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是对还是错

李兴书

                   〔纪实〕是对还是错

   我挑担子是渭南人。
   民国时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靠给人拉长工、帮短工混饭度日。也算他命大，几经战乱磨难，死里逃生，活到了共和。
   他胆小怕事、言短；从不与人争高论低，在村里是个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的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岁月的沧桑使满脸的皱纹形同一张蜘蛛网，山脉、峡谷、起伏跌宕，深深地刻在脑门上。

   土改时，分得了土地，用土块、麦秸搭起了“巴掌大”的两间“半披水”。后来又用树枝、高粱杆续了个人都直不起腰的外炕，才娶回了我的大姨子，终算有了个家。
   他常挂在嘴上就是“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他说，庄户人家有了土地就有了盼头，日子就有了过头，好日子就有了奔头。

    文化大革命中，红色浪潮席卷全国，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和时间的推移，毛泽东他老人家的光辉形象和战无不胜的思想在人们的心中开花结果，慢慢长成了一颗擎天的菩提大树。
  挑担子说：“毛泽东的脑子（思想）不但是露水（雨露）、是太阳（阳光）、在我眼里是实实在在的烤红苕、是锅盔、是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

    他对毛主席虔诚到摸顶礼拜的程度。
    文革中期，他也请回了一尊毛主席半身石膏像。
    他把祖上留下来的、绽裂了几道纹子的方桌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清除了桌面子上积攒了人老几辈子的垢痂，然后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塑像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供奉在了桌子的中央。

   开始，他出出进进都要在塑像前站立片刻。佝偻着腰、伸长脖子、眨巴眨巴眼睛，默默地凝视一阵子；或者伸手把塑像换个位置、挪个方向，嘴里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的话来。

    那年冬天，家里发生了一起意想不到而令全家人心惊肉跳的事件——半夜不知谁家的猫儿跑的嘶春，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塑像碰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顿时全家人慌作一团，不知咋个儿办才好。
   这事要叫外人知道了，就是你浑身长满十张嘴咋能说得清楚？这可是“反革命”案件，得进“牛棚”、站桌子、“坐飞机”的……
    杀鳖饶不了爪——现行反革命分之的帽子怕戴定了。
    一想到严重的后果，一想到没完没了的批斗，一想到株连全家老少，一想到人人都得脱一层皮，一想到大祸即将临头……大姨子像打摆子〈疟疾〉一样，浑身筛糠的颤抖，喉咙像要着了火，人几乎要发疯了……
    越思越想越害怕，愈急愈乱愈无方。
    大姨子埋怨挑担子：有恩情放到心里，为啥把他请到家里。
    几个女儿摧着他大〈爸〉：大祸临头，快想办法。
    小儿子军呼囔着鼻涕，突然两眼发光，嘣出了一句：“现行反革命就是猫！”
    只听到“啪”的一声——大姨子一巴掌就甩到儿子的脸上。吓得娃半天没哭出声……

    如何处置那些塑像残片，成了一道难题。全家人急得一晚上没合眼，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大姨子权威，痛下决心，一“字”定音——“埋”！

    第二天，冰锅冷灶没心思动烟火，娃娃们饥了就啃一口冷馍；全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真是度日如年。
   大姨子出出进进，总是瞟着眼神，眼仁几乎都快要抽到眼角里了。看左邻的脸色，揣摩右舍的举动，判断外人是否已窥视到什么秘密……
   挑担子魂不守舍，立坐不安，象热锅上的蚂蚁，转出转进，绕到庄南自留地里踅摸了几趟。一会儿掏回两根萝卜，一会儿挑点粪撒到地里。趁没人，选定了地点，在靠菜窖旁边三锤两棒子掏了个坑。挖好后，又在上面撂了些苞谷杆，作为标记和伪装。
    回到家中，愁眉苦脸，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地蹲在墙旮崂里。他从怀里掏出一拃长的旱烟锅，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抽的久了烟杆有点儿不通气，他使劲的嘬着嘴巴，两边的腮帮子都吸了个坑，气的他在地上猛磕着烟袋锅……

    初冬，夜深人静，天色朦胧，大姨子在前面探路。她反复侧转着身子，用脚尖试探地点着地面。她牙齿上下磕的“得得”地响，咬都咬不住；脚也不听使唤，膝盖发软，腿碗子也伸不直，一点一点地挪着脚尖；瞧瞧右边、望望左边，一步三扭头，心都快跳出来了……
   挑担子抱着用布包裹着的石膏像碎片，盯着大姨子的身影，跟随在视线能看到的距离以内，像做贼一样,高一脚低一脚摸到自留地里。
   他用手拨开玉米杆，将布包放到坑里。跪到地上，撅着屁股，伸着腰，身子前倾，用双手刨着土。一下、两下......把虚土全堆在坑的上面，用双手摁了又摁，又猫起腰，结实地用脚踏平，再散乱的放上苞谷杆。
   临走时，又急忙从菜沟子里掏了一棵白菜抱在怀里，以掩人耳目……

   大姨子先一步回来，一进门就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挑担子战战兢兢的摸回到了家里，激灵的打了一个寒战，才觉得有一丝凉意——脊背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湿透了。

   还好，没有被人发现；
   还好，串门子的人也没有谁问起啥……

    半年后，一家人才从惊恐不安中回过神来。但在挑担子的心里始终落下了一块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不敬的心病。

   1976年11月2日挑担子去世了。在他的思想上还背负着“碎渣子片片是我亲手埋掉的”愧疚。

   到死他也没搞清楚埋了是对还是错。

侯诗杰

用现在的话说，是忠厚到无用和愚昧的地步；但在那特定的时代环境里，反映思想意识专制已到了骨髓。

那年代的真实故事，我起初还为他捏了一半汗，唯恐大祸降临老实人身上，幸好他躲过了一劫。他也追随老人家去了。

欢迎陕西乡当！祝你在这里交流愉快！

李兴书

侯诗杰 发表于 2014-4-27 15:59
用现在的话说，是忠厚到无用和愚昧的地步；但在那特定的时代环境里，反映思想意识专制已到了骨髓。

初来乍到，黑马糊涂，还请关照，谢谢点评！

李兴书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4-27 16:25
那年代的真实故事，我起初还为他捏了一半汗，唯恐大祸降临老实人身上，幸好他躲过了一劫。他也追随老人家去 ...

刚进大门，摸不着南北，还请关照。

李兴书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4-27 16:26
欢迎陕西乡当！祝你在这里交流愉快！

陕西乡党谢谢斑竹了！

独享独行 发表于 2014-4-27 16:26
欢迎陕西乡当！祝你在这里交流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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