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病

茶炉

        小区里五光十色，每天都在上演人间悲喜。这不，一单元的许胖子缩着脖子，提着菜篮子才走到北小门前，冷不丁儿的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怒骂声硬生生的挡住了脚步。
　　“浑蛋，蠢蛋，王七蛋，统统都不是好蛋！陈XX，你这条资产阶级的丧家犬！过去欺压良民，现在披着无产阶级的外衣还在欺压良善！你们一家都是阶级敌人的乏走狗！”
　　我去！这词儿听着怎么这么的耳熟啊？！许胖子是六零后，也算是文革中成长起来的那一批人，对于当年的文攻武卫，红色海洋还是很有印象的。耳边传来的洪钟大吕到底是何方神圣？拍戏？没听群里提过啊？要是进这个院儿拍戏可不那么容易，最起码也得需要政治部审批啥的……不是拍戏的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许胖子仓皇四顾，周围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这大冷的天儿，零下十好几度的严寒，除了出门采购的他，哪儿还有半个鬼影子？
　　正瞎琢磨呢，猛然间，怒骂声再度响起！
　　“陈XX！你这条老狗！和你那地主家的地主婆一样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漏网之鱼！伟大领袖教导俺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回，许胖子总算是找着声音的出处了，原来是从五单元的上层建筑里传出来的。许胖子眯起眼睛，使劲儿的沿着一层往上找，终于，在十五层的阳台那儿，看到了一个人影儿，露出半截身子，挥舞着手臂，正气宇轩昂的酝酿着情绪。
　　卧槽！这是谁啊？大清早儿的就跑出咬人？看把老子吓得，早饭都快吐了！
　　许胖子等了一会儿，十五层上的那位却没了下文。许胖子也是够八卦的，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没动静，小声骂了一句，缩起脖子伸手去拉小铁门。正这当口儿，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哎我说，小胖子，吓着你了吧？嘿嘿，平常你上班走得早，下班回的晚，这种戏码儿基本上碰不上。知道那是谁不？”
　　许胖子扭头一看，原来是五单元的老住户，绰号水龙头的老钱。
　　老钱揣着袄袖子，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神神秘秘的要跟许胖子咬耳朵，许胖子略有嫌弃的躲了一下：“钱叔儿，您要说就直说，大清早儿的，四下里也没别人，不用咬耳朵吧。”
　　老钱有点尴尬的笑笑，想来也是经常搞八卦搞得习惯了，背后议论别人总喜欢咬耳朵的缘故。他清了清嗓子：“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位就是本小区大名鼎鼎的吵架王老楚的媳妇儿，据说是文革中受过刺激，落下了病根儿，惹不得，惹了立马就犯病。”
　　许胖子这会儿也来了精神，买不买菜的先搁一边儿，饶有兴致的竖起耳朵，听老钱继续八卦。
　　老钱一看小胖来了兴趣，索性倚着一棵大树，拉开了话匣子……
　　吵架王老楚，许胖子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也算得上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了。
　　老楚是原单位的研究员，炮筒子脾气，直来直去，别说跟同事吵架能吵破天，就算是法海那厮在跟前，他也照吵不误，而且，每回开吵就跟开了挂一般，不吵到对方告饶誓不罢休。当然了，老楚吵架也不是无理取闹，老楚每回的吵架都是占着理儿的。许胖子亲眼见过一回，据说是因为福利分房中出现了贪腐，影响到了住户的基本利益，老楚也在被影响之列，去找营房科的国字脸据理力争，结果，国字脸仗着自己是老司令提拔上来的，根本不把老楚放在眼里，那次吵架很轰动，最后国字脸理屈词穷，居然抡拳头揍了老楚……当然了，国字脸身为领导，目无法纪，动手打人，最终被调离了原单位，受到了党纪政纪的处罚。而老楚的绰号“吵架王”就是从那次开始名声雀跃的。
　　眼下，从老钱的嘴里，许胖子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十五层住的是老楚两口子，他们楼下住的也是老两口，老实巴交的老陈跟深藏不露的老伴儿老尹。原本相安无事，未料想有一天，老陈的小孙子来家玩儿，还带了一条京巴儿犬。许是这小狗跟小主人互动的太欢实了，动静闹的有点大，吵着了楼上的老楚媳妇儿。前边咱们不是说了么，老楚媳妇在运动中受过刺激，被这么一激，犯病了。这一犯病不要紧，从此，上下两家的关系开始了剑拔弩张的阵仗，老楚媳妇的谩骂就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
　　许胖子缩了缩脖子，问：“钱叔儿，这老楚叔儿家的阿姨运动那会儿是做啥的？我听这理论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啊，这词儿用的，甩了现而今的小年轻们几条街了。”
　　老钱眯缝起眼睛，朝许胖子伸出了一只手，食指跟中指比划了一下，许胖子立刻心领神会的摸出香烟，给老钱点上。老钱深吸了一大口后，优哉游哉的涂了个大烟圈儿：“哎，要么怎么说她是吵架王的老婆呢，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女同志啊，运动那会儿是工宣队的，那口才，那气势，就是那会儿在斗私批修的大舞台上练出来的。”
　　正在此时，二人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循声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的分头闪身，堪堪躲了开去。谁呀？吵架王的媳妇儿。
　　吵架王的媳妇从俩人中间大踏步的走过，压根儿就没拿正眼儿瞧他俩，走到了小北门那里，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小纸片，展开了，手指头在纸片后边摸了几把，啪地一下就给拍到了墙上，然后，神情傲然的白了老钱一眼，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的走了。
　　什么呀这是？老钱跟许胖子见吵架王的媳妇走远了，忙凑上去定眼观瞧。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了一大跳！纸片不大，A4复印纸上密密麻麻的用钢笔写了一整张，标题赫然：声讨内奸叛徒工贼，誓将革命进行到底！因为字儿写的有点密，有密集恐惧症的许胖子看得是热泪盈眶，边揉眼睛边带哭腔道：“钱叔儿，不行了，眼睛受不了啦，您受累帮着看看都写了啥了？”
　　老钱费了半天劲总算是看完了，看得他也是瞠目结舌：“卧槽！这骂两句就得了，怎么还大字报了啊？看来这次的病犯的不轻啊！”
　　一老一少正在这儿感叹呢，又来了一位，谁呀？原单位管理科长牛干部。
　　牛干部走到近前，问老钱跟许胖子看啥呢，老钱一脸晦涩的耸了耸肩：“老牛，你自己看吧。”
　　牛干部凑上前从头看到了尾，气的破口大骂道：“他X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么？这老楚也不管管！”说着伸手就要去撕扯，老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牛干部，朝大字报的末端努了努嘴儿，牛干部这才看清，在大字报的末端有一行不大醒目的小楷：谁撕谁是王八蛋。
　　牛干部伸出的手只得悻悻的缩了回去，恨恨的盯了一会儿大字报，转身小声咒骂着离开了。
　　老钱跟许胖子也走了，十五层的阳台上，有个人得意的笑了。

茶炉

转天儿，许胖子倒休，大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社区群里看热闹。
社区群还真挺热闹，小燕子跟五阿哥正跟群里吐槽呢。
“这老楚也真是的，也不管管他家里的，这不分黑更半夜的叫骂，吵得街坊四邻家宅不安。”小燕子颇为不忿儿的抱怨着。
“哎呀，她燕儿婶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楚对外那是响当当的吵架王，对内可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仨屁的惧内王哟！你让他管，他哪儿有那个胆儿哟！”说话的是水龙头老钱。
紫薇格格道：“可怜见儿的哟，老陈两口子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欺负，法海，法海你倒是出来主持个公道噻！”
法海是单位现任领导，平常少见他在群里发言，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被触动了，现身道：“这个嘛，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还没上升到敌我矛盾嘛，人民内部矛盾就得人民自己去化解，我们当领导的，不好去插手人家的内务噻！”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上线，大家纷纷发言，讨论正热烈时，忽然有个人插话说：“别嘚吧了，升级了升级了！五单元门口有热闹瞧了！”
等许胖子下楼时，五单元那儿已经是人头攒动，围了一大票街坊邻居。只听人群中央那个位置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卧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许胖子奋力挤进人群，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老陈家的老尹正骑在老楚媳妇的身上，抡圆了双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得这叫一个热闹！被压在下边的那位原工宣队员此时只剩下嗷嗷大哭，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老尹边抽边厉声呵斥着：“平时你骂两声就骂两声，我们不跟你一般见识，没想到你他喵的还来劲了，还把我全家都捎上了，老陈老实，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今儿个就要让你这个泼妇见识见识啥叫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老钱也挤在人群里，兴致盎然的看着老尹怒抽工宣队员，扭脸瞧见了许胖子，颇有些兴奋道：“知道不？听说就在刚才，这婆娘在楼下指着老尹的儿子儿媳小孙子的鼻子骂了个遍，还动手打了人家小孙子一嘴巴，老尹当时就不干了，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呵呵，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你可不知道，老尹年轻时是吃公粮的，是她们单位的保卫科长，绝对有两把刷子，这回，这老娘们儿要还不长记性那是不可能的喽！”
这时，老尹站起身，拍了怕手，指着还在地下耍死狗的原工宣队员道：“再叫我瞧见你对我的家人不敬，见一回我打你一回！”说完，转身走了。
躺在地下的原工宣队员费力的爬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对着周围的人群哭骂道：“我要报警！我要伸冤！我要让你们都付出代价！”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没想到，这娘们儿还真报警了。
警察同志来了，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又走访了周边的邻居街坊后，十分严肃的把当事人双方叫到一起，首先把原工宣队员狠狠教育了一顿，接着又把老楚给教育了一顿，大概意思就是老楚要负起丈夫的责任，哪儿能任由妻子恣意妄为，辱骂邻居，方才导致挨了一顿胖揍。接着又教育了一下老尹，老尹冷静下来后诚恳的接受了警察同志的教育，表示今后不会再先动手，一定做到人不犯我不犯人若犯我必犯人。末了，警察同志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老同志应该有的态度嘛！”
贴在北小门的大字报也被老楚给扯了，小区里再度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后来，听说老楚带着媳妇去了趟医院，大夫说，老楚的媳妇有精分倾向，建议换个环境。再后来，老楚搬家了，据说是去了乡下，那儿的地方空旷，就算是原工宣队员又犯病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人，顶多就是叨扰一下阿喵阿狗跟阿牛吧……

鹿城飞侠

又一篇小区人物传，娓娓道来，运用语言、动作、神态描写把人物写得活灵活现，欣赏学习，飘红鼓励！

茶炉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23-1-30 20:58
又一篇小区人物传，娓娓道来，运用语言、动作、神态描写把人物写得活灵活现，欣赏学习，飘红鼓励！

都是人间悲喜剧，无论你我他，皆是戏中人啊

茶炉

犯病故事中受害老人之一几天前驾鹤西去了。

冬风无痕

家长里短，读着读着我们都成了文字中的人物，也许这就是生活。

茶炉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23-4-23 15:52
家长里短，读着读着我们都成了文字中的人物，也许这就是生活。

没错儿，这奏是生活。问好冬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