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实〕担柴 1952年我们院子15户建立起了区上第一个农业互助组，在县上很有名气。从组长到以后的队长、社长，领头的是我四叔李宗祺。互助组除了种地，就是打柴卖。秦岭南山的峪道里，山多、地少、土薄，除过种地，没啥副业。四叔到街上找人联系，把柴火送到区公所、食堂、各商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后山人有坡场〔森林〕，建窑砍林烧木炭，下山人拾后山人牙慧，上山担柴、捡烧木炭废弃的下脚料----树梢子。 担柴没本，越担越紧〔穷〕。 冬天天气短，鸡叫头遍起身做饭，不等启明星露头就得出门。上山打柴，往返百十余里，摸黑出，摸黑进，两头不见天。那时，柴价每市斤七厘。担一天，卖一天，好劳力担上百二、三，两天能赚七、八毛钱。 打狗提棒子，讨饭提笼子，各行有各行的行头，担柴也不例外。有顺口溜：脚穿草鞋打缠子〔绑腿〕，尻子〔屁股〕别的是斧子，肩上扛的是担子，腰里勒的是绳子----这就是担柴的行装了。 自家烧的柴火没讲究，软硬都行。一年生的草本叫软柴，身轻、细小，不经烧；多年生的木本称硬柴，粗壮、磁实、耐烧。贪路近、求轻省，20里程割蒿子，30里程搂松毛。松毛子就是松树的叶子，它细长如针。秦岭南山长的是马尾松，冬天是不落叶的。冬天不落，并不等于永远不落，生生死死，新陈代谢，是自然界的法则。到一定时间，树上部长生出新枝叶，下面的老松针便被吐故了，堆积到地面。 搂松毛子得先用手指或竹耙子从山的上部开始，倒退着向山下扒。扒到一定的数量，找一坨平缓的地方，用双腿挡住，弯下腰，再用手扒到腿杆处。松毛横放，参叉不齐，整理成二尺多长的条形垛子。地上铺上双股两道绳，一垛一垛地抱的放到绳上。捆结实后，再把左右两端蓬松的松毛子用手拔掉。垛子四棱见线，像豆腐块。这也是一手绝活，没技术，就把垛子捆“巴哇”了----如拉稀屎，铺摊到地上。松毛子只能吊担，一根绳子对折成四股，挽在扁担头上，柴垛垂直吊在空中，四平八稳，挑起来稳当。 卖的柴火，需是硬柴。担硬柴就得到50里开外的秦岭上找。 硬柴是指烧木炭废弃的青㭎树枝桠。青㭎树种类繁多，又叫栎树、橡树、榨树、铁甲等，生长在一两千米干旱、瘠薄、向阳的山坡上。它生长缓慢，材质坚硬，生命力极强，砍伐后底部会发出新枝。青㭎树烧的木炭是最优质的木炭，敲起来如钢材发出“当当”的钢音，比其他任何木炭都耐烧。除烧木炭外，青㭎树叶能养蚕〔榨蚕〕，包粽子；树棒能种香菇、木耳、天麻；树皮可人造革；橡栎碗可作染料；板材可做木辕、车抽、地板、掺板…… 我们住的峪道叫石头峪，北峪通华县，南峪至洛南的保安。 走进石头峪，步步是石头。河水的冲积，年代的久远，河床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石头，就像江河翻腾的浪花，草原上的羊群，石头峪是名副其实的石头王国。 峪道里的路是石头路，日久天长，石头缝隙虽然灌满了沙子，但路面还是坑坑洼洼。摸黑走惯了，很少有人被磕绊跌倒。出过山、见过大景的人说：山里石头路，高低不平，人走路把脚抬得高，步子小，声音大，满脚掌着地，脚心是实的。关中的路面平坦，人们走路脚步低，顺地遛，脚步轻，迈得大，前后脚掌着地，脚心是空的。山外的人走不惯山里的路----脚心顶的痛；山里人走不惯关中道的路----脚心是挺的痛。 外面的世界真精 ， 没出过远门的山沟沟人听来疑惑，感到新奇。 互助组里有十个全劳力，出门时大家一块上路。 天有阴晴，月有园缺。有时阴天，看不见启明星，起冒飙了，走到山上天还没亮。多时间走路都是默不吭声，闷着头各走各的，如修身的僧侣，静心念珠。进沟后就放了羊，各找各的地盘。山上柴火多少不一，担的重量不一，人的年龄体质不一，回到家的时间也就不一，同出不同归。 饥屁冷尿热瞌睡，在家吃的玉米糁，比不干活的时候熬的稠些。就这，还没到山上，几泡尿后，饥肠辘辘，前心帖了后心。饼子的香气扑鼻，诱人嘴馋，一点一点的掐拧，不知不觉一半下肚。为了断绝吃的欲念，一次，我把饼子塞进半路中的石缝缝里，打算回头再吃。没想到毛老鼠〔松鼠〕比我还奸馋，早早替我吃了个精光。乌鸦也鬼的很哪，像小偷一样，见你上山拉柴，远远的盯着你的行踪，在藏干粮处低空盘旋，登枝眺望，扭头转脖，飞来踅摸。因此，到山上拉柴时，也需小心，把干粮压好，防止被乌鸦叼走。 到山上后，先找一块平缓处，把扁担，干粮等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放下，带上绳子，爬到有柴火的地方，一根一根地搜集，捡到一定的数量，用绳子捆好，拖到平处。找一根粗树杆作枕木，挑一根光溜的树枝剁成两尺多长作比例棍，把树股剁成与比例棍同等长的节节，再打捆吊担。 还有一种挑法叫插担----把柴火拖到坡底下，找几根葛藤条扭在一起，砍一根撬棒从柴捆中间绞紧，树梢子朝上把底部在地上 墩齐，再从柴捆中心位置把扁担头插进去。 一头插一捆，我们把这种担法叫“老哇架窝”----就像乌鸦筑巢时，嘴里叼着树枝，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行。这种担法，不用剁柴，速度快，捆好就走。但是，行走中容易翻担----上下调转，或者一头轻一头重，45度的旋转，梢子朝上，柴捆直立起来。“老哇架窝”距地面高，如遇大风，容易吃风、行走困难。顺风，风推人；逆风，风拽人。 担收拾好后，一边休息，一边吃干粮。冬季天冷，蒸的馍带到山上，冻如石头，不易咬动。因此，多时候带的干粮是玉米面或麸子皮烙的饼子。 关中的天气像吊死鬼的脸，成天总是雾沉沉灰朦朦的。秦岭山里的天像女子娃的大眼睛，白是白蓝是蓝，清澈透明，啥时候都是蓝格莹莹的。两边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山间的小溪弯弯曲曲，潺潺流水，日夜流淌。顺河直下，浸水随处可见。泉眼冒沙，细沙翻滚，如鱼吐泡。渴了就喝，沁人肺脾，甘甜流转，润心无声。 山里人把扁担简称为“担”，对“担”的要求很高，讲究男人的担，女人的案〔板〕。桑树、白蜡子、漆树、柳树是做扁担的上好木材。桑木少，白蜡木难找，多数扁担为漆木。 挑碗口粗的树，直溜没结疤，从中间劈开，作为毛胚子，待干透后再加工。树的表皮木头质地好，细腻，顽拉，做的扁担结实，中间的木材质量就差远了。制作扁担叫“出担”，用斧头砍，刨子推，最后一道工序是用磁瓦子----打碎的磁碗片再细细地刮。 好扁担是中间软，两头闪。扁担上肩，走起路来如同跳快四，节奏性极强。只要挑起来，闪起来，胳膊甩起来，屁股就自然摆起来，像踩舞曲的鼓点，一闪一点，恰到火候。徒手走不过挑担的，好扁担能使脚底生风，挑起来轻省啊。 从扁担上肩到下一次休息称作一肩。头一肩走的距离较远，一般在十里开外。随后，肚子饿了，人乏了，腿软了，肩距也就近了。担柴休息称作歇肩。习惯了，歇肩都有固定的地方。返回的路程总得歇上五肩，每次两袋烟功夫。歇的时间长了，腰痛、肩骨痛，腿都成了硬棍棍，痛的站都站不起来。走热了，骨头卯开了，也就松活了。 子承父业，从小我就跟着父亲担柴。至今我的肩膀后心窝还有一个包，那是扁担压的，它给我留下了一辈辈的回忆. |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四季歌文学社区
( 京ICP备14012862号-2 ) 
发表于 2014-4-28 15:28:58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收藏
转播
分享
淘帖
支持
反对
提升卡
千斤顶
发表于 2014-4-28 18:23:26
发表于 2014-4-28 22:29:04
发表于 2014-4-30 16:4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