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

闲散之人

                                                            山高水长

                                

一．

        我十六岁那一年，在家人的说服下，极不情愿的再一次走进校园。

        从1969年，我随着父亲的单位“备战备荒为人民”一杆子撩到这座城市的最北部的深山之中，我几乎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坐在教室里学习过。

        刚到农村的那一年，我有点水土不服，说是当地的水质太硬，结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好的皮肤，大大小小的疙瘩，痒的人彻夜难眠，如果用手抓挠，就会皮肤溃烂，这种情形持续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好了。

        所以，哪一段时间，我就没去上学，那是几乎一年的时间，我跟着暂时借住的房东大伯，跑遍了周边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大伯背着他那杆枪托上泛着乌黑油光的乌铳，带着我打野鸡，套獾子，撵山兔，还追赶过一次傻狍子，不过没有得手。

        那好像是我少年时代最无拘束的一段时光，少年不识愁滋味，玩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是不跟着房东大伯的日子里，我也会领着房东大伯家里的两条狗，跟着我在山里疯跑，一个快乐的少年，两条撒欢的狗，山林之间，沟壑之处，那一定是一道我时常快意的回味着的一幕场景。

        一年之后，我去了镇子上的小学，开始了复读。我在那所学校读了整整一年，发生了许多难以忘怀的故事。

        少年时代在那里结下的情谊，如今被岁月发酵了四十年，如今依然味道醇香，愈发浓厚。在那里的同学，家里孩子成亲，或者是杀猪宰羊都要电话给我，吵着嚷着要我去。虽然现在的交通已经很方便了，过去需要走上七八个小时的路，现在不需要两个小时就可以坐到热炕头上拉家常了，还得看我这里的时间安排。

        去不了，准会落下电话那端一连串的数落和埋怨。

        一旦去了，基本就能喝的五迷三道，不醉都不行。

        所以，这个春节前，我先发制人，告诉他们：我今年不回去了，我肩头嵌着的那块钢板，需要手术取出来。

         结果，说完了，就后悔了。

         果然，电话那头不算完了：“啥钢板？你咋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无奈之中，只能把来龙去脉说一说，电话那头老大不愿意了：“你还拿我当兄弟吗？这样的事情不该告诉我吗？”

二．

        平庸的岁月和平淡的日子总是可以带走很多，但是，一定会沉淀很多。

        安静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痴坐在桌子前，守着电脑，放飞着思绪。几十年的时光，刹那间就会穿越对接。

        这个春晚，我最喜欢的那首歌就是《时间都去哪儿啦》：

        门前老树长新芽

        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

       藏进了满头白发

       记忆中的小脚丫

       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爱交给他

       只为那一声爸妈

       时间都去哪儿了

       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生儿养女一辈子

       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

      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

      柴米油盐半辈子

      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不觉之间，半百岁月，人去不了，他们却什么都不会给你落下，杀猪的肉，菜都变着法子托别人带给你，把家里的冰箱塞的满满的。

        时间都去哪儿啦？为何区区的百里之遥，非要让彼此在电话里牵挂？

       电话里，我每一次问的不都是人，而是那些山川河流，那些熟悉的草木。因为从信息记忆的角度上说，冥冥之中，哪里一定留存着我几十年前的一些故事和信息。

       春节前，接到另外一个同学的电话，告诉我，中学的班主任走了。

       放下电话，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性格有些暴烈的体育老师，给我们当了一个学年的班主任，说话嗓门大，震的当时教室纸糊的棚顶都有沙沙的回应。终年八十有五，算是高寿吧。数年前，我回去的时候去看望他，那时候，他已经有老年脑萎缩了，他记不得我的名字，却能拉着我的手，含糊不清，老眼擎泪的说：学生，你是我的学生。

       是啊，这是一辈的的师生情，生是，死亦是。

       一声叹息过后，我委托同学替我在老师的坟前烧点香火，表达一下思念。

三．

        活着活着就老了，岁月这把雕刀，在不知不觉之间，把岁月的沟壑深深浅浅的雕在了容颜之上。

        家里洗手间上方的那面镜子，我很少刻意去照。只是有一种偶尔一抬头发现，鬓角的华发又多了几许。夫人还在时不时的鼓动我：染一下发，显得年轻。

        那种老黄瓜刷绿漆的事情你找不到我，所以，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装扮成年轻。发白了就白了，顺其自然就是了，染它为何？

        三十的那晚，朋友在微信上问我：“多少年没见你了，老了没有？”我马上把手机的照相自拍打开，咔嚓了一张传给他，等了一会儿他回到：果然老了。

        啥叫果然老了？是必须老了。我回复他。

       于是，哈哈大笑。

        同学家又多了两座大棚，一座里面是应季水果，一座里面他说是一种最新的很畅销的花儿，并嘱咐我，开花的时候，必须来看，要带着一台好相机，给他好好照一照，打打广告。我郑重应下这件事儿。

        在儿时记忆里的大山深处如今与城市的距离早已经很近，很近。

        我真的喜欢哪里的山山水水，喜欢那里的一起之一切。时间长了，总是要找一个理由，回去看看。

        喜欢坐在热炕上的感觉，喜欢泡在山里面温泉的惬意。

         走在已经平整规划的错落有致的村子里，说实话，已经嗅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和味道了，但是，看看那些不变的山水，那种亲切感就在心里面翻腾着。

         说句实话，早已经没有儿时的那种一口气翻越数座山的能耐了，那一年回去，气喘吁吁的爬上一座熟悉的小山，人都累的不行。于是那一刻，山的记忆和高不可攀，顿时都成为一种可能永远的情愫。

        二十年前回去的时候，村子里新生的一代管我叫叔叔，如今再去，已经耳边时不时的响着稚嫩的“爷爷”声，这就是人生。

        多远的路，心里也不应当忘记走出来的时候，虽然跋山涉水，两肩霜花。

四．

        我不止一次讲述我少年时代的那些故事，是因为在我看来，那是我人生最值得炫耀的经历，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曾经是“城里人”，而在同学之间有什么“优越感”，从走进农村的那一刻，我把自己的身心都融入了哪里的山山水水。

        那是一个清贫并饥饿的时代，但是，那时候的山是真的清，水是真的秀。那时候的乡民是真的朴实，那时候的日子是真的简单。

        小学，中学，我在山里的路上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但是，我知道，自己走出来的路，早已经走进了那些儿时伙伴的心中，以至于成为彼此一时的问候和牵挂。

       不抽烟的我，却能忍受着老旱烟的老辣味道，和昔日的同学兄弟们，端着一杯或许不需要太贵的酒，一饮而尽。

        有一个地方我是每一次回去都要去的，芳草萋萋，小敏的墓地就在那里，一张永远的青春脸庞被岁月悄然掩埋，但是，心里或许鲜活着永远的记忆。或许在春天来到的时候，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她喜欢的山芍药花会开放，但是，我知道那个曾经少年的故事，带着泪在微风之中叹息。

        当年肩头扛着石块建起来的那座跨河石拱桥还在那里，虽然已经被废弃，但是，样子好像没有太多的变化。抚摸着青石栏杆，建这座桥的那个春天的刺骨冰冷的河水，似乎这一刻又在记忆里带着寒意流过，那种冰冷，是我一辈子的记忆。

      “你回来看看吧，开春了我大棚里的那些花儿就该开了。”面对同学这样的邀约，我真的是无法拒绝。当然，我更不能拒绝的是，那些在早春三月，性急的漫山遍野的野杜鹃的粉色烂漫。

        当你站在春阳之下，看着不远处的庄稼地，升腾着一片片白色的雾气，乡亲们说那就是阳气上升，就到了要开犁春耕的季节，那一刻，你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为一种劳作感动，也为生命的节律感动。

        慢腾腾的黄牛拉着犁，翻开泥土，希望的种子就这样洒洒播下。

        四年前，我曾经去过当年随父母来这里时借住的哪里。那一排草屋，早已经凋败，没有了人迹。晚风之中，山脚下的村子里，炊烟袅袅，炊烟之中，我依稀寻觅到四十多年前这排茅草屋和三个院落里的那些人生故事。

        很多当事人，故事里的主人公都走了，不再回来。时空之中，岁月幻变着让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绪，看着这一地的荒芜，感受着人生那种变故的苍凉和无奈。曾经的房东大伯一家三口，都走了，这就是人生。

        谁知道冷热？！

        至亲的人，熟悉的人，越活越少，这就是人生。

五．

        当年我对哪里的人的一句话颇有微词，那就是问路的时候，多数的人都会把手指向前方，然后这样告诉你：没多远了，你往前走吧。

        结果是，这一句“没多远”十里八里都可能。现在看，这句“没多远”是一种怎样励志的鼓动啊，真的要把目的地定的那么精确吗？反正目标在前方，你走下去就是了。

       人生是一次山高水长的旅行，你走过的都是你注定的缘分。不管是风雨之中，还是风和日丽，这种专属旅行的意义在于，它用一种永远与众不同的方式，让你有一种切肤之感。对一个乐观的人来说，不管他遭遇什么，经历过什么，或许都会自我宽慰的告诉自己说：“看起来，我的人生不算太糟糕”。

        自己的路当然是自己的脚走出来的，抱怨和懊悔，远远不如快乐和释然更让人感觉舒服，所以，多数时候，我会选择后面这两项。在我人生的字典里，永远有几个不能或缺的字，那就是：

       情谊，感恩，快乐，释然。

       于我自身而言，这两个字的意义和包涵的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也正是因为这几个字，所以，我人生所有的记忆里，那些所谓的失败和难堪，都不值一提。

        不能再找任何理由来推脱了，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该回去看看了，真的是想哪里的人，想哪里的山山水水。

         真没出息了，一辈子也就这样活，爱咋地咋地吧。

        如果在那里，有人向我问路，我也会把手指着前方，如此的告诉他们：“就在前面，不远了。”

踏雪闻香

拜读欣赏，一篇不错的散文。开门见山，有故事，有细节，有回忆，有欢乐。点赞！

侯诗杰

浓缩的人生，大气地表述，意境高远。好文章，学习。飘红欣赏。

李听圃

写的舒展率性，意驱笔至有流畅之美，一浇胸中块垒有随意挥洒畅快之感。好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