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堂有路》(完结)

秋荷

十三    抗争

虽然桃花重新走出了房子，像往日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是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过去青春的光彩。村里的人似乎感觉到桃花的变化，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这姑娘是怎么了？以前可是爱说爱笑的，见了村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总是老远就喊，现在像个哑巴似的，肯定家里发生了让她不高兴的事，可是也没听谁说起过呀？那是她……村民开始胡乱地猜测，也没有什么证据，不敢随意地张扬。
也许合该有事，三个月后桃花总感觉心里犯恶心吃不下饭，仔细一回想这两个月一向准时的月事也没来，桃花心里开始嘀咕起来，又不敢给母亲说，只好一个人偷偷瞒着。下地干活的时候，总会碰见这个那个，有时候桃花忍不住胃里漾上来的酸水，偷偷捂着嘴跑到路边呕吐。村里年龄大一些的生过孩子的妇女对此事特别敏感，她们通过桃花几次行为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怀孕的征兆呀！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几个舌头长的女人已经开始在村里散布桃花怀孕的消息。桃花心里面很沉重，除了白天干活，她一般都躲在房子里，即使有闲空的时候她也不敢去村东头找莲说话，她怕在路上看众人向她投来的鄙夷的目光。在社会风气还依然闭塞的农村，如果一个大姑娘随随便便搞大了肚子，那肯定会遭到全村的唾弃！桃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意识到村民对她已经开始有了新的看法，她再也不是那个活泼、懂事、可爱的桃花了，她成了清河湾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天晚上，莲来找她玩，后来莲小声地说起村里的风言风语，莲问桃花是真的吗？桃花点了点头，泪水顿时哗哗地流了下来。莲说桃花，这咋办呀？比桃花大两岁的莲也只是着急，根本拿不出什么主意。莲说桃花你母亲知道吗？桃花又摇了摇头说我不敢告诉她，我不想再让母亲伤心。莲说这能行吗？再过两个月你的肚子会越来越大，到那时候村里的人还不疯了一样指着你的脊梁骨？桃花说挨一天是一天吧，又能咋样。莲一直待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去睡觉，回来的路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像一团扯不清的麻絮，她恨自己帮不了桃花，同时又为桃花再次的痛苦感到揪心。一个刚刚十六岁的花季女孩竟然遭到这样的打击，老天睁没睁眼呀？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打定主意以后多去桃花家几次，别让桃花一时想不开有什么轻生的念头……
桃花把莲送出门外回到房子里，看着桌子上的油灯一闪一闪地摇曳着，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肚子里的孩子决不能要！既然上天对我这样不公，我何必再这样逆来顺受！这个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再也承受不了哪怕一点点的打击。桃花看到了母亲日益憔悴的脸，父亲的病似乎比以前又重了许多，弟弟还小，他们多么需要我的帮助呀，我要站起来，我要走到村民面前，我不喝他们一口水，不要他们一件衣服，我为什么要怕他们？灯光下的桃花碎玉般的一排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显得那么刚毅！
桃花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些生理卫生的知识，对于怀孕虽然不甚了解，可是她知道怀孕的女人必须多休息。桃花想如果她拼命地下地干活，不停地出重力的话，肚子里的胎儿一定会有反应，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没有了，这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吗？桃花决定从明天开始按照计划实施。
桃花走在路上再也不低下头，步步生风，速度很快，见了村民该打招呼就打招呼。邻居们见桃花的样子突然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一时摸不清南北，他们又开始议论说这桃花又是咋了？桃花有时候也听到一些小声地议论，可是她根本就像没听见似的，该干么干么。
母亲也发现桃花改变了许多，以为女儿已经解开了心里的死结，心里宽慰了许多。她一直认为人的一辈子还很漫长，只要女儿好好地活着，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秋荷

十四    一封信

十月份的时候，莲姐从我家相过亲回到清河湾后，立即就去找桃花玩。时间已是下午，莲姐拉着桃花的手说桃花还记得住我们家的那个男孩风吗，这次我去小姨家相亲时恰好遇着他，你猜怎么着，他一见我就问你的情况，他说他一直想念着你，还问你的情况。桃花一听莲姐说起我，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亮亮的东西，抬头微笑着说莲姐是说那个叫风的男孩？哦，我还记得他憨憨的模样呢。亏他还记得俺，他都问俺什么了莲姐？莲姐说风问你个子长高了没有，是不是比以前漂亮啦。桃花说莲姐说笑呢，俺有什么值得他问起！此时桃花突然压低了声音，话语中也有一点点凄凉。莲姐说我看他对你关心的样子不同平常，还记得我们去小清河洗澡那次吗？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的心在那时已经在一起了！莲姐话音未落却看见桃花眼泪已经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莲姐知道她戳到了桃花的伤疤上，眼前的桃花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她的纯洁已经被玷污，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成形的胎儿。莲姐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桃花，我把你的遭遇告诉了风，风听到后哭得伤心得很，我从来没见过别的男孩那么伤心，风一直在乎你，我懂他的心思。桃花止住哭泣说莲姐别说了，过去的就别再提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值。
接着两个人开始静默，最后桃花岔开话题说莲姐你的婚事确定了吗？莲姐说基本上是定了，过几天转大礼。桃花说莲姐祝福你找了个好婆家，你的心眼那么好，以后会幸福的。莲姐说桃花你那么漂亮，比俺俊多了，你以后肯定比俺找的好。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家常，最后还是把话落到桃花肚子里的孩子。莲姐说桃花你一直这样也不是法，肚子大起来可不是小玩的？桃花坚定地说莲姐你放心吧，我已经打算好了，过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的。莲姐心里直打鼓，桃花想到了什么办法呢。
清河湾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莲姐把婆家安在了堤南，纷纷说莲姐找了个好归宿。莲姐定婚这事就差转大礼了，进入十一月份，我的母亲捎信给大姨说男方转大礼定在初六。
初五的晚上，桃花来到莲姐家。俩人说了一会话后，桃花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莲姐说莲姐，你明天去堤南，替我把这封信交给风吧。莲姐接过信封说桃花，我一定交给风弟弟。
桃花姐的信被莲姐用一本书压在我的书桌上，三天后我从学校返家才看到。我急切地撕开信封掏出信纸来，当我展开的时候，那一行行娟秀而工整的字迹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拿信纸的手在颤抖，那一个个钢笔字就像我此时的心跳，这是我从清河湾回来后第一次看见和桃花姐有关系的东西，我开始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读下去：
风：
  你还好么？一转眼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真让人有些舍不得；你还能想起我的样子吗？我是你的桃花姐；记得你在清河湾的时候还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淘气的样子真可爱！现在一定长高了不少了吧！风，你也许听说了我的情况，经过之后我觉得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人生多舛，别人是依靠不住的，就是朋友之间他又能将你的命运改变吗？更重要的是依靠我们自己。
我也不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平！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觉得我也曾那么幸福过，快乐过，这就够了，还要贪图什么？我和你和别人一样在人间活着，就是天塌下来又能怎样？
我会一直把那段美好藏在心底，它也是我继续生活的勇气。我当时想我的将来会是一名教师或一名医生，因为这个世界里还有一部分愚昧和邪恶，我要让愚昧在文明中化解，让邪恶在纯洁里赎罪，让每一个人都远离痛苦、悔恨、委屈，从此不在有对生的迷途和死的虚幻！直至给你写这封信我内心依然憧憬。
你一定还记得那次我对你的拥抱，也许是我的冲动，那样美好的夜晚我喜欢我爱，我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桃花的心只能留在过去，现在的我不敢再动一点点，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
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学习；另外听莲姐说你想来清河湾看我，别这样做，我已经不再是你心中的那个样子，不再值得你挂念，你要学着将我慢慢忘记才对。
风，祝福我吧，我在清河湾会感应到你给我的力量！我会好好生活！再见，风！
                                                    桃花
看完桃花姐的信，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桃花姐的身影浮现在我的面前久久不肯离去……
宁静的夜晚，我的眼泪浸湿了枕巾。是呀，我去看桃花姐又能给她带去什么呢？只不过是再次让她揭起流血的伤疤，除此之外什么用也没有，我是有权利给她承诺，可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她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同情的眼泪，她重新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我还是不去打扰她的好，只要她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我开始厌恶我的胆怯和无力，我无奈地成为一个站在远处的看客，仅此而已！

秋荷

十五    了断

一年一度的新年就要来临，事情并不像桃花想想象的那样，尽管她拼命的出力、干活，肚子里的胎儿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似的，并且开始慢慢地长大。冬天的棉衣是个不错的伪装，尽管村里的人们猜测她怀了孕，可也没有一个人敢直接就掀开她的衣服看。毕竟是过年各家都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之中，只有桃花心里越来越紧张，晚上她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脑子想着各种可以把胎儿弄掉的方法。她知道去医院是最直接的方法，但是一旦那样做全村的人不就知道了吗，几个月来的掩饰还有什么意义？最后她想到了小清河，冬天的小清河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着，村里的孩子可以在冰上玩耍，她也曾和莲一块儿在冰上滑了几步，因为害怕掉进冰窟窿里就赶紧上了岸。
现在正是河水最冷的时候，如果……她又重新想了一遍，终于下定决心。
大年三十的晚上，刚吃过年夜饭，桃花的母亲看见桃花裹了一件厚厚的大袄匆匆地走出房门，以为桃花去找村东头的莲玩，就随意地说桃花你是去你莲姐家吧？桃花回头底底地嗯了一声，就离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桃花的母亲看看墙上的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大路上一些男孩子开始放鞭炮迎接新年，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注定这是一个喜庆的夜晚，可是桃花的母亲有些不放心，以往桃花去莲家顶多待到十点多就回来睡觉了，就算今晚是大年三十，夜都到这个点了，也该回来了。
桃花的母亲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桃花的踪影，终于坐不下去。对早已躺下的丈夫说你先睡吧，我去村东头莲家接桃花去，这孩子到现在还不回。
当桃花的母亲走到莲家里的时候，莲正要躺下睡觉，见是桃花的母亲忙说婶子咋这么闲，还没睡呀？桃花的母亲说桃花找你玩到现在还没回，我来看看她。莲一听她是来找桃花的，忙说婶子桃花没来找我。桃花的母亲顿时脑子一阵眩晕说坏了，这孩子怕是……她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她着急地就往外走，莲也感觉到事情不妙，赶紧穿上厚棉衣棉靴跟在桃花母亲后面说身子我跟你去找桃花。
村子里的路上还有一些孩子在玩，桃花在村里的可能性不大，莲首先想到的就是村后的小清河，莲说身子你先别急，咱们去后面河里找。桃花的母亲已经吓得不能行，她说我苦命的孩子呀，你可别想不开，你不要母亲了吗？一路哭哭啼啼来到河边。
莲和桃花的母亲一边用手电筒照一边喊桃花的名字仔细寻找。沿着河沿，两个人不放过每一个桃花可能到达的地方。
搜了没多远，莲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终于看见了桃花。桃花正泡在小清河的冰水里，看样子是她砸开了河面的冰才跳进去的。
桃花的母亲说好孩子快上来，咱有什么话好好商量，别想不开，要是没有了你俺也活不下去！莲急忙把手伸向桃花说桃花快拉住我的手上来，莲姐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呀！别人不让咱好好地活，咱自己要好好地活，并且活出个人样来！水中的桃花似乎很镇静地说莲姐我正因为想好好活才这样做，我还有后半辈子，我不能要这肚子里的孩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毁灭我，我必须先毁掉他！桃花的声音因为冷而哆嗦起来，再看桃花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不知道她在河里已经呆了多久。
桃花被拉上岸后，莲马上把她的湿衣服脱掉给她换上自己的棉衣，然后扶着她向家里走去。
这时莲才想起桃花两个月前说过的话，原来桃花是用这样残酷的方式结束肚子里的孩子，不仅心里不寒而栗，默默地为桃花流泪。

秋荷

十六   匆匆一面

莲姐嫁到我们村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我们同在一个村里，我一直住校，也很少和莲姐见面 ；再说莲姐刚刚结婚，我也大了一些，无意间我竟然感觉和她有一些生分起来。
有一回我周末回来正在屋子里温习功课，莲姐匆匆的跑过来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快点儿风，你桃花姐在咱们村子后的大路上等你呢！听完莲姐的话，我心头一阵喜悦四溢开来，但是瞬间又有一种异样的滋味浮出脑海，我开始辨不清是高兴的成分多还是苦恼的成分多，以至于当我站在桃花姐的脸前时，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桃花姐上身穿着一件的确良小薄褂，下身是天蓝色的裤子，一双带襻的黑条绒布鞋是新做的。在我的眼里桃花姐比以前高了许多，也丰满了许多；她的长辫子一直伸展到她微微翘起的臀部，好看的大眼睛里闪着光。我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味低低地喊了一声桃花姐。桃花姐微笑着用甜甜的声音对我说是风吧？你不叫我我还真不敢认你了，都长这么高了。当我再抬起头盯着桃花姐清秀的脸颊时，我的眼睛不争气地留下两行滚烫的热泪。桃花姐见状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块黄色的上面绣着两朵梅花的手帕，向前走了两步给我擦眼泪。桃花姐说风弟弟还是这么爱哭鼻子，我们和莲姐这不都在一块儿吗？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我说桃花姐我真的想去清河湾看你，那一次莲姐不让我去，你也不让我去，你不会怪我吧？桃花姐说风我不会怪你，亏你还想着俺，俺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并不知道桃花姐那件事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看桃花姐的神情和平常的人一样，于是藏在心里的近一年来的担忧得到释然。我们有几分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什么话也不说，我知道我不敢说桃花姐我喜欢你。桃花姐的眼睛也是潮潮的，游离着一种无奈的眼神。因为时间关系，桃花姐还要赶路，我只记得桃花姐走的时候我紧紧地拉住她久久不肯松开。
这是我和桃花姐自清河湾分手以后的第一次相见，是那样短暂、匆忙、慌张。我不知道为什么，憋闷在心里的长久以来的思念和苦痛，一见到桃花姐就瞬间销声匿迹了呢？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莲姐在桃花姐走后告诉我，桃花姐也快要嫁到堤南来了，桃花姐经媒人介绍和西边王庄一个叫王兴的人就要订婚，我们的见面也是桃花姐跟着媒人到王庄去查看王兴家情况时，顺便拐到这里才实现的。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淡淡的月光洒在田野里，将要收割的麦田在夜风地吹拂下掀起一层一层的浅白色的波浪，翻滚着向前涌去，然后消失在远处的朦胧的夜色里；附近荡漾着一团团的轻雾，一会爬上我的脸颊一会又爬上麦梢，表现极为暧昧。我的双脚毫无目的，野草上的露水浸湿了我的网球鞋，凉凉的；天上的半月苍白无力，似乎有着和我一样的孤独；她也许在暗暗地哭泣，不然地上哪有那么多的露水？不就是她晶莹的眼泪吗？她心里一定也有桃花姐一样的哀怨，可是地上的我却无法给她安慰，就像我不能给桃花姐安慰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凄凉的夜空里独自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月在天空越来越低，快要落到西边的树林中了。我不敢追上去，她是在逃避我，不，她是在逃避整个世界整个人间！我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遥远的距离让我束手无策。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为了桃花姐。

秋荷

十七    摇曳的灯火

和其他地方一样，清河湾夏天的夜晚开始变得有些闷热，小清河的凉爽送不到村子里，很多的村民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坐在大路上乘凉。男人们谈论庄稼，女人们说的大多是家长里短，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这样热闹的场景和桃花家没有关系，桃花一家人正在屋子里商量桃花的终身大事。
桃花的母亲说桃花呀，我在王庄稍稍打听了一下，听人说这王兴有些不顾正业，镇日里东游西逛吃吃喝喝尽结交些狐朋狗友，他的父母对他是自幼娇生惯养，如今也不听他们管教了；这农村人要是不好好种地寻个好出路也行，可是王兴不是那样的人，我看这门亲事咱不能答应。桃花说母亲，人都有变好的时候，咱也不能一句话把人看死了；再说咱家这个情况，弟弟又大了两岁，我虽然没有完成学业，可是决不能耽误了他上学；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母亲的担子越来越重，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在亲戚、朋友、邻居那里落下不少债，咱们家一年到头靠地里的收入就那么多，父亲吃药和一家人开销都不够，更别说还人家前了，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桃花的父亲在傍边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桃花的母亲看看他，无奈地说桃花我不能眼睁睁地让你往火坑里跳，那个王兴真不像过日子的人，咱家再困难有我在呀！桃花流着眼泪对母亲说您不知道俺的心思，俺是再也不想呆在清河湾了，您也知道春节的时候，我跳进冰冷的河水，那样的罪我都挺过来了，嫁到堤南以后，他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全听他们的，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不错，我身上有污点，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找这样的人，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啦！
桃花的母亲见说不通桃花，开始坐在一边默默垂泪，她知道桃花这门亲事一定下来，王家会有一份不小的彩礼，桃花俊俏的模样王家可是一点意见也没有，整天价地缠着媒人快递话，不管多少彩礼都行。有了这份彩礼就可以还不少债，说实话这几年家里落下这么多饥荒，愁得她一个妇道人家年纪轻轻就白了不少头发。
那王兴平时在外面也没少见漂亮的大姑娘，当他见了桃花第一眼就着迷了，心想这要是娶到手也是我的福气，我要烧高香好好拜拜祖先。
夜已经很深，刚才闷热的空气变得凉爽起来，清河湾大街上乘凉的人们陆续回家睡觉，桃花家的灯火还在亮着。桃花恳求着母亲答应她，桃花说母亲，不管以后我幸福也好遭罪也好，这是我选的，我绝不会埋怨您和父亲，您就放心吧。
桃花的母亲抬起泪眼看着桃花坚定的神清，她知道桃花的性子很拗，做事一贯很有主见，最后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说桃花，俺同意，以后在堤南有不舒心的事一定和俺说！桃花眼里含着一丝微笑点点头，走到母亲身边双手抱着憔悴的母亲，把头埋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桃花也知道，天底下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博大、宽容、隐忍，会给儿女们带来巨大的力量，然而此时的桃花感到了陌生，是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了，她清楚地记得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她躺在母亲的怀里数星星，母亲给她讲嫦娥和牛郎织女的故事，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桃花知道母亲也同样坚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父亲，更没有因为艰难而发脾气，她在咬紧牙关忍着，度过一天又一天。作为快要出嫁的女儿，桃花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帮母亲撑起这个家。
桃花快要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清河湾。尽管桃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被发现，他们也不再把桃花作为儿媳妇的标准，一个失过身的姑娘就是一朵被风摧残过的小花，一瓣一瓣掉落到地上，任人踩踏。但是作为一个村里的村民尽管对桃花有一些偏见，很多人还是希望桃花有个好归宿。

秋荷

十八    婚礼

距暑假结束还有十来天，我的暑期作业早已完成并开始下学期新课程的预习；下学期开学我就升入初三，关键的一年让母亲开始对我的自由不得不做出限制，她给我讲了很多的大道理。我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出，表面答应的很爽快，暗地里却看了许多和考试无关的一些文学作品，母亲不识字当然看不出来，她认为我坐那儿看书就是用功学习。
一天下午，莲姐来我家说桃花姐的结婚典礼就在这几天举行，到时候她来叫我一起参加婚礼。我问莲姐桃花姐刚刚订过婚才几天就要结婚，是不是仓促了些？莲姐说王庄的王兴家怕桃花反悔，早早结婚免得夜长梦多，你桃花姐那天仙似的人儿，怕他们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哦了一声说到那天你来喊我，咱们一块去。莲姐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天色将晚，莲姐对母亲说该回家做晚饭了，母亲也没有挽留。头一年的新媳妇就该勤快些，她认为莲姐做的还不错，要是莲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村里的人说出来，她脸上也没光，莲姐毕竟是她的亲戚。莲姐当然也不错，这桩婚事整体来说都满意。
明天就是六月二十六，桃花姐大婚的日子。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母亲，西面王庄的王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年龄到底有多大？因为莲姐给我说过桃花姐的对象比桃花姐要大好几岁呢！母亲说没见过，具体也不清楚，听说这王兴不是个正混的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尖嘴猴腮，个子挺高，有一米七八的样子；因为家境不错，自幼被父母娇生惯养，说话做事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小时候没少打架惹事，长大了吧，又染上了赌钱的毛病。王兴父母就他一根独苗，看儿子不好好混前程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村里和他一样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不结婚生子。老两口那个着急呀甭提了，可是啥办法呢，王兴依然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玩乐耍钱赌博。
听了母亲说的一番话，我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心想桃花姐咋就不打听打听？还有桃花姐的母亲咋也同意了呢？桃花姐那样一个高贵的人儿嫁到他们家那不是往坑里跳吗？母亲见我坐那儿出神不吃饭，觉得我在可怜桃花姐。母亲说你不是没听你莲姐说过桃花家的情况，生病的父亲加上两个弟弟上学念书，真是够呛，她嫁到堤南或许就是想帮助她困难的家庭；再说桃花身上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对于一个乡下的女孩打击该多大！想的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桃花自然就降低了要求，一来帮了家里，二来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开始你桃花姐的母亲也不同意这桩婚事，怕桃花嫁到王家后受委屈，但是桃花的注意坚定，谁也劝不进去。但愿桃花嫁过来后能过上好日子吧！我呆呆地听着，母亲赶紧催我吃饭，我哪能再吃得下，默默转身向我里间的屋子走去，母亲说这孩子咋说不吃就不吃了，咋的啦这是？
第二天，吃过早饭，天晴得出奇。万里碧空找不到一丝云彩，飞鸟在树林上面嬉戏着鸣叫着，好像为桃花姐的婚礼喝彩；我和莲姐走在乡间的大路上，一股凉爽的风迎面吹来，身上麻酥酥的。莲姐一脸的喜气，而我脸上再怎么挤也没有挤出一丝笑容。
王庄村外，大喇叭远远传来唢呐奏出的《百鸟朝凤》，第一回来到这个村子，一切都很陌生，不知道那个王兴的家也没关系，大喇叭和鞭炮声可以为我们带路。
我和莲姐去的早，在王兴家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迎亲的车队返还。婚礼很热闹，全村的人几乎都来看新娘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一个院子愣是围得水泄不通。桃花姐从挂着大红花的小四轮拖拉机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和莲姐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我们不想打扰桃花姐一生里最最庄严神圣的时刻。
桃花姐衣服和裤子都是红的，被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用手架着，；脚底下踩着一双半高跟红皮鞋，走的不快；我看不见她的脸，辫子被盘了起来，红盖头下我想象着她的模样。主持人按照结婚仪式一条一条进行，我没有注意其中的细节，我听到了人群里的议论：
“啧啧，王兴媳妇真够水灵，嫩的能掐出水来。”
“这样的脸蛋，这样的身材，咋就被王兴弄到手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王兴家的祖坟啥时候冒青烟啦？”
“要是让俺睡一晚就是死也值了。嘻……”
“这样俊的大姑娘嫁给他王兴，说不定做过啥见不得人的事，在家待不下去了。”
“说不定是个骚货。”
“看你说的，人家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你看见了？嘴里积点德吧，小心老天爷报应你。”
“我又没说你，干嘛咸吃萝卜淡操心！”
……
我再也听不下去，拉着莲姐往新房里去。拜过天地的桃花姐正默默地坐在床边。那是一张双人木床，粉黄色的床单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叠的整整齐齐的四床陪嫁的被子和褥子靠离墙堆在那里，背面上印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桃花姐化了淡淡的妆，我仔细地看去，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有一些迟钝，两颊上的脂粉下，露出苍白和瘦削，没有一点光彩。桃花姐见我们进来，赶紧起身招呼，桃花姐满脸微笑说我知道你们会来，快来坐下。她拉我的一瞬，我好像一下子又看到了那个活泼、开朗、大方的桃花姐。我流着眼泪一字一顿地说桃花姐，祝你新婚快乐。桃花姐听了，点点头说谢谢风弟弟的祝福，今天是我高兴的日子，弟弟可不许哭呦！我强忍住眼泪对她笑了笑。
看到桃花姐出嫁，我和莲姐都很欣慰，对于她，我们只能送上真诚的祝福，愿她今后的生活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秋荷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8-4-22 10:28
习惯了一段一段读，一段一段写评语，这样还能读得更加仔细。这段小文主要写了自桃花姐发生不幸后，“我” ...

感谢老师每一次的认真！很激动！周末愉快！

秋荷

十九    忘却

桃花姐的喜宴结束，我先于莲姐走出王家，莲姐和桃花姐还有一些体己话要说，我也不好意思在一边傻站着。
王庄村外的大路上刮起一阵微微的凉风，我只顾低头走路，好像要躲避和摆脱什么东西，在王兴家，我耳朵里、心里装满了让我恶心的话语，我想让风儿把它们都吹掉，决不能带到我的房子里。
桃花姐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我也要进入中学最紧张的初三阶段。既然到了这一步，我开始打算对桃花姐彻底地忘却，再说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今后的我们将会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她是她，我是我，还会有什么交集吗？就像王庄村虽然那么近，不是因为桃花姐，我对它始终是陌生的。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回，一年的时间更是时光之箭上的一羽，瞬间即逝。紧张的中学生活让我体会到学习的艰辛，母亲常常对我说凉桌子热板凳十年寒窗是古人求学的例证，要想走出农村获得舒适的生活就必须吃得苦中苦。
然而上学的人比牛毛还多，成才的却稀如牛角，每次看着村里一个个中途退学的同龄的男孩和女孩们，在家帮着种田，过两年后开始出嫁或娶妻生子，然后继续一复一日的劳作，永远呆在乡下，我的心里就会更加坚定努力学习才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母亲极力供我读书绝对是有超前的眼光，我时刻感谢着母亲的伟大。中考已经结束，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拿着录取通知书交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含着激动的泪花说风儿，算你有良心没有辜负全家人对你的期望，以后还要更加努力，争取三年后递给我一张大学的通知书！我说时间还早呢，看把您急的。
这一年来我除了在学校学习之外，一回到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有邻居来我家借东西的时候碰见我就说，你家风像个大姑娘，是不是不到出嫁就不能下秀楼呀！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听母亲说莲姐生了一个女儿，还不到一岁，整天在家看孩子，也很少来我家。我有些不以为然，我的心思现在主要放在未来的高中学校上，村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我一概不闻不问。
我后来的苦痛也许就是我这时的冷漠造成的，我不该自私到对桃花姐的不管不问，她就在隔壁的王庄村，一年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件事呢？自私和自爱是一种逃离，更是一种绝情！
慢慢陌生的桃花姐在王庄正一个人过着痛苦的生活，它不是桃花姐憧憬的，却在默默地忍受着，坚强地支撑着，她还有最后一点点希望。

秋荷

二十    狐疑

桃花嫁过来第二天傍晚，王兴从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后直奔新房里正在拉鞋底的桃花。王兴说你在那干啥呐？快点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桃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到桌子边给王兴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他，刚要转身被王兴给拉住。王兴说你还不愿意咋的，嫁给我委屈你了？哼哼，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想在我家做太太，你还差得远哩；你就是我家花钱买的，到这儿后可不比你在你们家，可别想着耍你的大小姐脾气！桃花以为王兴喝多了，用眼睛瞪了他一下没有说话。王兴喝了一口开水，水有点热，气得差一点跳起来指着桃花说你想烫死我呀你个倒霉货！桃花实在气不过，转身只顾做手中的活计。王兴一脸愤怒地说娶了你可算是俺倒了八辈子血霉！不知道影儿稀里糊涂就戴上一顶绿帽子！不用俺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就俺这个德行，你肯嫁俺？桃花听王兴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王兴红着眼睛晃晃悠悠走到桃花跟前压低声音说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身上咋没有见红？你敢说你是黄花大闺女？桃花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王兴面前一时竟说不出理由，她知道这个坎迈过去很难。王兴见桃花一直不说话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说我说中了吧，你他妈就是个烂货，你随便找谁不行非要找俺，一个打屎盆子扣俺头上俺就舒服？哈哈，告诉你桃花，这哑巴亏俺不吃，你今天要是不给俺讲清楚，你他妈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别搁俺眼前添堵！桃花知道再给王兴解释又有什么意思，那本来就是她不愿提及的伤疤。王兴见桃花仍然不理乎他，借着酒劲朝桃花脸上就是一巴掌，顿时五个血红的手指印显现出来。桃花用手捂着脸颊直流眼泪，也不还手，只是目光扭向一边。王兴已经怒火攻心，王兴按着桃花不管头上、身上一阵拳打脚踢，一边动手还一边说想不到我王兴的责任田被别人先给犁了一遍，以后我咋出去见人。
在另一间屋子住着的王兴的父母听到这边屋子里王兴疯了一般打桃花，母亲赶紧上来把王兴拉开说你们这是咋啦，这刚刚结婚没两天，你们咋打起架来了！王兴见母亲过来，怒气非但没消，更像是火上浇油。王兴说你问问她，看她有什么话说。
王兴的母亲是从打心眼里喜欢儿媳妇，照着王兴背上就是一拳说你是喝酒喝晕了不是？撒酒疯呐！快给我滚出去。毕竟是母亲，王兴也打累了，于是叽叽歪歪地走了出去，剩下桃花她们俩。婆婆扶起床上的桃花说好闺女，都怨我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不知道怜惜人，他今天就是喝多了酒，别给他一般见识，等明儿个他醒了酒看我不说他。桃花两眼泪花只是不出声，见婆婆一直劝，心里也不落忍，就对婆婆说起了她埋藏已久的心事，末了桃花说婆婆，您要是看得起我就让俺做您的儿媳妇，要是怪俺，可以把俺送回娘家去。王兴的母亲含着眼泪听完桃花的诉说，把牙咬得吱吱响，沉默了好大一会才说好闺女，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以后呀这事再也不要提起，你刚才送回娘家的话更不要说，我认你这个媳妇。婆媳两人又说了好久的话，那王兴早已在正房的客厅里呼呼大睡起来，王兴母亲临走的时候对桃花说别理她，让他睡死了才好，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
婆婆离开后，桃花和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在想以后的日子里王兴还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这王兴突然耍酒疯实际上事出有因。中午的时候他和村里的李三到堤北参加一个朋友的酒场，喝酒的时候，李三夸王兴找了个漂亮媳妇，那个朋友问是哪儿的人，李三说就是你们堤北清河湾的，小名叫桃花，谁知道对方听了之后嘻嘻笑了两声。王兴说你笑啥？那人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说王兴兄弟呀，咱们是够朋友我才说的，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和媳妇做那事的时候，你看没看见床单上留下血迹？咱们都说大姑娘第一次是要见红的，如果没有见红，证明她不是大姑娘，你看到什么没有？王兴这才开始回忆昨晚的事。当时王兴也有点怀疑桃花，但是灯光下的桃花那么迷人，他一会儿就醉了，竟忘了这事，王兴脸色顿时红了起来，看着那人说你莫不是还知道些什么？那人说现在说还有什么意思，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王兴马上急了起来说你快告诉我桃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真不真我也不知道，于是把桃花如何造玷污的事讲述了一遍。这王兴不听便把，还没听完便觉着周身的血往头上涌，话也不说接连喝了三大杯酒，很快醉倒在酒桌上，知道夕阳快要落山，李三才搀着王兴回王庄，五里的路愣是走了两个多小时。王兴回到家一看见桃花，立即勾起胸中的邪火，接下来就发生了打桃花的一幕。

秋荷

二十一    旧习难改

王兴一天到晚地跟着村里的李三和钱豹转，自家的地边他都不知道在哪，更别说干活了。这不他们三个人又开始聚在一起喝酒，昨天晚上李三在村南头王老实家的大树上偷了两只下蛋的老母鸡，一锅炖出来，用盆子盛到桌子上，三斤老白干不一会就喝了个底朝天。喝完酒开始赌钱，三十二张牌九呼呼啦啦赌的是热火朝天。这李三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靠村上救济长成了人，因为没有人管教，养成了好吃懒做的臭毛病，一旦嘴馋了，偷东家只鸡，逮西家个狗，三十岁的人了，人见人烦，至今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村长见他不走正路，想好好教育他一下，就把乡里对他的救济断了，谁知道被他堵在家里骂了三天，村长最后没办法继续为他申请。另一个是钱豹，三十一二岁，生得虎背熊腰，满脸的横肉散发出凶狠的光芒，像要随时打人一顿似的。如果走在人多的街上，谁见了他都会早早地闪开一条路来。此人是刚刚从监狱释放出来，三年前和别人一起打群架，死了一个人，被判了三年的徒刑。虽说政府管教了三年，可是对钱豹不起一点作用，一个星期前他带着李三和王兴还到十里外的各庄打了一场架呢。
这赌钱有时候是靠手气，手气好，点子兴的话会赢钱，可是王兴的手气似乎从来没有好过，赌十场的话倒有九场拍手干。这王兴看着也不是傻子，可是他怎能知道钱豹和李三早已是穿一条裤子串通好了的，他们知道王兴家里有点积蓄，糊弄王兴俩钱花花。王兴哪知道他们的心思，以为拉着他溜溜逛逛就是好朋友铁哥们、吃吃喝喝就是知己，镇日里死心塌地地跟着往上凑，还以为自己多风光多威武。连刚结婚的新鲜劲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况且自己媳妇竟发生过那样的事。
不一会，王兴手里的钱就输光了，李三也掏出裤兜说输光了。钱豹嘴里叼着烟说今儿个我的手气真好，把你们两家都赢干了，晚上我请你们喝酒。王兴锤头丧气地说豹哥说的轻巧，当然该你请了，我和李三手里是光光净净一分不剩，唉，真是晦气。李三淫笑着靠近王兴说，按理说你现在正是鸿运当头呀，新娶的漂亮媳妇，那崭样子谁见了不流哈喇子？俺是没有这样的福气呦！王兴回头瞪了李三一眼说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心我跟你急！钱豹听着似乎话里有话，也笑着说咋回事王兴兄弟？王兴说还是不说的好，真是一言难尽呀，你说我咋就那么倒霉？一个屎盆子扣在头上，啥时候也不会时来运转。那钱豹又追着问了一句，王兴哭丧个脸说豹哥还是别问的好，我死的心都有啦！那李三见此情形向钱豹使了个眼色，钱豹也不再问下去，拉着王兴和李三的手说我们是不是哥们，既然是哥们，那就跟我喝酒去，咱们也像人家似的来个“借酒浇愁！”王兴和李三站起来也大声地跟着附和，三个人趁着暮色向镇上的小酒馆走去。
安静的夜晚，桃花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灯光下做针线活，已经十一点多了王兴还没有回来，桃花也不敢睡。每次王兴醉醺醺回来都要对她大呼小叫的，假如开门晚了一步，王兴准会扇她耳刮子；王兴进屋后她也不敢多问，默默地为他倒水，招呼他睡下。桃花也给婆婆说了几次，说王兴这样下去根本就是败家呀，让她好好管管王兴。婆婆摇摇头说他咋能听进俺的话呀，要是那样他早改了还能等到现在！桃花见此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迁就着一天一天过吧。
桃花打了个哈欠，伸了伸酸痛的胳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马上就十二点了。

秋荷

二十二    不眠之夜

王兴爱赌钱村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家里父母十多年的积蓄也快要让他败坏光了。桃花眼瞅着王兴这样下去，这个家早晚让他输干输净，公公婆婆有管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全他。这王兴心里本就恼怒桃花，看她说道自己，他哪能依她，上去就是连打带骂，打骂累了之后摔门而走。平时王兴赌输之后还拿桃花撒气呢，何况桃花说他的不是？桃花经过一次、两次之后再也不敢吭声，只好任他去吧。
这王兴打起人来就像疯狗一样没有人性，桃花白嫩的肌肤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浑身上下没有完好之处。可是桃花用盐水擦擦，默默忍着，白天照样干活，做饭，洗衣服。桃花心里想，我已经忍受了比这些伤害更大的心灵的痛苦，这一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灯光下的桃花捋起衣袖抚摸着前天晚上留下的伤痕，火辣辣地痛直往心尖上钻。桃花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难道这就是我命中注定要承受的磨难吗？我的归宿就是要超出非比寻常的痛苦吗？静静的夜空里，星星眨着冷冷的眼睛似乎在昭示着桃花，要把她引向另外一个地方。一刹那的时间里，桃花的脑子闪过一个残酷的念头，但桃花随即把它摁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曾经付出过什么，现实的生活虽然给她带来痛苦和磨难，但是她还有很多割舍不掉的牵挂，她也曾用心地喜欢过、热爱过，拼什么就一下子撒手而去？桃花心里不甘！一会儿王兴凶神恶煞的样子又出现在她面前，她连忙到针线筐里拿未做完的活计。
这些年王兴到底输了多少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从桃花嫁到她家，桃花没有从他手里要过一分，王兴也不会给她，倒是婆婆三五天给她一块两块的，她也舍不得花，就一点一点攒着给弟弟买学习用品。桃花一想起弟弟忍不住流下眼泪，自她出嫁还没有回过清河湾，眼看都三个多月了，弟弟们怎么样了？母亲给他们买新衣服没有？她知道母亲从来简朴，不乱花钱，虽然彩礼钱当时还完债还剩下一点点，母亲早早地藏了起来，母亲说以后说不定有什么急用，可不能乱花。她当时想说母亲抠，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谁让她家是那样的一个状况呢！
桃花又想起她的好姐妹莲，她知道莲的男人忠诚实在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平时对莲又好，什么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特别是莲怀孕的时候，男人整天给她端茶送水、热水洗脚，照顾得井井有条，弄的莲都不好意思了，怕婆婆说他老婆迷。桃花见过莲的男人，那时候桃花说她也想找个这样的男人。然而，事与愿违，她桃花竟找了王兴这样的人，这真是上天有意捉弄；桃花嫁到王庄后也没有找过莲，她觉得自己再不幸也不能向别人诉苦，更不能向父母诉苦，这是她做事的原则。桃花又想起莲已经生产，孩子快一岁了，什么样子的小孩她还没有见过呢，抽个时间一定去看看。这时的桃花不会再像她跳入冰河堕胎时的样子，她也开始喜欢怀抱里的婴儿，那娇小的眉眼、鼻子无一处不讨人怜爱。她想象着自己抱孩子的情形……
外面的风似乎大了一点，虚掩的房门吱嘎响了一声，桃花的心顿时紧了一下。桃花向门口瞧了瞧，空无一人，王兴还没有回来。快要十二点了，此时浑身疼痛的桃花非常想躺在床上歇一下，可是她不敢躺，王兴只要没有回来，她就不能睡，王兴告诉过她，如果他没回去，桃花睡着了一定挨打。
从门口钻进来的风凉凉的，桃花起身去把门重新关好，扭身回房。她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她感到秋风里已有了一丝寒意。风呀，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只有感觉才能触摸到它。桃花用心触着了风，却对它无法挽留。

秋荷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8-4-25 20:55
桃花姐从嫁入王家便是苦难的开始，这是她不愿接受的，然而就因为曾经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不得不向命运低 ...

谢谢您的每一次点阅！辛苦！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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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赌局

深夜，王庄村的村民大多进入了梦乡，此时却成了赌徒的乐园。钱豹家的一间小房子里依然亮着昏暗的灯火，房子里人头攒动，钱豹钱松兄弟，李三、王兴外加隔壁村的四五个人，围着一张方桌赌的正欢。毕竟是秋天，晚上的凉意较浓，可是王兴却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热气升腾，像是刚从澡堂子里出来似的。他进场带来的一千元钱已经所剩无几。应庄家的是钱豹，面前堆满了拾元伍元的钞票。钱豹异常兴奋地站着说伙计们，大家尽情下注，我钱豹赔得起，可别让我看见你们认怂，我以后绝不理那些输了一点就装孬种的人，那不是我朋友！众人里谁个认怂，在钱豹地催促下每一注都像拼命似的，挨个摆在桌子边。钱豹看着桌子上的钱一手拿小碗一手抓色子，小碗放在桌子正中间，钱豹两手捂住色子摇了摇，然后举过头顶，滑下来放到嘴边大口地吹了一下，接着往碗里哗地一放，那色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周围的人个个睁大眼睛盯着滚动的色子，嘴里喊着字。有下小的喊“小”，有下大的喊“大”。当色子在碗底停下来时，王兴伸着脖子往里一瞧顿时傻了眼，他又输了，只见他把手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说了句他奶奶的。刚才王兴把手里的最后五十块钱一下子全压上了，想赢一把，但是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兜里已经没有一分钱，这王兴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没有钱就不能下注，这是赌场的规矩。
一边的李三见王兴不再往桌子上下注，垂头丧气地瞪着一双发呆的眼睛，知道他输完了。忙走过来说王兴兄弟咋啦？没本了不是？没事兄弟，哥哥这儿有，你说你用多少？赌场上还有一种专门赚钱的方式叫放爪子，爪子前必须尽快还，它利息很高，前三天按百分之十计算利息，超过三天按百分之二十计算利息，最迟不能超过一个月。这种方式必须由借贷者亲自签名或摁手印，说白了比古代的驴打滚还厉害！粘上它你算拖不清了。
王兴见李三借钱给他，马上来了精神。王兴说三哥规矩我懂，你拿来纸笔我好写欠条。王兴写好欠条交给李三。李三从腰里掏出一千块钱给王兴说兄弟你尽管大胆地下注，你哥我替你扛着！掷色子的钱豹见王兴拿到手里的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阴险而狠毒。
赌局一直延伸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方才罢休。这群人个个困得不行，无精打采。他们十有八九输了个精光。王兴点点手中剩余的钱不足三百，急忙揣进兜里，脸上布满阴云。钱豹兄弟俩一晚上赢了三千多块。
王兴回到家倒头便睡，桃花见他一脸的晦气，知道他又输钱了，也不问他。她也是几乎一晚上没睡，桃花心想这样的日子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呀！
桃花和公公婆婆吃过早饭就下地干活去了，棉花正是采摘旺季，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王兴一直睡到上午十二点才醒，胡乱地洗了把脸。他突然想起昨晚借钱的事，这已经是第三次啦，总共加起来快四千啦，这要是再拖着不还，光利息也两三千啦。王兴想着的时候头痛欲裂，他要赶快还上！
王兴想着想着钻进了父母的房子。王兴知道父母还放着一点钱，父母给王兴说过这钱是她留给桃花生孩子的时候用的，谁也不能动。王兴心里暗笑：给桃花生孩子用，哼！那样的烂货值吗？王兴自顾在屋子里翻找。
几年来王兴不清楚他已拿了父母多少次钱，他已经即将拿完父母用血汗攒起来的积蓄。有一回王兴正拿钱往外走被母亲抓个正着。母亲说兴儿你别拿了，你结婚花了不少钱，现在全家就剩这两千多块钱了，今后花钱的事还多着呢，日子要打算着过，哪有你这样的，花出去也就罢了，问题是你都拿出去赌了，扔到坑里还听个响呢，这赌输了连个响也没有；我和你父亲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以后也快干不动了，你还这样不务正业，可咋办呀！
这王兴哪里想听，推开母亲就往外走。平时不爱说话的父亲见状拿起个笤帚就来打王兴，被王兴轻轻一挡，夺过笤帚扔到了门外，王兴说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父亲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干嘟哝嘴就是说不出话来。王兴摔门而去，剩下老两口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王兴从屋子里的床头柜里找到了一个用红手帕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全是拾元面额的钞票，整好一千。王兴随手揣在腰里，关上门，饭也没吃就找李三去了。
李三也是刚起床，见王兴进来说兄弟睡好了？吃过饭没有？王兴说刚睡醒还没有吃饭。李三说那正巧，我也没吃，不如我们喝两杯去？王兴腰里有了钱似乎也来了兴头说行。李三和王兴两人说着笑着望镇上的小酒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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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陷阱

酒桌上，王兴从兜里掏出那一千元钱递给了李三。王兴说这是昨晚借你的，给你。李三立马拉下脸说弟弟，我给你要钱了吗？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昨天晚上你是借我的钱了，欠条在我手里呢，我还怕你赖账不成？今天你有钱了，不如晚上再玩一把，把以前输的都赢过来，一起还不行吗？不就是几千块钱吗，别放心上；再说啦，你把这一千元钱还了我，翻本的机会也就没了，那不损失更大了吗！
王兴也知道用爪子钱同样是坑人的买卖，那简直就是驴打滚的高利贷，也不想用，可在赌场上脑子一热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这好赌的人就这样，当手里有了现钱让他去还账，那就是要了他半条命。见李三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认为李三说的有道理，真的不如再搏一次，万一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下子把本翻过来呢？不是没有可能！于是王兴把递出去的钱重新装进自己的口袋。
李三见王兴拿回了那一千元钱，心中不禁暗喜。李三说王兴兄弟这就对了嘛，晚上好好搏一把；又说就这点钱连利钱都不够还，别说还本了，等兄弟赢回来我会一总给你算账的。
王兴和李三一直喝到太阳西斜才回家，王兴家里早已闹翻了天。王兴的母亲中午干完活回家发现床上的衣服扔的到处都是，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找压在床头柜的手帕，柜子里没有，往旁边一看，摊开的手帕被丢在床腿边，哪还有钱的影子！于是王兴的母亲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王兴是个败家子，要夺了她的命。桃花听见婆婆哭，赶紧从做饭的厨房跑出来，拉起她，安慰了好大一会才算让她停下来。王兴的父亲走进来气愤愤地说这浑头儿子要他有什么用！我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王兴母亲说你个不中用的说这些何用，你个大老爷们都管不住自己的孩子，你说窝囊不窝囊？王兴父亲吼道这还不是愿你从小娇生惯养不让我动他一手指头，现在后悔了吧！桃花见他们两口子要吵起来连忙把婆婆拉到自己房里。王兴的父亲出门去找王兴，哪能找到个影子。
这钱豹不光爱打架、赌博，他还是个好色的主。当钱豹看到王兴那模样竟然娶了个俊俏的媳妇，心里非常不自在。王兴举行婚礼那天他也在场，当他看到桃花那水一样的身段顿时馋涎欲滴，脖子里核桃大小的喉结上下快速滚动，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停在桃花身上。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任怎样也睡不着，眼前闪现的全是桃花的身影。要是能和这样的女人睡一觉就是死了也值！钱豹白日黑夜地盘算着，渴望那一幕成为现实。
无聊的时候，钱豹来找李三，喝酒的过程中，钱豹对李三说三弟，你说这王兴那个球样子咋就娶了一个这样的标志人儿，真是他王家烧了高香？祖坟冒出了青烟？李三笑着说豹哥你信那个？才不是呢，这都是王兴爹娘手里有几个钱，你没听说为娶桃花，他们家光彩礼就好几千呢，桃花娘家穷，就为了这几个钱，不然桃花也不会同意王兴！钱豹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李三喝了一口酒接着说豹哥你还不知道另一件隐情，李三露出神秘的表情。钱豹惊讶地问三弟，还有我不知道的？李三怪异地点点头说豹哥有所不知，上次我和王兴去堤北喝酒才知道，原来这桃花也不是个守身如玉的人，在娘家的时候就已经不干不净了。于是低声向钱豹讲了一遍关于桃花在娘家被强奸的事。钱豹听完笑笑说这有啥，在俺眼里就是好看，俺不论什么强奸不强奸。
李三听钱豹如此一说，心里明白了个八八九九，就问钱豹说难道豹哥对桃花有意思？钱豹眯上眼睛忘情地对李三说不瞒弟弟，俺就是对她有意思，可是他嫁给了王兴呀，已经没有一点希望啦，俺这心里就是不死心，如果可能的话，让俺和她睡一宿也行，唉，真是让人懊恼！李三瞟了一眼钱豹说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了！那钱豹见李三说有办法，马上拉住李三的手说三弟，只要你帮俺了了心愿，俺一定会重重谢你。接着钱豹端起一大杯酒敬李三，李三一饮而尽说这事要想成你必须听我的，还不能怕花钱。钱豹着急地说都依弟弟的。李三慢条斯理地说这王兴不是爱赌吗，我们就在赌字上下手；我知道豹哥是玩色子的高手，色子在你手里要几点就几点，玩的是出神入化。这王兴家里的钱已经被他败坏得差不多了，他赌也离不开钱呀，豹哥先把钱交给我，把他约到赌局，用不了几把就能把他的钱赢到你手里，我顺势给他放爪子钱，豹哥想必也知道用爪子钱的厉害吧，不出三个月，我保证王兴会欠下一大批债，到那时候我把欠条交给你，向他说这些钱都是豹哥你借给他的，豹哥有事急着用钱，需要马上还清，他哪里能还得起；然后豹哥再去吓唬他说要卸他胳膊腿，最后要弄死他；王兴是个胆小鬼，那经得住这样地折腾！我呢在旁边做说和，像替他说好话，最后告诉他一个不用还钱的法子，就是让桃花陪豹哥睡一觉；那王兴对桃花本来就不上心，在情急之下我保证王兴这个怂货会答应，这样不显山不漏水地就把事情给办了，不是更好？
钱豹听完直夸李三鬼点子多，想得也周到，于是两人开始依计行事。他们前几次在赌场上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钱豹好像模模糊糊地看到梦想就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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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暗夜萤火

李三拉着王兴再次进入钱豹家设好的赌局，没有一个时辰，王兴手里的一千三百块钱一毛不剩全都输完，王兴颓丧地站起来想离场，酒劲正上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李三手疾眼快扶着他，顺势把他摁回椅子里。李三说王兴兄弟别急着走吗，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三哥这有钱；再说啦兄弟们玩得正高兴，在这头上你离场而去不是扫了大家的兴吗！来兄弟，把钱拿着。李三把两千元钱应是塞到王兴手里。王兴趁着酒劲顶昏了头，接过李三的钱继续下注。李三朝钱豹瞟了一眼说，大家继续热闹！钱豹会意，拿着色子招呼众人说俺有的是钱，只要你们有种下多大我都招，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不会少兄弟们一个子！屋子里烟雾弥漫，呛人的烟味让他们不住地咳嗽，然而杀红眼的赌徒咋还管得了这些。
王兴一味地在外面赌钱，和桃花的关系也形同路人，桃花只好独自默默熬着，她对王兴已经快要彻底失望。这天晚上，桃花正在纳鞋底，低头扎针的时候，胃里突然漾起一股酸水，还没等起身已经吐了出来。桃花以为晚饭没有吃好，漱漱口继续纳鞋底；没有十分钟，胃里又开始泛酸，怎么也压不住。桃花吐完之后坐在床边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她脸上又露出了微笑，她预感到自己怀孕了。
桃花用手抚摸着小肚子，仿佛感觉到里面的生命在动似的；她没有立即去告诉婆婆，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告诉婆婆，她怕婆婆说她身子娇贵，不就是一点怀孕的反应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桃花想起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不得不狠狠地抛弃他，她情非得已；如今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挺着肚子走在众人面前，让他们投来羡慕的眼光，她不用隐瞒，也不用痛苦，她要在这个小小的生命孕育中找回做人的骄傲和尊严。
桃花心里一阵一阵地高兴，也也一阵一阵地担心，毕竟是孕育生命，好多事情她还不懂。她想起了莲，于是决定抽个时间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莲，顺便也问问莲该注意些什么，毕竟她生产过一次，有经验。这一晚桃花睡的比往常要早，她从此开始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婴儿，休息好也是必须的。
过了两天，桃花寻了个农闲的时间去找莲。那天她吃过早饭，先是在镜子前好好梳理了一下头发，洗罢脸又搽了点雪花膏，不用涂胭脂，小脸本就红扑扑的。桃花收拾好到婆婆屋里说母亲，今天地里也没活，我想东边庄上的莲了，我想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她带着个孩子不方便来咱家。婆婆微笑着说行，你们俩都是清河湾的，在家都是好姐妹，就应该常来常往，她脱不开身来咱家，你就应该常去她哪儿；再说啦，你在家老是一个人憋着也不是个事，别憋出病来，俺上了年纪，和你们年轻人观点不一样，也说不到一块去，去莲哪儿说说话就当散心。桃花说那我去啦，说着就高兴地往外走。后面传来婆婆嘱咐说路上当心！桃花在大门外远远地嗯了一声。婆婆见桃花稍微打扮了一下，和平常干活不一样，模样比刚嫁过来时还俊俏，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命也不错，摊上个这样懂事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
不一会，桃花就走到了莲的婆家。莲正给孩子喂面汤，抬头看见桃花高兴地差点不跳起来，上去就抱住桃花说俺想死你啦，俺在家看孩子没时间去看你，你还没时间来找我？桃花说姐我这不来了吗。桃花弯腰逗了逗孩子，孩子见她也不生疏，看着桃花咯咯地笑。莲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拉着桃花进屋坐，桃花跟着莲进屋，屋子里有些凌乱，都是孩子随手扔下的玩具，也有小孩穿的衣服。莲笑着对桃花说俺现在都快变成老妈子了，这孩子一出生，我也没那个时间打扮也没那个时间收拾，别笑话俺就行。桃花说看姐说的，俺嫌弃你就不来啦，再说啦，俺还怕你嫌弃我呢！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停了下来，桃花趴在莲耳边小声地说莲姐，俺怀上了。莲瞪大眼睛笑着说真的吗桃花？多长时间了？桃花说有两个多月了吧，俺也拿不准，这不向你请教来了吗。
两个人说了好多关于怀孕生产的事，桃花把每一条都默默地记在心里。最后莲问起王兴，桃花哀叹说就这样凑合着过吧，我看他是改不了啦，公公婆婆也劝不住，他早晚都要栽在这赌钱上！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做午饭的时间了，桃花要起身回家，莲挽留说吃过饭再走不迟，我还没有和你说够呢。桃花说你看你忙的，我也帮不上你，婆婆说好了在家等我吃饭，我不回去肯定让婆婆担心。莲知道桃花的公公婆婆对桃花不错，也就不再强留。桃花告别了莲走上回王庄的大路，她心里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甚至想唱一首歌。
桃花没有在莲面前提起风，她怎么好意思向他说起女人的秘密呢！下一次来的时候再说吧，他又长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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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一步之遥

王兴连续赌输这几次欠下不少钱，想想都有点怕，让他怀疑的是这李三咋突然有那么多钱放爪子？平时在一块赌他也是背点子，十回倒有八回输，真是奇了怪啦！王兴也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他现在是一门心思找钱翻本还李三的爪子钱。王兴瞒着父母去了几个亲戚家，这家借五百那家借三百，两天后，竟握到手里两千多块；王兴揣着借来的钱暗自高兴，他要和钱豹大干一场，一定分出个胜负！
这一次的赌场有些特别，设在钱豹家的红薯窖里。窖里点着两根蜡烛，一群人在里面倒不拥挤，而且很暖和。除了四个把正门的有凳子坐，其余的全站着，还是钱豹为庄家。今天晚上，钱豹的脸上似乎与往日不同，升腾着一股子杀气，王兴看见他有点害怕。赌场上讲究的就是心理战术，这钱豹还没开始就站了上风头，王兴注定改变不了输的结局。
钱豹手里的色子像是被钱豹喂熟了似的，要几点出几点，一条子牌总共四把他赢了三把。王兴等人看钱豹的牌那么好，说要倒一下牌，这钱豹装好牌往众人脸前一推说随便，有本事赢就行！无奈，再怎么倒牌也无济于事，钱豹手气依然好到烫手！一个小时后，只有王兴和李三手里剩点钱，其余的全都输干了。钱豹见王兴还在苦苦支撑，冷笑一声说王兴兄弟，也别那么麻烦事了，咱来个一次定输赢如何？王兴说咋叫一次定输赢？钱豹说，咱们把钱都压上，把这三十二张牌盖下，打乱顺序，然后我和你从里面各自抽一张，谁的点子大谁就赢，你看行不？王兴说还没这样玩过，不过省事，就这样。
钱豹早已在牌里做了记号，抽到了最好的那张牌，王兴理所当然地输光手里的钱。王兴恼得用手砸桌子，但一切都结束了。众人手里没了钱陆续散场，王兴刚要起身，被钱豹拦住说王兴兄弟莫急，我有个事要对你说，王兴重新坐下。待红薯窖里只剩下李三、王兴及钱豹兄弟倆的时候，钱豹站起来走到王兴面前，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扔到王兴眼前。王兴定睛一看，是欠条，而且都签着王兴俩字，那签名王兴看出来是自己亲自写的，我不是交给了李三吗，咋跑到钱豹手里去了？李三见王兴一脸怀疑，微笑着说，不错，都是你的欠条，我是替豹哥借给你的，你也知道我手里咋能一下子有那么多钱。
钱豹清了清嗓子，狠狠地咳出一口浓痰说王兴兄弟，这些钱都是我的钱，我仔细地算过了，连本带利一共一万元正，我这两天正好有大事要办，急需用这笔钱，请王兴兄弟三天内还清。王兴早就吓得两腿发软，心想别说一万，两千也找不到，最后这两千那还是瞒着亲戚和父母借的，如今再怎么借！王兴知道钱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可是说到做到。王兴两腿发软，怎么站也站不起来。王兴嗫嚅着最说豹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好回去凑呀？钱豹说我也有难处，只能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上人家就会来拿钱，不是我逼兄弟，我也是没办法。
王兴带着哭腔说豹哥，我上哪弄这么多钱，你就是杀了我也凑不出！钱豹见王兴告饶，理也不理说，不还也行，一个胳膊一千，一条腿二千，抵够你借过的钱数为止。那王兴不听则罢，一听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声地抽噎起来，然后苦苦哀求钱豹。那钱豹一句也不吭，指着王兴说明天晚上十二点以前必须还清！说完转身就走，随后给李三使了个眼色。李三默默点了点头，轻轻走到王兴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我也理解王兴兄弟的难处，我要是手里有钱就立马替你垫上，关键是我手里没有钱呀！事情凑巧，豹哥急着用钱做大事，你说咋办？王兴抬起头说三哥，你替我求求豹哥吧！李三顿了一下说谁让我们是兄弟呀，我这就去求豹哥！“生意不成交情还在吗，”我想豹哥会给俺个面子的，拍了一下王兴转身去追钱豹。
半个小时候，李三回到红薯窖。李三做到王兴对面神秘地说，我在豹哥面前好说歹说，豹哥同意我提出的办法。王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似的，摇着李三的胳膊说什么办法？李三说就看你做不做了，王兴说三哥快说，我都急死啦。
李三看着无助的王兴说你现在有一条路可走，不但可以不用还那一万元钱，还可以把今天输的钱拿回去！王兴听了将信将疑，还有这等好事？接着听下去。李三说你只需要让你媳妇桃花和豹哥睡一次就行。王兴听完倏地站起来，两眼怒视着李三，嘴角嗫嚅着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李三见王兴心里不同意，马上变了脸色说，这还是我磨破嘴皮子才给你讲到的情，你要是不领，我看算了，豹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一下反倒让王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王兴慢慢坐到凳子上，两眼发直，血红眼珠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灰暗。他一会看到桃花坐在床边等他回家，一会看见桌子上堆满一摞摞的钞票；他忽然想起桃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从陌生渐渐变得清晰，而桌子上的钞票瞬间发出耀眼的光彩，诱惑着他，吞噬他……
最后，桌子上摇曳的烛光把王兴唤回了现实，他依然默不作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兴狠狠地咬了一下呀，两腮登时鼓起鸡蛋大小的咀嚼肌，目露凶光，接着一拳砸在桌子上，从牙缝里蹦出“我同意”三个字。钱豹淫笑着走进来，当着王兴的面撕掉欠条，又扔下两千块钱，然后扬长而去。

秋荷

二十七   惊雷

王兴在赌场答应了钱豹之后，一个人到酒馆里喝了很多酒，他摸着兜里钱豹给他的两千块钱，一会笑一会哭，直到半夜时分才晃晃悠悠摸回家。进了院子，王兴拍打着他和桃花住的房门叫桃花开门，桃花赶紧披衣下床来给王兴开门，刚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来，熏得桃花差一点头晕，再看王兴，正躺在门边上呕吐。桃花开始喊他，拉他进屋，他好像没意识似的，好大一会才把他拽到屋里坐到一把椅子上，然后给他端来一杯温开水让他喝了醒酒。桃花做这一切显得熟练而又机械，没有言语，她早已习惯。
王兴把一杯开水喝了一半才意识到回到了自己家，他看见桃花在一边站着，嘿嘿笑了几声，问桃花是谁，瞬间想起来似的又说你是桃花。当王兴想起桃花时，他突然大声地说你个破鞋给我……过来，我要给你……说个事。桃花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说你喝醉了，还不睡！王兴说我不能睡，我的事还……还……没完呢。王兴看着桃花点了一支烟，眼中闪过神秘的光芒。王兴俺就不能看见……你这俊模样，俺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咋就……娶了你个败家玩意！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虽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扔……就……扔，你在俺眼里……一分不值，嘿嘿，可是有人就……看上你啦，情愿花一万……睡你一次，也别说，你这样的烂货还……真值钱！哈哈！
桃花听王兴说完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她会真的倒在地上。桃花木然地盯着王兴，泪水哗哗地流出眼眶，模糊的视线里，王兴的身影就像一只趴在桌子边的饿狼朝她得意地吼叫着，接着会有更多的狼围过来。王兴看桃花只是哭，也不理，只是嘟哝着嘴说等着……三更……我是不要……说完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桃花默默地走到窗前向外面看，黑暗中，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狼一样的眼睛渐渐逼近，它们死死地盯着自己不放。桃花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被一条又粗又凉的铁链捆住，越来越紧，动弹不得，无数只利爪扼住她的颈项，她快要窒息了；耳边同时响起淫荡的嚎叫声，说要带她走，带她去一个充满邪恶和肮脏的地方。她开始挣扎，反抗，铁链在她身上勒出道道血痕，一点也不疼，她不能跟丑陋的鬼魂去那个让他恐怖、恶心的地方去！
阴沉沉的天空终于响起隆隆的雷声，接着一道闪电从黑暗中划过，那些恶毒的眼睛和利爪瞬间逃离；桃花看到一个柔美的身影停在不远处，那个身影说还是跟我走吧，你居住的世界已经厌烦了你的固执和挣扎，你的美让他们嫉妒、憎恨！他们是早已胆怯，所以他们开始联合所有的罪恶向你围攻，你一个人的力量怎能阻挡这样气势汹汹地袭击！你是战胜不了他们的，只有离开，他们才放心，只有离开你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没有痛苦，没有仇恨，没有嫉妒，也没有邪恶；你会忘掉你所有的不幸重新开始！来吧，就让我做你忠实的向导吧！
桃花双手掩面低低地哀泣着，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夜里……桃花从来没有过的想法终于爬上心头。桃花用手抚摸着肚子里两个多月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怜爱，她轻轻地说孩子，这个世界妈妈待够了，你也不会喜欢的，不如让妈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里的小孩子会有翅膀，在天上飞来飞去，你也会有翅膀，我们在一起从这个花园飞到那个花园，过快乐的日子好吗？
桃花扭转身走到里间的卧室，烛光因门缝吹来的风而摇曳着；桃花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梳理了一下长长的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地笑了一下。做针线活的小筐就在身边，桃花轻轻地拿起一把剪刀捂在胸前，目光莹莹；她站起来走向床边，揭开悬垂下来的白色的蚊帐。桃花平静地躺在床上，拿着剪刀的手没有一点颤抖；过了一会，桃花缓缓举起了剪刀……烛光忽明忽暗，发出凄婉的叹息！
王兴在外间的椅子上继续打着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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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弥留之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外的也更黑更深更静。桃花右手腕的血管被割开一个口子，鲜艳的血汩汩流出，不一会粉黄色的床单上一片殷红；血液还在迅速扩散，沿着床单的褶皱，蜿蜒流动的血像一条条刚刚出生的红色小蛇，它们互相纠缠着爬行。桃花看着蚊帐上面的屋顶，异常安静，她眼前闪过很多人的影子：咳嗽的父亲，憔悴的母亲，可爱的弟弟……她还看见了风。
前两天桃花第二次看莲的时候见到了风，高高的个子差点认不出来。桃花知道风何尝不是在努力改变人生，她对风说了很多鼓励的话，然而她今天晚上决定放弃这没有意义的努力，她知道风和她不在一个方向，她面对的是整个人间的世俗，太艰辛了，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肚子里的孩子曾经给了她微微的希望的光明，也只是瞬间而已，她不能再让孩子也跟她一样那么小就开始生活在痛苦里。
血流的速度开始缓慢，桃花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上方，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她的手和脚开始抽动，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让她释放了所有的苦痛。
此时，钱豹和李三已经翻过王兴家的院墙，见西偏房的灯光还亮着，知道王兴遵守了承诺。钱豹和李三对视了一下，接着向西偏房摸去。天空已经开始下起了细细的秋雨，李三打了个寒颤，赶紧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门是上了栓的，钱豹和李三用手推了推，没有反应，钱豹决定把门给卸下来。李三在一边帮忙，没费多大事，门就被钱豹端了起来轻轻放在一旁，借着灯光一看，王兴还在那儿呼呼地睡着。钱豹和李三也不理王兴，只管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他们要找的是桃花。
就在钱豹和李三进门的那一刻，桃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她身上的血已流尽，血液从床上一直流到地上，在地上又汇成一条河顺着门口的方向流去……
钱豹和李三继续往里走。钱豹在前，李三在后，钱豹正要拉开遮掩的棉布幔子，突然停了下来，随机用手横在李三面前。李三看了看钱豹小声说咋啦哥？钱豹示意他别出声，用手像幔子下指去。沿着钱豹指去的方向，李三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从幔子后流出来的血还在动，像一条红花大蛇游向他们的脚。钱豹和李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站在那里像定住了一般。缓了一下后，李三和钱豹抖了抖精神终于揭开了布幔……投入他们眼睛的是一片耀眼的鲜艳的血！
李三和钱豹吓得“啊”的一声夺路而逃。
正在堂屋里熟睡的王兴父母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马上警觉起来，仔细听了一下又什么也没有。王兴母亲多了个心眼说别不是那败家子才回来，我看看。王兴母亲开门后径直向儿子和桃花的房子走去，进了门看儿子烂醉如泥地趴在桌子上也不问他，而是喊桃花，没有人应。王兴母亲心想这桃花咋啦，平时一叫她马上会答应？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于是向里走，当她看到地上流出幔子的一大片鲜血时，马上呼叫起来：快来人呀！救命呀……

二十九    最后一面

桃花割腕自杀的前几天，我从学校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正整理自己的衣服下午返校，忽然听见莲姐喊我的声音。我跑出门外一看真的是莲姐，而且在她身后站着桃花姐，我顿时喜出望外。莲姐还是穿一身平常的衣服，但是看得出桃花姐还是稍稍打扮了一下：一头蓬松的黑发刚刚洗过似乎还没有晾干，用一块粉红色的手帕扎成松松的马尾式，散而不乱；长长的刘海拂在她明亮的前额，灵秀而文雅；两道黛青色的细眉似新月，不高不低，不偏不斜；又黑又亮的眼睛恰似两汪静静的秋水；腮上的粉薄薄的，如梅花初绽；一件红毛衣刚合身，衬托出她胸部丰满的轮廓；她脚步轻盈正向我走来，我惊呆了，直到她喊我才算回过神来。
桃花姐说咋啦风？不认识你桃花姐了吗？还像过去一样呆呆地看人家！我赶紧不好意思地说桃花姐，你也来啦！我感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我记得这是桃花姐自从结婚后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兴奋。
桃花姐说我今天在家闲着，一个人怪闷得慌，就出了王庄来找你们俩，说说话解解闷。我把她们俩让到屋里坐下，桃花姐高兴地说风弟现在正上重点高中，一定是个大学苗子，等你将来考上了大学不会忘了我们吧！我急忙说不会的，咋能忘了呢。莲姐在一边也说风是最有良心的，他不会忘了咱们，等他以后找个好工作赚了钱，说不定还会领着我们出去逛逛美景呢，你说是不是弟弟？嫁过来时间长了，莲姐已经和邻居家普通的农家妇女没有了什么两样，想说啥就说啥，桃花姐只是在一边微笑。莲姐说咱老百姓呀也没啥学问，目光也看不那么长，我想了，这平常日子里盼着盼那不就是盼个好吗，辛辛苦苦一辈子，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的也就值了。我瞅了桃花姐一眼，见她把目光扭向一边似有所思，不过瞬间又用微笑遮掩过去。是的，莲姐在母亲的安排下生活还算幸福，也达到了莲姐一开始的期望，然而桃花姐呢，她幸福吗？我有些后怕，不敢再往下想。
我们三个又说起在清河湾的那段时间，莲姐一直取笑我，桃花也感到不好意思，我借倒水的空档跑出屋子，背后传来莲姐的笑声。我问母亲要开水，她也听见了莲姐和桃花姐的声音，母亲说我去给他们送过去吧，我也想和她们说说话。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中充满了惆怅，我凝望着碧蓝的天空，咀嚼着苦涩的回忆。
我不会想到桃花姐正被一点一点地逼到悬崖上，包括桃花姐心里也不会这样想，莲姐也不会这样想！我们在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希望自己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更希望经历过苦难的桃花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正值最美的芳华，老天爷应该眷顾她，给与她，这样才显得公平和合理。
那天桃花姐没有着急着回家吃午饭，直到我收拾好去县城学校的行李时她才告别。临走的时候桃花姐说弟弟好好读书，别像我一样，现在后悔都晚了。我点点头，然后跟着莲姐一直把她送到村外看着她离去。她的身影是那样轻，就像天上飘飞的云朵一样，我怕一阵风刮过来把她带走，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会哭吗？她还能看到我吗？我怕不能和她再见……

三十    咫尺天堂

我没有想到和桃花姐的最后一面竟成了永别。桃花姐就这样无牵无挂地走了，人们除了哀叹一声可惜之外还能怎样？
我开始迷茫，我看不懂这个复杂的世界；一切在我的意识中变得含混不清，我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我的感官也在发生异变：鲜花与绿叶上的朝露，眨着血红的眼睛，优美的旋律，被黑暗拥抱之后，变成了魔鬼尖厉的嚎叫，碧绿的草坪上，刽子手扬起锋刃挥舞，他喊着这是他一个人的表演！
我要用我滔滔不绝的眼泪诅咒这个世界的一切罪恶！是它毁灭了我清河湾美好的记忆，是它毁灭了善良美丽的桃花姐。不仅是现在包括以后，它依然在窥视着人间所有的纯洁、爱和善良，然后进行无情地玷污和戕害，这就是它最终的目的！
我悲痛，为了我的桃花姐的早殁，她用她纯真的美感化了我的愚，她给了我快乐和梦想，如今这一切都随着桃花姐的远离而永远地失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我对她的爱只能化作漫漫长夜枕畔的泪水，对她的思念化作长空里孤鸿的寻觅。
从桃花姐的死，我看到了我的生，我将继续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尽最大的力量抗争、反击，扫除一切能够扫除的罪孽，直至我剩下最后一口呼吸！
突然，我又开始庆幸桃花姐的离开！
记得莲姐和我从王庄返回的途中，莲姐说弟弟，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天堂里只有幸福和欢乐，而没有悲伤和痛苦是真的吗？我愕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莲姐说你桃花姐也说起过天堂，这世间到底有没天堂？若是有，它又在哪儿呢？我更加愕然，我不敢用桃花姐的死来证明天堂的确凿，我不忍心再打扰她坚定的远去。我转过头对莲姐说世间有天堂，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桃花姐已经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或者已经抵达了天堂。
那是桃花姐内心向往的，通往天堂的路已经开启并且向她招手，所以她毅然决然地去了，没有留恋也没有牵挂地去了。我想到我和桃花姐在梦里一同待过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此时已经在那儿了吧？
桃花姐，没有我的陪伴，你孤单吗？！

                                                         《 完》

秋荷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8-4-30 10:20
从“我”与桃花姐最后一次见面，从桃花姐的着装“一头蓬松的黑发刚刚洗过似乎还没有晾干，用一块粉红色的 ...

感谢老师一直关注！昨天一天对最后这几节进行删改，去除了很多文字，整篇算下来去掉了将近一半，现在看来，长篇是达不到标准的，充其量是个中篇。终于完结，也希望读者喜欢！

秋荷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8-4-30 10:51
随着作者的讲述，以及“我”的视角，桃花姐的故事也在一声声叹息中落下帷幕，令读者对桃花姐的感情心历感到 ...

就在刚才，大姨来我家，七十多岁的人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现在在她的大女儿家住着，我因为上班而不知她来，好在妻子已去看望；看着大姨的样子，让人感慨，她还有三个儿子却不够孝顺，如今状态，让人不免唏嘘！小说原型就大姨家二女儿莲，她也因为母亲而嫁到我们村，莲姐对我很好，我小时候在她家住着，都是她领着我玩，我那时六岁，记得很清楚。但是她结婚不到一年，因为和婆婆生气喝了农药而死，导致大姨和母亲很多年的隔膜。至于桃花是我加上的人物，这也是我二十年前写这篇故事的初衷！纪念死去的莲姐！大姨和母亲早已恢复了亲情，然而时间却让她们日益年迈，不由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和生活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