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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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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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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8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1 14:45:23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抬头望了望头顶如洗的晴空,这是种令人发呕而又无汗的燥热,果然,夏天又在不经意间提前到来了。

        初尝禁果的年轻人总会认为爱情就是全部,碰壁之后又要反过头来怀疑一切,于是,花花世界上总能见到些稚气未脱的黄口小儿张嘴便是:“我不相信爱情”,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其实,爱情本就不是一切,正如“主义”、“信仰”之于政党那样,它该成为你奋斗终身的目标,而不是拿来招摇撞骗的摇钱树,否则,党旗上那庄严的镰刀斧头怕是要换成鱼肉百姓的刀叉了。

        可遗憾的是,在情感道路上,前车之鉴往往很难成为后事之师,虽然饱读了一肚子至理名言,但当局者迷的魏丹还是难以自拔。枕流后来听说,自从与段青的“情变”过后,一贯积极向上的魏姑娘似乎陡然间沦为了颓废主义者,她开始不再钟情于尼采而转向卡夫卡并将这种厌世哲学贯彻到现实生活中。那个曾经倔强如八、九点钟太阳的魏丹被永远尘封在了并不遥远的记忆中,而“不废江河万古流”的恋恋红尘则还在狞笑着滚滚向前。

        历史总是惊人地巧合,十几年前,当赵冉渐渐明白魏一诚之所以要同自己结合的全部初衷以及对旧情人的念念不忘时,也曾经历过女儿今天正在面对的一切。机敏而沉稳的魏一诚更像是赵冉爸爸的选择,而非新娘自己,如同当年的吴雨一样,涉世未深的赵冉并没把父母之命当作种负担,在那时的她看来,婚姻大事与升学、考试、填报志愿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其实,几个世纪的女权运动早已使打算扼住命运咽喉的受害者们习惯于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宣泄不满,或者干脆就一拍两散拉倒,可这些常规武器显然都不适合温文尔雅的知识女性,她们更愿意用如止水般的外表把一切委屈、排懑以及对简单快乐的本能向往都压抑起来,即便凝聚成热核聚变也在所不惜。

        常言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此处没说“不生儿”而单用一个“养”字,貌似随手,细品下来用心匪浅;联合国使用六种工作语言出版的文件单行本中,素以简约精确著称的中文版往往最薄,果然是名不虚传。常年在美国工作学习的赵冉虽然没能亲手将女儿带大,但感同身受的她却对魏丹此次的“感情危机”格外上心,想尽各种办法将灾害的损失降到最低;比如说,就在女孩儿跑到研院兴师问罪未遂后几天,不知从那里得到风声的赵老师便找机会向徐枕流了解了“最新动态”,还反复叮嘱男孩儿千万不要走漏消息、打草惊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孙俪有首歌中唱到“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可我依然承受不起”,其实,不管轻重、浓淡如何,爱就是爱,只有是非之分、而无多少之别,就算远隔千里,甚至生离死别,它都能“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可遗憾的是,这种在父母之爱中体现淋漓的天经地义,到了男女之情中却变成了凤毛麟角;如今,“养儿”已不再为了“床前孝子”、“老来有靠”,可搞个对象倒越来越像是在做生意,京剧中“苦守寒窑”、“三娘教子”之类的故事大概也只能随着日薄西山的“国粹”渐渐消失在花花世界中了……

        提起赵冉,敏感的枕流不难察觉到,这位导师对自己的用心似乎格外仔细,既真诚热情,又自然洒脱,不因显得刻意让人感到有压力。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温暖,就连最万千宠爱的幸运儿也不例外;尽管奶奶打电话时曾多次旁敲侧击地告戒枕流不要和导师过分亲近,可面对同自己无话不谈的赵老师,向来不重客套的徐枕流赶上去所里办事时也常常主动跑到办公室跟她聊上几句,或者帮忙干点儿什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将心比心、人心换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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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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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1 14:45:39 | 只看该作者
        和那些冠冕堂皇地榨取学生廉价劳动力的导师不同,赵冉从不愿侵占枕流的业余时间为自己所用,即便偶尔在谈笑之余做些小事情,也大都是那种寓教于乐的闲差。比如,近期语用所正在筹办一年一度的“社会语言学前沿论坛”,赵老师便把闲来无事的男孩儿“请”到办公室书写会场横幅,事实上,凭她自幼的童子功,那祖传的董体远比半瓶醋的徐枕流高明许多。

        “上回就想给你来着,后来一忙给忘了,”赵冉从书桌底下拎出桶汇源果汁:“你自己倒着喝吧,”话虽这样说,她还是给男孩儿斟满一杯摆在案头。

        “好,”天长日久,枕流连“谢谢”都省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更像是一对母子,而不是现如今愈发市场化的师生;徐枕流自己也说不清,和赵老师在一起时总能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与和谐:“您也喝啊,”男孩儿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没错儿,就是他最喜欢的菠萝口味,用原汁和香料调在一起的那种,不知为什么,赵冉对他的很多生活习惯格外熟悉。

        “您,您好,”从半掩的门缝中探出个脑袋,是汉字研究室新分来的曹博士:“我能进来么?”她显得有些犹豫,难怪,屋里的情景的确令人感到不解,枕流正站在条案前挥毫泼墨,旁边铺纸涮笔的赵老师倒像个书童。

        “来,来,请进,”两人异口同声。

        “啊,是这样,”曹博士把手上捧着的一份材料交给赵冉,眼睛却总朝徐枕流这边瞄:“陈老师让我……”

        说起来,这个汉字学研究室可是语用所中最为牛气熏天的部门,也难怪,人家是当年汉字简化工作的重要策划者之一,虽已是半个世纪之前的陈年旧帐,但如此千载难遇的“壮举”依然令徒子徒孙们至今驴倒架不倒。时过境迁,对于这个极左年代中的“盛事”,如今的学术界却是褒贬不一:倘若早知道电脑键盘输入能普及到现在这个程度,究竟有无必要为了书写便利而割断历史的确值得探讨;更何况,这个人为制造的变化形成了海峡两岸用字的客观差异,且已经被“台独”分子拿来作为“两个中国”的文化口实;算笔总帐,究竟划算与否,真是不好说。这种分歧在语用所内部尤其明显,上个月召开汉字学年会时,魏一诚公开支持“识繁写简(指‘在日常书写使用简化字的基础上,具备识别繁体字的能力’)”,同陈教授爆发激烈争论,这不,年纪大脾气也不小的陈老到现在还记着仇,恨屋及乌,作为“走资派狗家属”的赵冉也被划为阶级敌人,连送个材料都让别人代劳,以避免分外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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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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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1 14:45:55 | 只看该作者
       其实,知无不言、言者无罪,本该是知识分子基本的胸怀与气量,可某些玩儿惯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学术霸权主义分子却不这么看,倘若有谁胆敢质疑他们的观点,便要以“否定新中国语言文字工作成果”、“开历史倒车”等大帽子扣将上来,更有甚者,还拿出《语言文字法》比比划划,大有要将“持不同政见者”“踢翻在地、再踏上一万脚”的架势。众所周知,理论研究并就是国家制定相关政策的依据,又怎么能以过去的决定来阻碍今后的言论自由呢?说到底,还是私心在作祟,简化字凝结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学术理想,也代表着他们的历史地位,一旦重打鼓另开张,于情于利都有些过意不去。

        说起来,作为学者的魏一诚既不是随大溜的墙头草、也不是为虎作伥的“文痞”,算得上个有主见、敢于坚持学术信念的有识之士。但他这种带着些浪漫色 的“意气书生”往往容易情绪化,比如上次开会时,魏老师说到慷慨处,曾痛斥汉字简化运动为“刨祖坟”、“崽卖爷田心不疼”,并预言“文化败类”们“终将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供子孙后代永世唾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激怒一贯待人随和的陈教授。

        客客气气地送走曹博士,赵冉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回到徐枕流身边,继续“欣赏”着男孩儿功力一般却自信满满的作品。她似乎很喜欢端详枕流,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像是能透过他窥见到什么温馨而诱人的图景似的:“这字一看就是奶奶手把手教出来的,有内涵,而不像你爸爸,潇洒、帅气、不拘一格。”

        中国人相信字如其人,把书法当成“门面”,否则大街小巷也不会有那么专门多设计签名的地摊了。其实,真正能体现出本人学养气质的字体一定要通过人生阅历自然而然地磨砺出来,绝不像广告里说的那样、发个短信就可以一蹴而就。举个眼前的例子,枕流父亲从小家传的本是略带台阁气的柳体,可风霜洗礼后却逐渐演变成了如行云惊鸿般的游龙戏凤,也算是家国不幸文章幸吧。

        那是经历了太多波折动荡的一代人,年龄稍小的徐爸爸虽没轮到上山下乡,可“三名三高”一类家庭出身所带来的压力甚至包袱也自然可想而知,身为独苗的他本该是被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可命运却偏偏喜欢造化弄人。游手好闲的地痞、打手、黑老大要搁在战争年代或许就会成为师长、将军、革命家,而那些有点儿清高、有点儿柔弱的知识分子倘若经历了高低沉浮的锻打,却往往会变得如草原上的野马一般桀骜、逍遥,很不幸,枕流的父亲就属于后者。旁人大概很难想象,语研院常务副院长的儿子连大学都没上过,更准确地说,人家根本就没有考。可论起学问,家里那几面墙的藏书徐爸爸倒都基本看过,或者说,都浏览过,在那个热闹而冷寂的“红色岁月”里,除了天南海北地转悠就是猫在屋里翻书,别的好事儿也与他无缘,没这两下子,后来也不可能跑到院里混份差事;当然,在把学术当成“标准化生产”的中国,像枕流爸爸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圈儿外人士”只能搞搞行政充数。

        现代社会有个重要特点,那就是社会需要与人性的背离,说得通俗点儿,“混得好”的不见得“人好”。虽然大半辈子干什么都没亨通,可徐爸爸的人缘却很不错,在朋友们看来,这位自由随性、磊落豁达又多才多艺的大个子倒是很值得交往的人物。所以说,枕流童年那点儿有关父亲的残存记忆,大都与互朋引伴、诗酒唱和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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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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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1 14:46:09 | 只看该作者
        对科技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与“著书都为稻粱谋”的中国知识分子不同,欧洲早期科学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出身贵族,正是这种衣食不愁的“养尊处优”才造就了他们“敢为天下先”的探索精神;照此看来,现如今招生领域花样翻新且水涨船高的“择校费”、“赞助费”也并非毫无道理,没那个“仓廪实”,你就别来“附庸风雅”。道理都一样,二十多年来,徐父亲之所以能“仰天大笑出门去”、“天子呼来不上船”,倘若没有枕流妈妈作为“金主”,恐怕也扑腾不了多久。可话又说回来了,“经济基础”并不能代替“上层建筑”,比如父亲那笔记本上深沉而**的字字句句恐怕就不是枕流印象中严谨干练的妈妈所能理解得了的……

        “你小时侯,有一回懒得写寒假的书法作业,还是我帮你写的呢,”赵冉一边将男孩儿刚完成的“圆”字展平晾好,一边浅浅地笑着:“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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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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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8:33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一、来吧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然界中,哺乳动物分成两类,肉食性或草食性;社会中,人类族群也分作两种,游牧的和农耕的,很不走运,我们都属于后者。

        近代以来,中国人总在不停地寻找自己之所以倍受欺凌的根源,最后的结论是吃草的打不过吃肉的,大米白面塞多了自然满脑袋糨子;于是乎,便开始鼓励人民群众向列强的饮食结构看齐: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

        其实,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品性没那么容易改变,有机会您可以到咱们的饲养场看看,把原本生龙活虎的牛啊、羊啊、当然还有猪都关到圈里照死了喂,按种地的办法畜牧,吃这种货色的人能变成食肉动物才怪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国民生产总值,把这当成政府业绩、官员升迁的证明材料,好像经济总量上去了,什么问题都会不在话下。可翻翻历史,你就会发现,鸦片战争时,咱的GDP也是世界第一,怎么还让几个“小国”打得满地找牙呢?其实,什么事情都一样,质量远比数量重要,羊再多也是狼嘴里的一块儿肉,快醒醒吧,还记得当年的大炼钢铁么?

        从懂事起,中国的孩子们就被告知要“乖”、要听大人话,不然打屁屁;好不容易自立了,又得服从组织、尊敬领导,不然小心被“专政”;搞对象时更是如此,不像老外那样喜欢“肌肉猛男”而格外青睐“玉树临风”也就罢了,将“老实本分”作为择偶标准也无可厚非,可将“朴实”等同于“庸俗”就有些奇怪了。中国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经验,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军犬大队看看,哪只也不假深沉。推而广之,还把这种逻辑贯彻到人身上,因为“言多必失”,所以要“敏于行而讷于言”,沉默是有内涵的表现,碎嘴子往往被斥为“轻浮”。

        于是,很多成功人士便被塑造得“深不可测”,自己忙乎了半天,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而其结果,却往往是错失良机,等您把一切都准备好,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易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明知道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枕流最害怕孤独,可却经常把他一撂就是十天半个月,弄得男孩儿与自己的关系总是达不到彻底沸腾需要的温度。事实上,她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就是信奉了中国人一贯的“少说多做”信条,并想当然地认为徐枕流能够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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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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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8:47 | 只看该作者
       最近几个月,易欣和枕流的联系更加屈指可数,她自然是没闲着,策划筹备的开发区生产基地已经初见眉目。其实,女孩儿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也完全是为了和枕流的未来着想。易欣原本打算奋斗个几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晋升成部门经理一类,凭她的精明强干,这本不成问题,可偏偏节外生枝,女孩儿发现那个刚好分管人事的副总梁湃对自己图谋不轨、且狼子野心愈发按捺不住。按照易姑娘的性格,本打算甩给癞蛤蟆两计耳光、一走了之,但又实在舍不下自己近三年来的奋斗成果,虽然“树挪死人挪活”,可像她这种刚刚驾轻就熟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正在两难之时,总部恰好决定要投资一个新生产线,易欣作为融资和精算领域的专家也参与了最初的策划,便主动提出此事由自己牵头,以便远离是非之地,而外资企业又对这个新项目所须的官场学问一向头晕脑涨,公司高层很希望能借助易欣父亲在政界的人脉,只是发愁该如何开口,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按照女孩儿的设想,待几年之后,分公司建成投产,自己当然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不重论资排辈的外企挖掘后起之秀的惯例。到那时,枕流的“书山”估计也差不多该爬够了,老大不小的二人正可以在广阔天地的开发区共建爱巢、双栖双宿,徐枕流将来也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便可轻松上阵地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人生道路。

        虽然易欣本人对皓首穷经缺乏兴趣,但毕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女孩儿对读书人的学海无涯有种本能的尊敬,正因为她没指望枕流能挣下金山银山,所以才不声不响地为他、当然也是为自己勾画好了未来。女人都有种悲悯弱小的天然母性,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便常常将这种倾向运用到感情生活中,比如易欣,她们不习惯成为依人的小鸟,更愿意用温厚的翅膀来独自扛起所有重担。其实,对于“下笔有千言、双臂难缚鸡”的穷酸书生来说,能有多半边天给自己遮风挡雨绝对可谓是前世积德,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聊斋志异》中那些法力无边而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美女蛇不正是一生蹉跎的作者蒲松龄内心渴望的曲折反射么?事实证明,枕流父亲之所以能逍遥自得、信马游缰,与作为强大后盾的徐妈妈不无关系。可问题时,这份苦心未必能被体谅,对于“言简意赅”的中国人尤其如此,“非典”期间,信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同仁堂赔本制药却被谣传为“发国难财”,就是吃了不懂得宣传的亏。

        在社会金字塔中,越往上就越会感到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似乎就活该要坚强得刀枪不入,而他们的内心苦衷却只能冷暖自知。这群倒霉蛋还不在少数,除了易欣自己,她那位老同学李彬也“有幸”位列其中。

        “你怎么在这儿?”周五傍晚,下课后又到操场教女生打了半天篮球的枕流刚走出研院大门,便发现李彬那辆很扎眼的标致407就停在路边:“接谁呢?”他摇头晃脑地问道。

        “等你半天了,”李彬侧过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随即发动了引擎:“不是四点半下课么?”

        “真的假的?”枕流将信将疑地坐进去,虽然相识多年,但二人几乎从未有过单独谋面:“有事儿啊?”男孩儿发现李彬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

        “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枕流的疑问,而是平稳地将车拐上快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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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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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8:59 | 只看该作者
        “好,好啊,”在枕流的印象中,李彬始终是个温文尔雅、潇洒干练的人物,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沉,似乎胸中有万千块垒不得不发似的:“客随主便,”临近期末,没有更多考试之虞的研究生反而越发轻松,男孩儿今天原本是准备陪吴雨去买菜做饭的,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晚间的行程。

        新买的原装车驾轻就熟地从平安大街钻进条小胡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上,凭借老马识途的本能,枕流判断此处大概离后海不远,他隐约都可以嗅到初夏傍晚湖畔喧嚣的人群了。果然,跟随李彬穿过一段仅容小胖子侧身行走的窄巷,两人来到那家酒吧的正门,男孩儿抬头望去,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写着劲拔的“迷夜”二字,大约出自某位时常流连于此的失意文人之手吧。

        “呦?今天来得挺早啊,”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领班满面春风地朝李公子打着招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否则也不可能在人声鼎沸的步行街畔拥有分享酒吧背后专用车位的权利:“这是你朋友啊,”阿庆嫂般八面玲珑的女领班发现了枕流,用柔软的手臂搭了搭小胖子:“位子给你们留着呐,”她身上洋溢出法国香水那种富于层次感的含羞草味道,不过太浓了。

        “还是芝华士?”

        “不,把我存的皇家礼炮拿来吧,”李彬抽出根“柔和七星”,自顾自地点上。

        “你也太奢侈了,”枕流朝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酒柜望望,这种极品苏格兰威士忌在夜店里的零售价至少是市面上的三倍。

        李彬手中的卷烟已经燃掉了一大半,却只轻轻吸了两口:“我真挺怀念上学的日子,”他翻了翻枕流带来的那几个笔记本:“要能念一辈子书就好了。”

        “没错,易欣总说我待在校园里是种逃避。”

        李彬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谁的观点。

        “怎么,为情所困了?”枕流一边抚摩着酒瓶表面的骑士浮雕,一边半开玩笑地将话题引向深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为情所困是种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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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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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13 | 只看该作者
      按照寺庙里那些泥菩萨高高在上的标准,在中国人看来,成功者似乎该斩尽喜怒哀乐才对,正所谓无欲则刚。枕流常常觉得,李彬就像一具躺在他那位脑外科专家爸爸手术台上的行尸走肉,看似阳光爽朗,却总觉得如同让人用乾坤被蒙住了心窍般遥远、默然。感情世界里的他,当然是女孩子们梦中的万千宠爱,但从小便被告诫要“学业、事业”为重的李彬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在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男欢女爱,天性被当作无用的盲肠割断之后,他和每位异性的关系就像被皮尺严格度量过那样严谨而精确,如同担心绯闻曝光而损害形象的明星一般。不同于那些挑花眼的浪荡公子,李彬更像被羊群紧紧挤住后无从下口的独狼,只能捧着金饭碗挨饿。

        也许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许是必然中的偶然,看惯了俊男美女的他反而不知不觉地被简单而自然的韵文所吸引,否则也不会主动撂下身段、数次以各种理由约请女孩儿见面并“越位”参加枕流他们班里的春游活动了,对于早就不知“自我”为何物的李彬来说,能够如此已属难得。事实上,小县城里长大的苏韵文的确带着些洗尽铅华的味道,虽然有时也像大多数怀揣梦想而又苦无门路的年轻人一样讨好老师、巴结领导、积极于各种“要求进步”的活动,但却从不会故作清高地自我掩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中,她反倒显出种真实。

        可遗憾的是,在韵文看来,处处千里、万里挑一的李彬似乎离自己很遥远,男孩儿空前热情的举动也被想当然地视为其对所有异性通用的绅士风度,虽心中窃喜,但却从来未作它想。相反,倒是正直而不乏“个性”的冯业更吸引她的眼球,尤其是在渐渐知晓了男孩儿的身世背景之后,这让韵文对冯同学看似不可理喻的言行凭添了几分理解和包容,他越是与陌生城市中的价值观格格不入,就越能使同样在闯世界中饱尝苦辣酸甜的苏韵文产生种惺惺相惜般的温暖感受。

        “别灰心,”杯中的液体在神秘而皎洁的冰块间滑动着,枕流喃喃自语道:“机会需要耐心等待,”其实,徐枕流一直就不很看好韵文的选择,相爱时必须的冲动、**、甚至不畏世俗压力的叛逆快感,到了长相斯守时,都会变成平静水面下的片片暗礁;所以,往往倒是那些看似淡乎寡味的伴侣反而能白头到老。

        “你怎么不喝啊?”李彬同枕流面前桌上的玻璃杯碰了碰,又是一饮而尽。

        “先找个back-up(备份、替代)的怎么样?”小胖子力图扭转这沉闷的气氛:“我看艾枚就不错。”

        李彬失声为笑:“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打趣的话倒像是自嘲。

        其实,当得知韵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美女救狗熊”的事迹之后,有些烦闷的李彬的确“就近”加强了与艾枚的往来,更准确些说,是默认了后者向自己的步步进逼。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这次逢场作戏演变成了滑铁卢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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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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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8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25 | 只看该作者
       据说,微软公司的面试之所以号称全球最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背景截然不同的七位面试官全都拥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你得罪了谁都得走人。事实上,欧美国家的大型企业远比我们想象中富于人情味得多,口碑好的职员,其晋升、加薪机会也会大大超过那些逃不过群众雪亮双眼的势利小人。在这种“汉贼不两立”的制度里,老实肯干的杜晓钟很快便被发现,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公司决定将熟悉西南地区的他派往成都办事处担任后勤部副主管,当然,其待遇也进行了相当幅度的调整。按理说,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艾枚问讯之后却大惊失色。

        角度决定视野,在她看来,重返四川的杜晓钟无异于衣锦还乡,原本就在老家那边很有人缘的他自然更会成为不少痴情少女眼中的肥肉,而远在北京的自己却难免鞭长莫及。人们常说“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其实,当危险来到眼前时,便足以使很多人原形毕露。同那些张口闭口闹离婚、可你要真同意她能玩儿命的中年妇女一样,艾枚长期以来对杜晓钟的“打压”也源自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似乎只有自己高上一头时才能感到安全,当然,同李彬、还有当初那位要请喝咖啡的洋教授这类“高端人士”的交往也含有自我炒作的成分。然而,女孩儿折腾得越欢,就越说明晓钟在她心里的位置,西南地区的很多少数民族姑娘都有这个特点,看似在男女关系上不拘格套:联歌、对舞、泼水节,内心却对爱情忠贞不二;这一点,倒真该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炎黄子孙们汗颜。

        直到此时,李彬才明白,艾枚对他的亲近,同苏韵文的“发乎情,止乎礼义”并没有本质区别,都仅仅是种美学意义上的欣赏而已,一旦事到临头,人家还要回到“现实”的生活中,留下自己孤零零地在镁光灯下继续唱啊、跳啊。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个被现代社会精心塑造、并摆进橱窗的model(模特),既是宠儿,又是弃儿。

        “我已经跟老总谈过了,晓钟还是留在北京,到客户服务中心当经理助理,待遇照提,”李彬又斟满了一杯:“你去告诉艾枚吧,我申请到总部进修半年,走之前就不见她了。”

        枕流朝舞台那边望望,两条明晃晃的大腿正在有节奏地扭动着,歌手似乎忘了词,嘴里絮絮叨叨地分辨不出究竟,好像是关于世事无常的内容。记得帕斯卡曾说过,人类的未来如果真的美好,就根本用不着将庸俗的快乐摆在悬崖之前来欺骗自己。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既然我们谁也不清楚人类的未来在哪里,又何不先在及时行乐中了却残生呢?

        徐枕流回过头,发现刚才那位眉眼俊俏的领班正半坐半倚在李彬的沙发扶手上低语着:“小玲儿快唱完了,一会儿就过来,”她摄人心魄的目光在男孩儿身上游移。

        “咱们走吧,”喝了多半瓶陈年威士忌的李彬没有丝毫醉意,这位枕流朋友圈中少数几个比小胖子酒量还大的“独孤求败”之一捻掉刚刚点燃的香烟、站起身来,既没付钱,也没签单。

        回到车上时,李彬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自信而潇洒的仪态。

        在大型购物中心里,最为门可罗雀的店铺就要算那些奢侈品柜台了,偶尔几个畏首畏尾的光临者,也大都只是过过眼瘾、唏嘘一番走人了事。好在,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珍玩往往没有保质期,反而越老越值钱,所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养三年的老板们倒也不很着急。推而广之,像李彬这类王老五也不用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身价定当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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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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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39 | 只看该作者
       然而,对于女孩子这种鲜货来说,情况便要凶险许多,二十六岁之后,她们的半衰期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如今的征婚广告上,经常能见到那类清仓甩卖的大龄“剩”女,条件往往还相当可观,硕士博士、收入不菲、雍容典雅、豪宅名车;显然,当年都是些眼光甚高的抢手货,挑来挑去,才猛然发现好男人都已经成了有妇之夫,于是只好屈尊贱卖,要不然就只能咬紧牙关搞姐弟恋了。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得抓紧出手,对于研究生院里这帮心高气傲的半老丫头们尤其如此。

        进京一年之后,女生宿舍门前终于贴上了大红喜字,这次,有所斩获的是程晓枫,也就是枕流他们的副班长。这位首开记录的女孩儿来自安徽凤阳,语言发生学专业,据说,她毕业论文中的主要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要发明可以作为标记符号的文字,是哺乳动物用尿液划分领地行为的一种自然进化。

        新郎官好像叫胡高,北京土著,爷爷是八级老木匠,曾给冈村宁次打过马扎,在某家具公司供职的父母就更了不得了,刚果布拉柴维尔共和国大使馆的沙发号称就出自他们的手笔;双双内退之前,把独子胡高塞进厂里接了班。现在看来,二老果然目光深远,如今,那家苦苦维持的国有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全部启用外地民工,已经好几年不公开招聘了。就凭这铁饭碗,胡高自然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儿,可二般的姑娘也懒得搭理他,于是,直到几个月前经邻居他张婶介绍了模样还不错的程晓枫,男孩儿才勉强觉得没白白糟蹋了自己的童子身。家中的父母自然也对这段姻缘频频点头,别说是硕士,胡氏“一门忠烈”连高中生都没出过。当然,下嫁的程班长也不算委屈,人家毕竟是北京户口,还有套两室一厅呢,为了给新人腾出“翻江倒海”的空间,本来和孙子住在一起的胡爷爷已经搬到阳台下榻,走之前把那架祖传的、可以抗十二级地震的双人床留给了三代单传,这就够可以的了,咱不就图个人好么?

        其实,徐枕流根本就没和程晓枫说过几句话,丝毫谈不上相熟,可却意外地被邀请参加人家的“童话婚礼”。他本想借故推辞,但“办事儿”那天早上,研究生会几位大员特地跑到枕流楼下“逼宫”,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匆匆用信封装了三百块钱随礼、跟着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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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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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19:52 | 只看该作者
       坐在车里的徐枕流一度感觉自己可能被绑了票,“大典”所租用的饭店也太远了,在高速路上狂奔了五十多分钟才到;还好没晚,“接亲”的队伍尚未抵达、大概正在四环路上招摇过市呢。这次婚礼是由家具厂工会全权主办的,所用车队都是公司领导“御用”的奥迪A8,胡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又破天荒地“嫁接”了个女知识分子,厂里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大门口是个签到处,奋笔疾书完的枕流刚要进去,旁边那位研会主席满脸堆笑地跑上来关照他把奶奶的名字也代签上,这终于解开了男孩儿心中的疑惑,他苦笑一下,故意歪七扭八地写上了“王澜”二字:“职务用不用注明?”

        “不用,不用,”主席没有丝毫的不快,而是春光灿烂地告诉徐枕流:“我们最后一块儿写。”

        接下来该交钱了,枕流拿出信封递给司仪,这道手续由厂里的会计直接负责,把所有红包逐个装进统一的口袋内并写上“XXX敬贺”,搞得你连作假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尽管省去了不少支出,但此次婚礼的费用连同装修、各种采办几乎耗去了胡家的全部积蓄,难怪在财务环节如此上心;北京市民阶层对“面子”的看重可见一斑,的确,对于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值得炫耀的他们,也只能靠这种海市蜃楼来保住那自欺欺人的“尊严‘了。

        在欧美文化中,白色象征纯洁,所以新嫁娘的婚纱被做得像蚊帐一样;可这种颜色却和中国的孝袍子、哭丧棒雷同,让人觉得很不吉利,哪有咱的红裙红袄显得那么喜兴。于是乎,各种土洋结合的 色婚纱便随之产生,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比如今天的程晓枫身着一套大红色的“蚊帐”惊艳登场。其实,国外也不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婚纱,可按照人家的习俗,那都是给二婚准备的。

        “来来,大家满上,”胡爸爸志得意满地给主桌的“贵宾”们斟酒:“这是我儿子出生时买的,就为留到他结婚时喝。”看来,国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做得还真挺配套,不光给婚纱上了色,连“女儿红”都被变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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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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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03 | 只看该作者
        胡高差两岁满三十,也就是说,这酒已经有28年的历史了。前几天跟李彬去开完洋荤,枕流专门查过,所谓“皇家礼炮”,就是指窖藏21年以上的苏格兰威士忌(象征欧洲国家接待外国元首时鸣礼炮21响);照此类推,这瓶“处男红”该称作“中华礼炮(中国逢重大庆典活动时,鸣礼炮28响,象征从1921年建党至1949年建国的28年革命历程)”才对。

        枕流品咂起这杯醇香的琼浆玉液,却总感觉口中洋溢着一股腥腥的味道,28年,需要用多少鲜血才能凝结成今天的歌舞升平呢?当年,毛泽东之所以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其初衷就是为了避免封资修的复辟,但结果如何,统治当今中国的还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男孩儿看了看满座那些其乐融融的干部、学者、以及所谓的工人阶级,趁陶陶然的宾客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挡,他偷偷将有些浑浊的陈酒洒在了地上,不知今夜的鸳鸯会不会梦到那些九泉下的孤魂。

        “砰!”众人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手握一大瓶香槟浇灌着五层高的酒杯塔……

        大陆媒体形容祖国面貌时最长用的一个词汇就是“日新月异”,的确,如今的中国,什么都来得快、去得更快,让人目不暇接。刚才还热气腾腾的婚宴,没过多久便尘埃落定、人去楼空,等枕流回到研院时,几天前的舆论焦点,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人来人往中,一切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当然,宿舍楼前那两幅大大的双喜字还在徐徐暖风中招展着,但已经不能引起过客们丝毫的注意。“文革”时,为配合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经常需要创作一些领袖题材的大型室外绘画,在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中,**燃烧的“红”理所当然地成为画作中最常用的色调;可问题是,这种颜料往往很不稳定,几天的风吹日晒就成了象征机会主义的粉色,别的倒也罢了,咱领袖脸上的“红光满面”要真褪了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为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厂家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用价格昂贵的朱砂作为红色的原料,还在包装表面注明“领袖面部专用”。说起来,这朱砂可是个好东西,您要是受了什么惊吓,把它装进猪心里炖着吃就管用。不过,研院楼前的这幅大红喜字肯定没舍得用这么高贵的颜料,所以,估计很快就得变得淡乎寡味。其实,纵然是驱邪扶正的朱砂,也不是铁板一块,若用它来研磨,便可以产生各种色 斑斓的效果,就像人心一样,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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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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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16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怏怏不快地在院里转悠了整整一下午,却感觉什么都不大对劲,图书馆还像往常那样死气沉沉,连平日里挥汗如雨的篮球场都变得门庭冷落。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似火的骄阳已经懒懒地垂向远处隐约的群山,该“鸟倦飞而知还”了。

        推门进屋,却发现家里的一切并不比外面温馨。吴雨显然是回来过,早上出门时她好像说晚饭要包饺子吃,此刻,和好的面正在盆中“醒”着,做馅用的各种原料已经切碎、但尚未“会师”,男孩儿摸了摸还存有余温的炉灶,大概刚被熄灭不久。

        老式空调依然在嗡嗡作响,电视机也开着,只是被关掉了声音,新闻主播的面部表情有些滑稽。吴雨出门时怕是很仓促,向来心细的她即便只下楼买趟报纸也会把家中的一切安顿妥当;更何况,直到没有掌灯的屋里渐渐变得阴晦,女主人都还没有回来……

        当被门铃的吵闹声惊醒时,枕流看了看挂钟,已经七点了,她居然连钥匙都忘了带。

        “您,您…”面对进屋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写字台旁的吴雨,刚刚从恍惚中归来的男孩儿都有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掉。

        小吴老师抬头看着枕流,脸上若明若暗:“咱们今天去地下室住吧。”

        “啊?”自从所谓的骨干教师培训结束后,两人大约有半个多月没去过那边了。

        没等徐枕流回答,面无表情的吴雨便一言不发地走进那间原本让给枕流住的小屋,待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很长时间之后,男孩儿才想起来,这条始终让他感觉眼熟的裙子,原来就是多年以前小吴老师最爱穿的那件,如今虽已有些旧了,但却显出某种特别的温存与平和。

        “那,那饺子怎么办?”枕流依然很犹豫。

        “走吧,”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空调和电视。

        直到两人并排坐到出租车上时,男孩儿还恍如在十里雾中,他侧过头想问个究竟,却发现袁莱笔记本上那条水蓝色丝带不知何时被端端正正地扎在吴雨发间,还是同样的“万”字结。

        事实上,两个月之前主动邀请枕流一晤时,袁师兄正面临着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今年初,通天观医院新调来一位刚刚“海归”的洋博士,此君主要研究对顽固性精神障碍所采用的手术疗法;不过,这种观点的市场相当有限,毕竟,土生土长的国产医师们始终坚信“思想政治工作才是其它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对舞刀弄剑的做法很不感冒。为了能展示留学成果、造福祖国人民,洋博士决定在全院范围内“海选”,愿意“以身试法”的病人可以“先尝后买”,如若无效,分文不取。

        “他怎么那么傻?”吴雨失神地望着窗外:“这种事情能随便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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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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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30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枕流倒是很理解袁莱的决定:他是那样的心存广远,曾经被赋予过多少期待,把自许如此之高的人弄到那样的阴暗角落,一关就是十几年,恐怕谁的忍耐都会被逼到了极限。在中国,精神障碍不属于通常意义下的残疾,但他们却在承担着比肢残者更加无处不在的痛苦,甚至连起码的尊严都被剥夺怠尽,普通人尚且难于忍受,更不用说那些虎落平阳的天之骄子了。这次,袁莱之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舍身一赌,就是因为已经受够了那无边无际的折磨,按照他计算时间的尺度标准,与其蹉跎一生,倒不如玉碎瓦全来得痛快。

        枕流后来得知,袁师兄接受的是所谓“内囊前肢毁损束”,据说对重度洁癖有特效,只可惜那位手潮的主刀大夫“失之毫厘”,破坏针剑锋披靡时差了零点几毫米。不过,治疗效果还算明显,原来的症状基本都消失了,只是有点儿副作用,术后一个月来,袁博士半句话也没说过,只是呆呆地凝神望向远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他姐姐说,袁莱手术前一直在写《中国语言哲学史》大纲,想等病好后和你共同完成……”一颗透亮的泪珠挂在吴雨干涸的脸颊,久久,才恋恋不舍般地落下。倘若换作那些画着面具般浓妆的妖冶女郎,此刻“梨花春雨”中的大花脸一定会显得无比滑稽、虚假。

        “他姐姐?”

        “就是袁扉,你们班主任…”

        难怪呢,枕流一直觉得这位神秘的大师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仅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连院里新近发生的逸闻掌故都难逃法眼。

        坐到昏暗的地下室中时,吴雨的情绪已经有所恢复,炎炎夏日,这里反倒显得愈发阴冷:“你还没吃饭呢吧?”像往常一样,她想起了男孩儿的温饱。

        “我吃过了,”这句善意的谎言倒也并非没有现实依据,不知为什么,中午那顿婚宴似乎很不容易消化,直到现在还不停地翻滚着。

        良久,吴雨抬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让不饰铅华的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对了,你爸爸下午打过电话…”

        “哦,”枕流不明白,此时的吴雨为什么忽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要接魏丹去澳洲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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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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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0:46 | 只看该作者
       欧美学术界经常将中国知识分子斥为“缺乏想象力”,的确,在智力角斗场中,往往是“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当然,这种评价只是就整体而言,中国的读书人中也不乏那些具有洞察力的“慧眼”,比如袁莱,再比如徐枕流。遗憾的是,后者在享受天马行空之乐的同时,难免会陷入另一个极端,爱把林林总总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常常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经过和赵冉近一年以来的接触,枕流始终怀疑,这位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的导师似乎和父亲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关系。事实上,聪明过头的男孩儿经常会产生些希奇古怪的想法,真相大白后,连自己都哑然失笑;但这一次,他猜对了。

        马克思认为,偶然是必然的存在形式;不错,看似违背常理的机缘凑巧身后往往都有它在劫难逃的宿命。十几年前,当大家惊异地发现徐爸爸和赵老师“走到一起”时,错愕之余,似乎谁也没有认真想过,噩梦醒来的怨妇爱上平生素不愿被任何枷锁羁绊的落魄才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当然,这段“孽缘”不可能被两个“诗书名世”的知识家庭所接受,最后的棒打鸳鸯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像枕流父亲这种文人气质,往往难逃瞻前顾后的“痼疾”,“坠入爱河”时倒挺痛快,可等真该“抛妻弃子”的关口,他却没有了“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不过,这话还得两说着,比起那些“拿得起、撂得下”的“纯爷们儿”,能嫁给个“认死理儿”的知识分子,恐怕还算种“矮子里拔将军”般的“幸运”。

        “没错,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吴雨深长地叹了口气:“爱情本就是个‘上帝之赌’,该相信自己最初的选择才对。”的确,既然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千古之谜,那么,你选择的次数越多,局面就会越混乱,当然,距离幸福恐怕也越遥远。

        可是,这种看似简单的推理过程,在现实生活中却并不那么自然而然。多年以前,吴雨之所以决定离开曾经令自己倾慕万分的袁莱,表面看起来并不像远航认为的那样不堪,以当时的情形,若换成是陆远航本人,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面对一个对生活中的种种一切都怀有极度洁癖的男友,看似浪漫,实则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或许,每天几十遍地擦拭那些早已锃光瓦亮的日常用品尚且还可以忍受,可当他不由自主地对你的言行举止大加指责时,恐怕就很难被旁人理解了。事实上,最痛苦的正是袁莱自己,他并非对相知多年的初恋情人缺乏信任,完全是被病魔所累、难以自拔。所以说,能成为一个大众眼中的“好人”,与其说是修来的成就,倒不如说是天生的幸运。

        “真的,怜惜眼前人吧,”吴雨望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枕流:“别为了一时的好奇抱憾终生。”男孩儿明白,她指的是易欣。

        的确,对于枕流这种貌似强悍、却永远长不大的秀才性格来说,能有个“罩得住”自己的另一半绝对算件好事。其实,这也是中国书生的通病,面对是非曲直,他们不会像市井小民那样明哲保身、委曲求全,甚至可能比赳赳武夫更加大义凛然,但当回到温柔的港湾时,却往往像个初生赤子一样,需要女人来疼、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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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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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2 14:21:00 | 只看该作者
      那是十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在袁莱在院报实习时借住的单身宿舍里,当然,也就是对面那间常常让吴雨出神的地下室,青春茂盛的情侣迈出了痛苦而甜蜜的一步。造化弄人,令多少男子汉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血腥”场面,却使得过分怜香惜玉的袁博士六神无主、脊背发凉,甚而难以成事……就是从那次以后,他便渐渐开始对生活中的一切过度敏感,乃至充满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吴雨捻灭了床头那盏本已十分晦暗的旧台灯、缓缓拉下在月色中闪着微光的水蓝色发带,她看着不知所措的枕流,或许,是男孩儿身后的什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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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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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97#
    发表于 2016-11-22 14:44:33 | 只看该作者
    继续阅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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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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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14:17:14 | 只看该作者

    真是常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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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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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9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14:17:44 | 只看该作者
    后记

        自从走进社科院大门的那天起,便萌生出想把个中看似“神秘”的种种“为外人道”的冲动。

        记得,几年前,希拉克总统在将大仲马“移厝”先贤祠时的演讲中将这位文学巨匠的功绩“盖棺定论”为“以他独一无二的才华和**书写了法兰西历史”。

        “才华”、“**”。

        换成通俗些的话来说,也就是“会写”与“想写”。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该怎样把当代研究生的“群像”呈现给读者呢?不知道。

        十几年前,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中的“个别内容”在正式发表时被“有意无意”地删除了,其中一句,就是告诫“当权者”们不要劳民伤财地“大搞形式主义”。

        的确,当拿不出适当“内涵”来支撑局面时,找些“外延式”的形式化手段凑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项。

        乍翻之下,大家便不难发现,这篇小说不仅穿插了较多议论性笔法、知识性内容,甚至还像学术论文那样援引了相当数量的脚注文字(这只在正式出版的纸质书中有所体现,网络版因页面格式原因将脚注删除或纳入正文),其初衷,无非是想构造出某种“文化氛围”。而这样做的最终效果如何,是否有画蛇添足的“副作用”,尚待考验。

        再说几句“题外话”:

        去年,一位常年从事华语文学研究的“美国鬼子”来社科院做学术交流,闲谈中,他不止一次困惑地问我:“大陆年轻人是不是有很多性伙伴?”

        我回答不是。

        “那么堕胎、自杀的比例是不是很高?”

        我回答不是。

        “他们是否对未来很绝望、整天及时行乐?”

        我回答不是。

        “那么你们的年轻作家为什么总写这种颓废的‘黑**节’?”

        ……

        “如果一个脏字不用,你们还能不能写出成功的作品?”

        我说可以试试,但恐怕戏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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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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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20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4 13:40:19 | 只看该作者
    内容简介: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生院这个小场景变成了社会的缩影。以主人公徐枕流为中心纷纷登场的各色人物成为作者展现社会各层面行为逻辑的形象载体,写尽他们的情感纠葛、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徐枕流将对吴雨恋母式的暗恋和对易欣青梅竹马般恋情的眷恋搅在一起,最终将爱情抛入混沌之中。其中徐枕流和吴雨的关系始终是贯穿小说的一条暗线,同样作为靠山的奶奶(王澜)也在暗线之列。明线出场的陆远航、苏韵文、易欣、黎夕茜、程毅、冯业、赵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了社会的一个层面,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冲突与撞击,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全部现实。年轻的学生们以及由年轻变老的老师们都轰轰烈烈地陷入到爱情或调情之中,不管是校花黎夕茜、富二代程毅还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冯业都在转型期的社会中迷失了自己。书中唯一的一场婚礼,却是来自安徽凤阳的副班长程晓枫和北京人胡高的喜结连理……

    点评

    似乎结束了!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6-12-7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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