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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李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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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纪实 旦旦(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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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5 11:55:4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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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旦

旦旦出生在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养马湖。

养马湖在兰新铁路以南140多里的祁连山深处。地方小得可怜,地图上很难找见。那里缓坡多,交通不便,解放前以骆驼、毛驴为交通工具。养马湖地处高寒山区,昼夜温差大,无霜期短。常规农作物有小麦、大麦、胡麻和蚕豆等耐低温庄稼。羊肉、驼绒、胡麻油是养马湖的三宝,在河西走廊享有盛誉。农民以农耕为主,牧业从次,庄稼每年只种一茬。这里的人是春种秋收,日落而息。白天看太阳,天黑就上炕,对时间、日期并不大都记在心里。

上学报名时,老师望着旦旦一对毛东东的大眼睛问她:
“几岁了?”“不知道。”
“哪一年生的?”“不知道。”
“姓什么?”“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旦旦。”
老师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微笑地说:旦旦很乖,旦旦聪明,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的回家问了妈妈再告诉老师好吗?
旦旦点了点头。

旦旦回到家里问妈妈。
妈妈瞪着双眼,歪着头,愣愣地看着旦旦。说,“属老鼠”,“麦收时生的”。
旦旦把妈妈的话告诉了老师。老师说:最近的“鼠”是1972年;当地海拔高、气候凉,“麦收时”当是7月;老师又说,今天是8月22日,22是你报名上学第一天。做个纪念----你的出生日期就是1972年7月22日吧。

养马湖四面环山,是一个天然小盆地,疏勒河水从其境内流过。早先水量较大,一直流到罗布泊。“疏勒”一词含义是“有水”的地方。传说早年盆地为湖,水草茂盛,是唐代名将樊梨花饲养军马之场地,故而得名“养马湖”。1972年,这个水系发达,水草茂盛,宜农宜牧,当是丰衣足食,国泰民安的地方,也和全国一样,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人们还是过着缺吃少穿、提起裤子寻不着腰的穷日子。

旦旦是家里第五个孩子,上边已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父母希望能再生一个男孩----一个儿子,势单力薄,没个照应,易受人欺。在农村,有儿子就有了实力,儿多势力壮,没人敢欺负。在农村,男的能担能挑,能耕能种,能挡羊放骆驼,能子承父业,才能顶门立户。

旦旦的娘母子〔方言:妈妈〕中等个儿,体态消廋。终年操劳,未老先衰,脊背有点佝偻。一个成年女人,体重不到90斤。她高鼻梁,大眼睛,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她认命,说老天爷是公平的,都是自己命不好。

“老鼠年”的夏季,旦旦爹在山里放骆驼,旦旦妈在家料理着十二、三亩地的除草、浇灌、施肥,还要照管四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那年,大女儿刚十岁,读小学二年级。三女儿才三岁,时不时还哭闹的找妈妈要吃奶。富人惯骡马 ,穷人惯娃娃。那些年缺吃少穿,妈妈早就没了奶水,小三依然要钻到怀里,噙着妈妈蔫皮耷拉的乳头,拉拽的老长,“咕叽咕叽”地过个瘾,方才罢休。

一日,旦旦妈在地里劳作,猛然觉得肚子坠的痛,有小便的感觉。她急忙找一隐蔽土坎蹲下,没几分钟旦旦就叽里咕噜“哇”的一声上世了。在野地里,她拽断脐带,又顺手在田埂拽了一把草,胡乱地擦了擦娃娃身上的血渍。好在离家不远,她用前襟的一角,撩起孩子,急忙回到了家里。
她是个单手人家,丈夫在野外放牧,上无婆婆,平辈无妯娌,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再没有人能帮她一把。穷人的命溅,那时农村都是这样生孩子,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娘母子本希望能再生个儿子----上阵凭的父子兵,打仗靠的是亲兄弟。兄弟俩个,长大了相互照顾,也有个帮衬。见生的是个女子,心里就有点凉。家境贫困,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老四刚三岁,又来了个月娃子。种地、管孩子……她不敢往下想。她心里像一团乱麻,瞀乱〔方言:烦心〕的理不出个头绪。

她顺手把娃娃丢弃在柴房地面的半张羊皮上,身上苫了件旧衣裳,不管娃娃哭死哭活,也没给喂奶。她心想,活啦啦的娃娃撇出去〔方言:扔掉〕不忍心,叫她自生自灭吧。没气了、死了、扔出去,一了百了,心里也好受些……

她躺在炕上,累得浑身要散架子,腰疼得像刀子戳;口干舌燥,身上直冒虚汗,头发粘在头皮上,结成了“毡片片”。
天黑前,她硬撑起身子,抱柴、烧水,给孩子们熬了一锅洋芋沫糊。看着孩子吃完饭,她洗了锅碗,又躺回炕上。

月娃子怕没四斤。廋的皱皱巴巴,蔫皮包骨,浑身通红,绻胳膊蹴腿,像一只剥了皮的小兔子。
撂了一个晚上,娃娃时不时地“吱咩吱咩”哭一阵,停一阵。累了、乏了、睡着了,就安静一会;渴了、饿了、醒了,接着再哭。如此往返,顽强地挣扎,哭到天亮。

母子连心,孩子毕竟是妈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孩子阵阵哭声好似万箭穿娘心。她坐在炕上泪流满面,彻夜未眠,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怪只怪孩子生不逢时,走错了路,进错了门,投错了胎;怪只怪自己命太苦……

天亮了,她找了块碎布绺,缠绕在筷子头上。用三个指头捏了点面粉放在一只小瓷碗里,用凉水破开、搅匀,又在铁锅里倒了点水,将破好的面糊倒进锅里烧开舀到碗里。她把孩子从羊皮上抱进怀里,用缠有布的筷子头、沾上面水水放在孩子嘴边。孩子停止了哭啼,使劲的摆动着头,大口大口的吸吮着筷子头上的面水水。
见此情景,旦旦妈止不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从眼眶溢出,顺着鼻侧、嘴角、下巴,滚落到孩子的脸蛋蛋上……

她没给孩子吃一口奶,她盼孩子快点离她而去,下辈子能转世投胎到富贵人家。她不想让孩子与她过一样的苦日子,一辈子受穷啊。认其命,顺其自然,让她自生自灭吧----这是她的态度,也是她无奈的选择。她含着热泪,咬着牙、痛下决心,依然把孩子放回柴房的羊皮上,身上盖着那件旧衣衫。

白天哭,晚上哭,妈妈不停地啼哭。哭完了,接着烫面糊,再用筷子头沾着喂女儿,接着再揪心地哭……一连几天她没出门,除了给四个大娃做饭,就是陪着旦旦流泪。几天下来,哭的头昏脑涨,眼睛麻了,望天有了网网子,看地距离也远了、模糊了。

第七天头上,在外放骆驼的老汉〔方言:男人〕回来了。见婆娘哭的鼻青眼肿,羊皮上躺着月娃子,有气没力,嘤嘤嗷叫,老汉猜想:八成又生了个丫头子〔女孩〕。他看也没看,仰起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认了吧。生了她,就留下养着吧。那也是一条命啊!

老汉说完,旦旦妈急忙下炕,三步并两步,从羊皮上抱起孩子。
她坐到一个小凳子上,左脚在前,右脚回收,脚尖靠在左脚根后。左臂弯曲,勾着孩子,右手解开衣扣,撩起上衣,把孩子的头向怀里搂了搂,乳头放进孩子的嘴里。一边晃动着身子,一边用右手掌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屁股。
看着宝宝依偎在怀里静静地吃奶,她又伤心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待看下集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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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1 11: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童年

旦旦三岁时,妈妈又给她生了个弟弟,那年妈妈36岁。姊妹六个,从大姐到弟弟,中间相差12岁。弟弟最小,家人叫他“碎娃”。

旦旦爹几乎常年在深山戈壁挡羊放骆驼,只是在收种农忙时节把牲口赶到离村子稍近的地方,让大一点的孩子放牧。早上,他看的把牲口赶出圈;晚上,再一一清点头数、看得圈好。地里的重体力活靠他来做。

改革开放前,家里有13亩法定耕地〔有土地证〕。除草、灌溉、施肥、打药,及其田间管理,全靠旦旦妈劳作。她一边种地、拾柴,一边照管六个孩子的衣食。
白天地里劳动,夜里给孩子洗衣,喂奶,端屎接尿,多年来她没睡过一个安然的囫囵觉。成天的劳动,回到家里坐都坐不下,躺下了爬都爬不起来,胳膊腿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
过渡的体力劳动,落下个腰肌劳损,腰背疼痛僵硬,鬓角有了白发;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牙齿松动,疼痛难忍,吃不成饭,用手捂着腮帮子。那时,没钱、缺医、少药,牙痛时用土法子----找一粒花椒咬上,治不了病,要不了命;她走路没了中心,有时进屋,手扶着门框,脚才能迈过门槛。

旦旦五岁时,妈妈的体力实在撑不住了,她作了一件后来叫她悔青肠子的事情。
一个远房亲戚见她孩子多,操劳辛苦,便对她说:女娃迟早是一门亲戚,养大出嫁早晚也是给人的。不如现在有合适的家就把旦旦送人,娃娃也少跟大人受罪。旦旦妈没主见,想来亲戚也是一片好心,就鬼使神差、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送娃出门时,旦旦听姐姐说是要把她给人,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腿,哭成了泪人。
她跪在地上,抬起头,一遍一遍地求妈妈。
妈妈,我听话,我不偷吃;
妈妈,我能拾柴,我会给羊娃子拔草;
妈妈,不要把我送人,我听话,我能抱弟弟了,我现在就去挡羊放骆驼。
妈妈,我能帮你干活,长大了我养你……

旦旦哭累了,没劲了,不喊了,手松了,爬到地上软瘫了。
她被人抱走了……

旦旦被送到了兰新铁路北边一个叫南洋镇的地方。
收养人家里并不缺孩子,只是再想要个女孩。这家的光阴不比旦旦养马湖的家境好。那个女人很有心计,她有她的小九九----想把旦旦养大了做儿媳才是她的本意。

旦旦从没离开过养马湖,天天都在家,夜夜睡在妈妈身旁。乡村里的孩子大多没枕头,精身子溜光席,满炕滚。旦旦一年四季枕着她的小棉袄,说是枕头,正儿八经枕的时间不多。晚上她把小袄袄卷成卷卷,一会当做布娃娃搂在怀里,一会又拉出来枕在头下;有时两只小手把袄袄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拍打,“哄娃娃睡觉觉”。妈妈蒸的洋芋蛋蛋,她闭着眼睛放在鼻子上闻闻,再塞给“袄袄娃”吃。她喜欢嗅“袄袄娃”的味道。她说,“袄袄娃”身上不只是有洋芋的味道,还有妈妈的味道,也有家的味道。
初到南洋镇,人生地不熟,她不知坐下好还是站着好。立坐不安,手脚无措,整天盼着天快点黑。天黑了她可以脱下袄袄卷成“袄袄娃”,就能闻到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有袄袄娃的陪伴她才睡得踏实,睡得香。“袄袄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给了旦旦莫大的慰藉,似乎又回到了妈妈的身旁。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给了她一种温馨的思念,也给了她勇气和力量,陪伴她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一次梦中一条黄狗向她扑来,是“妈妈的味道”吓退了恶狗,保护了旦旦。她吓醒了,妈妈没有了,只有她和袄袄娃。她偷偷地抽泣,紧紧地搂着小棉袄,泪水浸湿了袄袄娃。

一个深秋的下午,旦旦提着笼笼走出村子,到野地里给小羊捡树叶。她向南方望去,雾雾沉沉,朦朦胧胧地看到了祁连山的影子。河滩里有一条路直通铁路,他知道,再向南就是遥远的养马湖。大山里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弟弟碎娃。望着近处的路、远处的山,四周没人,她更思念家人,更加想家。突然,她不由自主的跪到地上,向家的方向嚎啕大哭----她太想妈妈了。

她用小拳头使劲地擂击着路面,伸开手掌,十指恨恨地抠着地皮。他不停地呼喊着“爸爸”“妈妈”,希望爸爸妈妈能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时而用额头磕碰地面,时而伸开十指,使劲地抓抠脖子----发泄对家的思念。十指在流血,脖子在流血,头脑里闪着金星,五彩斑斓。天上没了太阳,天空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大地显得清凉、深邃、空旷。远山映出爸爸妈妈模糊的身影,随即一团漆黑……爸爸妈妈不见了,四周空空如也。一只乌鸦“哇”的一声从头顶飞过,瞬间飞得无影无踪。旦旦想变作一只小鸟、想变作一只有翅膀的昆虫,能自由地飞翔。想飞上蓝天,飞到养马湖,飞到家乡,飞到父母身旁。

虽然南洋镇的家里生活上比不上养马湖,但是,稀汤寡水也能吃饱。对旦旦不好不坏,不越外,没虐待。她年龄小,嘴也甜,是哥哥姐姐的跟屁虫,没人打过她,事事让着她。时间长了,习惯了,环境适应了,慢慢地对养马湖家的情结也就淡薄了。

一年半后,旦旦养马湖的爹突然心神不定,寝食难安,想起了女儿旦旦。他火急火燎,说走就走,当天就坐车到南洋镇看旦旦。
养马距兰新铁路线142里,每天往返一趟班车。
他下了车,穿过铁路,顺着干河滩一直向北,步行了十几里到了南洋镇。

那是个深秋,天气凉了。说来也巧,他在进村的小路上碰上了女儿。旦旦提了一个小笼笼,里面是给羊娃子拔的草。

旦旦头发像一堆蓬蒿,穿着一双前头露指头,后面没后跟,不合时令的棉窝窝。他猛地热泪纵横,叫一声旦旦……喉咙像卡了一块骨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抱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亲着旦旦的小脸蛋。旦旦认出了爸爸,用疑神的目光望着,显得有点生疏。她没叫爹,也没主动亲亲爹,只是傻愣愣的用小手轻轻地擦去爹脸上的泪水。

开始,旦旦爹只是想女儿,来看看女儿。但是,见了女儿的刹那间,他突然改变主意----决定要回女儿!

进门见面问候过后,旦旦爹就开门见山地说:对不起亲家,这一年半时间抚养旦旦叫你们受苦了。送旦旦时我不在家,在山里放骆驼,她娘母子也没跟我商量,女儿送走后,女人成天哭泣,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睛也快哭瞎了,人廋的风都能吹倒。今个要我把旦旦接回去……

蜘蛛丝扯蔓蔓,说起来两家子还是个挂搭亲戚。有旦旦不稀奇,没旦旦也不缺欠。听了旦旦爹一番话,亲家母先开口:女娃是一门亲,你养我养都一样。亲家母也着实可怜,想了,你就把旦旦接回去吧。说实话,相处一年半了,旦旦听话、乖爽,引走了我也舍不得哩……

亲家俩口子好说话,人也干脆,痛快,没有为难,也没费啥口舌就一口答应了。“失而复得”,第二天,旦旦爹就高高兴兴地把女儿背回了家,给了全家一个做梦也没想到的惊喜。

旦旦爹是个要强的人,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年轻时在青海吗还是在新疆当过兵,出过远门,见过世面,在生产队也当了多年队长。
1978年改革开放了,土地下户后,他辞掉了生产队长,又开垦了十多亩荒地,加上原来的法定地,耕种面积达到30多亩。农忙时在家种地,农闲时远山挡羊放骆驼,十天半月回一趟家,取些米面生活用品。他只身一人,与羊、驼为伍,天当被子地当床,风餐露宿在峻岭戈壁。

一峰骆驼也是放,一群骆驼也是放,为了增加收入,他把村里划不来专人放牧户的零散羊只和骆驼承揽过来,集中群牧。隆冬腊月,数九寒天,他也不失闲,赶着多半人高的大轱辘骆驼车,跑旱峡贩煤。汗水不会白流,辛苦了,总有回报。面朝戈壁背朝天,东山日头背西山的辛勤耕耘,洒在山谷戈壁,沟沟壑壑的汗水,换回的不只是粮食,还有天伦之乐----在家团聚时,放屁听响,见风就长的孩子们总爱围着老子打转转。抱腿的,爬到脊背蒙眼的,哭的喊的,没完没了地嬉闹,这给了他无穷尽的欢乐、慰藉和力量。

过年时,他也会从乡上的商店里称些花生、瓜子、水果糖。娘母子把糖果锁在桌子的抽屉里,每天给孩子们发两个,只有小儿子碎娃厉害,不是要、就是抢,总得比哥哥姐姐多一个 。

旦旦从南洋镇回来后,还有两次又差点送了人。
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加上家贫孩子多,拖累重,“送旦旦”的影子老在旦旦妈的脑子里晃来晃去。

六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进门出门一窝蜂,躺到炕上一大片。打的,闹的,哭的,笑的,确实惘烦。想要旦旦的都是本村人,家境都不错。一个在供销社当营业员,家里有儿没女,一个是家里只有三个男孩。旦旦妈心里有了恪騰:本村的,离得近,眼皮底下,随时都能见。这时旦旦大了,能懂点吧事了,一个村的,离得近,屁股一转就回来了,加上老子不给,女儿不去,这事也就黄了。

点评

写得非常细腻,动情。唯有经历,才能落笔似有神。点赞。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8-12-20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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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0 08:40: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家暴

一次被送人,十年吓掉魂。

从南洋镇回来后,旦旦性格变了。变得胆小、怕事,变得不敢见人。姊妹间说话少了,生疏了,喝水、吃饭,总是最后一个端碗。行走总是跟在别人后面,躲躲闪闪。与人说话,不敢看脸,目光不敢直视,总是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她变得懂事,变得勤快。给鸡喂食,给小羊拔草,带弟弟,成了旦旦的专职。小鸡围她转,羊羔跟她跑,弟弟碎娃总是跟在屁股后面黏着她,行走要她背,吃饭要她喂,睡觉要她陪。小鸡、小羊、弟弟,与旦旦一起玩耍,一块成长。冬去春来,岁岁年年,给旦旦童年带来无穷的欢乐。

旦旦八岁上学读书,她勤学用功,小学成绩一直排在班里前三名。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家里派她干活越来越多,从喂鸡、拔草、看弟弟,到灌水浇地、放羊挡骆驼。复习时间少,作业完不了,成绩慢慢下滑。初中时,学习成绩掉到了班里中游。

1978年,国家政策有了松动,不批资本主义尾巴了,个体经济在看风使舵,养殖业也在沟沟岔岔、戈壁远山,怀胎分娩。河西走廊一带荒地多,政府鼓励垦荒,谁开垦、归谁有。农民来了干劲,一个开荒都开荒,个个变成南山猴----一个动手都动手。男女老少齐上阵,挥镐抡撅,开荒种地的热情不亚于南泥湾的大生产。两年下来养马乡的土地耕种面积比法定面积翻了一番,由原来的两万多亩增加到四万七千亩,人均耕地5.1亩。〔这是开放初期的事,现在不允许开垦荒地了〕

家的耕地由原来的13亩增加到30多亩。地多了,粮多了,肚子也能吃饱了。但是,农民手上还是缺钱。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为3块钱的学费,旦旦也哭了好多天。
初二开学那年,爹把远山放牧的骆驼赶到庄廓近处,在家帮夏收。中午吃饭时,旦旦低着头,在爸爸前后踅摸了几个圈子,吭哧吞吐半天,才说学校叫缴学费和作业本子钱。老子只顾吃饭,没抬头,也没搭话。旦旦静静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等待。临出门时,爹开口了:家里困难,劳动力少。现在你大了,认得名字就行了。学不上了,回来帮家里干活吧。

听了爹的话,旦旦心里发毛,没有回嘴。她心里很害怕,也很伤心,怕爹真的不让她念书了。她爱读书,也很用功。她说,老师那么聪明,肚子里有那么多知识,都是念书念的。她长大了也想当一名老师,教孩子读书认字,她还想学医当大夫,治病救人,减轻病人的痛苦。

中午的太阳很毒,像麦芒在扎。四周环山,风吹不进来,地里闷热的人喘不过气。旦旦没要上钱,不死心。她跟在爹的身后,从家里一直跟到田头。她背着书包,站在地埂上,等待爹给学费。她在慢慢地等待,在默默的哭泣----她想继续上学啊。

爹知道女儿站在身后的地埂上,他装着没看见。
家里地多,人手少,缺劳力,他想借此机会,停了旦旦的学。一连三天,从家里到地里,旦旦天天跟着爹的身后,哼唧着要钱。最后还是妈妈帮的说好话,爹才答应让她继续读书,说,念完初中再回家劳动。妈妈到供销社卖了一篮子鸡蛋,给旦旦凑了学费。

家里离学校有3里多路,沿山有沟有坎,石子路面,走起来很吃力。戈壁荒野,人家稀少,野狗经常出没。一次在上学的路上,一只野狗突然蹿出,向她扑来,把旦旦吓得滚到渠沟里。是一个拉架子车的人撵走了狗,把旦旦从沟里救了起来。

旦旦姊妹中只有大姐读完了高中,其他几个不好好念,连小学都没毕业。

旦旦读完初中后,一是养马湖没高中,二是家里缺劳力,爹爹要她在家里种地。那年她十四岁。
旦旦从小勤快,帮家里干活,假期帮爹挡羊放骆驼。在她十一、二岁时,早上,爹爹把她扶上骑驼,她独自一人,把驼群赶到五、六里外的戈壁荒山,一放就是一整天。饿了,啃口饼子;渴了,趴到沟里喝口疏勒河的水。

一天下午,西边远处戈壁有一条黄线在抖动,由小变大,由远而近,像洪水似的漫过一道沙丘,碰撞力的反作用,掀起的黄色巨浪腾空而起,旋转着抛向天空。天变得黑沉沉的,太阳没了光泽。沙尘像一堵墙,黑压压一片,遮云蔽日,铺天盖地,裹着黄豆大的石子打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沙尘呛得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沙子、石子满天飞,打得骆驼嗷嗷直叫,四处奔跑。旦旦楸住一条骆驼尾巴,人随驼、驼随风,在沙尘暴中无方向地狂奔……

驼群被沙尘暴刮到一个低洼处,本能地跪在地上,屁股朝着风向,一个挨一个,身子靠身子、相互卧到一起----抵御大风侵袭。旦旦钻进驼群,趴倒地上,她抱着一峰骆驼的前腿,偎依在骆驼脖子下面;她闭着眼睛,脸贴在驼毛上,以防沙尘呛进嘴巴里。风在呼啸,卷着沙粒,铺天盖地。三个小时后,大风才慢慢停了下来。这时,天快黑了,旦旦爹骑着骆驼,不断地叫着旦旦的名字,一路呼唤着寻来。
见到爹爹,旦旦一下扑进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抽泣着说:爹,你怎么才来?!

三姐比旦旦大3岁,她不爱读书,怕劳动,见不得旦旦上学。她欺负妹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旦旦见了三姐,就像老鼠见了猫,时刻提防躲避。
大姐二姐已结婚,爹爹常年不在家,妈妈管不了,三姐成了家里的霸主,她认为是她干活劳动养活了弟弟妹妹。长期偏见,恨从心起,见面就骂,伸手便打。

一次旦旦放学经过晒麦场,三姐正在麦秸窝里睡觉,见旦旦过来,她顺手操起一柄铁杈,向旦旦掷去。旦旦头一歪,杈齿从鬓角飚过,吓得旦旦不敢回家,在亲戚家呆了两个多月。

一个冬天的中午,旦旦放学回来,三姐早早在火炉上烧红了一根捅火条。旦旦一进门,三姐从火炉中抽出红彤彤的铁条,要烙烫旦旦。吓得旦旦惊恐惨叫,拼命挣扎,夺门而逃,心都要蹦出来。跑远了,腿软了,趴到山沟沟里大哭了一场。

三姐打旦旦从不计后果,不管轻重,只要拿得动,就下得了手。棍子、扫把、铁锨、擀面杖、炉钩子……都是家暴用的武器。见啥捞啥,摸着啥就是啥,身上、头上,胳膊腿上,打到哪里是哪里,那几年旦旦身上的伤疤就没断过,旧疤好了,又有新疤,身上就没离过伤痕。至今晚上常常做梦被三姐追打,吓得惊醒,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出一头冷汗。

三姐从小身沉,不读书,怕干活,十七、八岁了,坏习不改,没多大长进。记得一年收麦子时,适逢阴天。她把麦地划片,分给妹妹和弟弟,她却在麦地中间揎割了房子大一片,把割倒的麦子根对根铺在空地上,脸上苫了一把麦秸杆,躺在上面睡大觉,监视着弟弟和妹妹割麦。

夏天,牲畜在远山放牧,冬天,都要归圈,白天赶出去,晚上挡回来。牲畜粪是上好的优质有机肥,养马湖种地肥料全靠农家肥。圈里的畜粪,半月就得清除一次。三姐把出圈背粪的活包给了弟弟妹妹,她从不动手。弟弟挖、铲、装筐,旦旦用背篼一筐一筐地背到场里堆积起来。

畜粪中含有病菌和害虫,直接施入农田会导致病虫害的传播、使农作物发病、烂根烧苗。旦旦和弟弟把堆积的畜粪扒开,打碎,再堆起,经过多次翻倒搅拌,发酵处理。开春前,她在前面拉,弟弟在后面推,用架子车运到地里,一堆一堆地卸下,播种再用铁铣均匀的撒开。三姐从不伸手。

小时候,旦旦一直在担惊受怕、恐惧和无奈的家暴中度过的。说起小时,仍心有余悸,眼圈发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伤心地抽泣。她说,她看过一个《动物世界》的电视。有一窝鸟,先出壳的鸟把没出的鸟蛋用爪子扒的滚出了窝;出壳早的,身体健壮的、把出壳晚的、体质弱的鸟掀出了巢,掉到地上摔死了。想到自己,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唉!她叹了一口气: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人类也同样啊!
……

三姐婚后还是惰性不改,饭也懒得做。

男人在街上开了个修理铺,隔壁住的女人开的是杂货店。那女人比三姐的男人大六、七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两个人早不见面晚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来我往,日久生情,擦出了火花----老女人挖了三姐的墙角。儿子不到一岁时,男人和三姐离了婚,三姐也和一个外地搞基建的小伙卯上了。她瞒着家里,不辞而别,远走他乡。22年都渺无音讯,下落不明,死活不知。

2016年春节三姐突然发信----要家人“救她”。
在凉州一远郊乡里找到了三姐。她没户口,没身份证,也没领结婚证。生了一个女孩已16岁了,在读高中。家里只有一间土坏房,除了锅灶床,还有一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听说,男人常年在腾格里给人放羊,家里有几亩地,三姐懒得种,每亩以200元钱租给了别人。房前屋后有小块地,三姐没种菜、没养鸡、也没出门打工。没有经济来源,上顿下顿吃的是缺菜少盐的馍馍和白水面食。缴不起电费,电线被电工掐了,天一黑三姐就睡了。

这二十多年来,三姐叫那个男人把皮给熟下了。〔对人的一种打骂,虐待,强制其改变原有习惯和性格,就像把动物生皮硝制或鞣制转变为熟皮的加工〕一懒得百病,酗酒要人命。三姐跟的那个男人,抽烟酗酒、因懒致贫,还是个愣头青。他把三姐哄到手,害怕三姐跑了,一“关”二“打”三“饿”,动辄拳脚相加,常常打得三姐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至今头皮上有几块伤疤,已长出了绒绒白发……那不是个家啊,二十二年过得也不是人的日子。

家人商议:养马湖的儿子从小失去母亲,再不能让凉州的女儿没了妈妈。三姐出走时未办手续,户口还在养马湖。家人商量的意见是:在养马湖先把原先的户籍给落实了。她是当地人,人还在,户口又没迁过,怕没啥大问题;户口落实了身份证也就解决了。三姐女儿正在读高中,需要的是家庭的稳定,不能影响到孩子的学业。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先促和,后观效,让他们保持原样先过活着。

次年3月,三姐回老家办身份证,旦旦在汽车站见到了阔别20多年的三姐。姐姐的模样变得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要不是事先电话约定,旦旦是绝不敢相认。

下午,旦旦在一火锅城请姐姐吃了一顿火锅,晚上姐两睡在一起。第二天早上旦旦给了三姐500元钱,还买了一张长途车票,把姐姐送上了长途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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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来。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2-13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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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6 06:55:2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各位老师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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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6 06:5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8-12-26 07:34 编辑

〔纪实〕旦旦〔四〕出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一岁那年旦旦嫁给了宝娃子。
介绍人是家门一个姑父,与宝娃子的姐夫是至交。介绍人说,宝娃子家在玉门镇,离火车站一节节,从家里出门,抽半根烟就到火车站了。黑地白日火车“呜呜呜呜”----“哐嘡嘡嘡”、“呜呜呜呜”----“哐嘡嘡嘡”,东来的、西去的,一趟又一趟,交通方便得很。

介绍人对旦旦说:丫头子呀〔方言称女孩〕,这个镇,不是一般的镇,它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最有名的千年古镇,不管是啥地图 都有玉门镇。玉门镇东连嘉峪关,西接安西县。“镇”是啥?“城镇”“城镇”,“镇”就是城,“城”就是城市。你嫁过去就是城里人了,城里比养马乡里好。城里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吃得好穿得好----五八年那阵把这叫共产主义哩!

介绍人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说:“城里楼房的茅坑----不不不,叫厕所。嗷,不对不对----叫卫生间,比乡里人的锅台子都干净。要不,现在的人为啥都削尖脑巴子〔头〕、掏钱送礼巴结人〔讨好〕,用钱夯的〔用钱“砸”的行贿〕“农转非”。谁又不是勺子〔傻子〕,头叫驴踢了!”

介绍人说:宝娃子二十六岁了,兄弟两个,弟弟是吃公家饭的。老子〔父亲〕过世得早,娘母子〔母亲〕还欢实〔健康〕得很,飞针走线,女红精湛。老母鸡护小鸡,以后带孙子呀、看娃娃呀,缝缝补补,吃喝拉撒,才叫你省心呢。
他说,小伙子诚实厚道,心地善良,在镇上开了一个饭庄,忙于生意,还没成家,这是一门好相口。“姑父心里有你,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姑父不帮你帮谁哩?!出嫁了父母离的远,在玉门镇我的家就是你的娘家。以后有啥难处,吭个气,没多的总有少的,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啥难处给姑父吱一声就行了……”

大山里的孩子,没出过远门,从小胆子小,是个黑耳朵。〔怕见生人〕羊挡过,骆驼放过,毛驴也骑过,就是经得少,见得少,勺勺的〔傻傻的〕。听了姑父的一番话,感动的两眼泪汪汪,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一口答应了。

提起婚后的生活,旦旦的眼圈红了,泪珠在眶眶里打起了转转。
她说,小时候受的苦,都比不上婚后受的苦大。说是城里,实际是乡里,在娘家种庄稼,到婆家是种地的。种地就种地,种地是农民的天职,农民不种地谁种地?种地我没怨言,我从小就是种哈〔下〕地的。烦恼的是婆家没地了----把几亩地全送给别人了。那时,镇上厂厂子少,〔私营企业〕没处打工,门里门外,出门进门转圈圈,这个日子咋过呀?!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地才能拴住农民的心,农民没地种吃啥哩?

村子离镇上有三里来路,火车站很近。火车成天“呜呜呜呜”----“哐嘡嘡嘡”,一趟接一趟,没钱买票照样连站台都上不去。介绍人说“交通方便”那是对有钱人说的,是糊弄我这个勺娃子的。听火车叫填不饱肚子,饿了肚子照样咕咕叫。

宝娃子家里有三间土房房,胡基墙,屋顶是泥压的草帘子。嫁鸡跟鸡,嫁狗随狗,我不嫌弃,我认了。
姑父说,小伙子诚实厚道,心地善良,这到不假。说在镇上开了一个“饭庄”,那就是把猫说成老虎了。
大师----伙计----老板,一身三职,连东带掌。十五、六个平方米的场地,摆了两张桌子,这也叫“饭庄”啊? “饭庄”也罢,小吃店也罢,只要能撑下去,多少能赚几个糊口钱就行。一嘴吃不成个胖子,我不期望一镢就能挖出一口井来。

开“饭庄”那是“曾经”的事情,是介绍人抬举宝娃子,把芝麻说成西瓜、给我灌迷魂汤哩。
实际上,在介绍对象的时候,宝娃子的“饭庄”早就日蹬了〔倒闭〕。宝娃子身沉,懒病得的深。人说早起三日顶一工,他到好,几时睡够了几时开门。乏了,累了,就像死驴趴到冰滩上----一点都不动了。好像是在给日本人干活哩。
宝娃子狐朋酒友多,别人不喝自己喝。穷大方,好客,爱载二尺五,喜欢打肿脸充胖子。酒水钱不收、少收、赊欠那是家常便饭。这样经营咋能不倒灶呢!

旦旦说,结婚不久我就怀孕了,害口时想吃个水果都没得。不是没水果,是没钱买。米面都是吃了今个没明个,实实在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婚后静板〔安宁〕了三个月,四个月头上就有人上门讨债。
听说是开店时赊欠别人的米、面、油、肉钱,还有结婚时拉下的债。为了给我置办陪房,我老子开口要了两千元的彩礼,宝娃子穷的只给了一千。赊欠的米面油肉和这一千元彩礼钱,总共欠债有六千多元。

家里有几亩地,自己懒得种,送给了别人。向银行申请贷款吧,得土地作抵押。银行一听宝娃子把地给人了,工作人员说:去去去,你没资格了! 一句话就把人撂到了戈壁滩上。宝娃子只得向亲戚求借。

宝娃子到舅老表家借钱,当时老表没在,表弟媳妇在。这时,村里收电费的上门催收电费,表弟媳妇说:哥,你身上有钱没,收电费的来了,你先垫上。
宝娃子搜腾的把身上仅有的七十元给垫上了。
老表回来后宝娃子说明来意。表弟说:哈,表哥,我正想找你呢。春播开始了,缺个化肥钱,还得向表哥张口借哩。这不,收电费的都催上门了……
宝娃子抓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钱没借上,还把身上仅有的七十块钱替表弟缴了电费。至今那钱老表俩口子没还,也没提说过,宝娃子也早就忘过了。

旦旦说,还有更窝囊的事。
开饭店时,有一酒友张口向宝娃子要借一千元作生意周转。宝娃子死要面子,以为有人向他张口借钱,是看得起他。心里连个嗑膯都不打,满口应承,慷慨解囊,鼎力相助。
实际上自己身上只有八百,又向别人借了两百,凑给了一千元。
此人一借,兔子蹬鹰,没了影影。好不容易找见了,又是今个推明个,明个推后个。年复一年,玩起了躲猫猫。手机换号了,人也失联了。第十个年头,还是退伍后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弟弟帮的要回的。你说窝囊不窝囊?!

给我的一千元彩礼钱还是几家子凑的借上的,其中有一户借了两百元。一年多没还上,人家的女人找上门来,强行把结婚时买的一辆自行车推走了。一出门,那女人右脚一撂,骑上车子,一边捏铃一边喊叫:宝娃子,你儿子都有了,借的钱还不还啊?车子抵债了,要车子就拿钱来!弓腰撅屁股,脚一蹬,“叮铃铃”地一溜烟地骑走了……

旦旦说,结婚的头两年,债主三天两头上门要债。家里没钱,吃饭没咸盐,腿杆没劲,浠溜软的抬不起来。我翻遍全身上下,翻箱倒柜,分分角角钢镚子加在一起,都凑不够一斤盐钱。孩子没奶,廋的皮包骨,三根筋撑不住个头。债主进门,我吓得打颤颤,面红耳赤,像被抓住的小偷,无地自容,整天抱着孩子躲到黑房子里流泪。孩子没奶吃,整夜的哭啼,连一包奶粉都买不起,只能给儿子喝面水水。

结婚时宝娃子欠姑奶奶两百元,一年多没还上,姑奶奶打发她女婿上门讨要。宝娃子出门借了三天,两手空空,一分钱都没借上,姑奶奶的女婿要不上钱就不走,连门都不出,在我家睡了三天。
那时,我儿子才三个月,迫于无奈,我抱着孩子,求救介绍人姑父。姑父在镇上很有名气,是房地产开发商。

天底下最难的是张嘴求人,天底下最难看的就是人脸。
我哭着说明来意,想借一千元应急。姑父坐着我站着,他沉着个脸,没个手势,没有让我坐下说话的意思;他怕坐客难打发,他在用眼神估摸着我。
姑父冷若冰霜,脸面僵硬,像刮了一层腻子,没一丝表情。他一言不发,嘴上叼根香烟,不紧不慢,烟雾一圈一圈地从口中吐出。
我羞愧难当,进退两难。
良久,姑父终于开了口:“二天叫宝娃子来取吧。”
我千恩万谢,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宝娃子去了,姑父只借给了五百元。

后来我想,我在借钱,姑父为什么把钱不直接给我呢?为什么还要过一道宝娃子的手呢?
商人呐,屁股眼像筛子底----眼眼稠得很呐!他看我是个女人,怕我赖账、说不清、道不明,怕我还不起啊。
三年后我亲手向姑父还了那五百元,那是我没黑没白打工挣的钱。
无债一身轻,我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肚子不胀了,吃饭也香了。不怕你笑话,那两年饭都没吃饱过。为了还债,我怀孕哪吃过营养品、老母鸡,连个鸡毛都没见过,坐月子只吃了十几个鸡蛋,还是我妈妈看我时带来的。
穷啊,实在太穷了!

旦旦说,村子里和我同年结婚的还有三个媳妇,家境都比我的强,其中两个有了孩子,三个媳妇都先后不辞而别了。我也曾想过离家出走,但是,我下不了这狠心,我不忍心丢下我的儿子。
我一直坚持打工还债,我开过小吃店,在酒店帮过厨,我帮人烤过烧饼,我跟过班车、当过售票员,我学过会计、当过出纳……
开小吃店时,儿子才五岁,就帮我择菜,收拾碗筷。我这一生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没能力供他上学,只供了个初中毕业,儿子和我一样,十四岁就辍学到深圳打工去了。

没钱的日子真难过。人穷志短,谁都瞧不起。
有一年,宝娃子帮他姨妈种地,吃中午饭时,姨妈问宝娃子想吃啥饭。亲不见怪,宝娃子见地里韭菜一拃多高了,就顺口说,略〔开水烫〕些韭菜,吃拉条子〔拉面〕。事后姨妈逢亲戚就说,宝娃子真饿下了,干了点活,就想混顿饭吃。嘴馋得很呐,要吃拉条子拌韭菜呢。三十几的人了,也不知道个羞吔!

一年春节,宝娃子说他有一个姑奶奶七十多岁了,作为后人当给老人拜个年。他借了一百元买了些礼品,和我一起给姑奶奶拜年。节后,姑奶奶对人说:过年家里都不蹲,羊娃子跑羔哩,跑个啥!还不是没吃的了,跑的混饭来了。

一个亲戚叫宝娃子帮忙搬家,是用四轮子拖拉机接走的。宝娃子心想,车来接的,肯定回来车要送的。他走得急,身上忘了装钱。搬了一天家,天快黑时,亲戚挡住一趟路经的班车,也不留宝娃子吃饭,叫他赶坐班车回去。整得宝娃子狼狈不堪,只得张嘴向亲戚借了十块钱买车票。不几天亲戚就追到家里,要回了那十块钱。

旦旦说,2012年我妈妈去世了。
我带了七百元,给了哥哥五百元作为母亲的葬礼。我一家三口子往返车费踏杂紧紧掐掐也得二百元。
大姐有病,母亲的葬礼她没去。中途换乘,停留两个钟头,时间有余,离得不远,我前去探望大姐,半路遇上了大姐夫,他是中学的教师。路上姐夫对我说,他的孙子平时儿媳带着,今天可能在他家。说我是第一次和孩子见面,至少要给他孙子一百元的见面礼。听了姐夫的话,我恍然梦醒,左右为难----我是中途知道大姐有病,临时决定前去探望。买过车票,又给大姐买了点礼品,身上只剩下二十几元了。
姐夫见我站着发愣,问其原因,我向他道出了实情。姐夫说,我给你一百元。孙子在,你就给孙子;孙子不在,你就把钱给你姐姐。我没多想,就把钱接了过来。那天小孩没在, 他妈妈抱走了。我在大姐家停了一个多钟头,临出门时,我照姐夫教的话,当着姐夫的面把那一百元给了姐姐。
一年后的一天,大姐突然打电话发难:你姐夫跟我吵架说,某年某日你借了他一百元,至今没还……
猛地我脸上像着了火,悲愤语塞,无地自容,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由于离得远,一年难得见一面。后来,我把前后经过讲给了姐姐。
现在想起来,我真傻。孩子当时不在,我咋不把钱交给姐夫呢?
勺子!〔傻瓜〕我是一个大勺子!
又过了半年,姐夫到我开的店里找我,我笑着把那一百元“还”给了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姐夫接过钱,顺手装到上衣口袋里,还用手掌在上面上按了按……

儿子六岁那年春节,他到堂妹家玩,叔叔的一个下级来拜年,当着小婶子的面,给了两个孩子每人五十元。那时候,五十元就多得很了。
客人走后,婶婶对儿子说,那钱是给妹妹的,他不认识你,给错了。一边说一边顺手从儿子手上把钱抽走了。儿子回来对我说,我强忍住泪水对儿子说,是的,婶婶说得对,是给错了,那个叔叔不认得你,咋能给你钱呢。
我怕伤害儿子幼小的心灵,给儿子留下终生的阴影。
儿子是我的天,儿子是我的全部希望。儿子对我说时,我都快要疯了,啥叫心碎?啥叫痛不欲生?我亏欠了儿子,我背着儿子哭了一个晚上。
我的心在疼,我的心在滴血啊!这种屈辱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

旦旦说,我这前半生是在贫穷、恐惧、屈辱中度过的。胆子小,没有自信,怕被人说三道四瞧不起。逢年过节不愿走亲戚,同桌吃饭不敢动筷子,坐在席上,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别人眼睛看的是席上的菜盘子,我低头看的是水杯子。小叔子是公务员,我和弟媳都是头一次给大姑子拜年,大姑子当着我的面给了小婶子五百元的份子钱……我无地自容。

旦旦说,这样的事我遇得多了,习惯了,神经也麻木了。世道就是这样,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不仇富,也不嫉妒别人。人家富,是人家有本事。我谁都不怪,谁都不怨,怪只怪我两口子都没能耐……
唉,这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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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8 09: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18-12-26 22:14
不錯,所以現在看社會女孩扔孩子,缺了德。娃娃投胎不容易,要好好對待新生命。精彩繼續。學習文筆細膩,尤 ...

谢谢版主赏帖鼓励。旦旦的故事远比我写的悲戚、感人,一是我没念多少书,过了七十才学的拼音,有些语句还得边打字边学字义。二是有些细节还得考虑亲情关系,如下一节《碎娃》写起来就很纠结,碎娃的死有社会的因素也家庭因素。一个家庭衰败悲剧都是私心私利演绎出来的骨肉残杀。碎娃遭遇的家暴旦旦至今悲痛欲绝,不能释怀。《碎娃》写完后我把碎娃遭到的家暴全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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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8 09: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碎娃
姊妹六个,碎娃最小,家里人就把他叫碎娃,碎娃便成了他的名字。。
碎娃从小就聪明、乖巧、懂事,小学毕业后,老子就叫他回家种地。碎娃能吃苦,人也勤快,实诚,知道过日子。分家时给碎娃分了十几亩土地,几年的勤劳实干,他又买下一座空庄园、还带了二十几亩地。经过推垫平整,土地都变成了平展展的水浇田。分家时农耕机机头分给了哥哥,弟弟分得了四轮子的后拖斗,后来,碎娃又买了一个机头,农忙时用来耕地,农闲了跑运输。他还花了四千二百元在玉门镇买了一辆摩托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邻村有一位姑娘看上了碎娃,两人谈起了对象。

1999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碎娃到村里一户人家看电视,一个远方亲戚也来这家看电视。那时,农村电视机很少,窜门看电视是很正常的事情。在看电视中不知为什么两人打了起来。亲戚比碎娃年长几岁,五大三粗,碎娃身单力薄,不是亲戚的对手,被打得鼻青眼肿。就这,亲戚还不依不饶,第二天找到派出所里的熟人,派出所把碎娃抓了起来。
老子〔父亲〕在外,兄弟分家,娘母子〔母亲〕胆小,哪敢进派出所找儿子。碎娃被关了两天一夜,两天一夜遭遇了什么 ,两天一夜是怎么度过的?无人知晓。
第三天下午,碎娃放了出来了。他蓬头垢面,瘸着一条腿,舞动着双手,边跑边喊:“跑呀,抓来了!”“快跑呀,抓来了……”
碎娃神经失常了,碎娃疯了!他跌跌撞撞,没命的往山沟里跑。从此就勺勺兮兮,不敢见人,不是躲在黑房子里,就是往没人的山沟沟里钻。不洗脸,吃饭用手抓,睡觉不脱衣服,头发锈成了毡片片,脸黑的只见白眼仁。
老子过世后,碎娃住进了上房----那是他爹在世住过的地方。房子东边存放着娘母子的一口棺材,西边是一个火炕。夏天还好过,冬天实在难熬,室外温度都在零下十几度,遇到降温,气温多在零下二十多度。

老子过世了,大哥搬了,庄廓成了独院子,里里外外就剩娘儿两。妈妈年过花甲,年老多病,风年残烛,自身难保,每天只能给儿子做两顿饭。没有填炕的柴火,碎娃裹着脏兮兮的被子,整天蜷缩在炕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也是他命大,竟熬过了十个寒冬。
2000年3月病情更加严重,不给不要吃,吃了没饥饱,有时跑出去,也不知道回来。嘴里只是不停地喊“抓来了!”“抓来了!”“快跑啊,快跑!”

2000年过年时节,玉门镇姨妈的儿子结婚,不知碎娃咋也跟去了,晚上在农十一师工程团又被人围堵、当猴子戏耍,喊“勺子” 、“疯子”,遭到砖瓦土块、酒瓶子的抛打,把碎娃踢翻倒一条水沟里……

大姐把碎娃送给了旦旦,碎娃满脸惊恐,双手不住的颤抖,弓着腰在地上寻的找烟头抽。
碎娃不怕旦旦,是旦旦把他抱大的。他最亲小姐,最疼小姐,也最听小姐的话。碎娃曾在病轻时告诉过旦旦,“抓来了!”“打,打,死里打!”他时而两手抱着头,似乎是有人打他的头,时而双臂向上直伸,似乎是有人把他捆绑的吊起来打……
碎娃着实可怜,一阵一阵的糊涂,两眼呲瓜瓜的瞪着,翻起了白眼仁。
2000年正月初八,晚上很黑。天亮时旦旦发现弟弟没人了,两口子一个向西,一个向北,顺着公路找。向北的在下西号找到了,玉门镇人多、车多、道路多,不安全,跑了也不容易找到。旦旦当日就把弟弟送回了养马湖。

父亲去世后大哥搬到乡上街道住,那是他新盖的房子。老庄子里就剩下了一对傻儿寡母,相依为命,苦度光阴。
2003年碎娃在石门镇看痔疮。刚动过手术的那天晚上,在医院他看见了一个戴着“大盖帽”的,他歇斯底里喊到:“抓来了!”“抓来了!”吓得从医院没命地跑了。
他不顾刚动完手术的疼痛,顺着养马公路步行。
找到时,他已摸黑走了一百多里。那一段路几乎没有人家,比较偏僻,沿公路有一条大水渠,那是养马大渠,水的流量很大,引来疏勒河的水,灌溉着玉门镇所有的土地。

2005年,碎娃常往山沟里跑。山沟野洼没有人,那里安全。有一次跑丢了五天,最后,还是西湖村一个浇地的人发现的。找到时,碎娃趴在一条山沟沟里,那里还有流水。他嘴辰干裂,双眼紧闭,奄奄一息。
碎娃找回来的那天,哥哥和大姐电话联系,就处理碎娃一事达成共识。哥哥把决策在电话里告知旦旦:把碎娃从玉门镇送上火车,叫他随车去吧。
旦旦失声痛哭,心如刀绞:碎娃已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这不是送他去死吗!经旦旦极力反对,终于“刀下留人”,碎娃又死里逃生一回。
至今,旦旦还是惭愧,自责自己没本事保护弟弟,不该出嫁。她说,不嫁人,在养马湖种地照看弟弟,他也许不至于遭那么多磨难。
提起碎娃,旦旦眼圈发红,有流不完的泪。

2011年初春,碎娃在“抓来了!”“抓来了!”的惊叫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碎娃是1975生,1999年疯,2011年死的。兔年生,兔年病,兔年殁,仅仅活了36岁。
在疏勒河岸边、在爹爹坟的脚头、又添了一个新的土堆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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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8 10:2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在水一方 发表于 2018-12-28 09:43
不應該呀呀,家暴大凡有兩種,不知老師寫那種,拳朾腳踢是一種,這個開門見山,邏有一鍾冷暴力,這個簡直是 ...

旦旦哥哥和弟弟碎娃分家后父亲随老大,母亲随小儿,同住一个院子。主要是为家产闹事打架,老子偏向大儿子,其场面,手段一般人难以想象。旦旦回娘家母亲哭诉经常晚上捆打碎娃的点点滴滴,并从炕洞里取出捆打碎娃用的棍棒绳索,上面还有血渍……
我老家一些兄弟为家产成了仇人,老死不相往来,一至结的冤仇父传子,子传孙,人老几辈都难以消除。过去农村穷,这事很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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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19-1-8 17:25: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说的极是,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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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主| 发表于 2019-1-8 17: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9-1-10 10:43 编辑

〔六〕妈妈
在婚后的20年里,妈妈只看过女儿一次,那还是旦旦坐月子的时候。
妈妈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只在方圆五六十里以内转圈圈,从没走出过养马湖。看旦旦这算是她头一次出远门。
女见娘,有事没事哭三场。一见面,女儿双手搂住妈妈的脖子,一头擩到妈妈怀里,鼻一把泪一把,竟嫌娘母子来了。
旦旦很要强,她不愿妈妈看到她现在生活的样子----提着褂子没领子,掀开锅盖没米下的日子。她想妈妈,又怕妈妈见了伤心。因此,多次百般推辞,阻拦妈妈看她。

为了不让女儿伤心,妈妈岔开了话题。
她说,你出嫁时我没来,外孙子都有了,我咋能不来呢?实际上我也不敢出远门。胆子小,不识字,出了门就辨不来个东南西北。十里乡俗不同,连个话也听不懂。不知是自己耳朵聋了,还是别人舌头根子硬了,牙齿像掉了一样,说话“乌拉乌拉”的堵不住个风。说的啥?多数我没弄明白。

看到外孙子廋的皮包骨,女儿生活拮据,妈妈的眼泪往肚里流,一夜都没合眼。她怕女儿发觉伤心,假装睡着,时不时地发出鼾声。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返回了养马湖,托班车给女儿捎来了50斤面粉、10斤胡麻油。

旦旦妈属兔的,1939年生。1957年嫁过来时,家里几乎是一无所有。那时,家家都一样,两个肩膀抬张嘴,靠着双手过日子。没有攀比,没有怨言,没有比较,分不出高低,不懂得啥是幸福,也不知道啥叫艰苦。糠糠菜菜,能填饱肚子就是好日子。
家里有一个残疾老公公,那是1932年当地遭遇7•6级大地震,死亡了七万多人,公公被砸伤,死里逃生,他右眼失明,失去了劳动能力。

2001年旦旦爹去世后,大儿子在街面上买了房,娶了媳妇搬走了。娘母子上了年纪,碎娃成天疯疯癫癫,她一边种地,一边守护着小儿。人老体衰,力不从心,土地多,忙不过来耕种,卖了几亩,留下16亩自己种。她曾多次谋思寻死----去跳河,但她丢心不下有病的小儿----“我死了碎娃咋办?我生了他,养了他,他病了,我不管他谁管他?我把他带到人世间,我只要有一口气,活一天,就要养活他一天。”

老汉去世时,小儿有30多亩地。她一个人种了3年,实在种不下去了。就说浇水吧,把人就难肠住了。特别是晚上浇地,人老眼麻,黑天视力更差,提着个手灯跌跤爬步满地跑,不是这里溢了,就是那里渠打破了。外包浇灌一年,说好一季工酬300元,可浇到一半,承包人中途撂了挑子……
还有播种,收割,拉呀运呀,脱粒碾场,哪一样都靠的是人手、要的是力气。

第二年,村里有人找上门想承包。二女儿也上门要包。
二女就住在对门,大门对大门不超过十米远。娘母子谋思,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就把土地给了二女儿耕种。报酬是承包娘俩每年的口粮。开始,每年给的是原粮,后来村子没有原粮加工磨面的机房了,女儿就给的是面粉,这一种就是十年。

没菜吃,院子里有一小块地,大门口也有两小块地。有地,老婆婆没力气,举不动铣,翻不动地,菜也种不成了,一月、两月,小女儿从班车上带些菜来。捎的多了放不住,吃不完就坏了。日常吃的除了盐便是醋,清汤寡水、以盐代菜过日子。

老汉过世后,烧的柴火还是早些年发大水时旦旦和碎娃从疏勒河里捞的。
发大水时,祁连山上的灌木、乔木、古藤,河道两侧的胡杨、红柳、梭梭,整棵整棵的大树,杂七杂八地涌在河面,忽悠忽悠地顺水漂流,有的被洪水冲到岸边。每年春夏回来,旦旦都要给妈妈劈一大堆柴,以备妈妈煮饭烧用;秋冬回来,把大块子煤砸碎,以便架炉子方便。

妈妈总是盼着小女儿回来,女儿回来了家里才有人气。
旦旦回来不是给妈妈洗衣服,就是打扫院子,屋里屋外,犄角旮旯,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给妈妈洗头洗脚,剪指甲。

妈妈老了,腿不听话了。不知从那一天起,她感到脱袜子鞋时,脚收不回来了,需伸手搭一把。不是拽住裤口就是抓住脚腕子用手拉----小腿才能蜷曲到怀里。人老了,腿长了,走起路来摇晃了。她明白自己老了,腿弯弯的筋伸不开了,膝盖绷不直了,走路步子越来越小了。腿成了硬棍棍,脚抬不起来,步子迈不出去。她说,身子左右摇晃,就像地里拔木桩,左右摇晃才易拔出来,身子左右摇晃脚才能抬起来,才能迈出步子。

令妈妈最难忘是2010年冬天,天气太冷,滴水成冰,她不知道天寒地冻要早早地把家里的水管子包上。等没水了,晚了,管子冻实实了。没水咋生活?炕上还躺着勺勺兮兮的病怏子----碎娃。他烦躁了,不吃饭能行,渴了就犯病,没水就摔盆砸缸。娘母子强打精神,每天太阳一竿子高,她端个盆盆去东邻西舍家去讨水。冬天天冷,庄户人爱睡赖炕,家家大门都开的晚。她怕打扰邻居,在端水前总是先在村口望望,看邻家门开了没有。

妈妈像《祝福》中的阿毛娘,“我只说寒冷的冬天山里野兽无食,才会到村里来,谁知春天也会有狼”一样,她对邻居一遍一遍的诉说着“我不知道冬天要用破衣烂布早早地把水管子包上……”
天天端水,经常打搅邻舍,她心里过意不去,每到一家她总是歉疚地不住点头,“我不知道冬天要用破衣烂布早早地把水管子包上……”

她颤颤巍巍地蹒跚在一趟又一趟端水的路上。手没劲,水盆端得低了迈不开步子,端的高了摆动大,水不停地晃荡,泼洒到衣服上,不一会儿就结上了冰,走起路来“噌噌”的发响……
断水持续了两个多月,她的衣服从没干过,她的泪水也没干过。

老祖先留下的话,“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分了家的儿就是栽了堵墙。”不分不嫁是一家,有的,分了嫁了成冤家。她没把嫁出去的女当做泼出去的水,没把分了家的儿子当做外人,儿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妈妈很要强,她不愿给分了家的儿子和出了嫁的丫头子们增添麻烦,困难总是自己扛着。

她心里有个坎:分家时老汉跟的是大儿,她跟的是小儿,名正言顺,她的生养死葬是小儿的事了。这是乡间约定成俗的规矩,也是她心里的坎、堵嘴的墙,再大的困难,她从不向儿女们提说。她说,儿女是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带来了,再苦再累,都要想办法把他们拉扯大。现在儿女成家了,各人有各人的家,各人有各人的难肠。妈妈一辈子做人有自己的分寸,在困难时从没向子女张过嘴,伸过手。
她说,“唉!都是我的命不好。百酸搅肠啊,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碎娃养我是没指望了。”

在她看来,钱难挣屎难吃,钱比命贵。她一辈子没进过医院,不是没有病,而是病了没有钱医,大病小病都是“抗”。吃了一辈子药,不是“去痛片”就是“安乃近”,牙齿痛了咬花椒粒。

她胳膊痛,手也抬不起来,没法子梳头。时间长了,头发在头皮上结成了毡片片,头不是头,发不是发,毛头似窝成了毡疙瘩。长时间不梳不洗,头皮奇痒难耐,就像千万只虫子在爬,在啃食她的头,在吞噬着她的心。妈妈被“痒”折磨的快要疯了,她用头在墙上蹭,“磨痒痒”。脖子痛,不能扭转,就在墙上上下左右地“蹭十字”。泥土墙,蹭的时间长了,泥土粉末钻进头发里,一出汗,结成了一层垢痂,愈结愈厚,密不透气……
还好,虱多不咬,账多不愁,痒的时间长了,神经麻木了,反而不痒了。她绕口地说,“痒都被痒咬死了!”

旦旦三个多月没回家了,见妈妈的头成了这般模样,她极为吃惊。听了妈妈的诉说,母女两抱头痛哭。旦旦立马对妈妈说:“我要留下来照看妈妈和弟弟!”
妈妈连连摇头:“勺丫头,这使不得,使不得!你是有家的人了,孩子还小。以前家里穷,我把你给给南洋镇,妈妈后悔了一辈子,你不能走妈妈的老路啊……”
思前想后,万箭穿心,母女两哭完了,旦旦给妈妈近乎剪了光头,留下了两三毫米的发根……这样,半年内不会结成毡片片了。

每次回来,旦旦都要给妈妈蒸一大框子馍馍,挂到炕边的半空中。既防老鼠,也方便食取。
碎娃死后,院子更加空荡,只住妈妈一人,凄凉、孤独、恐惧包围着她。她说,“我是个死了没埋的人,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长期没有人说话,妈妈感觉舌头硬了,嘴唇子也硬了,说话僵了,发不出个声。
她希望能有个人陪她说说话,消除孤独和恐惧。找人说话,成了妈妈老来最后而唯一的奢望。不管白天和黑夜,不管日出日落----在她看来,白天和黑夜都得分分秒秒地熬过。
白天她盼日落,夜晚她盼天明。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盼来盼去,时间并没缩短,一天还是一天,一夜还是一夜。旦旦回来了,家里有了人气。
旦旦不嫌妈妈脏兮,晚上陪妈妈睡。娘俩头靠头,脸对脸,有说不完的话。这时候,妈妈心里才感到踏实,悬在空中的心像块石头落了地,回归到腹腔----有落地生“根”的感觉。

这种幸福,这种满足,是一种期盼,也是一种奢望。女儿都嫁出去了,各家有各家的光阴,她能理解。分家时当管她的小儿在她先头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唉,老来丧子是我的命啊!”

妈妈36岁生的碎娃。老汉去世后她与碎娃相依为命,照看小儿10年。碎娃殁后,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独庄子里又过了两年。
冷冷清清的院落,妈妈佝偻的背影顺着墙,蹒跚地摸到大门口。她扶着门框,用浑浊的目光守望着远方,一阵秋风将白发吹得零散、飘飘忽忽时不时地遮住本来就模糊的双眼……
她一手扶墙,一手拿着一只木质小凳,摸到院外的南墙。出了院门向南拐,顺着墙根有一条通向厕所的私家小路。干旱少雨,路面有一层薄土,人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每次旦旦回来走后,妈妈总要提着凳子,扶着墙,摸到南墙根,在小径上辨认、寻找女儿的脚印。她的腿硬了,膝盖不能弯曲,蹲到地上站不起来,只有一手撑地,一手撑着凳子,才能直起腰。
望着女儿的脚印,慰藉着妈妈的心灵。脚印烙在了妈妈的心上,想旦旦了她就摸到南墙根,在小路上寻索着女儿的脚印。这是一种思念,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寄托。这种心灵的疗伤直到风吹日晒,脚印模糊不清为止。妈妈期盼女儿下次回来,再能给她留下思念的脚印。

2012年11月7日,是农历二十四节气的立冬。立冬为冬季之始,我国正式进入了寒冷的冬季。
夜里月光朦胧,犹如一层薄雾,苍白地撒落着冷清,使人感到凄凉和孤独。她躺在炕上,炕是冰凉凉的,即是有柴草填烧,妈妈也蹲不下去了----她没这个力气了。冬天的夜晚长而难熬,冻的她蜷缩在炕上,腿曲腰弓,成了S形。人老了没火气,越睡越冷,越冷越蹴,最后缩成个团团,时间长了,神经麻木了,腿都伸不开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睡梦之际,忽听到碎娃急促的地敲门声,“妈妈快救救我……”“砰”的一声,慌乱中她从炕上跌落下来,失去了知觉。待到冻醒,东边窗户上已没了阳光。她躺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头嗡嗡作响,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地雷,腿不听使唤,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一抹阳光从西窗透了进来,她清醒了,估摸该是下午了。她想喊人,独庄独户,喊给谁听?又冻又饿,喉咙干的要冒烟,张嘴已发不出声了。她恐惧,她绝望,她心中一边一遍地呼唤着小儿的名字,“碎娃,碎娃,快救救妈妈……”待被发现时已奄奄一息。

在弥留之际,她把多年节省下的200斤清油、还有一个存折,交给了大儿子----存折上的钱是碎娃的卖地款。
2012年12月3日中午,她咽下了73年苦难人生的最后一口气。一儿两女披麻戴孝,把他葬在了疏勒河边的祖坟里。

有人说,三更半夜听到碎娃用苍凉沙哑的声音在坟里吼秦腔:
“王彦章打马上北坡,
新坟累累老坟多,
新坟埋的汉光武,
旧坟又埋汉萧何……”

“呼喊一声绑帐外,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单童一死阴魂在,
二十年报仇某再来。”

点评

顶来。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2-13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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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2019-1-10 11: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9-1-8 21:26
妈妈的人生,同样悲苦,积劳成疾,丧夫丧子,孤苦无依。幸好有旦旦回家照看。心酸的故事,让人引不住流泪… ...

谢谢老师赏帖。
旦旦几乎生活成长在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里,她说现在天天都在过年里,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今天的好生活。
她在一个地级市买了房安了家,她很知足。她说,像我这大年龄,有的还在愁房,愁儿媳,我是我有房,儿有房,孙子都抱到怀里了。宝娃子说,我的孙子比狗强了,会叫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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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19-2-15 07:42:1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师赏帖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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