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中的温暖与人性之光
——高春阳小说《坛肉》赏析
市井小街,烟火人间,一份坛肉,五味杂陈。 高春阳的短篇小说《坛肉》恰似一坛慢火细炖的老汤,在沸腾的锅中溢出生活的原味,字里行间铺陈出市井百姓的众生相。作家以坛肉馆为舞台,让不同身份的人物粉墨登场,在插队纠纷、赔偿冲突中,展现出最朴素的人性光芒。 小说开篇便以“热气蒸腾的玻璃上凝着水珠”为镜头,推近一个充满感官张力的市井空间。坛肉馆里“吸溜声、叫号声、餐具碰撞声”交织成众人吃相的场景。“穿金的戴银的,着袄的披氅的”,面对美食所有人都褪下身份标签,化作“捧着粗瓷碗呼哧带喘”的食客。这种对空间的精准捕捉,以坛肉馆作为现实社会的写照,既保留着阶层差异的痕迹,又在食物面前构筑起短暂的虚拟平等的空间。这种烟火气的营造,为小说奠定了温暖而质朴的基调,让读者能够迅速与故事产生共鸣。 梅花的出现是小说情节的直接推动者。她的插队行为打破了坛肉馆原本的秩序,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冲突和事件。梅花的插队和意外将坛肉撒在貂男身上,成为故事冲突的导火索。这一情节引发了貂男的无理要求,进而引出了老板、食客以及“我”等人物的不同反应,推动了故事的发展。梅花的出现不仅让故事有了冲突点,还通过她与貂男的对立,展现了善良与自私的碰撞。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鲜明而生动,尤其是梅花和貂男这两个角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穿着旧棉袄,却洗得干干净净,这一细节暗示了她虽然家境贫寒,但依然保持着自尊和自爱,为这个热闹的场景增添了一份纯真与善良。她因为给母亲买坛肉而与貂男发生了冲突,面对貂男的无理要求,她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提出“立个字据,长大挣钱,我一定还。”这种坚韧和责任感,让读者对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敬意。 与梅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貂男,他是一个自私、贪婪且缺乏同情心的角色。他穿着貂皮大衣,却在一件小事上对一个孩子大加指责,甚至索要高额赔偿。貂男的形象代表了社会中那些只关注自身利益、缺乏基本道德的人。正是这种对比,突出了梅花的善良和纯真,也让读者对人性的复杂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坛肉》中的老板也是一个重要的角色。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坛肉馆老板,但却有着善良的心肠。他不仅让梅花插队,还主动为梅花的母亲提供帮助,这种善良和宽容,让读者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 小说《坛肉》不仅仅是一篇描写生活场景的小说,它还通过人物之间的冲突和互动,展现了人性中的善良与宽容。梅花的善良和坚韧、老板的宽容和大度,以及“我”的仗义执言,都构成了这篇小说的核心主题。在这个故事中,善良和正义最终战胜了贪婪和自私,这种主题的设置让读者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也给予了读者温暖和力量。 梅花的贫困和母亲的疾病,揭示了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和困境。然而,正是这些困境,才更加凸显了人性中的善良和温暖。作家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使小说的主题更加深刻,也更具现实意义。 高春阳的小说语言带着黑土地的力道,蕴藏着东北人仗义执言式的幽默。他摒弃了华丽的修辞,以“唠嗑式”的叙述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例如,对坛肉馆的描写,用“热气蒸腾”“吸溜声”“叫号声”等简单的词汇,就勾勒出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场景。这种简洁而生动的语言,让读者能够迅速进入故事,感受到生活的气息。 这种“贴着地面行走”的语言风格,让小说如同邻居口述的故事,充满真实的质感。在叙事节奏上,作者采用“张弛之道”。开篇用密集的场景描写营造烟火氛围,冲突爆发时如急火快炒,矛盾化解时则似小火慢炖。尤其是对“坛肉”的多次特写——从“咕嘟冒泡”到“装进保温桶”,贯穿始终的食物意象,既是情节的纽带,也是情感的载体,让抽象的人性之光有了具体可感的依托。《坛肉》如同一块沾满烟火气的抹布,擦拭着尘世的污垢,让我们看见平凡生活中最动人的温度。 小说结尾,梅花的笑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是对善意的回应。“我请你和你妈吃坛肉”的话语,则是将个体的善意升华为持续的关怀。这种处理超越了简单的好人有好报的俗套,而是揭示出温暖的传递性——当一个人被世界温柔以待,她便学会了如何温柔地对待世界。正如坛肉的美味需要时间煨煮,人性的光辉也要在生活的煎熬中愈发璀璨。 《坛肉》是一篇充满烟火气和人性之光的小说。它以生动的场景描写、鲜明的人物形象和深刻的主题内涵,展现了人性中的善良与宽容。这篇小说不仅让读者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也给予读者温暖和力量。它是一部值得一读再读的佳作,也让我们看到了文学在反映生活、传递温暖方面的独特魅力。
原文欣赏
高春阳「坛肉」《北方文学》2025年第5期
抖落身上的雪,我推门进屋。屋里热气蒸腾,一半的嘴在吃,一半的嘴在等。 排队领票儿,我熟悉这家坛肉馆里热乎的场景。拿到票儿的人,眼睛四处撒么,看谁快吃完,就站人身后等。店里大多是熟客,都习惯了这样等,吃的人不觉尴尬,等的人不觉寂寞。 这家馆子,一小碗坛肉配一碗酸菜汤、四两米饭,卖18块钱。 交钱,寻座,落位,喊服务员,店里不缺人气儿,缺地儿。一大早上满场就不说了,窗台、冰箱这些地方,都客串起了桌面。窗台高,坐凳子够不着,那就站着吃。冰箱矮,坐俩人挤,那也挤着吃。能坐着把坛肉送进嘴,就比站的人幸福。 满屋子吸溜声,满屋子叫号声。穿金的戴银的,着袄的披氅的,大家簇在一起都一样,一样的嘴,咂摸一样的味道。 有一个人专门盛饭,像大学食堂里的师傅,眼睛不用抬,只看大饭桶就好了,饭叉上下舞动,四两饭不带给你盛三两九的。更热闹的地方是后厨,大玻璃隔出俩世界,里面洗菜的蒸肉的熬汤的,锅忙锅的碗忙碗的,瓢忙瓢的盆忙盆的。 老板是男的,坐镇收银台,收一份钱,发一张票儿。我数了数,前面有7个人。这时,有一小姑娘过来排队,十几岁的样子,裹个旧棉袄,棉袄肥大,却洗得干净。 老板看见说:“梅花你上前面来。”被称作梅花的小姑娘一脸腼腆,说:“甭啦,今天人太多,谢谢叔叔。”没想到老板走出收银台,手里捏着一张票儿递给梅花,冲她一努嘴。服务员眼尖,看见梅花,直接将一份坛肉打包好端过来。梅花这才不好意思地交了票,接过打包盒,行个礼,挤开人群,两手端着小心,缓慢走了。有人嘀咕:“这孩子咋不排队?”旁边人说:“肯定是老板亲戚嘛。”“不可能,亲戚还用领票儿?”“也没见她付款呀?”后面穿貂的大哥就嚷嚷起来:“老板,半夜抢尿壶,你急谁不急?咋还加塞呢?” 老板歉意地一笑,没说什么。轮到我,币子换来票子,四处找位置。刚逮到一处窗边站定,就听到一阵吵闹声。貂男正在冲梅花发火。吃客们的眼睛,都被吸引过去。原来是人多,小姑娘忙着躲人,把坛肉和酸菜汤都撒貂男身上了。 貂男扯着烫坏的皮毛,叫唤说:“小丫头,你得赔!”梅花吓坏了,小声说:“对不起叔叔,我赔,得赔多少钱啊?” 貂男显出神气,大声说:“貂儿!貂皮——真皮的,认识吗?烫坏这么大一片,貂儿废了,知道不?老子花1万多买的。” 梅花眼泪在眼圈转,俩手一个劲儿地搓衣角。老板出来劝:“这位大哥,孩子小,别计较了吧?咱也不差钱儿。”“哎哟,您是大老板,您不差钱儿,可俺差呀。”说这话貂男觉出不对劲儿,又说:“俺当然不差钱儿,不过,这么贵的一件儿貂儿,坐地就毁了,没个说法不行,咋也得赔1万块。” 梅花眼泪就下来了,低头说:“叔叔,我妈治病都没钱。能少点儿吗?” 貂男一脸嫌弃:“拉倒吧,没钱还来吃肉?”梅花浑身一颤,抬头说:“那先欠着行吗?立个字据,长大挣钱,我一定还!” 老板说:“大兄弟,别这么损人。梅花妈妈得了绝症,真没钱,硬扛着呢。”貂男梗梗脖:“关俺屁事?” 老板说:“梅花妈妈就喜欢这口儿。孩子有心,攒点钱就来买。我说不要钱,她咋也不肯,说要么记账,我就先应下了。” 有人看不下眼,说:“穿大貂的,咋还跟穿小棉袄的一般见识?”貂男不乐意了:“你们这是仇富,俺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呀?”我忍不住,上前说:“哥们儿,孩子不容易,担待一下吧。” 貂男翻翻眼皮:“少来这套。孩子不是人啊?她哭穷你信呐?这年月碰瓷儿的多了,小兔崽子装得还挺像。”“你怎么骂人?”我开始压不住火气。这时,饭馆里好多人都停下筷子,各种握姿都在那晾着。貂男冲我说:“逞什么高大上?想装犊子,你替她赔1万?” 我立马薅住他脖领子:“冲你这张破嘴,我先赔你点医药费!”说着话我作势抡拳。貂男看我像动真格,傻眼了。老板和几个服务员赶紧上前拦我。我左手抓他貂领,右手比画拳头,在众人拉扯中,左手一秃噜,竟然薅下来一片貂毛。我看着满手貂毛,愣住了。老板和服务员愣住了。貂男也愣住了。食客们看着我们,全都愣住了。 刚才还混乱的场面,突然间被摁下了暂停键。 梅花满脸错愕,泪珠还在眼里晶莹着。 我扑哧一声笑了,说:“这下不用梅花赔了,是我把你大貂儿薅坏的,我赔你。” 我捻着手里的“貂”毛,说:“我是做服装生意的,经常来你们冰城上货。你这真皮也就值200块钱,我赔给你100块吧。”所有人哄堂大笑,有人筷子掉地上了,貂男的脸也掉地上了。我100块钱还没掏出来,貂男已经溜走了。 梅花咬着嘴唇:“叔叔,我该赔人家100块。” 我正要解释,老板拦我:“梅花说得在理,记我账吧,长大一起还,好吗?下次那位叔叔再来吃饭,我就把100块钱给人家。” 我说:“今天我请你和妈妈吃坛肉。好不好?” 梅花笑了,小脸儿特别美。
高春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第17届高研班学员 北京主题传奇文化传媒公司编剧 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8部 长篇小说《明日彩虹》改编成电视连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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