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廖政委祭祖上坟 孙司令建墓树碑 在六安通往金寨逶迤的山区公路上,行驶着一队二十多辆装满军用物资的军用卡车,车队前面是一辆黑色轿车。 年过七十的孙一午闭目坐在轿车后座上,清瘦的脸上,紧锁着双眉,他在沉思。 坐在前排的王参谋回过头,小声提醒说:“司令员,已经进入金寨地界。再过半小时,就能到县城。” 孙一午睁开眼睛,轻轻“哦”了一声。 金寨县县城所在地叫梅山,梅山水库曾经以全国最高的空心连拱坝与水力发电站闻名于世。 梅山水库连拱坝紧挨县城,大坝下面是发电站。不远处一大片竹林边,就是电站别墅式的宾馆。 宾馆路边,停靠着二十辆军车。宾馆门前悬挂着“热烈欢迎老红军、老首长”的横幅标语。 宾馆内206套间客厅,明快、舒适。墙上有一幅郭公达先生的写意大山水画,下面是一套暗红色软皮沙发。孙一午、王参谋和金寨县委张书记、民政局陈局长坐在沙发上。 孙一午问:“张书记,听说县里现在还有很多老乡,冬天都没有被子、棉衣。是吗?” 张书记局促不安地说:“是。但现在已经好多了。随着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政策的落实,农村会越来越好。” 孙一午叹口气:“唉,新中国都成立三十年了,农村还这么穷,真难以想象。张书记,我这次带来一些棉衣和棉被,你们把它分给那些孤寡老人和五保户。我知道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回来一趟不容易,只能尽尽心啦。” 陈局长说:“感谢老首长对家乡的关心,我们一定把首长对家乡的关心,告诉乡亲们。” 孙一午说:“千万不要说是我的关心,这些东西,是我强行在军区会议上要的,是利用职权了。你在下面,就说是政府的救济就行了。” 陈局长忙说:“是,是。” 县委林秘书走进来,恭敬地说:“老首长,张书记,请用餐吧。” 餐厅的包间里面,大圆桌上的菜肴杯盏都已摆好。林秘书领孙一午、王参谋、张书记、陈局长走进来。 林秘书招呼大家入座:“请,老首长先请。” 孙一午看一眼席面,问:“这么大一桌?还有谁?” 张书记笑道:“还有老首长一位老战友,马上就到。” 孙一午高兴地问:“谁?” 陈局长说:“你真正的老乡,江苏的廖政委。” 孙一午大喜:“好好,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他也是今天到的?” 陈局长说:“廖政委是前天到的,昨天他回南溪老家了。今天听说老首长你来了,就忙着赶回来啦。他专门嘱咐我说,中午要和你在一起吃饭。” 孙一午笑道:“好,等他。待会你们看我怎么把他灌醉。” “别吹牛啦,你再也灌不醉我啦!”随着话声,廖政委在一个护理士兵的搀扶下走进餐厅。 他蹒跚地走到孙一午面前,两眼开始湿润。 孙一午起身迎上,二人默然握手,相视良久。 众人都站起身,谁也不敢说话。 廖政委看着孙一午,凝重地摇摇头,叹道:“老了!我们都老了!” 孙一午说:“不老,刚过七十,还能喝酒。” 廖政委伤感地说:“我已经没这个福分了。五年前就戒酒了,医生不给喝。” 孙一午不相信:“你戒酒了?医生能管住你?” 廖政委指指胸口:“胃,割下了一半。” 孙一午一惊:“废话,那是医生不给你喝吗?那是你有病啊。是喝酒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张书记说:“廖政委,老首长,请坐。我们边吃边说话吧。” 陈局长说:“请,请,请首长先入席。” 孙一午说:“好,好,都坐,都坐。” 大伙依次入座。 廖政委坐下后,问孙一午:“我们两人多少年没见了?” 孙一午:“二十四年没见面啦!还是五五年在北京授衔的时候见的面,那天我好像把你灌醉了?” 廖政委:“你拉倒吧,那天我们跟徐向前元帅在一桌吃饭,谁也不敢喝醉酒。哦,这次嫂夫人没和你一起来?” 孙一午开起玩笑:“她来不了,忙着带孙子。再说,她不是我们大别山人,跟我们革命老区人民没感情。哦,你家那口子还好吧?我记得她也是我们大别山的人。” 廖政委长叹:“记性不错,可她在去年春天,去见马克思了。我们这些人,剩下的已经不多啦!” 孙一午点点头:“是啊,立夏节起义转眼都已经五十年了,我们这些当时的毛头小伙子,现在都七八十了,死了很正常。比起当年那些惨死的战友,老廖,我们是幸运的。” 廖政委点头。 张书记亲自把盏,为孙一午、廖政委斟酒,然后他举起酒杯,说:“老首长,尝尝家乡生产的酒,赛茅台。来,我先敬二位首长。” 廖政委将自己的酒杯放到孙一午面前,端起茶杯:“谢谢,我只能以茶代酒。” “好,父母官亲斟的家乡酒,我表示感谢。”孙一午豪放地一饮而尽,感慨地说道:“唉,我将近五十年没回家乡了,的确有些不像话啊!” 陈局长:“首长革命工作忙啊。” 孙一午苦笑。 张书记悄悄瞪陈局长一眼。 孙一午问廖政委:“哦,老廖,你从老家回来,跟我说说老家有些什么新鲜事?有那些变化?” 廖政委苦笑一下:“实话告诉你,除了通了公路,基本还是我们走时的老样子。” 满座尴尬无语。 孙一午长叹:“国家太穷了啊。长期以来只抓斗争,不抓生产,能不穷吗?老廖,我们搞政治斗争,有瘾啊。”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廖政委觉察出地方领导的尴尬,笑道:“嘿嘿,我这次回老家,还真碰到一件新鲜事情了。” 孙一午来了兴趣:“哦?说说。” 廖政委说:“我跟你一样,也五十年没回老家了。不孝啊!这次,我特别想去我们家的祖坟看看,尽点孝心。没想到我在上坟的路上,被我自家的一位堂叔给堵住了。他硬是不准我去上坟,不承认我是老廖家的人。” 众人都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张书记、陈局长和林秘书都紧张起来。 孙一午好奇地问:“为什么?” 廖政委无奈地叹口气:“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不能完全埋怨人家,起先,我也做得不好。五年前,老家这里修家谱,他们派人找到我,一是想拿我这个军区政委,给老廖家装装门面。二是想让我出点钱,修家谱。我当时狠狠把来人熊了一顿,责令不许他们修家谱。这不,这就跟家里的人结下了怨恨。” 陈局长连忙帮衬说:“对农村修家谱这事,当时县里是三令五申不准搞,可底下就是不听,家家都修家谱,偷偷干,就是禁不住。” 张书记狠狠瞪陈局长一眼,打断他的话。他对廖政委说:“廖政委,这件事情怨不得你啊。当时四人帮还没跨台,从上到下,政策都很左。” 廖政委轻轻点头:“四人帮横行时期,那可不是一般的左。什么叫以阶级斗争为纲?就是什么事情都要往阶级斗争上说,往政治立场上靠。靠不上的事情,也能把你分析的硬是要沾上去。张书记,你说我一个军队管政治工作的领导,在那种大环境下,能跟他们搀和在一起修家谱吗?” 张书记说:“当然不能。他们体会不到首长的苦衷。” 廖政委说:“是啊。” 孙一午问:“老廖,最后你去上坟了没有啊?” 廖政委:“没有,没去成。” 孙一午说:“人家是乡亲长辈,为你不支持他们修家谱,扫扫你面子,出出气罢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能真不去上坟?你没去上坟,是你生乡亲气了,你自己小气。” 廖政委苦笑说:“不是我小气,是我们老廖家里的人真不给我上坟。我这位堂叔是位退休教师,他虽然年纪比我小点,但他是族长。当时,他话说的难听极了。” 孙一午极有兴趣地问:“他当时怎么说的?” 廖政委:“一到家,我就要去上坟。当时,我走在上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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