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又劈歪了》连载

耿于天

好人被雷劈了。
一车好人，整整一车久经考验，从数千万人中层层选拔，货真价实，没毛病的好人，被雷劈了……
有人说，好人不好人，咱们说了不算，老天爷说了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为篡时。
也有人说，老天爷也有失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某某某同志晚年的错误，不属于某某某思想的科学体系。
老天爷苦笑：凑齐这么一车，我容易么我……

耿于天

1.1 蛤蟆镜

好悬啊，真的好悬啊，欧阳小卷越想，越觉得后怕，差一点儿，真的只差一点儿，自己就上了那辆车，当然了，那都是，再悬，那也都是一年后的事情。
一年前的今天，昆仑省精神文明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调研员衔研究室副主任欧阳小卷，正安安稳稳，正悠然自得，坐在省会蓬莱市，人民会堂内，看着深入贯彻落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文艺汇演，最后一次全要素带妆彩排……
美是什么，历代哲学家，尝试从不同角度，予以解释说明，直到今天，也没能达成共识，各说各话而已。共识虽然没有，但每一种说法，主流说法，又都或多或少，说明了美的某种特征。
比如说，美在新奇，新鲜感，是美的本质。尽管片面，不失为一种观点，新鲜感，的确，常常能带给人们，美的体验，反之，则是审美疲劳。
美在新奇，在解释时尚潮流方面，十分得力，这里的新，不是一个绝对概念，对比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谓新事物，以及新鲜出现的旧事物，相对于当下的审美实践。正因如此，否定之否定，之于时尚流行领域，是种常态，若干年之后，曾经流行，进而过时，早已过时的东西，又会卷土重来。
举例来说，墨镜，原本是种劳动保护装备，特定人群，炼钢工人、飞行员之类使用，上世纪初成为饰品，起初很大，明显带有实用器痕迹。越变越小，甚至有完全脱离，遮光护目原始价值的趋势，不料近些年，早已被扫进时尚垃圾堆，最原始的蛤蟆镜，重新流行开来，越大越好……
时尚是这样，政治，尤其在中国，常常也是这样。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清波里依洄，一阵风吹过去，指不定哪一天，还能再吹回来。
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出积极培育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最初的提法，是所谓“三个倡导”。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举国上下，轰轰烈烈热闹了一阵，转眼间，六七年过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料这一次，不知哪阵阴风，哪块云彩，真又吹了回来。
宪法修订，将提倡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社会主义的公德，也就是“五爱”，改为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倡“五爱”。具体到昆仑，宣传工作会议，明确将深入贯彻落实，上一次是贯彻落实，这一次是深入贯彻落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列为全省，精神文明战线重中之重。
深入贯彻落实，具体措施之一，要搞一台核心价值观，主题文艺汇演。宣传部牵头，文明办、文化厅、文联分工协作。先在蓬莱演，届时省委主要领导，中宣部、中央文明办相关负责同志，将亲临观摩指导，接下来全省巡回演出。
成立组委会及办公室，抽调精兵强将，欧阳小卷比较闲，听说是主任亲自点的名。具体负责汇演当中，语言类节目的创作、遴选、审核，宣传部新媒体处处长滕翔宇，担任语言组组长，欧阳位列四位副组长之一……
“曲径虫鸣牡丹开，岷山远游住人外，一以贯成并日月，百姓饭足言皆彩。
眉下心头田出垄，天上斗转且以待，山聚眉峰思无邪，大江东去润高台。
独受易友玉关情，令公为尊畅饮怀，城西欲语淮阴侯，喜上羊羊取发钗。”
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今晚最后一次全要素带妆联排，昆仑人民会堂音乐厅，彻夜灯火通明。欧阳小卷和滕翔宇一起前排就座，滕处长很忙，对讲机外加手机，三四部响个不停，只恨没多长出几只手。
第一个节目，开场歌舞，一百名中小学生手持灯笼，齐唱核心价值观谜语，用滕翔宇的话说，整场演出的药引子……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讲的是发展道路，或者阶段，任何国家，任何时代，概莫能外：
富强，富与强，民富国强，多么美好的愿望，事实却是，至少纵观中国历史，富与强，从来无法兼得，跷跷板。民富则国弱，比如文景之治，比如两宋，国强则民贫，比如秦始皇时代，比如汉武帝时代。
民主，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步入新阶段，是否会向其它国家那样，难逃“中等收入陷阱”，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如今看来，可能是杞人忧天，中等收入陷阱存在的前提，通常都建立在民主体制，经济发展发展到一定程度，中产阶级平等意识增加，注重社会公正，宁可牺牲速度的基础上。
文明，钱学森晚年，曾经多次谈到，所谓的现代化，最初理解，只是物质文明，后来又加上了精神文明。这还不够，还需要一点，那就是政治文明，或者制度文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并重，才是真正的现代化。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代表着一个社会，发展的四个阶段，最初只认得钱，钱挣够了，要求更好的制度，进而达到文明，文明的社会，自然是和谐的。反之，永远停留在，追求所谓民富国强的阶段，或者说，希望甚至妄图，跳过民主以及文明，直接实现和谐，这种和谐，只能是“被和谐”，迟早会出大问题……
现代京剧，《好人就在身边》，滕翔宇亲自执笔，按理说，自己写的，又不知听过多少遍，可每每听来，依旧陶醉非常，微闭双眼，拿着对讲机的手，在腿上有节律地量着拍子。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欧阳看一眼他，只觉得好笑，不只滕翔宇，陶陶然的样子，整件事情都十分好笑。一群现代人，穿着时装，满嘴全是时髦词汇，尽管政治词汇，在台上一本正经地西皮流水：
“伊里奇打坐在克里姆林宫，尊一声斯维尔德洛夫你细听分明，前几天我让瓦西里去把粮食来弄，为什么到今日不见回程？
叫一声列宁同志你莫着急，为此事我问过捷尔任斯基。
他咋说地？
他言道，彼得堡的交通不大便利，整到了粮食，难整车皮。
如此教孤怎能不急？
瓦西里同志的工作一向很努力，您就放心吧，我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出经典的《列宁在1918》，原以为肯定被毙，说不定还得挨顿骂。欧阳小卷等着看笑话，却没成想上周，省委副书记刘泳最后把关，非但一个不字没说，听说滕翔宇主创，连连称赞他多才多艺拳打脚踢，这都什么审美情趣？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核心价值观第二段，讲的是政治，或者说，政治上的四个阶层，四种人。
顺便说一句，这番关于社会主义价值观的高论，同样来自滕翔宇。确切说，六七年以前，也就是核心价值观概念，刚刚提出时的滕翔宇，那会儿还不是处长，滕老师，大学毕业，分配到昆仑师范大学附中教思政：
自由，按照战国后期，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的观点，全国乃至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是真正自由的，那就是君主。“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君主，必须绝对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君主越随心所欲，越能随心所欲，政权越稳定，国势越昌盛。
平等，无论奴隶时代，还是封建时代，君主之下，官僚体系之上，都会有一个贵族集团，直接威胁君主权威的，就是这个集团。君主需要做的，不是也不可能消灭，而是主导它，使其为我所用。具体说，“散其党，夺其辅”，运用平等平衡之术，又拉又打，以不使其中任何派系，随意坐大以至于犯上为最终目的。
公正，贵族集团之下，普通百姓之上，庞大的官僚体系，治理这个体系，韩非子认为，关键在于公正，君主的权威，行政的效率，都源自与此。不同于讲究纲常伦理，任人唯亲的儒家，“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法家厉行以吏治国理念，出身底层的官员，往往必那些世卿世禄，更加效忠君主本人。
法治，再接下来，官僚体系以下，占据总量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儒家用礼约束官僚队伍，用仁来处理与百姓关系，法家正好相反，与统治者积极合作的，同意拆迁大大的好，不合作或消极合作的，不同意拆迁大大的坏。韩非子秉承恩师荀子之性恶理论，老百姓这种事物，本质上都是“恶劳而好逸”的，有话好好说只会蹬鼻子上脸，只有施行重法，才能“禁奸于未萌”，法治法治，不守法就治你……

耿于天

1.2 刽子手

滕翔宇这个人，多才多艺之外，口才极好，和他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过了，最起码如沐春风。参加工作以后，思修政治课，大家都知道，最枯燥没有，照本宣科，台上如坐针毡，台下昏昏欲睡。
可到了滕处长，或者当年的滕老师那里，却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妙语连珠，口吐莲花，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从来不笑的人，到滕老师这里，保管让你将多少年的欠账，本息一次性补齐。
语文是朕的皇后，虽然没什么感情，毕竟身居正宫地位，数学是朕的嬛嬛，那一年杏花微雨，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外语是朕的华妃，刁蛮是刁蛮了些，外戚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这些卑微的官女子，至于思政，可能连官女子都不算，只有体育，才是朕的纯元，可惜福分太薄，滕老师却愣是使它，达到足以与之平起平坐的高度。
除此之外，一中时期的滕老师，还是位网络达人，将自己讲课时，当然是那些比较得意的，视频发到微博上。点击率极高，一时圈粉无数，江湖人送外号“别人家的老师”，网友纷纷感叹，只恨自己毕业早，甚至表示，愿意为滕老师再起梳妆，重新回校念一遍。
十八大报告，首次提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或者“三个倡导”概念，昆仑省教育厅闻风而动，遵照上级指示，火线修订大纲，将其纳入思政课，重点考察范围。没过多久，一则名为“别人家的老师点评核心价值观”视频，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走红网络，滕老师夹叙夹议，亦庄亦谐，将“三个倡导”，歪批了个彻头彻尾……

遵照省委指示精神，此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文艺汇演，奉行亲民路线。亲民路线，组委会最初的理解，工农兵，接地气呗，基本没用专业演员，左右选秀时代，民间达人多得是。
先搞出来一版，领导过来看了，大摇其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这种货色，还想登大雅之堂？亲民不假，工农兵不假，什么叫为工农兵服务，不是非让工农兵来演，而是让工农兵满意，人民群众欢迎的，就是我们乐于奉献的，这才叫为工农兵服务。
又搞了一版，不惜工本，请来一堆明星大腕，出场费也给了，节目也排得差不多了，往上一报，还是不行。通俗，不代表庸俗，咱这是汇演，是政治任务，懂不懂，不是春节晚会，即使春节晚会，也得讲究个雅俗共赏不是？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总算是摸清了，领导的真实意图。还是滕翔宇脑子快，人民群众欢迎，还要雅俗共赏，简单说就是，明星大腕要请，但不能请那些，市场化，或者体制外的，请就请专业，体制内有组织，叫得响的一样不少……
昆仑省官场，有则说笑话也行说轶事也行，某市反腐，一份名单交到书记手中，都是“生活作风问题”，和女歌手不干不净的，差不多二十个。书记撇撇嘴，太多了，砍掉一半吧，砍谁不砍谁，再细查时间来不及，巡视组马上就到，纪委请示。
书记想了想，说这样，你们去了解一下，哪些人包的歌手，是唱民歌的，哪些是唱通俗歌曲的。了解回来，刚好一样十个，书记点点头，大手一挥，唱民歌的，革命友谊擦边球，内部批评教育一下，唱通俗歌曲的，乱搞男女关系，全部拿下不留情面。
又过了一年，就连这位书记自己，也跟着出事了，二十个干部，生活作风问题，砍掉一半留一半的事，重新被翻了出来。原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想到查来查去，发现当初，看似随意的选择，居然惊人准确，十个革命友谊擦边球，和女民歌手不干净的，虽然有问题，性质都不算严重，十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作风之外，经济问题一大堆……
一直以来，始终把这则笑话，当作，仅仅当作笑话。
临近午夜，彩排接近尾声，上了发条一般，忙前忙后，不知疲倦的滕处长，终于消停些了。欧阳小卷望着台上，央视青歌大赛出身，各大晚会常客，某战区政治部文工团，知名女高音歌唱家，全场压轴《中国精神》。
经此一事，回过头来看，还真未必……
民歌，美声也可以一并算上，只不过那些大皮缸，美声大皮缸，化了妆，台上看还行，白给人家都未必要。不同于通俗音乐，纯靠市场养不活，处于并将长期处于，所谓的事业，或者专业状态。
换言之，民歌手，相当部分都在体制内，各种文工团、艺术团、歌舞团、歌剧舞剧院，傍个领导，眉来眼去宽衣解带，很多时候，图的只是政治待遇。属于，或者停留在滥用职权范围，和潜规则女下属，你让我入了你那个党，并无本质区别。
通俗歌星却不然，商业化，不找市长找市场，委身于你，很纯粹，看中的就是，只能是钱，领导干部哪儿来的钱，没有经济问题谁信？上位同理，政治权力能捧红歌唱家，流行歌星却帮不上忙，至少直接帮不上忙，拐弯抹角，还得权钱交易……
爱国，敬业，诚信，法治。第三段讲的是，根据滕翔宇当年，“别人家的老师点评核心价值观”，讲的是经济社会发展，路线或者指导思想：
爱国，首先是爱国，一贯如此，一票否决，在中国，不是政权为发展服务，而是发展为政权服务。反之，经济上去了，人民富裕了，政权却危险了，那还不如不发展，要穷一起穷，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
敬业，政权稳固的基础上，再谈敬业，敬业是什么，是效率，从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所谓兼顾，很多时候只是说说，敬业为爱国服务，反过来，爱国又会成为敬业，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保障，有了强有力的政权，不公平你能咋地？
诚信，契约精神，农业民族，中国自古缺这个。西方国家是先有契约，先有法律，再有国家和政府，中国反过来，社会主义法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先有国家和政府，契约和法律，只是工具而已。
友善，对谁友善，对自然友善，科学发展，对世界友善，命运共同体，对人民友善，以人为本，最后，或者最末位的追求。确保政权稳定，效率优先，特色法治的基础上，再说友善的事儿，当然真到那会儿，也就不剩友善什么事儿了……
滕翔宇成名作，“别人家的老师点评核心价值观”上线后，各大网站纷纷转载，总点击数千万，被全网封禁之前，短短一个月时间，总点击数千万。直到中央一位，意识形态领域主要负责人，听说后也看了，大为震怒，将其定性为“攻击诋毁党和国家重大方针政策”，要求昆仑省严查严办。
省委不敢怠慢，事实上，书记看后也很光火。考虑到“别人家的老师”，滕老师的知名度，称臣、剃发、登岸，提出三点要求，算是给他留足面子，也给自己留下回旋余地：
停职，不是撤职，也不是降职，暂时停职停薪。处分，滕老师是党员，还是思政教研室副主任，给予党纪政纪严肃处分，以观后效。检讨，勒令作出深刻检讨，这点最重要，认识错误，彻底反省，你不是网红么，录个视频发到网上，自己掌嘴打脸，消除业已造成的恶劣影响。
师大附中，滕老师所在的师大附中，省级“示范中学”，也是昆仑省，十所“一流中学工程”建设校之一。直属教育厅，厅长亲自具体负责。
原以为，处理已经足够宽大，没想到，“别人家的老师”给脸不要脸，针对书记的三点要求，也来了个“三点对策”，辞职、退党、反击。你不是要停我的职么，不必，我自己辞了，你不是要处分我么，退党，看你怎么处分，至于检讨，绝无可能，不仅不会检讨，更猛烈的反击还在后头。
书记也急了，小小一个中学老师，胆子太大了，我这是在保护你，懂不懂，真拿自己当人了，说句不好听的，踩死你，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想较量较量，好，我成全你，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眼瞧着，“别人家的老师”就要遭殃，而且是灭顶的。活该滕老师命不该绝，关键时刻，如今已经退休，时任昆仑省委宣传部长，老部长拉了他一把……
滕老师和老部长，并不认识，“别人家的老师点评核心价值观”，视频出事以后，自己并不上网的老部长，让工作人员将滕老师，有代表性的视频资料找出来，大致看了一遍。算是对他，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印象最深的，前一年暑期，带着附中部分学生，去杭州夏令营，专程到访岳王庙，跪拜民族英雄岳飞岳武穆。
“别人家的老师”，大小算个名人，“点评核心价值观”，视频这件事，关注程度很高，闹大了没好处，老部长专门找书记，聊了一次。滕老师这种人，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斗狠的话，越斗他越恨，汝不畏九族乎，便十族奈何，使用强力手段，却等于成就了他，与其镇压，倒不如招安。
招安？书记摇头，不可能吧，他那些东西，我也看过，不像是能被招安的。
我有把握，一定能，老部长很自信，顺便把那段岳王庙，跪拜，事实上，率领一众，看样子上百学生，一同跪拜民族英雄的视频，当场放了一遍。能给岳飞下跪的人，只要价钱合适，都能成为刽子手，就像岳飞自己那样（只知十八道金牌，却不知岳飞屠杀农民起义，比打金国人下手狠多了），老部长当然不可能直接这么说，话糙理不糙。
这个，行吧。怀疑，动摇，红旗到底能打多久，见老部长这么坚定，书记也不好回绝，同意试试……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亲自登门，找滕老师谈了一次。说了什么，两个人关上门，谁也不知道，但半小时之后，送老部长离开时，滕老师眼含热泪，看那意思，但凡再多待一会儿，也得给这位恩公原样跪下。
停职、处分、检讨，按照书记的要求，一个都没少，分毫不差。停职，只停了一个月，算是休个假，一个月后，滕老师调到省委宣传部，先是借调，进而明确主任科员，直接在老部长身边工作。
这才有了后来，今天的滕处长……

耿于天

1.3 哪个虫儿敢作声

秘书从副驾驶位置上，转回身，轻声向后座上，正在打瞌睡，准确说，闭目养神，已经从后视镜中，反复确认过，没睡着。每过一段时间，几十秒，至几分钟不等，都会睁开眼，或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看，或垂着眼皮，像是在思考什么。
轻声向后座上，正在闭目养神的，昆仑省委专职副书记刘泳：“咱们已经进九岭了，到春来那边，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
“好，”刘泳点点头，没有睁眼，这一次，没有睁眼……
九岭，昆仑省西南部，也是最后一个，还没有改名叫市，从地区，九岭地区，改名叫市的地级行政区划。林区，野马山林区除外，也是地级，因此省里文件，总是我省，各地市区如何如何。
名字就能看出来，九岭深陷大山深处，昆仑地形，整体西高东低，处于我国自然地理，所谓第一阶梯，东部平原，到第二阶梯，中部高原的过渡地带。山脉纵横，南北向居多，典型的褶皱山系，板块运动，按照板块运动假说，挤压抬升形成，至于九，只是个概数，谁认真谁就输了。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
刘泳此行，蓬莱出发，直奔春来汽车集团，先不途径，到访九岭地区，事先交代下去，不要派人迎送，“论理，我比不得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我，要随喜哪里，我只在这里伺候吧，”保障好后勤就行。
来接他的，只有春来集团副董事长、总经理，姓竺，竺总。年轻，挺能说，倒也没觉得车马劳顿……
“春来汽车，春来，”大概是神，养得差不多了，刘泳睁开眼，看着窗外。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渐渐葱茏起伏的景致：“听说，好像源自当年，毛主席给工厂的一幅题词，一江春水天上来，是么？”
上世纪60年代，出于战备考虑，世界大战不可避免，小打不如大打，晚打不如早打，早打早托生。中央决定在中西部地区，建设几家大中型，汽车生产厂，作为大三线工程的一部分。
最终确定四家，湖北的二汽，昆仑的春来，外加四川的川汽，陕西的陕汽，地理位置上，春来最接近沿海，重点发展民用，中小型乘用汽车。第一汽车制造厂，长春一汽对口援建，正局级编制，国务院、昆仑省双重领导，一把手高配副部级……
“很多人都这么以为，”竺总看看刘泳，换了个说法：“介绍当中，一般都是这样写，就连我，刚调到春来时，也这么认为，后来才知道不是。”
“哦？我好像见过那个题词，老商标，春来两个字，似乎也是从题词当中，抠下来的。”
“是，题词有，商标近些年，又逐渐恢复了。但不是先有题词，后有春来，不是先有主席的题词，根据题词起了春来这个名字，而是先有这个名字，主席视察的时候，根据这个名字，题了一江春水天上来的词…… ”
起初，春来汽车原本打算，或者希望使用，第四汽车制造厂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报上去没有批，准确说，是没了回音。研究之后，如今，即使春来人，老春来人，也说不清究竟，最初是谁的主意，改名春来。
据说，不是据说，确实源自，毛主席的一首诗。《咏蛙》，写青蛙的：“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主席有这么首诗么？”刘泳读书的时候，专门背过毛主席诗词，《咏蛙》，听都没听说过。
“有，肯定有，很早的作品。好像是1910年，主席十六岁的时候写的，有确切记载，最早的一首诗…… ”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了。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时还是晚晴，旧时私塾读旧书。江南水乡，河湖纵横，大概是布置作业时，老师听见外面的蛙鸣，随口拟题，一人一首七言，明天交上来，”竺总看见了一般。
刘泳点点头，迅速在记忆当中，检索着毛泽东的履历。1910年，清宣统二年，那年秋天，毛泽东私塾结业，进入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不知这首诗，是之前还是之后写的。
这不是重点：“你再念一遍。”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好大的气势。气势这种东西，宏大叙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并不难，难就难在写一只青蛙，这么小的东西，还能气势逼人，别忘了，那一年，毛泽东十六岁。
回到蓬莱后，刘泳专门查了一下，确实有这么首诗，只不过，不像竺总所说，有确切记载，毛主席最早的作品。那之前四年，1906年，还有一首，“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了”，五言，同样咏物，可能也是作业，这一次是井，寻常的井：
天井四方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风格即人，果然不错，学是学不来的，毛泽东作诗，一贯如此，不讲究打磨，遣词造句很糙很俗，意境却异常宏大……
正想着，车子拐过一处山脚，鼓乐忽然响起。伴随着掌声，黑压压人群迎将上来，春来汽车集团有限公司，大门就在眼前。
“到了，”竺总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
简单整理一下思绪，以及着装。刘泳下车，避开镜头，向在大门两边，列队的干部职工代表，微笑挥手致意。
最前面的赵国，迎上一步：“刘书记好。”
刘泳赶忙握住：“赵董好，赵董好…… ”
赵国，今年已经七十开外，春来汽车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他这个年龄，一般正部级领导，即使二线职务，人大政协专委会，也早就应该退下来，更别说只是个副部。
虽然企业，春来汽车毕竟国企，准确说，国有控股。先前提到，一把手高配，中组部、国务院国资委任命，遵循干部任职，年限一般规定，即使略有放宽，赵国也早就，远远超过了年龄上限。
“刘书记是第一次，来我们春来吧？”大背头，金丝眼镜，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面色红润，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七十几岁的模样。
“车经常坐，”刘泳指指身后，本想指指身后，发现已经开走了，来是第一次来。
众人笑起来，簇拥着他走向大门……
春来集团总部大门，一块淡黄色的巨石。远看近看，都非常高大，上刻七个大字，“一江春水天上来”，毛泽东的笔迹，阴刻鎏金，日光辉映下非常壮观。
澳大利亚中部，著名的艾尔斯岩，高三百五十米，宽三公里，作为山，它不算大，但它不是山，而是石头，地球上最大的石头。山和石的区别，简单说，山和地壳，是连在一起，或者本就是地壳的一部分，石单独存在，上下左右不挨着，有说风化，有说陨石。
眼前这块巨石同理，是石不是山，摩崖石刻不新鲜，原本是山，山的一部分，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从几公里外，一处山岩炸开。据赵国介绍，当年专门为它，修了一条临时铁道，四五台机车挂在一起，真真费尽移山填海之力，勉强拉到厂门口……

耿于天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0-7-19 10:28
知否

看天点得坏人总

很有韵味

耿于天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0-7-19 10:29
官如此，民也如此。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耿于天

1.4 老司机

上世纪70年代初，部队复员下来的赵国，分配到组建不久，还在建设当中的春来汽车制造厂。这个意义上，不仅春来厂的老人，甚至可以说，亲眼见证它从一清二白，到全国前五，全球前十巨型车企的每一步。
1976年“四五事件”，毛泽东随即针对周恩来病重期间，复出主持中央工作，整顿文革以来一系列偏差的邓小平，发动他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大规模政治运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迅速在全国各地，各条战线铺开。
春来汽车制造厂，作为中央直属重点企业，迅速行动起来，厂党委提出“一手抓批邓，一手抓生产”，“以批邓促生产”口号。话虽这么说，真实状态却是，生产基本陷于停滞，一切工作重点，全面向批邓看齐。
通常来讲，每逢类似情况，理解不理解，甚至明白不明白，更别说赞成不赞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上，嗓门越大越好。毛泽东本人，对此有过精辟概括，一阵风刮过来，硬着头皮，顶住的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墙头草。
顶住的是极少数，说明还是有，这一次，是赵国。时任春来汽车制造厂，政治部宣传科科长，表态坚决支持邓小平，顶住不批，非但不批，整顿冤假错案没有错，文化大革命三七开，那时是三分问题七分成绩，判断没有错。
为此，赵国不仅全厂全系统，通报处分，留党察看行政撤职，列为经济战线，邓小平路线，邓小平错误路线小喽啰，交由保卫处，其实就是军代表，严加看管教育。与此同时，也引起了包括小平同志本人在内，一批党内高层，元老们的密切注意，那一年，赵国还不到三十岁……
接下来的一年，中国风云变幻，毛泽东逝世，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邓小平重新出山。赵国本人，恢复人身自由，恢复工作、职务、级别就不说了，破格列入胡耀邦，担任部长的中组部，青年干部局后备名单。
投资界常说的话，站在风口上，猪也会飞起来。不到十年时间，赵国历任春来汽车制造厂团委书记，政治部主任，党委常委、一分厂党委书记，兼九岭地委常委，党委副书记、副厂长。
离开春来厂，担任团省委常务副书记、青联主席，团省委书记、省团校校长，某市市委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省委副秘书长、省直机关工委书记，省委办公厅主任，跻身省委常委序列，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不到四十岁的省委常委，别说昆仑，全国都屈指可数，成为炙手可热，前程无可限量的政治新星……
“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
后面的婆子们都已下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了轿。”
“来，刘书记试一试我们，刚刚试制下线，第一批纯电动新能源车，”走进大门，正中停着一辆白色轿车，牌号，当然，是公司内部牌照，春电零零零零一：“我也是头一回坐，自主品牌。”
“好，好，赵董请。”
“您先，您先，”赵国拉开一侧车门。
刚要再推辞，不远处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儿扬啊，拉起了那个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啊。想当年我十八岁，就学会开汽车啊，摆弄那外国车啊，我是个老内行啊，可就是啊没见过啊，中国车啊啥模样啊。
盼星星盼月亮啊，盼的这国产汽车，真就出了厂呦呵嘿嘿。一把抓胡子，我剃了个溜溜光啊，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呦。”
声音挺大，吓了刘泳一跳。
忍住笑，不再客气，顺着赵国的手，率先上车……
从省直机关工委书记，到办公厅主任，再到秘书长，差不多前后五年，赵国成为协助书记，主持省委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那是整个中华大地，沐浴改革春风，心情舒畅昂扬向上的一段时光，赵国作为班子当中，第三梯队年轻人，更是冲在思想解放，打破陈规民主自由，敢想敢干的最前线。
只不过他的做法，常常略显激进，很多没必要的细枝末节，也十分较真。比如说80年代中期，中央开始分期分步骤，推行离退休制度，尽可能避免反弹，或者阻力，尤其注意分寸火候，以及方式方法。
想想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革命几十年，九死一生打下江山，没过几年舒心日子，这个运动那个斗争，又是关牛棚，又是戴帽子游街。忍着熬着，总算天亮了，你又让人家退休，于情于理，确实说不大过去，正因如此，才设计了半退，顾问委员会等一系列过渡形式。
赵国不管那一套，雷厉风行，管你资格多老，级别多高，管你受过多少委屈，做过多大贡献，符合条件一刀切，该下去的必须下去。既然下去，就别再管事，单位这边，跟你没关系，老老实实家待着，语气生硬，措施武断，引起相当部分，老同志的不满。
这还不算完，就连当时，对待老同志问题上，最激进的人，思路也只是取消，或者限制政治待遇，生活待遇照旧，说白了，只要权力交出来，好吃好喝供着你。赵国却不然，政治待遇没有，生活待遇也休想，担任办公厅主任期间，强行取消特供，已经实行了几十年，高级干部生活资料，特殊供应制度，老同志们气得拍桌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转一转这，黑黝黝的方向盘啊，摸一摸明亮的玻璃窗，看一看仪表上的中国字儿啊。按一按小喇叭啊，清脆又嘹亮啊。
这声音啊，叫得我啊，眼发湿啊，心发慌啊，脚乱动，手乱忙啊。也不知道国产汽车，有股子啥力量呦呵嘿嘿，弄得我一辈子，我头回这么紧张啊，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呦…… ”
80年代中后期，两次政治风波，改革派中坚，这是于公，于私，赵国政治上的带路人，也是恩人，相继倒台。就像当年，反击右倾翻案风，批邓时一样，这一次不搞运动，但各级领导干部，基本的表态，最起码拥护，最最起码贯彻，中央决定还是需要的。
按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带路人也好，恩人也罢，之于赵国，不说殉道吧，人家也不需要，心有戚戚是最基本的。没想到，这家伙倒真是个狠角色，一点旧情不顾，跳出来对那几位，曾经帮助过他的首长，大加挞伐不留情面，也就是文攻武斗不时兴了，否则看样子，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
还是老一套，具体手段，还是文革时期，再早赵国也没经历过，那老一套，整黑材料，挖祖坟，捧就捧成神，打就打成鬼。就连斗争当中，取得胜利的元老派，都对他的态度感到不齿。
联系赵国十几年来，一贯的所作所为，很明显，这是个投机者，政治投机者，与墙头草的区别，仅仅在于，投机者采取行动，总是比墙头草，快那么一步半步。墙头草是等风刮起来，投机者是还没，或者即将刮起来时，率先动作，抢占有利地形，危害比后者只大不小。
据说一位，中央主要负责同志，当时也已经半退，看了赵国，发表在《昆仑日报》上，署名批判文章。缓慢，同时长久地，摇了摇头，看错人了，这个人不行，恐怕不适合，高层政治生活，算是为他的仕途，为他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仕途，提前宣判了死刑……
昆仑，乃至更大范围的官场上，至今仍被不时提起，赵国的政治生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大晚集，作为先胖不算胖，后胖压断炕的经典例证。不到四十岁，晋升副部级，进而原地踏步三十几年，从省委常委，调任省台办主任，外办主任，保留副部级，从此远离主干道。
省委统战部第一副部长，省政协副主席，几个职务来回换，就是上不去，直至赵国自己，看出来，也想明白了。主动提出回到春来厂，那时已经改名春来汽车工业集团，之所以到现在，超龄十年以上，依然没有退下来，也算是变相，对他进行的一点补偿吧……

耿于天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0-7-20 09:49
感觉当官如下井，煤矿的人，真是提着脑袋在走。。。。

比喻很贴切

耿于天

1.5 汤一钵钵

昆仑省委专职副书记，刘泳的九岭之行，有两个，或者说，带着两个任务，一明一暗。明的一个，已经完成，考察调研春来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并指导协调，相关工作事宜。
和国家领导人，出访一样，都是就近，东欧几国，西欧几国，西亚北非几国，撒哈拉以南非洲几国，中北美几国，中南美几国，南亚几国，东南亚几国等等。谁先谁后，都是有讲究，严格讲究的，新一届领导人上台，全球范围内，某个地区，或者某次出访，先去哪个国家，都会也都在，向外界传递着政治信号……
国内也一样，北京天安门，金水河畔的华表，顶上两只瑞兽，朝天吼。相传，应该是一只朝北，皇宫内蹲着，另一只朝南，皇宫外蹲着。
朝外的一只，叫望君出，皇帝不能整天，像明朝，那些著名的宅男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接长不短地，出去走走，看看民间疾苦。朝内的一只，叫望君归，出去归出去，也不能整天，总在外头漂着，仍以明朝为例，反正有明一代，什么奇葩皇帝都有，不能像正德那样，此间乐不思蜀，朝政无人坐镇。
省委常委，绝大部分时间，得在省会，在蓬莱待着，外出，即使市内，都得省委办公厅备案，不能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凡离开蓬莱，必须报请省委，不是你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向办公厅那边，备个案就行。报请省委批准，尤其近几年，白纸黑字的纪律，不是你想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去，就能去哪儿，就能什么时候去的。
刘泳这一次，也是一样，九岭之行，专门上了常委会，刚才说过，一明一暗，明的一个，考察调研春来汽车，倒不至于上常。关键是暗的一个，经常委会讨论后，决定由专职副书记刘泳，代表省委，亲赴九岭坐镇指挥，具体说，坐镇指挥拆除，一个叫十里冲的山村，违法建筑“毛圣庙”……
“毛圣庙”，很明显，供奉当代圣人，毛泽东毛主席的，原本没什么，其实这种事情，你还别说，反倒是文革结束前，毛泽东在世时，没怎么听说，近年时有出现。地方政府呢，多数情况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大，装没看见就是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大，装没看见就是了，这也就意味着，十里冲这一处，之所以引起注意，闹大了。始建时间，就连村民自己，都已经说不清，反正有些年头了，开始时规模不大，塑了一尊，毛主席泥塑，供在神龛之中，前来烧香敬拜的，也大都是本村，充其量邻村村民。
香火很旺，挣了些钱，说“挣”，似乎不大合适，也不符合实际，没有主体，经营主体，也都是自愿，信徒，姑且称之为信徒，自觉自愿，功德捐助的。村里面呢，倒是专款专用，并未以此敛财，私分款项之类，都把钱，搞了再投资，用来扩充，改建扩建“毛圣庙”，一来二去，规模越来越大，影响也越来越广……
“汤一钵钵，菜一钵钵，汤一钵钵，菜一钵钵，菜汤汤。
我，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啊，就是列宁啊。
我，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大家都喊我是列宁。
苏维埃的主席不好当，沙皇的势力逞凶狂，革命的武装起波浪。布哈林最近对我有意见，那托洛斯基想把我啊，来丢翻，丢不翻啊。
托洛斯基起了猫儿心肠，他的腰杆上别了一把左轮枪。夫君为革命腹背受敌，怕只怕，十月的炮火啊，还没有打响，夫君他就被暗箭来射伤，暗箭难防啊，何况还有左轮枪。
相公。
娘子。
听说列相公有难，夫人特来探过端详啊。
斯卡娅娘子，没得事没得事。革命关头，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赶快回去。
相公，万万当心。
快走快走，我马上还要和斯大林同志，商量革命大计。
好，相公，万万当心啊，相公。
娘子，生离死别啊，革命夫妻不好当啊…… ”
抗战名将，确切说，叫抗战名将，并不是很准确，战绩主要，都不在中国境内，二战，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名将，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将军。印缅战场，某次战役之前，一位英军中将，盟军高级指挥官，去新一军阵地，视察部署情况。
孙立人亲自陪同，中将回忆，带着他，先去了团部，新一军某团团部，一切井井有条，中将很满意。视察结束，原以为孙立人，要送他回总部，没想到，继续向前开，去了营部，该团某营营部。
接下来，是连部，中将有些含糊了，连部，不同于营部，更不同于团部，非常接近火线，事实上，就在火线，大战将近，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火。见孙立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看完了连部，回忆录中，中将写道，不住用眼角，瞟着孙立人，生怕他进一步提出，咱们再到排部，甚至班部去看看。怎么就不相信群众了，你不就是群众么，人家那么大的干部，怎么又成群众了，他哪么大干部了，想当年，我当班长的时候，他不过是我的一个警卫员，班长就有警卫员了？
刘泳这一次，与孙立人的情况，十分相似，或者说，正好相反。孙立人，当然还有中将，是一杆子插到底，刘泳这边，是一级压一级，倒也符合政策，一级压一级，级级抓落实嘛。具体说，名义上，刘泳代表省委，亲临九岭协调指挥，其实并不会，并不用他，亲自跑到十里冲去，春来那边的事情，结束以后，一行人回到九岭，地区行署所在地，住在接待办招待所里，坐镇地委指挥。
乐幽心屡止，遵事迹犹遽，终罢结斯庐，慕陶直可庶，地委地行署，被刘泳鹊巢鸠占，地委书记，行署主任，都下去，下到县一级，进驻县委县政府，坐镇指挥。以此类推，县委书记，县长，下到乡一级，坐镇乡委乡政府，乡委书记，乡长，会同九岭地区公安局，县局，乡派出所警力，直捣十里冲……
有钱了，“毛圣庙”扩建，从最初，一进小院，一间正殿，扩建为三进，三正六配的同时，供奉方面，也大大拓展。刚开始时，就是毛主席，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神龛之上，接受四乡香火。
造型挺有意思，穿着中山装，胸前，居然还佩戴着像章，你什么时候，见过毛泽东，自恋到自己，佩戴自己像章的？披着个披风，皮鞋，中山装，外加披风，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你琢磨琢磨，是个什么形象，这尊雕像，行动结束后，刘泳在九岭，地委大院里见过。
慢慢扩展到四大领袖，十大元帅，起初四大领袖，包括毛主席，在内的四大领袖，一起并排，坐在神龛当中。见过香港区旗，和五星红旗一道，悬挂时的规格吧，区旗稍微小一点，不平衡也认了，政治正确要紧，挂得比国旗，稍微低一点。
除毛泽东，之外的三位，略微靠后，左边，毛泽东左手边，刘少奇，再往左周恩来，右手边朱德，背后十大元帅，或者说，除朱德之外，十大元帅当中，另外九位。再后来，随着大殿内，人数越来越多，除了毛主席，其余十二人，不得不重新，被赶下神龛，一起下面站着，原先是坐着……
中国相声界，非常经典的一张照片，马三立前面坐着，身后侯宝林，刘宝瑞，马侯刘，外加杨少华。杨少华回忆，其实，当初照这张照片时，是马三立居中，侯宝林以及刘宝瑞，分别坐在他两侧，杨少华后排站着，显然，是按照当时，现在也一样，地位以及成就，排列的。
杨少华提出异议，为什么就我一人站着，宝林宝华，我们是师兄弟啊，论辈分，马三立是寿字辈，杨少华和侯宝林、刘宝瑞一样，都是宝字辈。侯宝林说行行，我也站着，马三立佯装生气，都他妈给我上后边站着去，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那张照片，或者说，那张照片上的座次。
到省委，下决心拆除“毛圣庙”时，据说庙里面，已经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尊塑像，大部分是塑料的。正殿，第三进院子，被十里冲村民，起名为“还看今朝”殿，倒没叫“风流人物”殿，仿照皇帝上朝，当然真实历史，皇帝也不这么上朝，影视剧当中，皇帝上朝时的格局。
毛泽东一个人，神龛中坐着，下面文东武西，开国元勋们，分成文武，听说还挺严谨，按照1955年，第一次授衔时，是否穿军装，是否还穿军装，作为标准，两班肃立。依级别，级别越高的，比如武将这边，十大元帅，最靠北，也就是最接近神龛，最接近毛泽东，接下来大将，军事家中的其他几位，上将等等。
之所以省委，会最终下决心，彻底拆除“毛圣庙”，顺便说一句，省委决心已下，让公安厅，会同九岭地委，搞一个计划出来。计划报上来，不知怎么想的，用了“捣毁”，大概是公安机关，平日里捣毁这个，捣毁那个，捣毁惯了，“捣毁毛圣庙”的说法，省委书记黄鹤皱眉，虽然没说什么，将“捣毁”改为“拆除”。
近几年，随着“毛圣庙”，规模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广，当然，财力也越来越雄厚，胆子，十里冲村民，事后了解，当中也有县乡两级，部分领导干部的事儿，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从纯粹的，供奉敬拜开国元勋，党和国家，人民军队领袖，变得逐渐关心起时政，时事政治来了……
“老夫约瑟夫，老夫约瑟夫，听说大王有难，将军前来抽起，抽不起啊。
叫一声约瑟夫孤的爱卿，有件事朕同你细说端的，打冬宫咱还要从长计议，切不可闹意气误了战机。冬宫内到处有许多裸体，全都是大理石雕刻成的。
尊一声敬爱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三日前本将军已传话下去，打冬宫不准破坏文物古迹，开枪不能朝着墙上的裸体。那都是老沙皇留给我们无产阶级的，那是我们无产阶级的。
攻打冬宫的日子，就定在腊月初七。
是阴历啊，不是阳历…… ”

耿于天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0-7-21 10:48
很心疼。懂事的太太千万不要参与，男人没任何女人骚骁，一切oK。男人越战越勇，天下旗 ...

这段话很艰深啊

耿于天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20-7-21 21:03
“语文是朕的皇后，虽然没什么感情，毕竟身居正宫地位，数学是朕的嬛嬛，那一年杏花微雨，也许从一开始就 ...

其实是从别的地方看来的

耿于天

1.6 潜邸

供奉人数越来越多。自然而然，慢慢扩展到一些，建国初期，级别并不很高，日后飞黄腾达，成为党和国家核心领导集体，重要成员的人物：
以最典型的，邓小平为例，自己日后，不是也曾说过么，其实我，不算第二代，我和陈云，应该都算第一代，第一代领导集体成员。正殿，不是文东武西么，东面，和陈云，交换一下在第一代，领导集体中的位次，刘少奇，周恩来之后，文官序列第三位。
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领导集体成员，就比较麻烦了，就像毛泽东，自己说的那样，他的名单，即使理想状态下，也只能管到世纪末。之后几代，毛时代，见没见过，都是个问题，要是也像邓那样，一起摆到正殿，关公战秦琼，未免就有些滑稽了。
明清故宫，东西六宫北面，御花园两侧，分别有一组建筑，合称“东西五所”，空中俯瞰的话，很明显，很好找，一片金黄色琉璃瓦中，马可波罗所谓，中国皇帝，皇宫屋顶，都是用金砖制成的。唯一一片绿色，绿色琉璃瓦，类比绿色植物，象征成长，象征欣欣向荣，供未成年，还没有出宫建王府，皇子们居住。
不知是不是，受此启发，“毛圣庙”当中，也照此办理了一个，刚才不是说，扩建之后，三进院子，三正六配么。第三进，正殿旁边，东配殿，被十里冲人，建成了专门的接班人，供奉专区，倒是没有琉璃瓦，绿色琉璃瓦，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开始，三皇五帝到如今，也站了差不多，满满一屋子。
要是到此为止，也没什么，不是说朴素感情，拥戴领袖，崇拜领袖么，许朴素，许人家，朴素第一代，拥戴第一代，崇拜第一代，就许朴素，就许拥戴，就许崇拜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
“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误国家之大事也。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于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复来之意。
福谢曰，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适因忽遽，失于谘清，故复来耳。孔明曰，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后，谁可继之，孔明曰，费文伟可继之，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当继之，孔明不答…… ”
关键在于，除了这些，已经接班的接班人，被他们安置到偏殿，东西五所外，“毛圣庙”还针对，居然还针对，第六代，甚至再之后。以及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那些原本可以，可能成为，后因各种原因，没能成为，或者没能真正成为，核心领导集体，成员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发表了看法。
事实证明，还是清廷，接班人问题上，更有智慧，就以刚才说的，东西五所，皇子居所为例，公开建储也好，秘密建储也好，曾经的皇子，一旦登基继位，先前的居所，就成为“潜邸”。谁当皇帝，真龙天子，都是注定，早就注定的，没成为皇帝，没成为储君，潜伏状态，皇帝当年，潜伏过的地方，“潜龙邸”。
按惯例，这些地方，不能再用作，后来皇子居所，否则的话，谁住谁不住，容易传递出，错误，或者矛盾的信号，让某些人非分之想，某些人铤而走险。升格为宫，供皇帝本人，暂居或办公之用。
新的问题，随之又来了，这个所，这个皇子居住，登基继位，升格为宫，那个所，那个皇子居住，登基继位，升格为宫，明清两代，都是长寿王朝，一来二去，宫城虽大，用不了多久，也就没地方了。最后干脆，让皇子们集体生活，不时交换居所，如此一来，也就无所谓，真龙潜伏在哪里，无所谓“潜龙邸”了……
“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得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将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些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
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去吩咐人去，取了许多自己的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除了中央一级，山高皇帝远，反过来说，山高远皇帝，“毛圣庙”还开始“插手”，地方人事安排。党和国家领导人，确实高高在上，但毕竟，神仙打架，谁当谁不当，跟十里冲，并无直接关系。
地方就不一样了，省一级，市一级，尤其县一级，乡一级，不拘“毛圣庙”，所在的市县乡，还好，倒是没出，没怎么出，昆仑的范围。就在供奉着，二三四五六代，领导人的东配殿，墙上，用密语，没敢直接指名道姓，写着一系列，官员的名字，以及职位……
洪秀全，受《圣经》缩编本启发，创立“拜上帝教”，起初影响不大，入教者有限，主要的工作，捣毁孔庙，落榜生嘛，换上自己的牌位。某次，正在广西桂平，传教的冯云山，因破坏庙宇被抓，洪秀全前去营救，也被扣下，众人一看，师父和大师兄，都被妖怪抓走了，准备分行李散伙。
正闹得不可开交，人群当中，突然躺下一位，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大家刚要施救，自己又爬起来，俨然变了个人，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我派我二儿子洪秀全，下凡带领你们起事，拯救万民于水火，遇到点儿小困难，就想着要散伙，谁敢再提这个，定叫他不得好死。
说完，重新躺下，又过了一会儿，慢慢苏醒，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半晌，大家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天父，下凡了么，一下被镇住。没过几天，洪秀全带着冯云山，脱险回到队伍。一打听，是一个叫杨嗣龙的，很高兴，虽然心里，难免有些别扭，你倒是换个办法啊，赐名秀清，后来的东王杨秀清……

耿于天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20-7-22 10:14
语文是朕的皇后，虽然没什么感情，毕竟身居正宫地位，

戳中文青痛点

耿于天

1.7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之所以，要如此大动干戈，省委副书记刘泳，亲临九岭坐镇，地委书记去县里，县委书记去乡里。执法警力方面，省公安厅开始，地局、县局、乡派出所，数百人出动，武警两个支队待命，民兵预备役，联防治保等尚未统计在内。
一则，“毛圣庙”，毛泽东开始，四大领袖也好，十大元帅也罢，几代领导集体，主要成员，神主都在其中。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真让共产党员，共产党的干部，尤其暴力机关，吃皇粮的，对着毛刘周朱，虽然只是塑像，下手，搁谁，心里这一关，恐怕也不大好过。
想当年，推倒苏联解体，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波罗的海危机，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二战前被苏联，强行吞并的波罗的海三国，闹着要独立。苏军部队大批开进，准备武力镇压，国际舆论一致谴责，局势一触即发。
原以为，搞不好，又是一场血腥屠杀，却不料三国人民，面对苏联的屠刀，不仅沉着冷静，毫不畏惧，还表现得非常具有智慧，甚至艺术气息。除了那个著名的，已经并将永载史册，波罗的海之路，孩子们将鲜花，插进苏军坦克炮管，阻挡装甲部队开进的，不是街垒和肉盾，或者说，不仅是街垒和肉盾，还有一幅幅宗教造像，光环中，慈悲的生母玛利亚，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耶稣。
不知道苏军官兵，后来是怎么，对待面前那些，手无寸铁的民众，以及神明圣贤的，类似一幕，中东战争期间，也曾经出现过。早期的几次冲突，以色列方面，并没有绝对优势，战火一度延烧到，亚伯拉罕信仰系统，三大宗教共同的圣城，耶路撒冷。
在圣城，上帝和天使面前打仗，无论犹太教，还是伊斯兰教，那些虔诚，信仰高于生命的信徒眼中，不说禽兽不如吧，也甭管有理没理，真理在谁那边，本身就是罪，重罪。于是乎，耶路撒冷街头，出现了人类战争史上，极为神奇的一幕，以色列，以及阿拉伯联军官兵，一边你死我活，互相开火，一边念念有词，不时跪下来，忏悔一番，站起来开几枪，跪下来忏悔几句，再站起来开几枪……
二则，“毛圣庙”所在的那个，小山村十里冲，一直很穷，穷是穷，十里冲的民风，却非常彪悍，历来如此，正应了那句，中国的古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阿富汗，截止记者发稿时为止，美帝国主义，虽然以九一一事件，为导火索的战争，起因是合法，或者得到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支持的，仍旧被困在那里。位于欧亚大陆中心，自然条件极为恶劣，从来就没富裕过，周边，甚至远道而来，无数强大的帝国，却从没有人，真正取得成功，史家称之为帝国坟场。
充分估计困难，动员会上，刘泳反复强调，一定要充分估计困难，过细，各项准备工作，一定要过细。预案，一定要做充足，各种可能的情况，可能的局面，都要估计到，不怕白做，不怕白准备，白准备更好，就怕没做，就怕没准备。
春来那边的事情，结束抵达九岭，地委，公安厅负责人，县委乡委，公安局派出所负责人，已经等在那里。一起开了个会，刘泳最后嘱咐了一番，随时保持联络，行动工作人员，还为大家，每人准备了一件制服，会议室中，人人表情肃穆，甚至慷慨，有点儿满座衣冠似雪的意思，就差授旗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准备好了么，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到了预定时间，九岭地委小会议室，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只听得见时钟秒针，以及呼吸的声音。十里冲现场那边，迟迟不见电话打来，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每一个人，都紧张到了，马上就要崩溃的边缘，每过一分钟，甚至一秒钟，出事，出大事的概率，便增加一分。
无论村民抵制，激烈抵制，发生冲突，甚至伤亡事件，还是消息走漏，弄得全省，全省不怕，全国甚至全世界，都知道昆仑强拆“毛圣庙”，供奉着毛泽东，开国元勋以及历任领导集体，神主的“毛圣庙”，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超出预定时间，差不多半小时之后，十里冲现场，电话终于来了，其间，陪同刘泳下来，以及留守九岭，地委地行署领导，几次建议，是不是咱们，主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都被刘泳否决。慌什么，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该来的时候，该来什么，什么该来，他说完，更慌了，原本就心慌的，更慌了。
电话那头，前敌指挥部，省公安厅，地县公安局，乡委乡政府，几位负责人喜气洋洋，一听就知道，场面极为欢乐：对不起啊刘副书记，电话打晚了，您着急了吧？
谁着急了，你以为都跟你一个出息，着急我早打电话了。
一切顺利，现场这边，拆除工作一切顺利，提前完成，我们这就回去……
不怕白做，不怕白准备，白准备更好，预案是否充足，不知道，也不重要，反正一个没用上。早前担心的，最担心的两点，首先，四大领袖也好，十大元帅也好，几代领导集体也好，怎么说，也是共产党员，共产党的干部，真到下狠手的时候，下不下得去手，这种事，传染性很强。
事实没有，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士兵渴望建立功勋，无比勇猛，一个比一个勇猛。据现场指挥，和他同一天，从蓬莱下来，省公安厅政治部主任，回去的路上，对刘泳说：
抵达“毛圣庙”现场前，士气并不高涨，不成想，真到了十里冲，进了“毛圣庙”，好家伙，猛虎下山，虎入羊群一般。要不是自己拦着，不是自己拦得快，看样子，就连后来，被带回九岭那个，“毛圣庙”最早，也是最核心的，毛主席塑像，也得在乱军之中，被他们给捣毁，这一次，真是捣毁了。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
至于十里冲百姓，穷山恶水出刁民，就更不用担心了，前敌指挥部，工作组进村，先召集全体村民，出示了省委，拆除“毛圣庙”，文件上的说法，拆除“毛圣庙”违法建筑，相关通告。
省委通告，总共就几句话，后面，还有县里，原本计划是地区，研究之后，改为县一级，便于执行，制订的细则。具体说，省里面，只是告诉大家，“毛圣庙”要拆，县里面呢，告诉大家别急，别急也别恼，知道你们穷乡僻壤，集资建这个庙，不容易，有补偿，只要缴枪投降皇军，一辈子荣华富贵，金票大大的。
事实证明，政策的力量，是无穷的，聚集在打谷场，也是十里冲村，村党支村委会所在地的村民，听乡干部宣读，并解释完省里的决定，县里的措施细则，什么都没说，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妥了，公安厅政治部主任，悬着的心，算是放回去一半，赶紧的，趁热打铁，看什么看，说你呢，动手吧，别慎着了……

耿于天

1.8 取其左耳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准备好了么，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拆除工作开始，就像刚才说的，猛虎下山也好，虎入羊群也罢，行，第二关也妥了，另一半悬着的心，算是也放回去了。政治部主任，刚要给刘泳打电话，出事了，之所以电话，说好保持联系，却比预定时间，晚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打，就是因为这个。
县公安局政委，慌慌张张跑过来，山里信号不好，只有村口，两山之间一处谷地，主任的手机，才勉强能用，出事了。手搭凉棚，政治部主任这么一看，好嘛，只见十里冲村民，看样子得有三五百，手持各种农具，拿锹的拎镐的，看不十分真着，但哪个挨上，都好不了，正在呼呼啦啦，向“毛圣庙”方向集结。
坏菜了，坏了大菜了，正是远在九岭，地委小会议室里的刘泳，说该来的，总会来的时候，主任脑海中，十几种预案，不是说，预案要充足么，一个个跳出来，要不要调武警，要不要拉动附近民兵？火速增援摩天岭，看在党国的份儿上，请你们坚持最后五分钟，请你们坚持最后五分钟，是突围靠拢，还是固守待援？
刚要调兵遣将，陪着政治部主任，一起下到十里冲，另一位副县长，留在“毛圣庙”一线，现场指挥的县局局长，也是副县长，所以说另一位，另一位副县长，紧跟着跑过来。别开枪，队长，别开始，是我。没事儿，虚惊一场，村民不是来闹事，手持各种农具，拿锹的拎镐的，是来帮忙，一起拆“毛圣庙”的……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愬武古通作牙爪，十四万众如虎罴，行军司马智且勇，仪曹外郎载笔随。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让恩不訾，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司马愈宜为辞，”这个有点儿过了。
“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毡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荐诸太庙比郜鼎，光价岂止百倍过。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观经鸿都尚填咽，坐见举国来奔波，”你看，还是人家韩愈，原版的好。
最终，被政治部主任，带回九岭的这一尊，“毛圣庙”最早，最基础，也是正殿，最核心的一尊，毛主席雕塑，是干警们拼死拼活，从人群中抢出来的。没来得及，给刘泳打电话，主任赶到现场时，场面已经非常混乱，很欢快，很热烈的那种混乱，整个“毛圣庙”，成一座大工地，锹镐翻腾，砖瓦横飞。
直至回到九岭，给大家讲述，事情全过程时，省公安厅政治部主任，依旧莫名其妙，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阻力，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群众积极性，也没发动啊，居然这么高，难怪毛主席，多次教导我们，人民群众，从来都是自己，解放自己的……
上古时期，外出打仗，有没有功劳，有多大功劳，核心指标，看斩首数量，简单说，看你这一仗，杀了多少人。于是问题来了，虚报，浮夸，没杀人，说自己杀了，或者杀得少，说自己杀得多，怎么办？
好办，不是斩首么，杀完人，把敌人的首级，带回来不就完了，日本武士刀，最基本的两种，一种长的，打刀，一种短的，肋差，就是干这个用的。好家伙，打完了仗，脑补一下情景，浩浩荡荡凯旋，每个人的腰上，挂着几个脑袋，这是什么场面？
可问题在于，腰上，挂着一两个脑袋，还行，十个八个，甚至更多，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长坂坡前七进七出那种。沙僧，流沙河当妖怪，为非作歹那会儿，脖子上挂着十二个，取经人的骷髅，沙僧是什么人，卷帘大将，军委正职，神仙，一般人行么？
中国人聪明，想了个办法，“取其左耳”，斩不斩首，自己拿捏就行，到时候把左耳，记得把敌人，左耳割下来，带回来，论功行赏就行。要不说人家这玩意儿，高科技，讲理呢，只要左耳，右耳不行，既可以最大程度，减少负担，又能避免重复统计……
起初，刘泳也一样，也一样莫名其妙，直到和大家一起，到院子里看了从十里冲，“毛圣庙”带回的塑像，毛主席塑像，这才恍然大悟。主任那边，大概是太紧张，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不识庐山真面目，也在情理之中。
不像，道理很简单，之所以拆除也好，捣毁也罢，“毛圣庙”行动，非但没像预期当中，无论从执法人员，干警这边讲，毫无心理压力，还是从村民，十里冲村民那边讲，毫无抗拒阻力。不仅猛虎下山，虎入羊群，还得到村民，虚惊一场，以为是来抢鸡蛋的，积极协助，因为这些塑像，根本就不像。
生铁，熟铁，以及钢，刘泳觉得，原理，可以和钢铁类比，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铁，和碳的合金，只是比例不同罢了。先发明，或者发现生铁，加热，锻打，逐渐减少矿石当中，碳的含量，出现了熟铁，各有优势，又各有不足，生铁硬度好，强度差，熟铁反之，长时间实践摸索，才有了介乎二者之间，恰到好处的钢。
没错，恰到好处，就是这个恰到好处，科学技术领域，是这样，艺术，甚至再推而广之，任何一门学科，都是一样的，要的，或者说，质变量变的关键，就是这个恰到好处。喜剧，悲剧，有什么区别，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度的差异罢了，超过这个度，喜剧可以变成悲剧，悲剧，也可以变成喜剧…

耿于天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20-7-23 20:55
关注中……

首席版主敬业

耿于天

2.1 墨菲

一如一周前，吓了来访的省委副书记刘泳一跳，五十岁老司机，大门两侧的高音喇叭一样。春来集团总部院内，很多布置安排，不是设施，设施是非常现代，与时俱进的，布置安排，依然停留在上世纪，建厂初期的状态。
比如董事会，集团高层，包括赵国自己，所在的一号楼，楼门前，两排长长的阅读栏，虽然几经翻新，位置样式，马照跑舞照跳，五十年不变。中央到地方，行业到综合，《人民日报》，《经济日报》，《昆仑日报》，宣传处有一个专门的小组，时时负责更新。
别说阅读栏，就连纸质报纸，都快要退出历史舞台的今天，春来依旧故我。倒也有人看，比如赵国，每天中午吃完饭，多少年的习惯，风雨无阻，几乎是为他一个人，专门修建了风雨棚，一定背着手，将当天的新闻浏览一遍……
刘泳造访春来集团，赵国联系了很久，终于成行。起因是两年以前，好像是博鳌论坛吧，中国领导人正式，向全世界，向对中国改革开放，究竟向何处去，存在疑问的世界庄严宣布，中国的大门，不但永远不会关上，只会越开越大。
具体措施之一，放开某些，先前存在壁垒门槛，行业准入或限制。不久之后，细则出台，林彪出事，各级各地都要开会批判，某街道老太太，表态发言，林彪篡党夺权，这我们不管，但谋害毛主席他老人家，我们就不答应了，汽车业首当其冲。
先前，众所周知，外资汽车品牌，想要进入中国市场，无非两种模式，要么整车全进口，面对高额关税，以及一系列销售障碍。想要本土化，大陆境内生产，必须合资，与本土车企合资，控股比例不得超过百分之五十，春来为例，与德国知名品牌宝驰，合作二十几年，一半一半，德国人出技术。
如今不同了，外资控股比例放开，理论上，甚至可以全资。得到消息，作为中国汽车协会，副会长级企业，春来当然比圈外人，要早许多，征求意见时坚决反对，政治因素考量，不是他们能够左右得了的。
春来集团整车销量，截止去年，自主品牌只占不到四分之一，换言之，四分之三以上，都由合资公司，春来宝驰贡献。这是销量，销售额，尤其利润，合资部分占比更高，未雨绸缪，财务部门压力测试表明，一旦合作关系生变，春来集团利润，至少要打个对折……
大约半个月以前的一天，像以往一样，餐厅吃完午饭，赵国溜溜达达，沿着阅读栏，一边散步消食，一边走马观花。阅读栏中的报纸，原先钉得很低，实在忍不住，把宣传部负责人找来，发了一次脾气，自己去撅着屁股，弯腰半小时反省。
一则新闻，引起赵国的注意，准确说，只是标题，当时只是标题，也算不上注意，略有印象而已。大致意思是说，英国某权威机构，统计数据表明，去年，瑞典通讯巨头爱立信，反超中国华为，重夺移动通讯，专指基站建设，份额第一宝座。
之所以关注，略微停下来，关注了一下，因为移动通讯，跟汽车行业，多少也有点儿关系。远了不说，自动驾驶的实现，没有强大的通讯技术支撑，是不可想象的，这一块，春来当然是同华为合作……
果不其然，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不久之后，宝驰集团高层来华，与春来董事会，商讨变更合资方式，相关事宜。细则来华以前，已经知会春来方面，给了他们三条路，结果都是一样的，简单说，宝驰要尝鲜，增加持股比例，倒是没把事情做绝，保持合资性质，从先前的五十五十，变为七十五二十五。
最简单的办法，已经存在二十几年，始终运转良好的春来宝驰公司，整体不变，宝驰方面以谈判开始前，春来宝驰是沪市上市公司，十五个交易日，收盘价平均，溢价百分之十，向春来集团购买，百分之二十五的存量股份。或者结束原合资公司运作，只是纸面上的，不影响或者尽可能少影响，春来宝驰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按照七十五二十五比例，成立一家新公司。
主权问题，没得谈，否则我们就是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我就是卖国求荣的李鸿章，如果英国政府坚持既定立场，我们只能重新考虑，收回香港的时间以及方式。董事长亲率宝驰集团，高级代表团访问九岭，是有诚意，是希望与春来继续友好合作的，但诚意，从来都是双向的，倘若以上两条路，春来方面都不同意，那就对不起了，中国大陆的车企，也不止春来一家，拎着猪头，不愁找不到庙门……
注意到先前那条，移动通讯份额变化，报道一周之后，依然是一个中午，依然饭后走马观花，另一条新闻，引起赵国注意。或者说一周以前，先前那条，移动通讯份额变化新闻，之所以引起，之所以能引起他的主意，之所以能从略有印象，只是标题，当时只是标题，从略有印象，变为引起主意，是因为后面这条。
近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突击检查通讯设备制造商，瑞典爱立信，位于北京的办公室，并进行了现场取证。此前，业内多家手机厂商，向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举报，投诉爱立信在专利许可领域，存在违反我国，《反垄断法》相关规定的行为。
据了解，这是我国反垄断监管部门，依法进行的第三起类似调查。前两次，同样发生在通讯行业，并曾处以通讯巨头，美国高通集团，高达十亿美元的垄断罚款，得到国内外，行业一致称赞……
对此，春来集团如临大敌，不是如临，敌人已经打到门口了。这可不是小事，先前说过，春来宝驰，作为占整车销量，四分之三以上，销售额，尤其利润，几乎全部的现金牛，集团不能丢掉，绝对不能丢掉的一块奶酪。
针对宝驰那边，给出的三条路，春来集团，制定了上中下三策。上策，老办法，利用行政手段，自己不行，政府出面，让宝驰知难而退，什么改革开放的大门，非但不会关上，只会越开越大，放宽市场准入，只是说来听听。
事实证明不行，之所以赵国想尽办法，要将刘泳本人请过来，无非是想在期限之前，宝驰那边早就不耐烦了，做最后努力。被告知宝驰集团，之所以敢提出，扩大合资持股比例，先期早就做足功课，入乡随俗，中国这一套，二十几年来，看都差不多看会了，得到高层支持……
上策不行中策，简单说，中策就是一个拖字诀，以拖待变。同样遭遇失败，等了几个月，春来这边总说在研究，我们是国企，不像你们，董事会，充其量股东大会，只要不违法，自己说了算，我们得汇报，层层汇报批准。
迟迟没有回信，急了，下达最后通牒，限定期前，必须给予答复，明确答复。与此同时，开始与国内，开始高调与国内，另外几家车企，商讨合作的可能，看起来不像是做做样子。
中策不行，那就只剩下下策了，某种意义上，也不能算是下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宿我扰，敌疲我打。刘泳走后第二天，春来集团正式通知宝驰方面，原则同意变更合资公司，双方持股比例，随即展开相关谈判，谈就谈，这是中国，不是欧洲，内线作战谁怕谁，有的是小鞋，留着给你慢慢穿……

耿于天

2.2 三段论

“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的美国殖民政府如鸟兽散，司徒雷登大使老爷却坐着不动，睁起眼睛看着，希望开设新店，捞一把。人民解放军一队一队地走过，工人、农民、学生一群一群地起来，喊口号，讲革命，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什么事做了，只好挟起皮包走路。
中国还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和其他人等存有错误思想，对美国存有幻想，但是整个美帝国主义，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已经破产了，美国的白皮书，就是一部破产的记录。司徒雷登走了，白皮书来了，很好，很好，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庆祝的。”
一个包含大项，以及中项的命题，也就是大前提，一个包含小项，以及中项的命题，也就是小前提。一个包含小项，以及大项的命题，也就是结论。
大前提，以及小前提成立，结论一定成立。大前提，作为一般性的大原则，小前提，附属于一般性大原则，一个特殊化陈述，三段论，本质上就是一个，经由一般性大原则，特殊化陈述，推理出符合一般性大原则，特殊化陈述的过程……
第三条新闻，赵国不是在楼前，阅读栏那里看到的。时间也不是中午，午饭以后，餐厅吃过早饭，走进办公室，第一件事，照例查看已经摆放在桌上，需要阅读的文件，重要信件，以及简报。
先前提到，春来汽车集团总部，设施现代，与时俱进的同时，很多布置安排，依然停留在上世纪，建厂初期的状态，比如阅读栏。这是硬件，软件也一样，直到今天，春来集团党委，依旧保留办公厅，办公厅依旧保留政研室，职责之一，每周一次编辑行业简报，红蓝两版，红版分送中层以上领导，比如赵国：
上季度，我国国内汽车产销量，分别完成六百三十三点六万辆，以及六百三十七点二万辆，同比分别下降百分之九点八，以及百分之十一点三。降幅明显收窄，市场有所回暖。
其中，乘用车销售五百二十六点三万辆，同比下降百分之十三点七，大于汽车整体。商用车销售一百一十一万辆，录得正增长，同比增长百分之二点二，创出历史新高……
一个正确的三段论，有且只有三个不同的项，少于三个陷入逻辑循环，多于三个出现逻辑错误。三段论的中项，至少需要周延一次，如果中项在大小前提中，一次周延也没有发生，大小项之间的关系，必然无法确定。
前提中不周延的项，结论中一定不得周延，不周延的项，外延无法确定，强行在结论中，确定全部外延，称作项的不当扩大。两个否定前提，无法推出结论，大小前提同时否定，中项必然同大小项排斥，形式无效，结论只具有或然性。
真正引起赵国注意的，是简报最后，也是最重要，之于春来集团，最重要的部分，品牌市场份额。上季度，自主品牌乘用车，销售二百一十八点五万辆，同比下降百分之二十点七，市场份额百分之四十一点五，下降三点七个百分点，再创历史新低。
外资或合资品牌部分，德系成为最大赢家，销售一百一十八点六万辆，市场份额百分之二十二点五，超越日系，重夺头把交椅。日系车销售一百零六万辆，市场份额百分之二十点一，均录得增长，美系车销售四十九点七万辆，市场份额百分之九点四，韩系车销售二十五点二万辆，市场份额百分之四点八，法系车表现最差，销售四点一万辆，市场份额百分之零点八，下降明显……
前提当中，若有一个，以否定形式出现，结论必然以否定形式出现，反之，结论若以否定形式出现，前提当中，必有一个以否定形式出现。两个特称前提，不能推出结论，概念包含范围过小，无法进行逻辑演绎。
大小前提当中，若有一个，以特称形式出现，结论必然也以特称形式出现。特称大前提，全称小前提，或全称大前提，特称小前提，都只能导出特称结论。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春来集团公关部，公共关系部总监，春来机构设置，并不都停留在上世纪，建厂初期的状态，也有与时俱进的一面。很快，被赵国叫到，单独叫到办公室，听完董事长的想法，低头思索着。
“有什么具体打算么？”赵国面前，放着简报，以及让宣传部那边，重新找出来确认，一周之内，关于移动通讯巨头，爱立信的两条新闻……
“昆仑卫视，《痴人说梦》，您知道吧？”
“那个什么，什么傻傻？”
“瓜傻傻。”
“对，瓜傻傻，听说很火。”
“非常火，我跟这个节目的制片人，很熟。投过几次广告，”话说了一半，后一半咽了回去，闹了半天，你小子把皇军给我的好处，尽管赵国，至少现在，对这些没兴趣。
“《痴人说梦》，行，卫视对吧？”
“对，不光昆仑，还有几个台，也会播。具体哪些，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不少，回头我给您写一份详细的报告。”
赵国点点头：“报告不用了，就这个节目了，大概什么时候能播？”
“上回听那个制片人说过，半个月左右吧。一般都是这周录，下下周播。”
“能不能快一点。”
“应该可以，材料咱们帮着找，题材是现成的，不需要策划，”总监很自信。
“行，”赵国攥紧拳头，在桌上轻轻敲着：“大约需要多少钱，回头你拟个计划，直接交给我，”
“钱？什么钱？”
“人家能白帮咱们么？”
“哦，这个，”总监笑：“不要钱，要，也应该是咱们，找他们要…… ”

耿于天

2.3 感谢上帝

三天以后，昆仑广播电视台，昆仑卫视金牌栏目，瓜傻傻主持的《痴人说梦》，周六晚黄金档，如约和观众见面，三天以来，节目组夜以继日，忙得四脚朝天。事实证明，节目组，包括瓜傻傻本人，没白忙活，原本就已经，很火的《痴人说梦》，又出了一回，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
节目从那位两百年前，横扫欧洲，甚至整个西方世界，某种意义上，开启人类近代史，小个子巨人拿破仑开始。末尾，是拿破仑那段，关于中国的名言：“中国，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当它觉醒的时候，世界都会为之颤抖。”
根据瓜傻傻的说法，这段话，是拿破仑在埃及，确切说，远征埃及期间，著名的狮身人面像，就是这一时期，被法国士兵破坏的。为显示自己的勇敢，以及不凡，独自一人，在金字塔法老墓室，待了一晚，出来以后说的。
清晨，离开法老墓室的拿破仑，精神有些恍惚，走路都很困难，几度跌倒，显然是受了一些刺激。不知是吓的，还是在墓室当中，看到了什么，比如说，关于自己，最终结局的预言。
无论别人怎么问，拿破仑就是不说。问急了，突然冒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就是刚才，那句关于中国的预言，当它觉醒的时候，世界都会为之颤抖，什么意思，摇摇头不说话……
之所以会在埃及，会在金字塔，法老墓室独处一夜后，冒出一句万里之外，风马牛不相及，有关中国的话。瓜傻傻在大屏幕上，展示出一张，事实上，一系列，关于文字的图片。
每一组，都是两张，左边是埃及，古埃及圣书字，右边是中国，古中国甲骨文，配有现代汉字，简体字说明。都是基础词汇，日月星辰，天地玄黄之类，很明显，二者非常相似，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最起码，给出的这些，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都非常相似。
于是乎，瓜傻傻据此得出结论，古埃及文明，是中国人创造的，所谓的圣书字，其实就是甲骨文，尽管前者，比后者晚至少一千五百年。法老墓室中，拿破仑大概是看到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
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欧洲文明，或者西方文明，说到底，是古埃及文明，只不过是古埃及文明，一个简化版，甚至歪曲版，总而言之，取道其中仅得其下。而古埃及文明，又是中华文明，又只不过是中华文明，一个简化版，甚至歪曲版，弄明白了这一点，理解拿破仑，先前的那句话，也就顺理成章了。
具体到语言文字，这么说吧，除了少数几种，中华文化圈，东亚文字之外，几乎所有主流文字，拐弯抹角，都是由古埃及文字，发展演化出来的。而古埃及文字，又是甲骨文的一个支流，尽管晚至少一千五百年，且作为纯语素，纯音节文字的甲骨文，比起半语素半语法，半音节半音素圣书字，落后不止一千五百年……
然而现在，瓜傻傻话锋一转，作为全世界，一切文字体系鼻祖的汉字，却遭到只能使用一种末流，末流的末流，拼音文字的欧洲人。具体说，德国人，再具体说，德国汽车制造商，宝驰集团无端侮辱，又怎能不令人气愤。
紧接着，大屏幕播出一则广告，一则未在中国大陆，可能是没来得及，仅限欧美地区，宝驰汽车广告。关于一款新车，准确说，一款新型电动车，配备的自动，语音辅助驾驶系统：
画面中，车主悠闲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座椅放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闭目微笑养神。驾驶位置上，坐着，或者蹲着一只狗，在人看来，蹲着，在狗看来，坐着，德国牧羊犬。
自动，或者语音辅助驾驶，无需手动操作，汽车不快不慢，平稳行驶，穿行在复杂的城市街道中。经过一个路口，路边标志杆上，德文交通标识，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牧羊犬看了看，没言语，汽车继续向前开。
又经过一个路口，法文标识，依旧没言语，又又经过一个路口，英文标识，还是没言语，又又又经过一个路口，西班牙文标识…… 这么说吧，蒙太奇，用瓜傻傻的话说，中华文化圈之外，几乎所有主流文字，都展示了一遍，始终没言语，累了，打个哈欠，坐着改趴着，趴着改躺着。
直到最终，大概是沿着一带一路，已经开到中国了，谁说中欧班列，只是单向商品输出，路边出现中文交通标识。牧羊犬猛然站起身来，冲着窗外一阵狂吠，自动驾驶，语音辅助系统启动，汽车转向，开到一座别墅前停下，说起来很长，换作镜头语言并不复杂。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可能被编导剪掉了。直接切到片尾，宝驰集团字号，外加一行字，打死奥拓，本身是德文，字幕译成中文，广告创意请勿模仿，不知是让人别模仿，还是让狗别模仿……
顺便说一句，拿破仑那句关于中国的话，并不是在埃及，什么金字塔法老墓室，独自待了一夜后，不知瓜傻傻或者节目组，从哪儿听说的。一般认为，是拿破仑战败退位，流放圣赫勒拿岛，具体说，见到阿美士德伯爵，嘉庆朝出使中国寻求通商，同样因为礼仪等一系列问题，铩羽而归，向他抱怨时说的。
此外，这句话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或者半句。完整版应该是，“中国，是一头沉睡的雄师，当它觉醒的时候，世界都会为之颤抖，”注意后面半句，“感谢上帝，让它一直沉睡下去吧…… ”
1588年8月，德雷克中将，海盗头子出身，宋江招安后的经历，几乎完全系施耐庵杜撰，他却是现实版，率领英国海军主力，美其名曰海军，其实就是被拼凑起来的海盗船。在英吉利海峡，格拉沃利讷海域，迎战因为伊丽莎白女王，处死天主教徒玛丽，奉腓力二世之命，前来讨伐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双方舰队相遇，主将下令升旗，英伦三岛守护者，圣乔治十字旗帜，缓缓升上英国海军，全部战舰桅杆。单筒望远镜中，德雷克看到当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海上霸主，庞大的无敌舰队，像一座城市一样，慢慢出现在海平面上，不禁出口感叹，这支舰队真伟大。
紧接着，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不过，万能的上帝更伟大，话音未落，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阵骇人的风暴，突然降临。天气恶劣多变，风暴突降英吉利海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双方舰队前锋，相距不足一海里的情况下，风暴居然绕过英国海军，不偏不倚，直扑无敌舰队……

耿于天

2.4 茅坑

与以往那些，泥沙俱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甚至杀敌八千自损一万，这是好的，廊坊大捷，所谓的廊坊大捷，义和团听说过吧。中方尸横遍野，洋人那边，真正在战场上，被当场击毙的，不多不少，就一个，所谓的爱国抵制不同，这一次，针对宝驰的行动，非常统一，且非常精确。
宝驰汽车，中国大陆市场，份额不小，但一如先前提到的，绝大部分，都是合资品牌，春来宝驰。放在先前，砸车打人，司空见惯无须细数，这次一概没有，显然是经过组织，强有力组织的。
所有行动，针对的都是进口车，纯进口宝驰汽车，技术与合资部门，没有本质区别，回避原则，高档系列为主。宝驰集团在中国，暂时没设立总部，有一家办事处，位于北京，倒是没受到直接波及，各级经销商，尤其直接面向消费者的专卖店，成为重灾区。
围堵涂鸦，泼漆打砸，经营基本陷于停滞，直接损失，外加机会损失，统计口径不一，反正小不了。当然了，归根到底，经销也好，专卖也好，也都是中国人开的，事实上，海关，德国海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死走逃亡，已经跟德国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硬杀伤，信息时代，现代化战争，不是有硬杀伤，人员装备之类，以及软杀伤，瘫痪敌方电子设备，网络通讯之类的说法么。软杀伤主战场，御敌于国门之外，宝驰集团位于全球各地，所有相关网站，电子交易平台，一夜之间几乎全被攻陷，西方媒体惊呼，军民融合发展，战略支援部队，扯蛋扯蛋搁这儿来的。
个人也不，更不能放过，宝驰集团总监一级往上，所有高管个人信息，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人肉，一个不落，全都被挖了出来。倒是没敢，直接上人家家里闹事，那样的话，性质可就变了，一如既往，软杀伤，个人社交账户，先刷瘫了它，接着深挖，看看还有过什么，别的辱华言论。
挖来挖去，还真挖着一个，级别不低，宝驰集团董事会成员，公关总监，一年多以前的事儿，回复网友留言时，说了一句，怎么说到这儿的，忘了也不重要。同样是关于中文，关于汉字的：汉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龌龊，最恶劣，最混蛋的中世纪茅坑……
“他说，法国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
原文是德语，法语是世界上最美、最明白、最精确的语言，换言之，德语，即将取代法语，统治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事实上并没有，的德语。就是世界上最不美、最不明白、最不精确，最起码，不如法语美、不如法语明白、不如法语精确的语言。
法国人这么想，并不奇怪，奇怪，或者有趣的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连德国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音乐神童莫扎特，一生创作了十几部歌剧，却只有一部，使用他的母语，德语写成的。直到今天，一定范围内，德语，当然了，这分跟谁比，主要是拉丁，或者罗曼语族，换成斯拉夫语，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都被认作为一种粗俗，甚至野蛮的语言。
其实语言本身，主流语言学界，早已形成共识，没有，或者无所谓优劣，存在即是合理，没有哪种语言，是落后，或者超越时代的，语言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这是语言学的唯物论。甭管谁美，谁比谁美、谁比谁明白、谁比谁精确，说清楚没问题，从来都是没问题的，翻译成中文，汉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龌龊、最恶劣、最混蛋的中世纪茅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