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

梅影m

    小时候，见年长的人明明戴着眼镜，看人时，却把两只眼的光从眼镜的上方直直的射过来，那种近距离的逼视，不由人心里受惊而颤抖，继而感觉奇怪又可笑。干嘛这样啊？随即就是这样的疑问。许是出于孩子对成人的畏惧，许是孩子式的疑惑转瞬即逝，从来没认真发出过心中的疑问。

    近年忽然发现，给学生讲课，看黑板须戴着眼镜，而看书时却要移开眼镜才能看清。刚开始尚未引起注意，次数多了，恍然大悟：眼睛老花了呀。这便立刻联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长者从眼镜上方看人的事。答案不求自来。

    这就是人活下去的意义之一吧？在长而不长的人生里，渐渐地获得对那所谓人生的感悟：“呵，原来这样啊！”就如小时候的那点疑惑，即便即刻能从大人那里知道了答案，又如何能真正理会得其中更深邃的生命意味呢。

    我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我的外祖母。有次跟着她去田间除草，一边玩耍的我忽然听到外祖母的哭声，吃惊地跑到她跟前。她正一边伤心啼哭，一边用手在田畦菜间扒拉着寻找着什么。而后听她哽咽着说给我：“我的两块钱没得了（弄丢了），放在香烟盒子里的，呜呜……”那时的我对两块钱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外祖母的悲声令我惊讶而手足无措。后来我上了小学，二年级时一年的学费是四块钱，母亲让我自己带到学校交给老师，我在路上把那二元的纸币折成方块抛着玩，到学校老师要学费时，我那二块钱早已不知所踪，估计是抛着抛着忘记掉了。如今联想起这些，对在生产队菜园里挣工分的外祖母的哭泣，怜悯不已，心头潮湿。咳咳，外祖母们活在一个怎样困窘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时代里。至今，我在眠梦里重逢她而后消失的时候，总会惊悔地想起：我怎么忘记给她点钱了，我得给她买点奶粉什么的呀！在我的梦里，她依然是活着的，生活着的，我的外祖母。

    我亲见外祖母的凄声悲哭有两次。另一次是跟外祖父闹气，她一个人出走至一条河边，被找回来时仍悲哭不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做些猜测。外祖父是外祖母的第二任丈夫，两人皆因丧偶而被撮合到一起。外祖父无子女，而我的外祖母育有四个女儿，存活了三个，外祖父进门时，三个女孩尚未成年。我跟随外祖父母知事的时候，三个女儿皆已成家，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外祖父是个裁缝，除服装厂里的一份收入外，还在家接些零活。外祖父人生得干净清爽，花白的头发齐刷刷地梳向脑后，一件中式立领外褂，干净熨帖，冬天一条月白色围巾绕在脖子上，翩翩然，现在的时髦话叫“老帅哥”。就是脾气不好——这是我母亲的话，虽然现在想起来觉得外祖父对孩子们，尤其对我，不但从没有过高声大气，且模样十分亲切。我只要不想喝粥或者家中吃面条而我嘟起嘴的时候，母亲就会带我到外祖父母那吃米饭，享受小锅炒菜——上世纪七十年代，广大的农村很难得见到米饭的影子，我母亲就讲过同村一个女孩因为想吃米饭而竟遭了妈妈的责骂，跳水溺亡的事。外祖父没什么话，见到我总笑眯眯的，就一个字：“吃。”我还记得他从同事那里收集白纸，订成本子给我写字，白纸上面还带有淡淡的中药香。但大概是受了母亲的话的影响，那时候我心里对他是充满畏惧的。所以，一次我的母亲就说，外祖父很不高兴，说孩子们跟他不亲热，“我是鬼吗？你们都不睬我？”我从来没见外祖父母吵过架，即使是外祖母的那次出走，我也没见到他们吵架的场面。我的外祖父是孤单的吧？但他是善良的，我至今还记得他呼唤外祖母回家时恳切悲伤的声音：“XX，你回来吧---”这样的外祖父能跟外祖母产生什么矛盾呢?

    是因为我的大姨吗？大姨是外祖父去世后的冬天回来的吧？她远嫁西安，没有回来奔丧。那是一九八一年，我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想到要问为什么。她与我母亲的谈话，整个过程几乎是哽咽抽泣的，我听出了她对外祖父的怨恨，对故土、母亲、姐妹的思念，她的几乎殒命的乞丐般的求生旅程，辗转新疆、甘肃、西安，她的无奈的远嫁。离家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大姨个头不高，却秀丽聪颖，念书时备受老师喜爱，有位男教师有时留她辅导功课，外祖父知道后，觉得男老师是不怀好意，暴怒异常，不但斥责了那位老师，也且痛骂了大姨。大姨负气，与同村几个青年远走西北谋生。若干年杳无音讯。一九九二年，大姨再度回归故里，一进门就抱着她的母亲我的外祖母失声嚎哭，母女俩哭成一团。我很难描绘出更为细切的东西，那些不能为我所知的东西，但现在，我能理解和想象他们那些饱含泪水辛酸的经历。大姨的孩子们如今都有房有车，我的大表哥做了一所中学的校长，更是她的骄傲。她仍常常思念家乡和家乡不多的亲人，那份眷恋，非亲耳听到不能产生心灵的震动。我的亲爱的大姨，现在，你是否已经原谅了你的继父，是否理解了我的亲爱的外祖父对幼小的你的爱护？

    有人说，当你经常回忆往事的时候，就说明你老了。当我们在人生的路上渐行渐远的时候，我们的记忆与视力一起，有了共同的特征，眼前的事物倒模糊了起来，那些远方的、过往的景象却时常清晰地呈现，甚至不请自来。这也许正是老天的巧妙安排吧？它让我们记住该记住的，明白该明白的，原谅该原谅的，在不完满的人生中获得另一种完满。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

李听圃

是的，人生的回忆是美好的，那些亲人的故事是一种安慰一种甜蜜。更是一种宝贵的历程，留在我们的生活记忆里。

踏雪闻香

回忆有时很痛，但也快乐。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痛并快乐着。:lol

梅影m

{:soso_e183:}达人大观，我试学习。

侯诗杰

阅历，体验，才有珍贵与高贵的思想。

一二一二一二

很有味道的一篇散文;真人、真事、真生活、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