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和烧酒

胡永忠 · 发表于 2019-9-18 09:4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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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胡永忠于 2019-9-18 09:55 编辑

斧头和烧酒

□蔡学岭

斧头和烧酒，是外公一生中的两大宝。斧头，使他度过艰难岁月，养家糊口60载，留下美名颂言；烧酒，让他豁达乐观，趣闻相传。

外公，房天俊，人如其名，高大英俊；剑眉大眼，脸庞庄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一米七九的个头，不胖不瘦，俨然一个老帅哥。

外公是当地有名的房木匠。虽不识字，木工活却做得十分地道，经常帮乡民打造农具家什。外公家大口阔，三儿两女，如同梯子坎一般。母亲是老大，18岁就出嫁。外婆乃一小脚，只能逢补浆洗干家务。全家的生计就指望着他一人。外公曾给我讲过他“雪夜奔逃”的故事：1948年初，他被国民党保安队抓去挖襄阳城壕，以抵挡刘邓大军解放襄阳。外公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七口都靠着他的手艺吃饭。家里人捎信来说，家里已有半月揭不开锅了，只能靠挖野菜度日，要么就得去要米讨饭。当时，外公正值年富力强、血气方刚，想到家里一张张饥饿的面孔，血液上涌，决定挺而走险，拼上了。

一个风雪交加的黑夜，外公悄悄溜出工棚，抄起铁锨，从后面猛然将两个哨兵砍倒，跋腿飞奔。等到后面的枪响，人已跑得无影无踪。他一路狂奔20多公里，赶回家中已累得死去活来。顾不上喘息，简单交待几句，拎起斧头，背上锯刨，冒着风雪向南奔去。此后，他在宜城、南漳一带走村串户干木活，吃百家饭，睡乱草棚，挣点救命钱，悄悄托人捎回家，一直到1948年7月襄阳解放。

解放后，虽然不再背井离乡、担惊受怕，但家里的日子还是很艰难。外公白天在生产队里干木活，中午晚上、阴天下雨、逢年过节，或给乡邻帮忙，或在家打制家具，经常熬至深夜，然后拿到集市换些油盐零花钱。正是外公的一把斧头，才支撑起这个不塌的家。

一生嗜酒，是外公最大的特点，这完全是生活压力使然，体力活重使然，开朗乐观使然。他常说，酒能解乏，酒能驱寒，酒能壮胆。故饭菜不论好坏，三天两头就想喝酒，否则心里不爽。我家离集市较近，他赶集稍转几步就可到我家。知道他特爱喝酒，且酒量非同小可，所以每次来都是粗茶淡饭，但无论早晚，都得给他打半斤或者一斤酒。若半斤，他只能算过了酒瘾；若一斤，还能剩下二三两，只是有些醉意，然后晃悠而归。

勤劳有利健康，豁达使人乐观，这是外公的另一大特点。他之所以一生没得过什么病，全得益于此。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总是笑呵呵的。春秋冬三季，都打着绑腿，如同八路军行军打仗一样，显得精神抖擞，行动敏捷，这都是他长年劈斧拉锯的缘故。拉锯子，要一脚踩住双手拉；劈斧子，要一腿弓住一手扶住一手劈；推刨子，要双腿绷住双手向前推。之所以把裤腿裹起来，完全是为干活方便不碍事。外公长年累月地劳作，练就了一副好身板，既便是大小伙子，论拳脚、掰手腕什么的，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1966年初秋的一个晚上，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当时“文革”正盛，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乘机出笼。外公在我家喝了大半斤酒，十点多才晃晃悠悠往回走。行至半路乱草岗（因荒冢众多、蒿草丛生而得名），突然窜出两个拦路者，一人从后面将外公一个铁箍腰，一人迎面亮出一短刀，要他掏出钱来。外公大惊失色，差点把酒吐出来。待醒过神来说，“老子没钱，有钱也不给”。说罢猛然将箍腰人的手指“咔嚓”一声给拧断，疼得那家伙“哎呀哎呀”直叫，乱了方寸。接着又突然一下蹲，一个扫膛腿，将迎面对手扫倒在地。两蟊贼见老头有功夫，不敢恋战，赶紧爬起落荒而逃。当时外公已年近六旬，能得此胜，一是如同武松打虎，仗着酒劲豁出去了；二是长年劈斧拉锯，手功腿功厉害；三是当年“雪夜奔逃”的勇气尚存，岂肯败在两个小蟊贼手下。

老人年逾七旬之后，虽已儿孙满堂，生活有所改善，仍每天劈斧拉锯忙个不停。为了不给子孙添负担，常常从集市上把百斤重的木头扛回家，打制家具换钱。酒，依然是他每天的必需品，中午晚上都要喝几盅。倘若没有酒喝，仿佛失去了生活的乐趣，饭都懒得吃，甚至无端的发脾气。

我与外公感情很深，小时候逢年过节、寒暑假都要去玩上好几天。有一晚，村里放电影《红日》，我在地上看不着，急得团团转。结果外公将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看了一晚。外公热得汗流浃背，水珠浸湿了我的双腿，可他的脸上依然漾出了幸福的笑靥。桌上吃饭的时候，外公总喜欢将我同他一起坐上席。给我拈菜，挑最好吃的往我碗里堆。时不时还用筷子沾点烧酒喂我口中，辣的我呲嘴吐舌，他却嘿嘿嘿地笑个不停。难怪我中壮年后嗜酒如命，且有酒量，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遗传基因吧。

外公一生勤劳、顽强、果敢、豁达，斧头、烧酒伴随他一生。在他79岁那一年，母亲去看他，见他举斧的右手软弱无力，端酒杯的左手颤颤抖抖，双腿已经浮肿，急忙催促大舅拉他到医院看看。结果一查已是肝癌晚期，20天后即离开人世。

其实他先前肯定知道自己有病，只是没有吭声。去世后才发现，在床里边墙旮旯里，扔了一堆带血的草纸，竟没舍得花钱到医院看看，硬生生的挺着。这确实让人难于想象，外公是承受了何等的病魔摧残，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这种顽强的韧性和耐性，正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