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戏

晨之风

乡 戏

　　麦苗儿泛绿时，杏儿黄熟时，在过去是庄户人家清闲的时节。忙惯了的人们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看戏，看土生土长的农家戏。于是一到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就痒痒的。

　　演戏需要钱，没钱怎么办，戏迷们就凑钱，尤其是一群戏油子（陈州方言，戏迷之意）喊得最起劲，真应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话，尽管庄稼人手头都不太殷实，但不大一会儿钱都能出乎意料地凑齐。

　　想请知名的实力派剧团来唱，但名角要价高，往往三顾还难以如愿，有时还遭奚落。于是大伙儿就合计干脆自己干，村里几个小伙、姑娘首先报了名，请几个精通戏经的老戏迷指点迷津，再买几盒名角磁带。天天练嗓子，闹得鸡犬不宁。起初不行，远听男腔像驴鸣，女腔像夜哭奶奶在嚎。时间长了，功到自然成，一起腔倒让人能停下手中的活计品赏一番。就这样，一段戏文成百遍地唱，直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要演戏光会唱不行，还要会动作，演武生武旦要会耍花枪，直耍得风雨不透眼花缭乱，要能飞快地翻筋斗，翻过之后还要做到头不晕眼不花。演丑角要极尽逗笑之能事，演老旦还要故作忸怩之态。细细想来，里面学问大得很，真可谓“生旦净末丑，个个竞风流”。

　　

　　演戏光有唱角不行，必须有伴奏，于是小村人便请了几个会点乐理的民办老师权当乐师，锣鼓家伙一响，嗬！还真有几分戏味儿。反正庄户人家深谙乐道的人不多，只要看着听着热闹就行。

　　演员也往往是身边的人，村东栓二哥，村西的秀姐，是当时红得发紫的男女主角。栓二哥演武生居多，动作娴熟，一杆花枪如出水蛟龙，出神入圣，唱将起来字正腔圆，常引得台下的人蹦着拍巴掌，真叫得劲儿。

　

　　秀姐善演旦角，可谓全角，演花旦，用语幽默，妙语连珠，逗得人们笑弯了腰。演武旦，杀气腾腾，凶相毕露，宛若七尺须眉，令人叹为观止；演老旦，步态缓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令台下人提心吊胆，汗不敢出。秀姐的唱腔更是叫绝，如雏凤长鸣空山，如银珠轻落玉盘，如阳春波澜不惊，如东方玉轮碾露，秀姐当之无愧地成了名噪百里的明星级人物，戏班在栓二哥和秀姐的照耀下一直兴盛不衰。

　

　　戏开演的那天，对小村来讲不次于过盛大节日。四面八方的田间小路，尽收眼底的全是红红绿绿穿着一新的人流，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公路上小四轮和大篷车“突突突”地开过去又开过来，高高低低地挤着一车厢的老婆儿老头儿和娃娃，年轻小伙子自行车后带着心上的靓丽妹子，在路人的一阵唏嘘声中，骑车的涨红了脸，坐车的用头巾遮住嘴，一溜烟就超过去了。一阵喧哗从远远的田间小路传来，三五个小媳妇大概是叽叽喳喳说笑着昨夜里的情事，半大的儿女跑前跑后，你追我赶。平时挺清静的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演戏的时候，庄户人家兴致勃勃地搬了高凳，拖了长椅，有的竟拉了架子车，为的是抢占有利的视点。开戏前两个小时，台下早已是人头攒动，如潮如水。纯朴的农人谈笑着，难得今日宽余。小孩子当然不懂戏，来这儿不过是想借口向大人要点零花钱罢了。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些裹着金莲的老太太们，不顾年迈。扯着孙子，硬是坚持着看完戏，让人肃然起敬。

　　那些打扮入时的姑娘小伙们，此时的戏台下成了他们情感发酵张扬的场所。姑娘们秀发如瀑，满头飘逸，那时没什么润肤霜之类的，不知她们是如何润色的，脸蛋儿秀色可餐，人见人爱。衣着朴素大方合体，使得线条分外清晰，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引逗得小伙子们一个劲儿地在姑娘周围起哄，姑娘们当然心有灵犀，戏台下竟成了情人们极富浪漫情调的场所。

　　戏开演了，台上人欢马叫，各色演员粉墨登场，“七八步走遍天下，两三人百万雄兵”，喜则仰面大笑，悲则裂人肺腑。台下的人替戏中的人捏汗，心情溢于言表。锣鼓震得人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心情始终随着戏情沉浮。台下的人看到精 处，不时会爆发出很夸张的喝 声。

　　戏场子的边沿上，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始终展示着诱惑，五颜六色的服装百货摊生意红火，中间夹杂着烟酒糖茶的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哭闹声。这其间当然少不了那些心神不定的年轻人，明着说是来看戏，私下里却是奔着相好来的。混在人堆里，瞅准机会拉拉手，说几句体己话，再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当时爱看栓二哥演《樊梨花征西》中气宇轩昂的杨藩，秀姐演柔中有刚的樊梨花。这是二人的拿手戏，因此分外引人注目。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二人在台上的情景，枪来刀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时候锣鼓声喧天，台下人眼瞪得像抱窝的老斑鸠，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终于秀姐手起刀落将栓二哥饰演的杨藩劈于马下，引得众人一片喝 ，掌声如潮。像这类的武打节目，尽管耍花枪不打人，但人人爱看。

　　儿时的我不懂戏中的情节，只爱看台上的两方人马拼命厮杀。喜欢听栓二哥和秀姐唱，虽不懂戏文，凭直觉总认为够味儿！

　　后来上了学，看戏的机会就少了。就是看戏也找不到了以前看戏时的那种感觉，让人怅然若失。

　　前天父亲进城来看我，我顺便向他打听如今戏班的情况。父亲说，你栓二哥和秀姐二人由于在台上经常演夫妻，感情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挑明关系，但是双方父母坚决反对，认为不能破同庄人结亲的先例，于是在一个月黑之夜栓二哥带着秀姐远走他乡，戏班没了名角，也就黯然失色，不久便在众人的一片惋惜中宣告解散了。父亲带来的消息着实让我嗟叹了好长一些时日。

　　现在随着流行歌曲的大放其 ，有着浓郁地方色 的乡戏正慢慢走入低谷，乡戏正逐渐被年轻的一代遗忘。但对于从文化娱乐相对匮乏的年代走过来、深受乡戏乳汁滋养的我来说，家乡戏始终是我心中永远解不开的情结。

　　好在家乡卫视每周日晚八时直播的“梨园春擂台赛”，让我大饱耳福，一颗思念乡戏的心备感温暖。听着那熟悉亲切的旋律，我不禁心生双翅，又飞回到了家乡的土戏台前。

各地人有各自的地方戏，关中人唱的是秦腔，我从小就爱看戏，写过一篇《我的秦腔情结》。

飞上枝头变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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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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