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温暖

冬风无痕

今年国庆，热浪像是赖着不走的客人。傍晚洗完澡，汗珠还是顺着额角往下滑，只好又把空调打开降温。睡前翻手机，看见朋友圈里有人晒北方的秋景——金黄的银杏叶铺在地上，配文“十月已穿薄外套”，我忍不住笑了，想起白天去理发时的际遇。

理发店在小区拐角，老板是个健谈的中年人，推子嗡嗡响着，他忽然说：“今年这天气邪门，往年国庆早该穿长袖了，今年还得开空调。”我正盯着镜子里的碎发，闻言愣了愣，他又补充：“你不知道？今年有闰月，入秋晚，得等十月底才能真正凉下来。”剪刀咔嚓一声，一缕头发落在围布上，我忽然就想起十年前的国庆——那时候的十月，好像真的已经有了秋天的样子。


十年前，我在东莞工作，父母在深圳打工，而孩子因为我和爱人工作忙，一直由母亲在深圳带着。所以每年国庆，最盼的就是放假——不是为了旅游，只是想赶去深圳，看看母亲，抱抱许久未见的孩子。那时候东莞到深圳的交通远没有现在方便，没有直达的地铁，也舍不得直达的大巴，只能挤长途公交。头天晚上我就把行李收拾好：一件换洗衣物，给母亲买的护手霜（她总在出租屋卫生间门口洗衣淘菜，手裂得厉害），给孩子带的小汽车模型和恐龙玩具，都塞进一个旧帆布包里。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就去公交站等车，车站挤满了和我一样去深圳探亲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急盼的神色。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座椅的塑料面被太阳晒得发烫，我攥着扶手，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牌——樟木头客运站、凤岗客运站、龙岗大道、布龙路……每多过一个站，就觉得离孩子和母亲更近一点。从东莞到深圳龙岗，要走两个多小时，中途会经过好几座大桥，桥下是浑浊的江水，江面上偶尔有货轮驶过。我总想起母亲说的，她偶尔会带孩子来江边散步，孩子总指着货轮咿呀叫，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到了龙岗汽车站，还要转一趟公交才能到父母住的出租屋。那趟公交更挤，有时候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我把给孩子的玩具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挤坏，心里盼着快点到站，又怕见到孩子时，他对我生分。

终于到了出租屋楼下，刚拐过街角，就看见母亲抱着孩子站在单元门口的凤凰树下。孩子穿着一件蓝色的小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看见我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从母亲怀里挣下来，迈着小短腿朝我跑过来，嘴里喊着“爸爸”。我蹲下来把他抱住，顺势把他举过头顶，他搂着我的脖子笑得直晃脚，身上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淡淡香味。母亲站在旁边笑，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说：“昨天就跟他说你今天来，他早上六点就拉着我来这儿等了，还说要给你看他新拼的积木。”

父母住的出租屋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一张上下铺占了大半空间，剩下的地方摆着一个旧衣柜和一张折叠小桌，母亲就在阳台搭了个简易灶台做饭。但每次我来，小屋里总飘着饭菜香——母亲知道我爱吃红烧肉，前一天就去市场割了五花肉，炖得软烂；还煮了孩子爱喝的玉米排骨汤，盛在一个印着小熊的小碗里。在深圳的那几天，我们从没有去过大景点，不是不想，是母亲怕孩子折腾，也怕花钱。每天清晨，天刚亮，母亲就已经把孩子收拾好了，牵着他的手在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公园不大，却有一片茂密的香樟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母亲牵着孩子走在前面，孩子的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食指，时不时停下来捡一片落叶，举起来给母亲看：“奶奶，你看像小扇子！”我会绕到孩子身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小恐龙，逗得他追着我跑。母亲在后面慢慢走，笑着喊“慢点儿，别摔着”，那语气里的牵挂，像一张软网，把孩子稳稳兜住。有次孩子跑累了，趴在我肩头喘气，我问他“想爸爸没”，他把脸埋在我颈窝里，小声说“想，每天都看爸爸买的恐龙书”，我心里一软，悄悄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上午的时光大多耗在公园里，到了下午，母亲会拉着我去附近的超市买生活用品。超市很宽阔，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母亲总在打折区停留，拿起一袋洗衣粉看半天，又放下，说“家里的还能用”；转头却走到零食区，给孩子拿了一包包装精美的饼干，还念叨着“他上次说想吃这个，你不在，我没舍得买”。我要付钱，母亲就把我往旁边推：“你上班挣钱不容易，这点东西我来。”孩子坐在购物车里，伸手去够货架上的苹果，我把苹果拿下来，放进购物车。出了超市，我拿出苹果用衣角擦了擦，递给他咬一口，不忘叮嘱“慢点儿吃，别噎着”，母亲看着我们，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那时候父亲还在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在工地上搬砖挑沙，早出晚归。每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悄悄起床，洗漱后拿着母亲准备好的馒头和豆浆，轻手轻脚地出门，生怕吵醒孩子；晚上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身灰，鞋子上沾着水泥，却第一时间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孩子，然后把孩子架在脖子上，逗得孩子咯咯笑。我看着他疲惫的脸，想让他歇会儿，他却摆摆手：“不累，扛我大孙子就有劲儿了。”有天晚上，我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再干两年，攒点钱，就回老家，帮他们带孩子，让他也能少操点心。”母亲轻声应着，我在门外听着，鼻子忽然就酸了。

国庆节结束后，当我要离开时，母亲总是会塞给我一些干果，如花生、大枣、核桃等等。我有些难为情，不知该不该收下？我便说，“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你和父亲自己吃就好了！”母亲听后说道，“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哪有时间去买这些？再说，现在你结婚有了孩子，该省的就省。”直到有一次，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妈妈给你的东西就收下吧，现在我还在这里，以后我与你父亲回家了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后来，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父母兑现了当初的话，从深圳回了老家，专门帮我们带孩子。从那以后国庆节就再也没有去深圳了，不是因为那座城市不好——那里的凤凰树、小公园、热闹的超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而是那里没有了我牵挂的人。有时候翻旧照片，看到当年在深圳公园拍的合影：母亲抱着孩子，我站在旁边，父亲靠在香樟树上，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背景里的阳光金灿灿的——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暖意，又有些怅然。那座承载了我无数牵挂的城市，好像也随着父母的离开，慢慢变成了记忆里的符号，只有想起孩子当年跑向我的模样，想起父亲扛着孩子时的背影，才觉得那些日子离得那么近。


再后来的国庆，记忆最深的是2019年。那年公司组织去广州化州的“外婆家”旅游。四五十人坐大巴车过去，一路说说笑笑。车子刚开进化州境内，窗外的风景就变了——不再是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而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像一块被绿墨染透的锦缎，从车窗这头铺到天尽头。“外婆家”就藏在这片青山里，四面环山，门口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阳光照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亮的光，风一吹，还能闻到山间草木的清苦香气。

刚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致绊住了脚。木质的门牌坊上刻着“外婆家”三个大字，字体温润，旁边挂着红灯笼，风一吹，灯笼轻轻晃，像亲人在招手。往里走，一条茂林夹道的小路延伸开，两边的树长得比人还高，枝叶交错着遮住天空，走在下面，连阳光都变得温柔起来。路边立着简单的红底白字路标，“留月亭”“胡里轩”，没有华丽的装饰，却透着家常的亲切，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

我们先去了留月亭，亭子是木质的，四角微微翘起，挂着小小的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站在亭子里往下看，能看见小溪绕着山脚流，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远处的青山层层叠叠，有的深绿，有的浅绿，还有的披着一层薄雾，像水墨画一样。同行的同事忍不住感叹：“这地方也太舒服了，比城里凉快多了。”我望着眼前的景色，忽然觉得心里的浮躁都被洗去了——原来祖国的山河，不只是名山大川的壮阔，还有这样藏在深山里的秀美，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人的心尖。

住处是木质的客房，走廊悠长，红灯笼挂在廊檐下，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笼纸洒出来，暖融融的。推开房门，茶水间里摆着粗陶的杯子，墙上挂着玉米、辣椒串，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家的模样。放下行李后，同事们就开始为晚上的烧烤做准备：有人去小溪里冰镇啤酒，溪水凉丝丝的，不一会儿就能感受到透心的凉；有人架起烧烤架，木炭烧得通红，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肉串的香气，飘在山林间。我站在旁边看，同事们有的翻面，有的刷酱，忙得不亦乐乎；有孩子的同事，带着孩子在溪边追蝴蝶，笑声和流水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那天晚上，华灯初上，民宿的霓虹灯悄悄亮起，没有城里的炫目，只有淡淡的暖光，把山林衬得格外安逸。同事们围在一起K歌，有人唱老歌，有人唱流行曲，歌声在山里飘得很远。我坐在旁边听着，看着眼前的青山、流水、跳动的炭火，忽然就懂了“祖国大好河山”这几个字的分量——它不是书本里抽象的句子，是留月亭外的层峦叠嶂，是小溪里的清澈卵石，是山林间飘着的炊烟，是每个普通人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的安稳与温暖。这藏在化州深山里的“外婆家”，不过是祖国万千秀美山河的一角，却装着最质朴的生机，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找到家的感觉。

旅游结束那天，我们准备坐车返程，路过村口时，忽然看见“外婆家”门口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阳光照在横幅上，红得耀眼，我们都停下脚步，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说：“时间真快，都70周年了。”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公司旅游。后来，新冠疫情来了，所有的集体活动都取消了，国庆要么在宿舍休息，要么就在附近逛逛，再也没有过那样热热闹闹的旅游。


今年的国庆，却有些特别。九月底的时候，我因为身体不舒服，住进了医院。原本以为国庆要在病房里孤零零地过，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没想到九月三十日这天，护士站的护士们推着小车进来，车上放着红绸布、黄纸、剪刀和旗杆，笑着说：“明天国庆，我们一起做国旗吧，庆祝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病房里的病友们都来了精神，我也坐起身，跟着护士一起忙活。护士把红绸布裁成整齐的矩形，病友张阿姨帮我扶着旗杆，我捏着黄纸剪五角星，指尖有些抖，却越剪越认真。旁边的小伙子是个大学生，他剪的五角星特别规整，还教我们怎么把五角星贴在红绸布上，说：“我在学校里当过国旗手，贴五角星得有讲究，四个小的围一个大的，位置要对称。”我们一边做，一边聊天，张阿姨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上班，每年国庆厂里都会挂国旗，她还去参加过合唱比赛；那个大学生说他去年国庆去了北京，在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当国旗飘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

不一会儿，一面面鲜红的国旗就做好了。护士把国旗分给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面，病房里顿时变得红彤彤的。有人提议唱《我和我的祖国》，于是我们跟着护士一起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歌声不算整齐，却格外响亮，透过窗户，好像能飘到很远的地方。那一刻，病房里的冷清和身体的不适都消失了，心里暖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我看着手里的国旗，红得耀眼，黄得明亮，忽然觉得，不管在哪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这样的温度在，就不会孤单。

今天早上，我站在出租屋的窗户边，看见楼下的小花园里，有人在挂国旗，风一吹，国旗飘起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手机里弹出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降温，后天可能会下雨。我想起理发师说的“十月底才会凉下来”，忽然觉得，不管天气什么时候转凉，那些藏在国庆记忆里的温度，永远都不会冷。

十年前的公交颠簸里，有母亲和孩子的等待；2019年化州的青山绿水间，有同事的欢笑，有祖国山河的温柔，还有那面红得耀眼的70周年横幅；今年的病房灯光下，有陌生人的温暖。这些记忆像一颗颗珍珠，被国庆这条线串起来，挂在时光的脖子上，闪着柔和的光。或许，国庆不只是一个节日，更是一个容器，装着我们的牵挂、欢笑和感动，装着我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祖国的祝福。不管岁月怎么变，这些温度都会一直都在，陪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

白水

三个不同时期的国庆节日，不一样的感受，生活和时代同步发生变化，事情平凡，却反映普通人真实生活。节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