贫困落后,使它未能列入名山。
  历来人们都很少关注大别山,发生在大别山里许多动人心魄得故事,也鲜为人知。
  其实大别山曾经发生过许多壮烈、动人的故事。尤其是红军暴动,成立苏维埃政权时期。很多惨烈,惊心动魄的往事早已经被岁月冲淡,被时间淹没。许多历史真相,也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在掩盖、歪曲。
  是非,被时空巧妙地变成了是是非非。甚至,忠奸善恶也被世人完全颠倒。
  但历史记住了这些事,这些人。
  这些尘封的往事,除了让人感慨,催人泪下,至今依然发人深省,依然意味深长,让人掩卷深思。
  
  大别山西北麓,有个古老的集镇叫麻埠镇,当地人叫麻埠街。此镇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修梅山水库,被掩没在水底。在此之前,麻埠镇是个繁忙的水陆码头,是当地的交通枢纽。大别山地区盛产木、竹、茶、麻等土特产,这些山货与外地流入山里的日用货物,大多都是在麻埠镇贸易集散。
  虽然麻埠镇跟其它城市比,显得很小,几乎微不足道,但对深山里的人来说,这个集镇已经相当繁华,相当大了。故在当地,麻埠镇自古以来就有小南京之称。
  离麻埠镇西南五十里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叫兰花山。
  大别山地广人稀,绝大部分山岭,特别是小山岭都没有名字。凡是有名字的山岭,基本都有一个美好浪漫的故事和神奇的传说。
  但发生在民国早年间兰花山的故事,却不怎么美妙。
  兰花山此山三面环水,风景秀丽。每到春天,这里遍山兰花竟放,清香幽远。再加上漫山遍野红的、黄的、还有白色的杜鹃花(即映山红),也恰在此时开放,把满山遍野装扮得艳丽无比,委实是个踏青采风的好去处。只因近些年战乱不止,加上年景不好,许多地方都有土匪出没,人们已经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兰花山也多年无人问津,逐渐被文人墨客们冷落。
  三面环绕兰花山的这条河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兰花溪。兰花溪畔有个渡口,人们称它为兰花渡,是通往麻埠的必经之地。渡口不远处有个小客栈,大家都叫它兰花店。
  兰花店跟山里大多数做小生意的人家一样,是亦店亦家的格局,亦农亦商的经营。
  兰花店店主姓施,名善义,夫妻二人,均三十多岁,是个本份忠厚人家。
  山里人成家早,他们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了三个小孩。大的是个女儿,小名兰子,大名施春兰。老二老三是男孩,小名叫大虎、小虎,没起大名。
  施善义家的这个小客栈,兼做饭店和小杂货生意。
  这一带人烟稀少且都是农户,因此顾客不多,只是在春秋收获茶麻、板栗的旺季,往来麻埠的客商、小贩们增多时,生意才有些起色。平时,施善义小两口则以种田、摆渡与捕鱼为生。
  夫妻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苦平淡中自有一番田园之趣,享受着朴实清贫的夫妻恩爱与天伦之乐。
  这天傍晚,施善义夫妇劳作归来,在厨房做饭,两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堂屋兼客厅的外间里嬉闹戏耍。
  施善义的妻子说:往年茶麻的旺季,从麻埠经过我们这儿的往来客商很多,我们家这个小客栈生意都不错。这两年生意突然清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憨厚的施善义口中念念有词:大清灭亡,民国建立。江山未稳,北伐讨袁。狼烟四起,土匪出没。四野哀鸿,民不聊生。
  施善义的妻子扑哧一笑。
  施善义问:笑什么?
  施善义的妻子说:笑你一个大字不识,还拽文,别让人笑掉大牙。
  施善义笑道:我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明白道理。仁义礼智信,唐宋元明清。油盐酱醋茶,种田捉鱼虾。你说有什么事情我不懂?
  施善义的妻子说:别吹了,什么仁义礼智信,唐宋元明清,这些都是你听高敬斋高老板说的,你自己懂个屁。
  施善义说:哎,你别说,别的客人难说,高老板可是年年都要光顾俺们的小店。
  施善义的妻子点点头:是啊,你说高老板想抱俺们闺女做女儿,是开玩笑?还是真想?
  施善义说: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这事他说了几次了。他有两个儿子,没女孩,高夫人又不能再生育了,想有个女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施善义的妻子有些心动:我们家小兰子要是真到了他家,那她就是大家小姐了啊!既能描龙绣凤,还能念书识字。比在我们家砍柴喂猪做农活,受一辈子苦要强得多。
  施善义却说:我可舍不得。
  施善义的妻子一撇嘴:没出息。
  施善义不理睬妻子的嗔怪,一边在砧板上切菜,一边问:哎,小兰子去她姥姥家几天了?
  怎么?想她了?这丫头不是昨天才去的吗?施善义的妻子说。
  憨厚的施善义笑着说: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像是走了好多日子似的?
  施善义的妻子笑道:一个大男子汉,婆婆妈妈的把孩子看得这么重,跟个女人似的,真没出息。
  施老板笑道:这就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懂什么?
  小俩口正在说笑,风尘仆仆的高敬斋飘然而至。
  高敬斋近四十岁,高高的个子,清瘦文雅,看样子象个教书先生。
  其实高敬斋是个大富商、大财主,家住在离此西南一百好几十里地外的茶埠镇高家湾。每年他都要在这个时候到麻埠镇去一次,做为一个生意人,他要了解一下当年茶、麻、木、竹外售的行情和日用百货进购的价格。
  高敬斋到麻埠镇来回都要经过这里,喜欢在施善义家的兰花店歇歇脚,吃顿饭。时间赶不上的话,他就在兰花店住上一宿,是施善义家的熟客。
  高敬斋进门后直奔厨房,行囊未放,先向施善义一抱拳:别来无恙?老弟,家里的生意还好吗?
  呀!高老板!稀客!施善义一见高敬斋,十分高兴,连忙帮高敬斋解开背在身上的行囊,并给他端来一瓦盆洗脸水。说:洗洗脸,快坐下歇歇。
  高敬斋洗好脸,施善义妻子业已给高敬斋沏上茶,她热情地说:高老板,我说今早怎么我家屋檐上的喜鹊直叫呢,原来是有贵客要来啊。快请坐,快请坐。你尝尝,这是我刚刚采制的新茶,是你最喜欢喝的野茶。
  哈哈!好好,谢谢。高敬斋含笑接过茶杯,品尝了一下,说:香,真香!这野茶比家茶的味道好多了。
  接着,高敬斋走到外间,把两个孩子从外面抱进来。他打开包袱,从里边取出瓷制的小马、石人、泥猴等一大堆小玩意拿给他们,把两个小孩喜欢得活蹦乱跳。
  高敬斋又打量一下室内外,奇怪地问:大兄弟,兰子呢?怎么半天没见她人影啊?还能这么早就睡了?
  施善义妻子答道:兰子的舅舅昨天来,把小兰子接到柳树湾去啦。高老板,你看,孩子们每次都要让你花钱。
  高敬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说:这算什么花钱哦,你们看,我给小春兰也带了个小玩意。
  高敬斋从包袱里找出一个银项圈,递给施善义。
  憨厚的施善义一看,这银项圈比一般的项圈大,链子上还带着一把精美的大银锁!他慌忙推辞:高老板,你这个礼物太金贵,它也不是我们穷人家孩子用的东西。这玩意我决不能收!
  高敬斋笑笑,说:它在你家可能算是件金贵的东西,可在我手里,也就跟你抽袋烟差不多,你就别客气了。再说,我是送给我干女儿小春兰的,也不是送给你的啊?
  施善义夫妻二人都被他说笑了,高敬斋以前多次说过,要认小春兰做干女儿。
  这时候,外间又来了一胖一瘦两位客人。
  施善义连忙出去接待客人。
  胖客人对施善义说:掌柜的,来一盘炒肉丝,烧一碗咸鱼豆腐。
  施善义说:好嘞!请坐,请坐。只是,只是小店没有肉了。
  瘦客人说:哦,那就换成炒鸡蛋,再来一壶酒。
  行,行,二位先喝茶,一会就好。
  天色渐晚,施善义边说边为客人点上油灯。
  高敬斋喜欢拉家常,就坐在厨房里的小桌上与施善义把盏对饮,施善义妻子则忙里忙外地给外面的客人添酒加菜。
  施老板问:高老板,那长江里的大轮船真是铁做的吗?
  高敬斋笑道:当然。
  施老板怀疑地问:还有哪个什么叫火车的东西,据说一天能跑好几百里地,是真的吗?
  高敬斋说: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家伙比千里马跑的还快!
  施老板说:听说城里店铺点的都是洋油灯,一盏灯就能把整个店面照的雪亮?
  对,洋油灯又叫煤油灯,比蜡烛亮得多。不过,还有一种灯叫汽油灯,比煤油灯还亮,下次我给你带一盏来用。高敬斋与施老板碰杯,满饮后说:老弟,这些玩意都落伍啦。现在,很多大地方,城里用的都是电灯,那玩意更亮,一个小灯泡,晚上点起来跟白天一样,比什么灯用起来都方便。
  施善义羡慕地说:嘿嘿,城里人就是有福气。
  二人谈的正欢,施善义的妻子在打发走客人后,站在外面对施善义发话了:当家的,你出来一下。
  施老板谈兴正高,酒兴也正浓,他一边给高敬斋斟酒,一边应道:什么事?你说就是,这儿又没外人。
  你出来,出来跟你说!施善义的妻子的口气很生硬,大不似寻常温柔模样。
  施善义歉意地对高敬斋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嘲地说:这娘们今天怎么啦?高老板,你先慢慢用酒,我去去就来。
  高敬斋笑道:你请便。
  这俩口子在外面小声叽咕了很长时间,高敬斋不由疑心大起。
  过了好一会,他夫妇二人方面色凝重地一起走进来。
  施善义神色严峻,郑重而为难地对高敬斋说:老哥,我今天晚上不能留你住在我这里了,你准备一下,赶紧走吧!
  高敬斋大为不解,他奇怪地问:哦,为什么?!
  施善义倔强地说:你别问,你抓紧时间上路。
  高敬斋惊异地问:你怎么了?这附近又没有客栈,这么晚,我到哪里去过夜?
  施善义叹道:唉!好哥哥,你被土匪盯上了!他们今夜要动你的手!
  高敬斋一愣,问:何以见得?你们又怎么知道的?
  施善义妻子接过话说:我先问你,你身上是不是带了很多钱?
  高敬斋满腹狐疑地点点头。
  施善义妻子说:这就不会错了,高老板,你要赶紧走!
  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山路崎岖,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怎么走啊?高敬斋犹豫不决。
  我实话跟你说吧,刚才在外面吃饭的那两个人,就是土匪!他们的切口我懂点,说今夜晚要来抢你,你要是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啦!
  施善义的妻子说得十分决绝。
  啊!高敬斋大惊。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又是在这荒郊野外盗贼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他咬咬牙,说:好吧,那我走。
  施善义慌忙从墙角找来一把猎叉递给高敬斋,他郑重说道:高老板,一路小心,万一有什么意外,有它也比空手强。
  高敬斋苦笑着无奈地接过叉子,他背上包袱,极不情愿地向施善义夫妇一抱拳:老弟,后会有期。
      在夜幕中,高敬斋落荒而去。
  他就着月色,大步流星地向前赶路。在夜色里奔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隐隐看见前方有一小集镇,这才宽慰地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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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332#
    发表于 2015-7-12 10:00:2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乱世的英雄。长篇完结,问候老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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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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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331#
    发表于 2015-7-12 09:28:54 | 只看该作者
    跟读完全篇,半醉汉老师辛苦了{: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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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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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330#
    发表于 2015-7-12 09:27:21 | 只看该作者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而且是不断的发生?
    枪杆子底下出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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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9#
     楼主| 发表于 2015-7-11 21:58:0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11 22:01 编辑

        “一言难尽。”小石头坐下来,回忆说:“哪天夜晚我被押送到花园村,第二天我侥幸逃了出来,总算保住一条小命。我再也不敢回家,也不想革命了。我是个残废人,干不了重活,就跑到在外地要了几年饭,后来给人做短工糊口。一直到解放后,我才回到家乡。”
        老将军问:“哦,你现在家里几口人?”
        小石头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将军惊讶地问:“啊,你一直没成家?”
        小石头苦笑着说:“又穷又残废,谁愿意跟我?再说,我也不想拖累别人。”
        老将军稀嘘不已,问:“你是为革命才残废的,你难道从来没找过党组织和政府?”
        小石头无奈地说:“没有,说不清楚的事,找也没用。我怕别找到最后,我好处没捞着,结果还给自己找个叛徒、逃兵的帽子戴。”
        老将军也知道这里的难,他叹口气,问到:“哦,那你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
        小石头说:“我一直在给林场看山,公家给的钱够买米的。我再种点菜,喂几只鸡,还能过。”
        老将军动情地说:“这怎么行啊,跟我到北京去吧,我给你安排到干休所修养。”
        小石头说:“不,我哪也不去,守着罗团长和高参谋长的坟,我心里面踏实。”
        “啊,是你年年给他们两扫墓啊!”老将军明白了,是小石头年年给高参谋长和罗团长上坟。他感叹说:“唉,五十年了,真像是做梦一样。”
        小石头说:“是啊,高参谋长、施营长、罗团长和张四姐他们要是活着该多好啊!”
        老将军长叹一声,说:“是啊,罗青山要是不死,现在不是大将,也应当是个上将啊!想起过去的那些事,真叫人痛心。”
        小石头说:“那些事情,不能怪你啊。我知道,那都是郭亮干的。”
        老将军沉重地说:“是啊,也不能全怪他一个人,主要是上面的责任,不说那些了。这样吧,你要不愿跟我到北京,那我跟县里说说,给你办个残废军人的手续。我给你做证,你干革命是好样的!你是在那次为了掩护红军主力安全转移,在笔架山阻击战中英勇负伤残废的。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应该为你养老。”
        吃饭的时候,老将军对赵乡长和小石头说:“我死了以后,也要埋在家乡,就埋在高自清和罗青山坟墓中间,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我想陪伴他们,现在都要火化,你可以把我的骨灰埋在这里。”
        老将军为之沉重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小石头的命运,也不仅仅是为了高自清、罗青山、施春兰、陈浩明和张四姐的命运。
        他为之沉重的是,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而且是不断的发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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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8#
     楼主| 发表于 2015-7-11 21:56:08 | 只看该作者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7-11 20:40
    老战友相见,感慨万千。
    小说快到尾声了吧?
    问候半醉汉老师

    今晚全部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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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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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327#
    发表于 2015-7-11 20:40:34 | 只看该作者
    老战友相见,感慨万千。
    小说快到尾声了吧?
    问候半醉汉老师{: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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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6#
     楼主| 发表于 2015-7-11 20:34:4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11 20:37 编辑

        赵旺田忙不叠地应酬招待孙一午将军、王参谋和司机一行,请他们到会客室喝茶,又将施工的照片拿出来给老将军一一过目。
        老将军认真看了照片,很满意,对赵旺田连道“辛苦”。
        老人只喝了一口茶,便要去看施春兰与张四姐墓地。
        赵旺田说:“老首长,不急,吃了午饭再去啊。”
        他想在吃饭时劝老首长多饮两杯酒,老首长要是喝个晕乎乎的,就看不出墓碑的异样了。
        老将军虽然不知道赵旺田的心事,却也不买他的账。说:“我们现在去,看了回来再用餐。吃了饭再去,那不是对先烈不恭敬吗?”
        赵旺田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带着老将军去。好在钱村长已经派人带口信告诉他,说墓碑已经糊好了。
        孙一午将军、王参谋和司机一行人,在赵旺田陪同下来到河湾旁。他们远远就看见新修建的施春兰、张四姐的合葬墓了。
        只见这座坟墓修建得很大,也很气派,是水泥的。正中有一大理石墓碑,上刻“革命烈士施春兰、张四姐之墓”,落款是“老战友孙一午敬立”字样。墓地两旁,还种植了很多小松树。
        老将军很满意,连声向赵旺田称谢:“赵乡长,谢谢你,谢谢汤家汇乡的党委和政府!”
        赵旺田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老首长别客气。”
        老将军把带来的两束鲜花献到墓碑前,然后脱下帽子,对墓碑深深鞠了三个躬。
        他动情地说:“施营长,张四姐,我来看你们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老人刚毅的眼中,含着闪闪的泪花。
        但泪水并没有影响他的视线,老人看出墓碑上自己的名字颜色有点异样。他不由得就走近墓碑,蹲下仔细看起来。
        赵旺田紧张得无地自容,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生怕露出马脚。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老将军从地下捡起一粒石子,轻轻在自己的名字旁边一碰,才补上的泥巴便纷纷落了下来。
        孙一午三字变成了“孙二牛”!
        老将军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他扑哧一笑,说:“呦嗬!有意思。”
        他心里大奇:这里谁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呢?
        赵旺田只吓得头上直出冷汗:“首长,这是,是个疯子干的。”
        老将军微微一笑:“哈哈,不是疯子吧?”
        赵旺田连忙纠正说:“是,不是疯子,是反革命。”
        老将军皱皱眉:“你瞎说什么?你凭什么说他是反革命?这个人呢?”
        赵旺田紧张地说:“关在派出所。”
        老将军动气了,大声斥责说:“胡闹!你凭什么关人家?”
        “是,是。”赵旺田不知所措。
        老将军问:“他叫什么名字?”
        赵旺田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人很老实,外号就叫老实头。”
        老将军不知道“老实头”会是谁,但这人一定很了解自己。他叮嘱赵旺田说:“你现在就去向他道歉,然后你把他给我恭恭敬敬请到乡政府,我要见他。中午我还要请他和我一起喝酒。”
        谁也不知道老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赵旺田不敢怠慢,连忙去了派出所。
        众人忐忑不安地随老将军回到乡政府。
        回到乡政府会客室,孙一午将军一面喝茶,一面急等着想见见改他名字的这个人。
        他实在猜不出这个人会是谁。
        老将军一杯茶还没喝完,赵旺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头。
        从这老头那残疾的左手和脸上的伤疤上,孙一午将军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
        老将军不由激动地站起来迎上去,一把抱住来人:“什么‘老实头’呀?哈哈,明明是小石头啊!哈哈!”
        小石头也很激动:“什么孙一午?明明就是孙二牛啊!呵呵,我就知道是你。”
        两位老人激动不已,小石头略显拘谨。
        一边的赵乡长惊得目瞪口呆。
        老将军笑着问:“鬼东西,你怎么知道孙一午就是孙二牛?”
        小石头说:“我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啊,哈哈!我当时就想:什么孙一午啊,这不就是孙二牛吗?”
        老将军哈哈大笑,感叹说:“这是抗战时,我们先锋团被收编为新四军的时候,在苏北战场上,陈老总说孙二牛不像个师长的名字,他就在我的名字上去掉一划,缩短一划。嘿嘿,以后我就叫孙一午啦。唉,你小石头的确变成老石头了!时光不饶人,我们现在都老啦!”
        “孙司令,你做了件大好事。施营长和张四姐在地下有知,可以暝目了。”小石头提起往事,不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老将军说:“别哭别哭,你坐下,跟我说说你的事。你那天晚上被送走,以后怎么出来的?”
        提起往事,老将军心里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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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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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325#
    发表于 2015-7-10 22:35:19 | 只看该作者
    孙一午就是孙二牛。郭亮终没好果。
    继续关注后文。问候半醉汉老师{: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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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0 22:10:2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10 22:14 编辑

    (三十三)事已过青山隐隐    境未迁绿水悠悠
        一九七九年五月七日,是丁家埠暴动五十周年纪念日。
        这天,孙一午将军在汤家汇。他将要办的事情委托给乡长赵旺田办理,一一交代好后,这才赶回县城。第二天,他参加了纪念立夏节起义的活动,应酬了几天,待活动结束,径直就回京了。
        孙一午一到家,他老伴就告诉他,说郭亮前些天死了。
        “他身体好好的,怎么会死呢?”孙一午不解。
        孙一午老伴说:“快八十的人了,死了很正常。”
        孙一午说:“他身体好好的,死了就不正常。你听说他是怎么死的吗?”
        孙一午老伴说:“听说是从床上摔下来了,脑淤血死的。”
        孙一午“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对郭亮的死,孙一午觉得很蹊跷,决定找唐局长问问。
        当天下午,恰好唐局长来到孙一午家,他是来请孙一午参加郭亮的追悼会的。
        在小客厅里,孙一午直接对唐局长说:“我不去。”
        唐局长笑笑,说:“还是顾全大局,去一下吧。”
        孙一午说:“不去。”
        唐局长劝道:“死者为大,老首长还是去应付一下吧。在京的鄂豫皖老红军很少,您不去,场面多尴尬啊。”
        孙一午问:“那几位去吗?”
        唐局长说:“他们身体不好,送的有花篮。”
        孙一午:“我连花篮都没有。”
        唐局长笑道:“人都死了,何必呢?你们毕竟是在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再说,老首长还要照顾到组织上的面子啊。你不去,主持追悼会的中央领导不是有想法吗?”
        孙一午笑着问:“让上面有点想法,不是很好吗?”
        唐局长苦笑。
        孙一午沉痛地说:“我们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不愿意承认、纠正自己的错误。对错误,我们总是掩饰,雪地埋尸,能糊一时是一时。面子大于事实,即使是历史错误,都不能客观对待。”
        唐局长笑道:“不能这样说啊,首长。鄂豫皖苏区红军肃反是错误的,中央有结论嘛。”
        孙一午不满地说:“把红军肃反的错误,归结到张国焘一人头上,说得过去吗?我问你,除了鄂豫皖根据地,赣南、赣东北、闽西、湘鄂、琼崖这些根据地,是张国焘领导的吗?这些根据地的肃反,都杀了很多自己人,难道别人领导的根据地搞肃反、杀自己人,也要张国焘负责?”
        唐局长说:“首长,这话题太大,我不敢议论。”
        孙一午问:“那我问你,你们就是不批施春兰和张四姐为烈士,对头吗?很多被冤杀的好同志,并没有得到平反昭雪,你这个负责审批烈士的局长,安心吗!”
        唐局长苦笑:“这里面的隐情,首长知道,我当不了郭副部长的家,你不能冤枉我啊。”
        孙一午说:“不说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郭亮是怎么死的?”
        唐局长说:“悼词上是‘因病不幸逝世’。”
        孙一午:“是吗?我知道他没病,怎么突然死了?”
        唐局长笑起来。
        孙一午:“说,说实话,不许对我隐瞒。”
        唐局长笑着小声说:“被他家的保姆阿姨从床上推下来,摔的脑溢血,死了。”
        孙一午摇摇头:“作孽,作孽啊。好啊,终于死在了女人手上。”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汤家汇的赵旺田乡长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说孙一午将军回来了,今早晨已从县里出发,中午要赶到汤家汇,要他做好接待准备。
        赵旺田安排丁主任打扫会客室,准备茶水,自己去饭店为老首长安排午饭。
        由于赵旺田已经将修建施春兰、张四姐烈士墓的事情顺利完成,因此他颇觉轻松。
        按照孙一午的指示,他请人将整个建墓、安葬、树碑、落成的一系列过程,都拍成了照片,从中,可以看出他十分认真负责。如今,这些照片就摆放在乡镇府会客室里的桌子上。照片上,可以看见赵旺田对此事处处躬亲,很是辛苦。
        他相信老首长一定会满意。
        赵旺田亲自到饭店,向老板安排菜单,正在忙活,却见负责建墓的汤家汇村钱村长慌慌忙忙走进来。
        钱村长悄悄拉了拉赵旺田的衣服,示意出去说话。
        赵旺田跟钱村长走出饭店,不满地说:“老钱,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没见我正在忙着安排招待老首长吗?”
        钱村长气急败坏地小声说:“赵乡长,不好啦!新建的烈士墓才竖起来的那个大理石墓碑,叫人给破坏啦!”
        赵旺田厉声问:“什么?谁敢破坏烈士的墓碑?谁砸的?”
        钱村长说:“不是砸的,是有人是把孙一午老将军的名字给改了,其它地方都没损坏。”
        赵旺田一惊,问:“把孙一午老将军的名字给改了?改成什么了?”
        钱村长愁眉苦脸地说:“这人在孙一午老将军的名字上加刻了两划,给刻成孙二牛啦!”
        赵旺田一听,只气的一头恼火,愤怒地骂起来。“啊,胆大包天!他妈的,给我把他给抓起来!”
        钱村长说:“人已经被派出所喊去问话了。”
        “老首长马上就要到,这可怎么办?”赵旺田顿时乱了阵脚,恨声不绝地问:“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个什么样的人干的?”
        钱村长说:“是林场看山的一个老头干的,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外号叫‘老实头’。”
        当地方言,“老实头”是为人忠厚木讷的意思,也有点笨的含义。
        赵旺田问:“这老头是疯子吗?”
        钱村长说这人不是疯子,人很老实。
        赵乡长问他为什么要在碑上乱刻?
        钱村长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问这个老头了,他说孙一午这名字没有叫孙二牛好。”
        “神经病!”赵旺田连连叹气,说:“唉,这可怎么办啊?老首长马上就要到!这可怎么办?这不是要我们乡党委和乡政府在老首长面前出洋相吗?”
        钱村长说:“我看只能用水泥先补一下,涂上点黑漆,把老首长先糊弄走再说,以后可以再换个新的。”
        赵旺田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快去办。哦,用水泥与油漆已经来不及了,老首长一两个小时后就要到了。你用泥巴糊一下,再涂上黑墨汁,这样干的块。要弄好点,别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去,越快越好。”
        钱村长应声而去。
        赵旺田连声长叹:“唉,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是从何说起啊?真莫名其妙!”
        钱村长找人刚刚把烈士墓墓碑上被毁坏的孙一午名字,用泥巴与墨汁修补好不久,孙一午将军的车子也就到乡政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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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 签到天数: 158 天

    [LV.7]常住居民III

    323#
    发表于 2015-7-10 14:04:15 | 只看该作者
    施春兰和高自云就这么命丧黄泉了。。。
    郭亮和孙二牛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半醉汉老师辛苦了{: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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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322#
    发表于 2015-7-10 11:14:38 | 只看该作者
    半醉汉 发表于 2015-7-10 09:59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高自云没有听到枪声,耳边只闻施春兰小声在说:“你走吧!你快走吧!跳下河你就能 ...

    以死相博,这个郭亮也太坏了,以后可能变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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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1#
     楼主| 发表于 2015-7-10 09:59:4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10 10:02 编辑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高自云没有听到枪声,耳边只闻施春兰小声在说:“你走吧!你快走吧!跳下河你就能活命!”
        施春兰一面说,一面解开捆在高自云身上的绳索。他知道高自云水性好,而且潜水的技能过人,这条河很深,他一入水就没人能抓住他。
        高自云被捆绑得已经麻木的双臂感到了酸痛,血液的流动使他的双手恢复了知觉,他惊异地转过身来。
        施春兰的天良,摧毁了他自己最后的心理防线。她要给高自云留条活命,为此,她什么都不顾了!
        月色下,可以看见施春兰红肿的双眼和腮边的泪珠。施春兰痴滞的面容上,出现一缕平静的淡淡的惨笑。
        她说:“自云,你走吧,要快!”
        施春兰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高自清的怀表,交给高自云。
        高自云知道,此刻不容多想,他急忙接过怀表,转身跑开。
        但没跑几步,高自云又忽地跑回来。
        他一把抓住施春兰的手臂,涕泪满腮地说:“兰姐,一块走吧?”
        “不。”施春兰含泪摇摇头,挣脱出手臂,使劲推开高自云:“你快走吧!要快!”
        高自云在施春兰面前单膝跪下,匆匆行个磕头大礼,无声地跑了。
        月色下的河滩,景色深沉而静怡,美妙中带着一种诡异。
        这里月朗朗,水清清,树影婆娑。沉寂中,不时传来数声草虫的呢喃。
        施春兰手持手枪,站在河边。她长吁一口气,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和轻松。她平静地举起手枪,把枪口紧紧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躬身躲藏在草丛中的孙二牛,从草丛中探出头部,面无表情地用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野草,注视着河边的施春兰。
        大路上旁边的树下,埋伏着郭亮、刘志强和四个特务连红军战士。战士们的步枪,瞄准着施春兰。
        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孙二牛。
        站在河边的施春兰安然一笑,食指扣动了扳机。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枪膛里装的是哑弹。
        施春兰猛地意识到什么,恐怖立刻吞噬了她。施春兰呆若木鸡木然地看着手中的枪。
        路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正在向河边奔跑的高自云应声中弹。
        暗中的郭亮冷冷一笑。
        郭亮义愤填膺,大声对身边四个战士说:同志们,施春兰纵敌逃跑,又企图畏罪自杀,是我们亲眼所见,铁证如山!行刑!
        一个战士不失时机地端起枪,一枪击倒呆呆站在原地的施春兰!
        隐藏在草丛中的孙二牛悲愤而无奈地闭上双眼。
        郭亮指挥几个战士,把施春兰和高自云的遗体草草就地掩埋后,一起离开河湾,消失在夜幕里。
        他们走后,隐藏在草丛中的孙二牛慢慢走出来,向河湾走去。
        孙二牛就着月色,来回在掩埋施春兰和高自云的地点走了好几次。最后,孙二牛终于在河湾边的乱石缝里,找到了一块老式怀表。
        孙二牛将怀表装在衣兜里,重新来到施春兰的长眠之地,他仔细看了看远近四周的地形地貌,面对不同角度、景物,环顾一下四周。
        显然,他是要把这个地方,牢牢地记住。  
        皎洁的月光下,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一切还是老样子,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很多年以后,一切也还是老样子。

    点评

    以死相博,这个郭亮也太坏了,以后可能变节。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5-7-10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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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 签到天数: 158 天

    [LV.7]常住居民III

    320#
    发表于 2015-7-10 05:58:24 | 只看该作者
    临近尾声了,越来越扣人心弦{:soso_e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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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10-21 05:58
  • 签到天数: 158 天

    [LV.7]常住居民III

    319#
    发表于 2015-7-10 05:57:52 | 只看该作者
    这一枪打得下去吗?春兰会如何处理理智与情感的碰撞。待后文。
    问候半醉汉老师{: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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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8#
     楼主| 发表于 2015-7-9 21:49: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9 21:54 编辑


        施春兰只觉得浑身热血直往头上冲,脑子一片空白。
        她颤抖不已,两眼发黑,身子突然一歪——要不是旁边一棵树干的支撑,施春兰就倒下了。
        那个战士简单地为高自云整了整衣领,把他的扣子扣好。
        高自云没有有再叫喊,他看见了施春兰。
        这真是一场难堪的会面!
        两人各自在心底都万分惊异,表面上却都十分冷漠。
        似乎,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且早已在各自的预料之中。
        高自云平淡地抬头望一下长天,然后乘着月色,昂头向前面河滩走去。
        他知道,那里是自己的归宿。
        被俘以来,高自云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好在老父亲已经去世,这世界已没有亲人。无牵无挂,他很坦然。他只想死得壮烈一点,虎死不落架,不成功,便成仁。死,也要死得象个军人。
        但施春兰的突然出现,在他心底引起了极大的震撼!
        高自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已视死如归,何必再多愁善感?高自云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切不可儿女情长,为一念之差,屈辱了自己一生的英雄豪气!
        施春兰惊恐地直着眼,楞楞地看着高自云的身影在向河边移动,她自己的两条腿好象已经不是自己身上的了,一步也迈不动。
        天啊,原来郭亮是要我杀高自云!
        这种考验太残酷了!施春兰无所适从,感到走投无路!
        郭亮则带人藏在路边暗处,仔细观察着施春兰的一举一动。现在,郭亮还断定不了最后的结果是么。但他坚信,施春兰是人是鬼,马上就立见分晓。
        郭亮要叫施春兰自己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是什么人。郭亮不想冤杀好人,也不会放过敌人。他很负责。他的觉悟很高,不会用个人情感的好恶,来对待肃反工作。
        高自云已经快走到河湾旁边了。
        那个战士见施春兰站着不动,关心地对施春兰说:“施营长,你不舒服吗?郭主任说了,他说你要是害怕,或是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就由我来执行。”
        施春兰咬咬牙,轻声说:“不,我执行。”
        施春兰不知道这话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实际上,这只是潜意识在起作用。她的神经已经麻木,象木偶似的提着手枪,毫无知觉地跟在高自云后面向他走去。
        月朗朗,水清清,路漫漫。
        一步一步,走得太快了!
        一步一步,又是那么漫长!
        除了脚步声,四周是一片沉寂,这沉寂撕裂着人的心肝!
        难道就这么简单地用一声枪响,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么?一切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么?
        高自云还在朝前走!
        施春兰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他说上几句什么,须知,这是永别啊!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亲手杀死他,一阵恐惧和罪恶感袭上她的心头。
        多少往事和记忆,在施春兰的脑海里像大海的潮涌一样奔涌而出,一桩桩、一件件,那么清晰……这些闪电般的回忆,痛割着她的心!
        二十多年来,高自云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自小到大,他在自己面前,无论是做什么事情,始终都让着、维护着自己,何曾有过丝毫的不恭敬?难道我能用亲手杀他,来报答他对自己的体贴、关怀和保护么?
        施春兰动摇了!
        但这动摇只是刹那间的。
        事到如今,还这样多愁善感所为何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听他的话呢?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了。
        施春兰狠狠心,提着手枪加快两步撵上前面的高自云,她对着他的背影,冰冷冷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阵难堪的沉寂。
        是啊,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不是早就断言“后会有期,只怕到那时就是兵刃相见了”么?不幸,竟被他言中!
        费了好大的劲,施春兰又说了一句:“你要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一定尽力去办。”
        高自云缓缓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他相中了这块地方,就着月光,他可以看出来,这儿山明水秀,山坡上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河边有波光闪闪的流水。这里能沐浴到阳光月色、清风雨露,他很满意。
        高自云这种冷酷、傲慢与敌视的态度,极大地伤害了施春兰的自尊心,她恼恨异常,颤抖着举起枪。
        但施春兰没有力气扣动这手枪上小小的扳机,或者是没有勇气。
        “高自云,你听着,你不是一个男子汉!你不懂人情……”面对着五花大绑的高自云背影,施春兰突然爆发出一腔怨气,发起自己不能被对方理解的火来。
        施春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荒唐:她要一个将要被她亲手杀死的人,来体谅她,理解她,宽恕她。
        “你不配和我讲话!”高自云猛地转过身,月光下,可以看见他目光中燃烧着怒火。“你害死了我大哥!气死了我父母亲!你毁败了我家产!施春兰,你这种人有何脸面在我跟前讲什么人情?姓施的,你给我开枪!”
        言毕,高自云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施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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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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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317#
    发表于 2015-7-9 16:43:36 | 只看该作者
    施春兰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她将如何应对,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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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10-21 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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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316#
    发表于 2015-7-8 19:11:58 | 只看该作者
    面对高自云,春兰下得了手吗?继续关注
    问候半醉汉老师{: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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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315#
     楼主| 发表于 2015-7-8 18:57:4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7-8 19:12 编辑

    (三十二)亲和仇莫衷一是   生与死荡气回肠
        大病初愈,施春兰无力地半躺在床上,望着地下的月光发呆。
        投身革命,竟然在自己人的手里落得家破人亡,生死未卜,她弄不清楚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一弯残月,斜挂在半空,淡淡的月色穿过窗户格子斜照在施春兰床前。
        她想起小时侯第一次学唐诗,老父亲高敬斋教的就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
        那情景,仿佛就是昨天。那情景,温馨而惬意,温暖而幸福。
        但这一切都只是难堪和痛苦的回忆了,残酷的现实,已经远远离开了那些诗情画意的生活。
        自己居然连上阵杀敌的权力都被剥夺,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明白这一切所为何来?
        施春兰自从把高自清的笔记本交给孙二牛后,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凭着直觉,她相信孙二牛会对这件事负责,会把高自清的笔记本想办法交给上级党,甚至党中央。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级党和党中央,才能了解发生在大别山里的这些事情,但这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自己的命运,她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任凭郭亮宰割。因此对于这次所谓严格的隔离审查,施春兰已经无所谓了。她采取了不予配合的强硬态度,拒绝检查。
        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无聊的时候,施春兰就背咏文天祥的“正气歌”打发时间。
        有时候她也会想到高自云,活在世上的亲人,现在就只有高自云一个了。而这唯一的亲人,还因政治信仰不同,与自己在客观上成为仇敌。如今,他在哪呢?他会因为政治信仰的不同而敌视自己吗?
        施春兰知道不久前,自己的部队与高自云的部队打过一仗,高自云遭到惨败,但她不知道高自云已经做了红军的俘虏。
        施春兰在心底里关心、挂念着高自云。她不知道高自云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她希望高自云能看清大势,现在是祖国遭受外敌入侵的民族危难时期,盼望他能站在国家安危的立场上顾全大局,不再自相残杀打红军。
        毕竟,中国人的共同敌人是日本侵略军,作为军人,高自云应该义无返顾地去抵抗日本侵略者。在国家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用任何理由来打内战,都是狡辩。
        偶然,施春兰在对自己的处境也出现过后悔。
        假如自己当初听从了高自云的话,带着老父亲与高自云隐退林泉,远离是非之地,在一个清净惬意的环境里做学问,搞教育,那要有多好啊。他们有这个能力去过那样的安逸的生话,要是当初那样做了,不仅老父亲不会死,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生死难测的境地。
        而且,那样的生活不也是很纯洁、很高尚,甚至也很神圣吗?
        但这人生关键的一步自己没走,为了革命事业,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现在,纵是后悔,也后悔莫及。
    门外传来脚步声,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施春兰的思绪。
        久未露面的郭亮走进来。
        在郭亮心里,施春兰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可理解的谜一般的女人!他决心要解开这个谜,却苦于迟迟解不开。现在,他有把握弄清施春兰的真面目了。
        郭亮看着靠在床头病恹恹的施春兰,丝毫没有怜悯之意,他只是威严地问:“施春兰,最近一段时间,你有些什么想法?”
        施春兰轻轻地但坚定地说:“郭主任,我是清白的,请组织上相信我。”
        郭亮淡然一笑,走到桌子旁边,说:“组织上凭什么相信你?凭你的出身?凭你跟那些人千丝万缕说不清楚的关系?别的不说,张四姐起码是知道罗青山是怎么死的,才来暗杀陈浩明同志和我的吧?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是你告诉她,还能有第二个可能吗?同志,别自作聪明,太低估了别人。”
        施春兰坦然地说:“你们处决罗青山的事,我的确是有看法,但罗青山被杀害的真相并不是我告诉张四姐的。”
        郭亮说:“哈哈,不是你?那是谁呢?你能解释张四姐是怎么知道的吗?”
        施春兰微微冷笑说:“小石头的失踪,本身就意味罗青山死得蹊跷。何况,张四姐亲自下到山崖底下,亲眼看到了罗团长的遗体。她看得很仔细,她曾亲口对我说,罗青山是被勒死的!他脖子上有被绳索勒的印子! 张四姐说她看得很清楚,而且她还指责我是杀害罗青山的帮凶!同志,你也别自作聪明,认为张四姐不识字,没什么文化,太低估了她的水平。”
        “哦!这事就不说了。但我要向你说明,处决罗青山是上级肃反组织领导的决定,我们只是执行任务。”郭亮岔开话题,说:“施春兰同志,希望你也要理解组织。组织上对你就非常负责任嘛,并没有因为你的出身问题、跟他们这些人的关系问题,把你推向反面。你为党、为革命做的一些事,党组织是清楚的,了解的。所以,党组织对你,和对那些肃反对象不一样。施春兰同志,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施春兰起身下床,穿上鞋子。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来反驳郭亮,但知道跟郭亮这种人说也说不清楚,说也没用。想了想,施春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摇摇头。
        郭亮还在侃侃而谈:“要不是出现张四姐的疯狂暗杀事件,你不早就走马上任了吗?能再次受审查吗?你跟罗青山、张四姐相处得好,这谁都知道。你又和张四姐住在一起,你能说与你与这件事情一点关系没有吗?张四姐残杀红军领导,就算没有政治背景,你说这是什么性质?”
        面对郭亮似是而非的质问,施春兰只好说:“请组织上相信我,我是有党性原则的。”
        郭亮说:“可你用什么表现能让组织上相信你呢?”
        施春兰忍住委屈,坦然地说:“我的表现,都写在我的历史上。对于组织上没弄清楚的事,组织上可以继续调查。”
        “有些事能调查清楚,有些事是永远也查不出来的。所以,对一个同志是否对党忠诚,要通过考验来检验,而不能靠调查。”郭亮在她的对面坐下,真诚地说:“组织上对你,还是从好的方面想得多。我今天来,是有一个特殊任务要你去执行,也可以说是代表组织来考验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考验?”
        “愿意,我当然愿意接受党组织的考验!”施春兰虽然有些意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她觉得什么样的任务,自己都有把握完成。
        因此她急切地问:“是什么任务?”
        郭亮淡淡地说:“让你去处决一个敌人。”
        施春兰大为诧异:“啊!处决一个敌人?”
        施春兰没想到组织上会用这种简单的行刑的任务来考察自己。
        难道一个本身清白的人,就因为执行了这个行刑任务,就能证明自己清白?而不执行这个任务,就不清白了?
        她为郭亮的低能感到悲哀。
        郭亮说:“是的,要你去处决一个敌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反革命。”
        施春兰倒是不怕去行刑杀人,但她心里对去做这样的事情感到有点恶心。这毕竟不是战场,担当行刑刽子手,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要是在正常情况下,施春兰会断然拒绝。但是,施春兰现在不能拒绝。拒绝,就是意味着自己跟党离心离德。
        可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是否对党忠诚,太低级了。施春兰感到有点可笑与滑稽。但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郭亮把话说得这么明确,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施春兰没有再犹豫,问:“行,什么时候执行?”
        郭亮从怀中拿出一把手枪,他将枪放在桌上,说:“现在就执行。”
        “现在?”施春兰微微感到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干脆地答应了:“好吧,人在那儿?行刑的地点和过程有没有什么规定?”
        “枪里面有子弹。”郭亮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枪推到施春兰面前,说,“人关在镇南头外面的小庙里,你把人带到河滩执行就行了。什么规定都没有,你跟我走吧。”
        施春兰毫不犹豫地拿起枪,跟郭亮走出去。
        月色下的乡野,景色深沉而静怡,美妙中也带着一种诡异。
        施春兰提着枪,跟郭亮来到镇外。
        远远地,能看到镇南的小庙了。
        郭亮淡淡地说:“你单独去执行任务吧,我已经通知过卫兵,说是由你来提人行刑!我就不去了。”
        月光下,可以看见有个战士在庙前站岗。
        施春兰提着手枪,默默向小庙走过去。
        那个站岗的战士认识到施春兰,见她走来,向她敬个军礼。
        施春兰还个军礼,点点头,问:“人呢?”
        战士说:“在里面。”
        “带出来。”
        施春兰轻轻下了令。
        要处决的敌人是个什么样,施春兰一点也不感兴趣。既然这个行刑的过程,什么手续和程序都不需要,施春兰也就只想尽快地去完成这个不愉快的任务,以向组织上,或者说是向郭亮表明心迹。
        那个战士走进去,不一会就把这个即将被处死的敌人带了出来。
        这个人的手被反捆着,他一走出来就冲着那个战士大叫:“请你把我的衣服扣好!你听见没有?士可杀不可辱!你们给我把衣服整好!”
        天哪!他是高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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