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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雾笼山》故事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0 15:09
标题: 《雾笼山》故事连载
     这是一篇69年末“文化大革命”背景下的“上山下乡运动”时期发生的故事。多年来,对上山下乡的历史褒贬不一、各执一词,但对每一个经历过那个时期的知识青年来说,却是一段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真实历史。作者用小说的形式反映了当时知识青年在农村的真实情景。

雾 笼 山

     那是一片没人知道的土地,贫瘠荒凉。那是一篇被人遗忘的故事,当年200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流淌汗水的地方。那就是雾陇山。
     雾笼山并不算高。丘陵起伏的皖东大地上,四十里范围内,南面的琅琊山雄姿峻秀,西面的白米山孤峰突起,东北方向的八公山壁立挺拔,唯有这静卧怀中的雾笼山呈馒头形状逶迤低矮、延绵数里之遥。
     站在主峰雾笼山顶远眺,从南面的琅琊山到西面的白米山,北上的京沪铁路在这儿真好转了一个由东向北的大圆角。望着二十里外东来北往的列车,像一条条黑绿色的毛毛虫、吐着线状的白烟,爬行在大圆弧的铁轨上。
横卧在笼山和新集庙堂交界处的雾笼山,当地的老农也没说出这一年四季没有雾气笼罩的山为何叫雾笼山。荒山秃岭,茅草遍地,连一棵象样点能烧把柴火的树都没有,显得苍凉荒芜。
     向南的山脚下,一条从县城通往关帝乡的黄土夹着石块的公路,盘山而上,然后翻过山头,颠颠坡坡的一路下山,穿过新集小镇,就能看到公社所在地的山头了。
     雾笼山东面是笼山乡的地界,雾笼山真好是两个公社的分界岭。下放知青田敏伟、黄大国、许守忠以及矮个子小李,四人分在笼山插队落户。周文亮、钱敏、王仁明和陈爱珍、郭琴等人分在关帝地区。这一批青年们是在县城火车站分的手。
     这是691213日的清晨。晨曦初露。摇晃了一夜的火车,终于停靠在了滁州车站。 站台很陈旧,朝南方向的候车室平房,屋檐的墙面上大块大块漏水的印痕像一幅幅奇形怪状的地图,斑剥而又杂乱的挂在南墙面上。粗糙的地面坑坑洼洼,被板车碾压的浅凹痕迹从进口处一直碾压到站台上。
摇晃了一夜的火车,安静的停靠在站台上。满脑子车厢的轰隆声响没有了,有点安静下来的头脑,站在寒冷的空气里,被北风一吹,寒颤之中倒显得特别的清醒。
     “这就是琅琊山。”站台上的人群里有人指着南面的一片山峰传来了一声嘘叫。
     知青们站在站台上,剁着冻得有点麻木的双脚,寒冷的空气里无暇顾及那叫声,相互间嘴里喷散着热气,互相之间在做着最后的道别。
     田敏伟和黄大国不断地对着周文亮、钱敏、还有王仁明等人重复着在列车上讲了一夜不知多少遍的那句话:“文亮,别忘了!分到生产队就把地址写信给我父亲寄去,我父亲会马上写信给我的,我接到信就和大国去找你们。”
     因为在一批熟悉的青年人当中,敏伟和文亮是校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派去插队公社的时候,敏伟和黄大国没有和文亮分在一起,他和大国分在了另一个叫笼山的公社,所以敏伟的心情有点着急。
     文亮也牵挂敏伟,所以也重复地关照敏伟:“你也写信给我父亲,通过上海的家我们才能联系得上,否则今后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呀!”
     当时的知青们只知道所去的公社,但谁也不知道会分到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
     青年们是在火车站分的手。
     十二月的天,树叶早已凋零。
     城南角上著名的琅玡山,在鱼肚色的晨幕下,黑压压的映入眼帘。生长在南方都市里的孩子,从没看过真正的大山,只是在书本上念到过的“环滁皆山也”,现在已经站在滁州,站在山的怀抱里了。深深的一口呼吸,仿佛把冷空气里的大山也吸入了胸腔。
     这里即将成为青年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二故乡。
     走出火车车厢的人流,停留在货运广场上,有关人员真在按各人所去的公社,各自汇聚在前来接应自己要去插队的地方干部的周围,广场上一时嘈杂纷纭,互相喊叫着归类自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搬运公司的工人们,把青年们随车托运的行李从车厢里卸了下来,货运广场堆满了箱子,澡盆,小柜。搬运工人有条不紊的从车站货场又搬运上了汽车。
     负责迎接去关帝乡的是公社派来的杨委员。
     戴着护耳棉帽的杨委员,略略有点显胖。左手腕上挎着一只敞开口的黑色人造革的“大队书记”包,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一个人忙的虚汗淋淋,连额头都在冒着白雾般的汗气。乡村干部的风吹日晒,看不出真正的年龄,粗看好像有四十岁出头的人了。
     远处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一串小鞭炮的声音,还有一套小锣鼓的声响。各个公社迎接的方式不一样,来迎接的人员也不一样多。有的敲着一套小锣鼓,有的放了一串小鞭炮,以此来招呼着分到自己公社的知识青年。
     关帝乡的杨委员是一个人来迎接下放知青的,他又要核对知青人数、又要指挥装卸工搬运行李,上上下下,把他忙得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狭往下淌。
     行李堆放完毕,杨委员喘着粗气张扬着手臂高声喊叫着:“下放到关帝的学生们,咱们上车吧!”然后又绕着身边的人群喊了几遍,看看有没有被遗落的知青。
     知青们拖着随身携带的大包小袋,也各自开始上车。男知青手脚快,一窝蜂地首先爬了上去,然后伸出臂膀,把女知青一个一个的拉上了货车。
     在行李的间隙处,青年们互相拥挤着、牵拉着塞满了车厢。 接送知青去各个公社的汽车是地方搬运公司带拖挂的老式解放牌的敞篷货车。前车厢是人员和随身带的包裹混装,后拖挂则用绳子捆绑着堆如小山般的箱柜。
     田敏伟、黄大国和文亮再分手时的心情是暗谈的,互相道别时的珍重声有点颤抖,毕竟20岁不到的人生,同学加朋友的一场,却要在异地他乡再作告别,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前面的路还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
     知青们低落的情绪和冬日的阳光一样无力而昏蒙。
     出了东门,汽车向东北方向的八公山方向进发,穿过一座军营和几片田野,汽车便离开了平坦的沥青公路,向左一拐就拐上了一条颠簸的只有一辆汽车宽度的土石路,一条不成路的土石路,是部队的坦克在训练时碾压出来的土石路。
     行进在土路上的汽车车轮仿佛忘记了圆周运转,跳跃着向前奔跑,车后扬起的沙尘,蔽天遮日,拖着滚滚“黄龙”的汽车,犹如硝烟尘埃里冲出来的战车。
     风尘滚滚,延绵数里。汽车所进之处,草沫灰土齐飞,苍天黄土一色。满车厢扬起的尘土,人群被掩盖得没鼻子没眼,犹如装了一车“泥佛”。上下跳跃左右摇晃的车厢里发出了阵阵女知青们惊呼的尖叫声。
     汽车怒吼着爬上了山坡,艰难的越过雾笼山,沿路掀起的一条滚滚黄尘,在冬天昏黄的阳光下,弥漫成大团的灰雾,久久没有散去。
     雾笼山的第一次相识,灰蒙秃岭,贫瘠荒凉,给知青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古老的地名叫“关帝”,是否在历史上与三国演义时期的关老爷关羽有过什么关系?人们并不知道,乡间也没有这方面的文化传说。
寒风中的七栋小平房呈北斗七星状座落在三处丘陵的高坡地上。这儿是公社总部的所在地,是全公社的政治经济中心。
     左前方的坡地上有两排草屋是公社医院和员工的住房。住房前的空地上,一只羽毛闪着光亮的紫冠金羽的大公鸡,昂着悠闲、骄傲的头颈,领着一群肥肥腴腴的母鸡,在两排草屋中间的空地上转悠觅食。
     右边坡地上的两栋平房,一米高的大片石围起的墙基,砌着灰砖,盖着灰瓦,是公社总部的房子。灰砖灰瓦,是全乡独一无二的最好的砖房。
     后面的坡地上,三排草房子围成了一个“凹”字形布局。黄泥垒起的房子是公社中学,透过低矮的窗户能看到里面的桌椅和泥在墙上的一块水泥黑板。左边开着两扇对开大门的是供销社的房子,木制的货架上摆放着零星的商品。右边的一排房子全是碾坊、油坊和轧棉花的加工间。“凹”字形场地中间的一块黄泥空地真好就是一个简易的篮球场。球场上歪斜的篮球架子上的面板早已脱落。翻起的泥浆被晒干后的场地坑坑洼洼。
     除了公社的两排砖房,其它满目尽收眼底的全是黄泥垒起来的草屋。
     冬天昏黄的阳光下,黄泥黄墙黄屋顶,一片昏黄的世界。
     带拖挂的畅蓬汽车停在被雨水淘浆过的篮球场上,坑凹干裂的地面,凹凸不平。
     一夜之间,从柏油马路的上海一下子来到这黄色的泥巴世界,青年们心中蓦然升起了一种失落。理想中的绿油油的麦地,金色的阳光,蓝天上飘着白云的农村景象,荡然无存。贫瘠的田野上一片灰蒙,房前屋后连一棵拳头粗壮的树都没有。迎接被汽车颠得灰头土脸没鼻子没眼的一车“泥佛”到来的是灰黄的色 。
     拍去身上覆盖的黄土尘,捋去头发上和眉毛上的黄尘,稚嫩的小脸早已被压抑、惊愕、失望的心理笼罩。
     60年代末期的安徽,经过连续的三年自然灾害的磨难,大地上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留下。迎接青年们的是一片贫穷落后的田野。
     从机房加工间和附近村落赶来看热闹的农民,黑裤黑袄,连拖着鼻涕的孩子也是清一色的黑,找不到第二种色 。
     黄土地黑袄裤,灰蒙贫瘠的田野,冬天的农村,生机寂静。
     从汽车上下来的知识青年,给色 单一的乡村略微带来了一丝活跃。下放姑娘脖子上的红围巾,在黄与黑的色 里,红的衬托,显得特别耀眼夺目,引来围观的社员惊奇的眼神。农村里没见过都市里的青年是什么样子的穿戴,所以社员们好奇的围成一圈一圈的在品头论足,让初来乍到的知青显现了拘谨,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惊奇下,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腼腆而陌生,连手臂都显多余了,不知放哪里为好。
     跳下车的杨委员笑笑呵呵的说:“同学们!到了到了!就在这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他一边叫大家等一会,一边大步的向公社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用铁丝连接的通往各个生产队的大喇叭,输送出不断重复播送的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五里湾大队,牛岗大队,庙堂大队请你们注意了,你们各个生产队立即派人到公社来迎接上海下放的知识青年!立即派人到公社来迎接上海下放的知识青年!”反反复复播送的紧急通知,回荡在空广的田野上空。
     站在空场地上等待的知青们,紧裹着棉大衣,互相之间已不再有多少语言交流,他们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会有什么样的来人?还会再把我带到什么样的一个地方?知青们焦急不安的眼睛搜寻着四方。
     杨委员又气急匆匆的走来了:“同学们不要着急,马上会有各个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和贫下中农的代表来带你们到各个生产队去的,公社的三级领导干部的会议开过了,知识青年插队落户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你们将分派在三个大队,十五个生产队,每队安排两名知识青年。这三个大队就是五里湾大队,牛岗大队和庙堂大队,我现在再把你们到各个生产队的名单宣布一下。”
     杨委员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名单把每个知青分派去的生产队报了一遍。
     人堆里传来了嗡嗡声,因为听到自己名字的人也不知道生产队的具体位置在哪?知青们在焦急不安之中只是又多添了一份茫然。
     太阳偏西的时候,离公社仅二里地之遥,算是最近的冲郢子生产队的队长秦振雨领着几名社员,带着扁担绳索赶到了公社所在地。
     秦队长笑笑嘻嘻,脸腮上的一对小酒窝和蔼亲近,一身黑棉衣棉裤,古铜的肤色从脸膛到袒露的胸口,健壮的体格,没有畏惧寒冷。
     社员们穿着得也是清一色的黑棉袄黑棉裤,连头上的发型也是清一色的黑“锅盖”顶在头上。他们棉袄的右襟搭在左襟上,里面没有一件衬衫,空壳的棉袄紧紧的裹在赤裸的肌体上,外面揽腰箍着得是一根稻草绕起来的绳子。
     寒冷的冬天,看着这一身空壳棉袄的装束,知青们不寒而栗。
     秦队长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小丘包,给青年人介绍:“我们队就在对面的土包上,和公社互相能看到,是最近的。”丘陵地带,一丘一陵往往就是一个生产队。
     最近的来了,偏远的还在等待。人群里又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道别的手握得非常有力。
     在队长秦振雨的指挥下,几名社员搬包抬箱,把分在冲郢子生产队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接回生产队。
     夕阳西沉,落日的余辉涂洒在一田一沟,一丘一壑上。这里是“地无三尺平”的丘陵地貌,从公社出来走下坡的大道,大道两边是一层层的水梯田,冬天的枯草覆盖着弯弯曲曲的田埂。然后再一个上坡,坡上面就是冲郢队散落的住房。
     冲郢子离公社最近,就二里多地,周文亮和王仁明是幸运的。他们两人拖着一天一夜的疲惫,终于走完了最后的二里地。从此,文亮和仁明人生的新起点将从这里开始。
     远处的雾笼山渐渐地罩上了朦胧的暗纱。炊烟在四周散落的茅草屋上空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柴草的淡淡清香。村庄里闻到了陌生人气息的狗吠声不绝。
     夜幕初启,昏黄暗淡的煤油灯的光亮从家家户户门板的破缝里开始倾洒了出来。
     人生千里之行的序幕开启的有点苍凉,没有热情,没有激情,没有豪情,全然都是陌生的感觉,第一个黑夜伴随着茫然和陌生的心情落到了广阔农村的田野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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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方子    时间: 2014-4-11 15:52
久违老师,原来在酝酿大作啊!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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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4-11 23:25
来看新作。关注连载。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2 18:06
方子 发表于 2014-4-11 15:52
久违老师,原来在酝酿大作啊!
期待!

你好方子老师!久违了!现代人已经不喜欢那个时代的故事了。我虽然写了很长时间,但要修改的地方还很多,留待以后有时间再慢慢描述吧,这是二稿,匆忙之作,还望老师多加指点!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2 18:06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4-11 23:25
来看新作。关注连载。

谢谢老李!我在网上给你留言了!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2 18:09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14 10:48 编辑

           生产队并没有准备好接待下放知青的工作,他们闻所未闻,一心垄耕的农民,连报纸也没见过一张,什么读过书的“知识分子”要来农村接受“泥腿子”庄稼人的再教育?他们没能理解这是怎么会事?只是在三天前公社召开的三级领导干部的今冬明春生产布置的会议上,由程书记顺便传达了“有城里下放的知识青年要到滁县地区来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么一件事。滁县地区当时包括有凤阳县、来安县、定远县、全椒县、明光县、天长县、滁县,具体会先去哪个县没作交待,因而当时也没作具体的安排和布置。
    生产队理所当然的没做准备。生产队没有空闲的住房,行李就只好卸在生产队堆放粮种的仓库里。
    仓库里堆满着稻种、豆种。墙上挂的是农耕用的耙、犁、以及筐和麻绳等杂物。就在堆满种子的仓库里,用四根树桩支腿,用麻绳编结着细小竹杆围起来,这就是床。非常简易的床,是在大喇叭广播紧急通知的时候,老队长去公社接知青的同时安排人员现砍竹子现编结起来的床。床和床之间放着一张大桌子,在仓库大门口也留下了一块比桌子大点的空地,床的边沿留下一条两尺来宽的过道,过道的右边堆着粮种,左边拴着两头毛驴。
    拴着两头毛驴的仓库南墙角的墙面上掏了一个二十公分的小洞,驴铺就在敞开的洞眼下面。看到生人的来临,老驴刨着蹄子发出了强烈刺耳的嘶叫声,抗议生人对它领地的侵犯。驴铺里呛鼻子的臊味令人窒息的不能喘气。
    第一次离家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牲畜,并且要和它相邻为伴同居一室,原本充满昂扬斗志的革命精神,顿时转化成悲凉、凄楚、惊恐、心酸,强忍着饱含泪水的双眼,默默无言。然而他们想着自己是革命青年,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青年,他们必须用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来鼓励自己。
    黄豆大的煤油灯,从小洞透进来的寒风给火珠带来了躲躲闪闪的光亮,四面墙上投射着闪动的奇形怪状的黑影,陌生阴冷。
   
    放下行李,随秦队长去了他家。
    晚饭是秦队长自家做的安排。上级布置的接待知识青年的工作,到老队长这一级就算落实到位了。老队长别无它置,朴实真诚,把家里最好的饭菜拿出来招待仁明和文亮。青年人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农村粮食的紧张。再加上颠簸了一天一夜,饥鹰饿虎,狼吞虎噎,时间饿长了的年青人还特别能吃。全然没想到这是非常贫穷的生产队,上级也没有为老队长接待知青而补助他一分钱。
    心里惦记着仓库里新安的“家”,放下碗筷,文亮和仁明赶紧回到了仓库。
    放开行李中的被子,仁明自语着“倒霉!倒霉!”原来他被子里裹着的水瓶胆早已在托运的路上被颠碎了,他沮丧的抖落完被子里的碎玻璃渣子。
    文亮一边拆包整理着被子,一边叽咕说:“不是说房子盖好了吗?怎么还和老驴睡在一起?”
    两个青年人无奈的接受着眼前的事实,心里十分沮丧,裹着满身旅途中的尘土和浑身的疲惫,和衣倒在稻草铺就的“床”上。
    柔弱的、散发淡淡竹香味的小竹杆床顿时压成了一个圆弧形的窝底。
    借着四周的一片漆黑,游移在儒弱与勇敢,柔弱与刚毅、悲愤而不敢倾诉的边缘,六尺男儿倾情的泪水满脸流淌,豪情满怀的上山下乡的革命热情在简陋而又艰苦的环境面前变得苍白无力了。
           没离开过父母,不知道家庭的温暖。没走上过社会,不知道人间的艰辛。没历经过自然,不知道风雨的飘摇。
    躺在被子里,两人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仁明问:“你睡了没有?”
    文亮:“没有,好像一时睡不着。”
    文亮反说了一句:“在上海报名时,不是有人宣传说房子都为我们盖好了吗?怎么睡在老驴边上?而且它还是上风,从小洞口吹进来的臊臭气熏得我连气都快透不出来了。”
    仁明接话说:“上当了。什么房子盖好了,床做好了,就等我们去插队了,妈的,骗了我们,让我们在仓库和老驴睡在一起,老驴还睡在里面,我们反而睡在外面,我们的床边上还是它的走道,天天还得从我们床边上走过,老驴占的位置都比我们强。你闻这味道多难闻?浑身都熏臭了,这要是让父母知道她们有多伤心哪?”
    “哪能告诉父母呢?已经来了,再告诉他们我们和老驴睡在一个仓库,他们的心里有多难过呐?”文亮接着说:“一直讲我们是最幸福的,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书都没读完,还跑到农村来和老驴睡在一起,真够倒霉的,这环境恐怕比当年革命青年去的延安还差。”
    仁明仰天叹了一口气:“早呢?还不知道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呢?你没看到在农村老驴都比我们重要?生产队连位置都没舍得给我们换一下,驴睡有窗口的里间,我们睡靠门口的外间。”
    “是的。下放就下放呗,去农村就去农村呗,出来革命就准备吃苦的,但偏偏搞两头毛驴和我们关在一起就有点不应该了,拴两头驴在床边,真把人搞窝囊死了,臭的都憋气,太难受了。”
    文亮越想越窝囊,仁明越说越来气。
    窝囊、气愤,而又不敢声张。两个年青人躺在仓库老驴铺的边上,浮想连篇,臊臭的气味怎么也无法睡着。他们探讨着“文化大革命”中的上山下乡运动,要自己接受的是什么样的再教育?要割掉自身身上什么样的资产阶级“尾巴”?修正主义与我们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他们即将迎娶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无产阶级的人生?
    年青人,真得是茫然一片。
    弥弥昏昏的梦游,耳边突然一声“啊呜、啊呜”的驴鸣,划破夜的长空。
    灌耳的驴鸣,惊出了他们一身的冷虚汗。看着墙角那两头畜生的黑影,一个比一个拉长了脖子拼命的嘶鸣,不知何意,只吓的他们两人不知所措,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咕嘟、咕嘟”的尿声,一滩大尿,满仓库顿时弥漫着越加浓重的臊味,扑鼻而来,窒息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骚臭、寒冷、漆黑,令他们俩人不知如何是好?
      农村革命的第一个夜晚,尽是这样的漫长、难熬。

    昏昏嚎嚎还在睡眠之中,感觉有人进来了。原来是秦队长。两扇不用敲门的破门板如同虚设,不用敲门,从破门缝洞里伸手进来就能打开。惊醒之时,秦队长已经走进仓库里面来了。
    秦队长早早的进来是来牵两头毛驴把它们拴到户外去换换新鲜空气的。
    农村的第一个早晨来得特别的早,天刚有点泛鱼肚的白色,启明星还在眨巴着眼睛,乡野的公鸡就急不可耐的开始呼唤日出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古老原始的生活习惯,祖祖辈辈相传的勤劳,然而下放青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农村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竟是“闻鸡起舞”,是从“起大早”开始的生活考验。
            仁明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弟弟,比他小有头十岁。在弟弟没来这个家庭的时候,仁明是父母掌上养育了十年的一颗“明珠”。文亮更是宝贝,在老传统思想的爷爷身边长大,一个小男孩孙子是家族“香火”传承的希望,是爷爷当“龙蛋”呵护的希望。这两个青年孩子,从小在祖辈身边从没有做过家务事,更没有起过这样的大早。在城市里,尽管“文化大革命”还在如火如荼的深入发展,但城里的“不夜天”还是青年孩子们的浪漫时光。上半夜基本上是不睡觉的疯玩,早晨不起床赖被窝睡“回笼觉”,早已养成了一种随心所欲的、任由太阳晒到屁股才懒懒起床的生活习惯,从来还没有想到比太阳起的早,而且还顶着天上的星星去迎接第一缕阳光的。
            田野还在朦胧的色 之中,冬天的空气在寒颤中凝结着清醒,寒冷的空气里隐隐中还飘来了烧柴草的香味。
            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起过这么一大早。初次来到农村,又是当着生人的面前,只好强打起精神,抖抖瑟瑟、懒懒散散、勉勉强强的爬出了被子。下了床,鞋子还没穿好,生产队开始出工的哨子已经火急火燎的在催促人们下地干活了。
   
    两个青年人来到秦队长的家里,洗脸、刷牙。
            刷牙的时候,秦队长的儿子小黑仔,好奇的用眼睛看着他们在刷牙,他们也感到奇怪的看着他,头10岁的孩子在生人面前露出了一点羞涩,不好意思的背转了头。
           小黑仔感到城里来的人有点奇怪,怎么一早起来就抹了一嘴的白沫,还用一支“小棍”在嘴里瞎捣鼓。
           仁明和文亮也有点惊奇,不约而同的问他:“你在看什么?”小黑仔羞涩地反问他俩:“你们用小棍在嘴里捣来捣去的是干嘛?”“我们在刷牙呀。”小黑仔笑起来了,原来生产队里早晨没有人刷牙。
           寒风刺骨。没有热水的早上,小黑仔在一边看的奇怪,他们两个却冷水漱口,冰冻的满口牙疼。
    在灶台的里角,紧贴着烟囱的地方,焐着一只小瓦罐,里面是烧灶时利用灶火的余热来加温的热水,像半个水瓶胆大小的瓦罐,焐热的水只够一个人洗脸用。仁明和文亮只好两个人凑合着舀在一个脸盆里洗完了脸。
    早饭就是在头天晚上剩在大铁锅里的锅巴,加点碱、加点水煮成的稀饭,有一锅碱和焦糊的气味。两个从城里来的青年人,自从出娘胎就没吃过这样的“碱味粥”,很不习惯。秦队长谦和的说:“农村早上就喝稀饭,你们不一定习惯?”两个年青人一边邹着眉头喝稀饭,一边口是心非的说:“好吃,有焦锅巴香味。”
    在秦队长家吃完早饭,秦队长热情的关照他们:“你们先到外面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农村没有城里干净,你们住几天看看,恐怕你们不会习惯,会回去的。”
    秦队长还是认为青年人来农村是“看看,很快就会回去的。”
   
    走出秦队长的家,两个青年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先忙着去找厕所。用城里人的眼光去寻找公共厕所。
    仁明和文亮,绕着房前屋后,池塘小路,翻过竹园、丘陵、田埂,遍地找厕所。他们竟然找出了方圆二里多地,搜寻了四平方里范围的土地,最后还是走到公社建在高坡地上的一个水利抽灌站附近,找到了一个砖砌的、勉强能对付应用的厕所,再要往下寻找他们自己恐怕也快憋得受不了了。
    当天,在农田里干活的社员们的最大新闻和乐趣就是笑谈上海“孬子”找厕所。
    其实社员家家房屋后面都有厕所。很简单,在地上挖个坑,堆上两尺高的土围挡一挡,一个人蹲在里面还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厕所。条件讲究一点的社员家就用树枝条围一圈,再加盖个树枝顶就相当“豪华”了。平时在田野里干活,漫山遍野都是“厕所”。
    这种无遮无栏的“方便”实在令两个城里来的青年人难以方便。
    田埂小路,梯田层层。远处阳光下的雾笼山覆盖着冬枯的荒草,近前梯田里的水结着薄冰泛出层层银光,周围三三两两的农舍散落在四周,广阔田野,极目舒畅,只是田野的寒风吹的浑身冰凉。
    两个年青人戴着东北的护耳棉帽,裹着列宁装的翻领大棉袄,围着村庄、农田绕了一个上午,引的村庄里大狗小狗的跟在屁股后面吠声不绝。
    中午时分,他们又回到了秦队长的家。借着阳光的照亮,屋里的陈设展现一清。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4 10:54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16 14:54 编辑
憬悟 发表于 2014-4-12 18:09
生产队并没有准备好接待下放知青的工作,他们闻所未闻,一心垄耕的农民,连报纸也没见过一张, ...

   这是一个坐落在背靠小竹林、门前有个月牙塘的三口之家。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除了吃饭的桌子和四条长板凳以及一副水桶是木制的,其余的都是“黄土世界”,土坯垒砌的床、土坯垒砌的供台、土坯垒砌的鸡窝、土坯垒砌的灶台。
    秦队长出工还没有回来。他老伴在家为两个青年准备午饭。
    仁明到仓库里去把带来的肥皂和火柴取来送给了秦妈妈,穿着一身黑袄裤的秦妈妈非常高兴,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文亮和仁明又感到一种奇怪。秦妈妈则告诉他们说:“肥皂和火柴在我们乡下买不到呀!是很紧张的,好长时间都看不到的吔。”
    原来,这儿的家家户户社员都是在锅灶炉堂里面扒火种,社员称谓“长明火”。就是用捻子纸插在灶堂的余灰里,借着星星点点的草灰余火传染上捻子纸,然后把粘着火星的捻子纸窝在手心里,用嘴一吹就能起火的那种原始的“刀耕火种”。
    看秦妈妈喜欢,文亮和仁明也挺开心。
    然而文亮奇怪的轻声对着仁明说:“怎么会连火柴也买不到?我们又不会扒火种,以后烧饭点灯怎么办?”仁明低声说:“只好写信回家,叫家里多买点火柴、肥皂收起来,下次探亲回来的时候多带点回来。”
          那年月,其实知青们并不知道国家的经济状况到了什么程度?年龄小,还轮不到他们去关心。在城市里,只看见父母们是数着各类票证过日子的,吃饭要粮票,吃肉要肉票,吃豆腐要豆制品票,穿衣要布票,买日用品什么都要票证,连下放时买的一件棉大衣也是政府额外奖励的上山下乡的票证购买的。他们只以为社会主义的国家机器,就是按照人头发放生活必需品,根本还不知道农村的生活艰难到连火柴、肥皂都难以买到。
      中午开饭的时候,大黑狗摇着尾巴从屋里窜了出去,原来是秦队长放工回来了。大黑狗前跳后窜的绕迎着秦队长走进了家门。

    秦队长扛着一把大锹转悠了一个上午,借着中午回来吃饭的时间,仁明和文亮向老队长请教说:“老驴夜里老是叫的不息,是怎么回事?我们夜里给那两头畜生吓的不轻,觉也没睡好。”
    刚步入四十岁、满脸刻着皱纹的秦队长像个小老头,被风吹黑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绽放的笑脸显得很温和。
    他笑嘻嘻的说话,告诉仁明:“那是老驴夜里饿了叫唤。夜里给它们添点草料就行了。平时都是我夜里起来上的草料,昨天看你们睡在里面,我怕打扰你俩睡觉,就没有去喂料。”
    仁明恍然大悟,“马无夜草不肥”,这驴马不是一样吗?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争着向秦队长表现自己,信心满怀的说:“这么点小事,你不用半夜三更的爬起来了,夜里我们给它添点草料就行了”。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本着这伟大的指示,惟恐表现的不进步,影响将来革命的前途。两个年青人主动的向老队长承担了半夜起来给老驴添加饲料的光荣任务。
    仓库里散发着浓烈的驴臊味,点着鬼火般亮的煤油灯,仁明和文亮相对着坐在桌子两边。在煤油灯摇晃抖闪的投影下,身后墙面上的人影子特别巨大的在晃动,就这一颗黄豆大的“鬼”火,放在桌面上,把他们的两个脑袋投影到墙面却比桌面还大。
    两眼移开桌面的灯光,四周便是一片漆黑。
    接下了夜里给老驴添加饲料的光荣任务,仁明和文亮赶紧带上手电筒,推开库门,到外面去准备草料。
    冬天的夜空下,干燥的狂风,卷着沙子粒儿、碎草杆子,呼呼的在门口打着旋的嘘叫,而村庄里寂静无声,除了狗偶然的吠叫声,没有半点人气。
    四野一片漆黑,仁明打着手电,眼睛受光柱照射的局限,心里害怕,总感觉光柱以外有无数的人影在晃动。陌生的田野,带哨子的寒风,虚张声势的制造着恐怖。在紧张和恐惧中仁明和文亮两人就在仓库大门外的地下,四个手指胡乱的在地上扒摞了一小堆杂乱的稻草,然后迅速的一人抱了一小捆稻草,就慌忙的溜进了仓库。
    进了仓库,立马就把稻草在驴厩里给它铺放好。
    两头老驴鼻腔里喷着“不满意”的腔音,刨了两下蹄子,瞪着两只大驴眼,奇怪的望着面前的两个青年。
   “黔驴技穷,除了夜里叫唤吓我们一跳,量你也没有多少其他的本事,今夜给你把草料添加好了,不会再吵了吧?”两个青年人笑侃着自我陶醉的话语。
    关上大门,再把大桌子抬到门边顶上,阻挡刚才手电光柱外的“人影”。那两副破门板实在叫人害怕,不但风吹的吱吱作响,而且还里外都能看的见。穿过门缝,外面看里面,里面点着煤油灯是亮的。从里面看外面,经常吓他们一跳。破门板的缝隙里,两只绿光闪闪的眼睛,经常把他们吓的不轻。其实那是秦队长家的大黑狗,两个青年人在秦队长家吃饭,大黑狗把他们当作秦队长家的亲人,经常悄无声息的在门外溜达,时不时的隔着门缝看着里面的年青人。
    给老驴添上草料,心里踏实多了,拍拍手上的干灰,文亮对仁明说:“从准备下乡,离开父母开始,就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了,现在不管条件好坏,已经落实到位了,今晚上应该可以好好的放心睡一觉了。驴有草料了,破门也顶上了。”
          躺在床上,两人回味着下放前上山下乡办公室“领导”做的宣传:“房子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到地方就能进家,端起碗就能吃饭,放下被子就能睡觉。”现在他们俩睡在这驴铺里,差点没把那些“领导”的祖宗从坟里给骂出来。
          文亮还是重复着昨晚的话:“和老驴睡在一起,父母知道了心里要难过死了。”
          仁明也无奈的说:“有点上当的味道。那时下放报名的时候,蛮好到兵团去的。虽然是到北国边疆,远了一点,但集体户的生活,不至于会睡在老驴傍边吧?”
          “哎!有点骗人的感觉!反而伤害了我们的热情。”
          “不但不能告诉父母,现在我们还自己主动要求干上‘弼马温’了呢,以后天天晚夜都要给这两头驴大爷准备草料了。”
          “哈哈,当年孙悟空出山是‘弼马温’,我们两个‘出山’,充其量算是‘弼驴温’了,还不如孙猴子呢!”
          仁明忧愁的说起中午答应秦队长夜里喂老驴的事:“这一喂,不知道喂到那天为止呢?天天夜里去搞草料要命了,不但和老驴睡在一起,还要天天夜里起来喂它们,哎呀,答应的太快了,愁死我了。”
          文亮也只好附和着说:“是啊!已经答应了怎么办呢?只好先做,做到春节我们回上海过年,让老队长重新安排人喂驴,明年回来再说呗。”
          委屈的心理和无奈的表现,给他俩带来了阵阵矛盾与后悔。
    农村的冬夜,出奇的安静,只有风儿穿过门缝带进来的哨子声,阴沉可怖。
    梦中还在甜蜜的和亲人团聚,突然一声震耳的驴鸣又吓出了他们一身的虚汗。现在不是“黔驴技穷”了,是他俩“技穷”了,半夜三更给吓得无计可使了,这两头畜生怎么添了草料还是一惊一咋的叫唤呢?
   黑灯瞎火的,两个无计可施的年青人只好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任由老驴“引颈高歌”而不敢抬头了。
         第二天社员们出工,在田间地头又有笑话调侃了,他们笑的非常开心,说:“上海孬子夜里给老驴下面条吃了”。

         还是秦队长告诉他们的:“地上的杂乱草是牛棚里清除出来的,老驴是不吃的。喂驴子的草料是稻场上草垛子的新鲜草,是先用铡刀铡出来的。就是把稻草用铡刀一寸一寸的铡碎,再配比一点豌豆豆料,然后在驴槽里用手搅拌搅拌,这才是老驴夜里吃的草料。你们抱院子里老牛吃剩下来的稻草喂它,老驴是不吃‘面条’的。另外在添加饲料之前,还要牵着老驴出去撒撒尿,否则它就在屋子里撒了。”
    原来如此,不但夜里要披衣起床添加饲料,还要抱稻场上的“新鲜”稻草,然后还要一寸一寸的铡碎,添加之前还要牵着“驴大爷”出去撒尿!这“弼驴温”干的可麻烦了,这大冷的冬天,天天如此“折腾”谁受的了?仁明此时真得后悔了。
    后悔管后悔,这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刚刚开始起步,咬着牙也得表现表现自己的革命精神呀!
    两个年青人没用过铡刀,不会用。近一米长的大铡刀,就在仓库门口的地上放着,但一刀下去一根草也铡不下来。草放多了又铡不动,草放少了又铡不断,不知什么原因,铡刀总是两边摇晃,就是扶不正,两个人又急又忙的搞了一头的汗水,不会用铡刀怎么办?再去问老队长岂不是又成笑话了?年青人聪敏,悄悄一商量,干脆偷工减料,仓库里有得是豆种,他们干脆就用豌豆和绿豆盖在“面条”的上面喂老驴。
    两头畜生“有灵性”,非常配合,专门吃稻草上面的豆种,一点叫声也没有。
    从此配合默契,每天晚上装上一脸盆豌豆倒在驴厩里。人和驴相安无事,老驴吃得快活,青年人睡得安稳。至于驴尿?“爱怎么尿就怎么尿呗。”
    农村里面为了保持老驴腿的“驴劲”,是不准老驴躺倒睡觉的,每天晚上都是用一根很粗的麻绳在驴肚子底下兜吊在屋梁上,这样,老驴就没法落地躺倒了。吊老驴的绳子比大脚指还粗,仁明和文亮都不会打“活结”,只好“放缰由驴”,任由老驴随性快活了。
    老驴一夜吃到天亮,还能盘腿躺在地上,快活得驴屁也不放一个。
    安静的夜,给了青年人思乡的梦。
          68年汹涌喷发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波及了全国各行各业,学校里从初二就开始停课“闹革命”了,初中三年,文亮离“初中毕业”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6月的一天,夜深人静,月明星高,一家人在睡眠之中,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响,魂惊梦醒,还没容文亮坐起,二楼的四面窗户已经让“英雄”的红卫兵们翻窗而入的占领了。还是在敌后抗战的影片里才能看到的架人梯上房打鬼子的镜头,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家全让“英雄”们上演了。
         几声清脆的“啪、啪”耳光,他的两个姐姐穿着内衣,还在被子里就束手被“擒”了。睡在楼下小房间的爷爷也没来得及下床穿鞋,手持棍棒的“英雄”的红卫兵们已经把大门板踢成八瓣,破门而入了。与土匪的打家劫舍相比,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土匪还怕有声响,怕有动静,怕惊动官府,而文革时期的“英雄”红卫兵们全然无须顾及,明火执仗的打家劫舍。
          皮带的抽打声和耳光的清脆声混杂着吆喝声,全家六口束手被“擒”,呆若木鸡的战战兢兢的站立一边,惊魂未定之中,分不清谁是“军人”谁是民,清一色的军装,套着红卫兵袖章,只是没有帽徽和领章。不容申辩,不容对话,文亮的父亲和二姐就被“英雄”们绑架走了,全家人想知道是哪路“英雄”?是哪路“好汉”?没人回答,连“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的山林土匪的“规矩”都不如,蜂拥而入,蜂拥而出。
         “城楼失火,殃及鱼池”。父亲的被批被斗,终于被“英雄”们、小将们、中将们扩大了“斗争”的范围,连里弄的居民也自发组织了楸“阶级敌人”的游斗,八十岁的爷爷也被拔光了胡子而楸出去示众游了四条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阶级斗争的血统论磐石盖顶、乌云压城。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6 14:53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16 14:59 编辑

      不知是何方“英雄”,文亮的大姐只好紧跟其后,随着被绑架的父亲和二姐,追到了一个“红卫兵”的司令部。
      “小将”们的红卫兵司令部里,大姐、二姐、父亲,三人成了人肉靶子,皮带棍棒加拳脚,三个人被分隔在三处。三个圆圈,彪形大汉站成一圈,被打者围在中间,被打过来摔过去,摔过来再踢回去,中间还夹着几个摔跤动作,棍棒皮带一起上,全身上下没留下一块好肉,浑身血迹斑斑,头破血流,青一块、紫一块,全身是金钱豹的斑点夹杂斑马的条纹,体无完肤,惨不忍睹。残暴!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刽子手拷打人犯的画面,活生生的在文亮家人身上全部上演了。
      禽兽不如的刽子手打累了,在抽烟喝水,补充养料。而三个“人犯”艰难的爬到了一起,父女三人相拥而泣,他们闪现出同一个念头:“死”!以死抗争。然而,还是被“英雄”的红卫兵们用棍棒镇服了。父女三人被勒令着面对墙壁而跪成了一排。疯狂的年代,颠倒的乾坤,麻木的灵魂,扭曲的人性。生不如死,无辜的被打的民众,挣扎在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环境里。
      身体受摧残,心灵在滴血,然而不但还要抱着正确的革命态度,而且还要投身到革命中去,这种巨大的精神悲痛,笼罩文亮一生。
      这是一段暗无天日、无法无天,水深火热的时段。打人者只要高喊着“造反有理”“革命无罪”“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扫帚不到灰尘照样不会自己跑掉”的革命口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凌辱人格,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肆无忌惮的闯入民宅,肆无忌惮的绑架“人犯”,肆无忌惮的侵犯人权。这是一个肆无忌惮的“文化大革命”的岁月。
      经历过这样的腥风血雨令人心酸的岁月。年轻的文亮面对社会和未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小心翼翼的迎接68届毕业后“上山下乡一片红”的选择。
      愚昧的人们演唱着落后的歌曲。文亮的父亲由于复杂的历史和他个人情感的问题,成了当时小巷里批斗专政的主要内容和对象,他的子女也自然成了“黑七类”的崽子。
   文亮在学校里失去了同学,在社会上失去了朋友,连在家门口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也和他划清了界线。“红五类”的孩子划清着界线不和“黑七类”的子女来往。
   失落、蒙羞、孤独养成了孤僻。自立、自尊、自爱给孤僻的心理又围上了自固的外围。环境造就了的“孤家寡人”,其个性低调,其行为谨慎。
   当“一片红”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的时候,家庭受过冲击的文亮,别无选择的走上了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干革命的道路。
     文亮和仁明本是前后排的邻居,家庭状况各有不同,仁明比文亮轻松,工人阶级的家庭出身没有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但由于上山下乡的命运安排,把他俩又连接在了一起。但是这两个青年的共同点都是家中的“娇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在鬼火般的煤油灯下,在拴着两头老驴的仓库里,在黄墙黄地黄土的乡村,他们的远离家乡父母的感情是一致的。
     文亮和仁明躺在床上,叙说着上海小巷深深的家,叙说着上海家中发生过的不幸往事,叹息着农村的贫穷落后,更叹息着不知未来的如何。
     夜,静得怕人,寒风穿过破门板,填满了仓库所有的空间,惟有墙角的两头老驴,吃着香喷喷的豆种,闷头的驴子吃个饱。
     青年人知道他们将面对明天,他们将要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汗水和劳动,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否能挣来一个香喷喷的新时代?青年人的心依旧茫然如雾···

   山岗连着山岗的林场生产队连一棵象样的大树都没有。徒有虚名的林场,离县城将近三十华里,这一片贫瘠的土地找不到唐代诗人韦应物曾经描述过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那种恬然悠悠的农耕文明,现在取代在诗人脚下描述的土地上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涧西水库。
   林场是绕着水库最北边的一个生产队。这里是四个姑娘曹爱珍、郭琴、丁香、李招娣她们下放插队落户的地点。
   从公社到最边缘的一个生产队,由于路途偏远,四个上海的姑娘是第二天午饭后才离开公社的。她们跟在带领的社员后面,疲惫不堪、风尘满面的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
        丁香的母亲是个残疾人,丁香是家中的长女,她父亲去世的早,全靠母亲每天瘸着一条腿在马路的巷口边上为人补胶鞋度日。原指望丁香初中毕业能早点上班参加工作,减轻家庭的负担,但是68届“上山下乡一片红”的政策,打碎了母亲的希望。火红的上山下乡干革命的年代,丁香毅然告别了憔悴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妹,和同学李招娣一起来到了林场。
        招娣从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是母亲没有生育而抱养来的孩子。
        姑娘们从城里下放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了。浪漫的革命热情,没想到让三十里山路走出了疲惫。从出了娘胎就没出过这样的远门,更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崎岖不平山路的四个姑娘,在社员的带领下,怀着忐忑不安,焦虑紧张的心情,两条麦秸杆细的小腿怎么也迈不开流星大步。
        三十里路程,走得四个姑娘满脸尘土、狼狈不堪。汗水在脸颊上流淌,寒冷的西北风,又在张张稚嫩的小脸上吹出了道道干涸的汗痕。
        从小学到中学,上学的路最多走上三、四站的路程。怀着到农村去“大有作为”的理想,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走出浑身散架的遥远路程。
   爱珍搀扶着年龄最小的郭琴。刚走完十里路之后,郭琴已经累得拉不动两条小腿了,她压根也没有想到出来“当农民”种田,还会要走这么远的羊肠般的山道,沿着座座馒头般的山梁盘过来绕过去累得够呛,一路还看不见几户人家。天真浪漫的革命理想给她换来了现实严峻的考验。郭琴一边走一边有点泪眼涟涟的了,老是焦急的问:“怎么要走这么多路呀?到底还有多远呀?”
   来带队的是生产队的当家人曹队长。曹队长听着姑娘们的喘气声愁眉不展。曹队长听说是从大上海下放到这儿来插队落户的姑娘,一点也没想接受,他是在公社领导的强压下,“一顿臭骂”后勉强拖到第二天上午才到公社领来了这四个上海“千金”。
   曹队长自己也唉声叹气,一路领着四个走路都抱怨的“姑娘们”往回赶路,一路心里直犯愁:“这四个大城市里来的‘娇生惯养的姑娘’能在咱们穷乡下的农田里干活吗?连路也走不动的活祖宗哟,今后怎么供养啊?”
       天边擦黑时,总算走进了村庄。除了几声狗叫和好奇的社员和孩子们出来看了几眼,便没有任何动静了。把四个疲惫的姑娘送到仓库,完成挑行李任务的社员卷起扁担绳子神神叨叨、挤眉弄眼的走了。
       看着姑娘们走路都累得那副狼狈的泪眼,没信心的曹队长连怎么安排的话也没说一句,也跟着一甩手消失在夜幕里了。
  夜幕沉沉,仓库里一片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从都市告别亲人,经过整整48个小时滴水未进的路途奔波,被丢在仓库里傻傻的站着的四个姑娘紧张的互相牵着手站在仓库里一动也不敢动。四周一片漆黑,好像有无数的魔影在身后乱舞。
  冬天的农村,安静极了,只有仓库外嗅闻到生人气息的狗总是在围着仓库吠叫。
  惊恐和悲哀,陪伴着劳累,在姑娘们心中慢慢的升腾起一种委屈。
  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下到农村,第一次看到坟包,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第一次没有了电灯,第一次在漆黑一片的仓库里站着,第一次这样的无人过问,第一次···
  一夜之间城市与农村的天壤之别,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出现。
  姑娘们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起先低声的抽泣顷刻间传染为撕心的悲伤,疼哭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革命的热情、疲惫的旅途、乌黑的房屋,四个姑娘相拥而泣。

       铁着心跺着脚离开的曹队长心里并不轻松,他躲在家里头也扔了一地的烟灰,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唉声叹气,连他老婆也跟着掉下了几滴犯愁的眼泪。他不停的自语念叨:“活祖宗哦,四个活祖宗哦!怎么弱小的女娃交给我叫我今后怎么侍候哟?”曹队长愁得坐立不安,一个劲的抽着呛人的“大铁桥”香烟。
  夜,没头没脑的黑,像把人世间的一切都扣在锅底下的黑。
  然而一个矮小单薄的身影,在冬季的寒风中,右手拿着药水瓶改做的煤油灯,左手遮挡着旋风,十七岁的农家孩子荣家庆循着四个姑娘的哭声,送来了一颗闪着黄豆般大小亮光的煤油灯。
  荣家庆看着站立着的姑娘,自语着说:“是俺爹叫俺来看看的。”姑娘们一时没听懂安徽话?还是一时情绪没转回神?只是莫名的就着闪耀而昏暗的灯光,看着而又看不清楚的荣家庆。荣家庆也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那盏小煤油灯往墙上的一个钉眼上一挂,看了一眼没有床的仓库,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过了一会儿,荣家庆背来了一大捆稻草,放在春天才能泡稻种使用的一口大缸里,两手扒拉了几下就捋顺了稻草,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姑娘们也没听明白,从神态上看好像就是说这缸里铺上稻草就能睡人。
  泡稻种用的大缸缸口有一米八的直径,没下过农村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水缸”?就这一口缸足够姑娘们当“床”用了。
  有了一盏灯的仓库,虽然黄豆大的光珠却带来了光明。
  黑暗中的光明就是喜庆与希望。姑娘们千恩万谢的送走了荣家庆。疲惫极了的姑娘,像餐桌上菜碟子里盘曲的四条大龙虾,互相蜷曲着斜靠在了一起。
       秃岭山冈的风还在呜呜声响,疲惫极了的四个姑娘们又是一晚上粒米未进。她们眼睫挂着泪水,蜷曲在泡稻种的缸里。

   曹队长是铁了心不想要这四个插队的上海姑娘,他说“一个祖宗都养不活的生产队,一下子来了四个活祖宗,要俺的命了。”不愿接受“活祖宗”的曹队长硬狠着心把四个姑娘放在仓库里七天七夜没去过问,他想用这无情冷酷的方法逼四个姑娘“回去”。
   意志坚定、无助无奈的四个姑娘在仓库空置的大缸里生活了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四个姑娘们没有走,其实她们连走出这村庄的路的方向都不知道。她们吃着临下放时父母和亲友们为她们送行准备的水果、酱菜、饼干、面包。
   七天七夜的僵持,连社员们都感到非常得惊讶!奇怪?光看着她们四个人一起出来寻找厕所,又看着她们一起回到仓库,晚上就睡在那个泡稻种用的缸里,仓库里又没锅又没灶,连饭也没有烧过一餐,光看几个姑娘吃得都是一些带“皮”的食物。
   社员们一时议论纷纷,有责怪曹队长不近人情的,有奇怪姑娘们来插队向贫下中农学习什么种庄稼的,然而曹队长的内心却十分紧张。
   有好奇胆大的大妈大婶,去把姑娘们吃扔出去的“皮”拣起来放在嘴里舔了一舔又咬了一咬,说:“一面是甜的,一面涩嘴。她们吃的这是什么呀?”她们没见过,不知道这城里姑娘们在吃什么干粮?
   姑娘们也看到了,有人在咬舔她们扔出去的香蕉水果皮。姑娘们很惊讶,甚至从心里感到害怕了,因为她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而贫下中农的大妈大婶却在舔她们扔掉的水果皮。姑娘们惊愕的目瞪口呆,担心她们把扔出去的果皮让贫农大妈舔尝会带来什么样的“阶级感情”背离的政治后果。
    “山里人”一辈子没见过香蕉的举动,令姑娘们忐忑不安。
      徒有虚名,连一棵象样的树都没有的“林场”生产队,穷乡僻壤,闭塞落后,社员们祖祖辈辈没有跨出过这里的山坳。
      七天后的早晨,山间突然响起了一连串自行车的铃声,惊动了山里的社员,好奇心驱动着人们涌向了稻场。在闭塞的乡村,能骑上自行车到这“连兔子都不拉屎”的穷乡里来的人不是县里的官员就是公社的领导,一般没有生人进村,所以,社员们很好奇,又很诚惶,既不敢靠前,又不想离去的围观在四周。
      骑自行车来的人员是都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其任务就是跟踪知青的生活是否安排到位,基层的接待工作是否落到实处。当他们在茅草仓库找到四个姑娘时,为眼前生活在大缸里七天七夜的四个姑娘的情景惊呆了。
   姑娘们看到来走访的上海亲人,就象见到了救星,哭嚎着扑了上去。
   姑娘们委屈伤心的泪水,走访干部同情歉疚的泪水,疼心,拥抱,安慰,自责,汇成了泪得海洋,久久不能平静,工作人员怎么也没有想到,七天了,姑娘们竟连一顿米饭都还没有吃到嘴。
   跟踪下放知青,检查安排落实工作的人员当场掉泪了。
   干部们哽噎着悲痛的心情,找不出过多的语言安慰她们。他们没有去找曹队长,当即返身,骑上自行车,把这事件作为重点情况立即直接向地方县委去作反映。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4-16 23:22
关注这个连载,看的心情压抑。那一页虽然翻过去了,但每当回顾到那一页时,那些对我们人生的磨砺和天真思想的改变,使我们仍不免为之感叹。
作者: 无名的裘德    时间: 2014-4-17 23:19
长篇是个苦差事,佩服每个坚持者,问好老师,致敬。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8 15:22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4-16 23:22
关注这个连载,看的心情压抑。那一页虽然翻过去了,但每当回顾到那一页时,那些对我们人生的磨砺和天真思想 ...

老李说得对,我也感觉上山下乡最大的功劳是磨砺和天真思想的改变。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8 15:23
无名的裘德 发表于 2014-4-17 23:19
长篇是个苦差事,佩服每个坚持者,问好老师,致敬。

谢谢裘德的支持!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18 15:23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18 15:28 编辑

   “下放知青放在仓库里七天七夜没人过问?”闻此严重的消息,震怒的县委和公社雷厉风行。县政府的官员来了,上海知青办的干部来了,公社干部来了,公社民兵营长甚至带着一个民兵排来了。大批人马严肃的涌进了小村庄。
   责任的追究急风暴雨,山沟里的小队长哪见过这样“天塌下来”的阵势,曹队长早已吓的屁滚尿流,惊恐万丈了。
   吓坏了的政治小队长,被公社杨委员挽着袖子、敲着脑袋、骂着娘,连祖宗都从坟里骂出来了。曹队长恭身弯腰的赔礼道歉做检讨,他没想到不要这四个“活祖宗”会闯下捅天大祸,大有立马被抓被杀的可能。
   曹队长大汗淋漓,脸也吓白了,当场痛改前非的表态、立马风风火火的安排、烧饭做菜,给知识青年接风洗尘,低头弯腰赔不是,鼻涕眼泪做检讨。同时又赶忙布置人员清扫腾让仓库,搬桌子、垒锅台、砍树棍,砍竹竿,为四个姑娘支“床”安“家”。
        整整七天七夜,四个文弱而倔强的姑娘们吃完了随身携带的水果和酱菜,面包和饼干,终于有“上面来人”而过问了。
   公社领导直接警告曹队长:“她们是毛主席请来的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你要有半点安排不好,你就地下台滚蛋,送你去吃大锅饭。” 至此,那个不太识字的政治小队长这才知道是“玩命的”了,是最高统帅司令部发出的号召,来不得半点含糊了。
   这下好了,挨了臭骂、洗了脑子的曹队长这下是真的“热情”了。
   曹队长亲自送来了烧锅的柴草,送来了水缸,还把自家烧菜的油和自家菜园子种的菜送来了,还亲自为四个姑娘担满了水缸里的水,并且还特意安排了一位大婶,专门负责手把手的教姑娘们如何舂米漂糠,如何烧灶做饭。
   初步作了安排,曹队长害怕工作不到位。曹队长又召集荣振海会计、王二强排长去做进一步的安排。
   荣振海告诉曹队长:“那天晚上是我叫儿子荣家庆安排姑娘们先睡在大缸里的,还为她们铺上了稻草,否则这祸闯大了。”
        曹队长感谢的说:“多亏你安排姑娘们睡缸里了,要是再没地方睡,我今天非给绑走不可。你看那小矮子营长带来的民兵连捆绑我的绳子都准备好了。”
       受了教训的曹队长窝着一肚子的倒霉气,他突然看到自己老婆站在边处望着他今天的“熊样”,恼怒的说:“你看什么看?老子今天倒霉,给杨胖子骂死了,你他妈的真没用,那天晚上你代我去看看几个姑娘们多好?只会淌猫尿。”
       曹队长老婆不敢声张也不甘示弱:“你不是说不要下放学生的嘛?拿我出什么大头气?这下倒好,自家里烧菜的油都没有了。再说其它生产队里也分了下放学生,人家都没说不要,你怎么这么害怕呢?”
       曹队长自忍倒霉,拿起扁担挑上水桶到塘里挑水去了。

       为了给社员留个好的影响,早点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早点把自己溶入到贫下中农的队伍,全体下放的男女知青们尽管经历了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剧烈反差,但都没敢做过多的停留休息,就全部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了。
       拿着秦队长给文亮和仁明找来的一把大锹,一根扁担,两只簸箕,两个青年人也跟着出工下地了。
       山坡的旱地里,破土而出的麦苗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坡地上,稀拉的麦苗还没有成势,因而山坡上依然还是一片黄土的色 ,绿的希望真在酝酿。
       冬天的田野,萧条冷落,只有村庄老杨家门后的一小片竹林和远近处散落的几棵四季常青的小槐树还有一点绿的生机。呼呼的西北风刮出了带刀的寒风,风里传来老鸹饥饿凄厉的叫声。城市里养嫩的那张小脸,被风一吹,立马吹出了道道渗血的“萝卜丝”。
       仁明紧裹着棉衣,捂着一顶翻檐的棉帽,帽檐护着脸颊和耳朵。文亮的棉衣和仁明的一样,这棉衣是凭政府发的上山下乡的证明额外照顾购买的。夹杂在男社员清一色黑的服装里,列宁装的深蓝棉袄特别显眼。
       村姑娘和村嫂们穿的那些老式收小腰的棉衣是五颜六色的,是多少天来第一次感觉到有了生活的色 ,尽管不艳丽,但彷佛生活里出现了一点生机。
       村庄里有几堆土,是从牛塘里清理出来的。牛塘是生产队养的九头牛夜里屙屎拉尿的塘,每年都要清挖一次。农村肥料紧缺,农民把牛的尿屎视作宝贝。这是上等的有机肥,由人畜粪便、秸秆草、动物残体等废弃物常年堆积发酵,再拌上一些草灰、碎土形成的。到冬天的时候,用人工把它担运到山岗,均匀的撒在坡田里,压在刚破土出来的小麦地里。
  城里下放的学生,不会挑担子,也不会用大锹。这一带的大锹都是平口的,学生一锹挖下去,并没有上冻的土,只能挖出馒头大的一小团土坷垃。第一次使用农具干活,社员们特别的注意,他们看着两个学生笨拙的模样,社员们笑了,讽刺的调侃着说:“孬子挖一锹,是米饭都不够盛碗的。”
    仁明拼命的努力,连帽子、棉袄都脱在了一边,穿着一件毛衣还累得满头大汗。
  担子挑在文亮的肩上,不会走路,一根扁担,两只簸箕,左右摇晃,没有社员们那样挑的轻松自如。社员们扁担悠悠,装得满满的两只簸箕上下有节奏的颠簸,走路象舞蹈的小碎步,挑运的轻松自然。还不会挑担的文亮只好双手抱着扁担快速的向前冲跑,用加快的“加速度”形成直线的冲刺,不给两只簸箕有左右摇晃的时间,其狼狈的快速挑运的姿势,累坏了文亮,也笑坏了社员。
  尽管还不会使用农具干活,但和社员在一起劳动还是交流了情感。魏大银、雷贵良、    胡大海、江开文等一批农村青年,很快在两个学生周围熟悉起来了。乡村姑娘有点害羞,虽不和两个学生说话,却总喜欢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斜眼偷视和悄声议论着两个学生穿在身上的毛衣和脚上的那双皮鞋。
  “息盼”,是半天农田劳动中的一种短暂的休息,给大家抽烟,喝水,方便的时间。今天由于两个从大城市里首次参加农田劳动的下放学生在场,好奇心延长了休息,自然也成为社员们最大的面对面的话题。
  仁明和文亮,十七八岁的年龄,装着老练成熟,拿出离家时父母给他们带来的三毛五分钱一包的“大前门”香烟,抽出来,给每个男社员每人发了一颗,尽量的显示和贫下中农没有差距打成一片的感觉。有老嫂子说:“我们女的也抽烟。”文亮和仁明又给几个女社员补上。又有个别胆大调皮的女孩也走过来说:“我也会抽。”仁明又赶紧给她们补上。两包香烟瞬间就发完了。
  抽烟的男社员如获至宝,胡大海拿着香烟高声的叫着:“乖乖,我们平时只能抽七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能抽上一毛四分的‘大铁桥’就不错了,公社干部抽的是‘水上漂’二毛八分的‘东海牌’香烟,今天能抽上三毛五分一包的‘大前门’香烟,不得了了,稀罕!这是平常‘县太爷’抽的烟哎!”
  一句话把休息的气氛活跃起来了。大伙七嘴八舌的闹开了。
  贵良羡慕的眼睛都有点亮,说:“你们上海人都抽前门烟?我们从早上起来干到晚上睡觉,一天的工分都不够买一包‘水上漂’的烟。这一包烟我们干一天的工分也买不下来。听说你们住的都是高楼?有24层楼高?比我们雾笼山还高?”
  魏大银则肯定地说:“我大弟在上海当兵,他们雨天都不用穿雨靴,一年到头穿的都是皮鞋,那马路都干净得发亮。”
  社员们一句接一句,把大上海想象的跟玉帝的天宫一般的漂亮。
       两青年无法回答他们,只是给围着他俩的每个社员都敬上了一支香烟。然而他们一直感觉到坐在远处有三对眼光低沉的社员始终没有和他们多语,只是在给他们香烟的时候,那三个社员非常有礼貌的微笑说:“谢谢、谢谢、谢谢了。”
  轻烟喷散,烟雾缭绕,上海的安徽话和安徽的普通话,生硬、咯噔中还是拉近了与贫下中农的距离。一支香烟,一口丝缕,即消除了首次农田劳动的疲劳,又给大家带来了无穷交流的话题,尽管问答的差距很大,但第一次有了坐在农民中间的感觉。
    大大小小的姑娘、嫂子,大婶、大娘们则围着仁明和文亮身上穿的毛衣抚摸着、翻看着、夸赞着、羡慕着。
  文亮有点莫名其妙,她们怎么对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绿混纺的羊毛衫这么有兴趣?这是临下放时母亲用十九元钱为他买来的混纺的羊毛衫。他压根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些老婶子、大娘们从来就没有穿过毛线衣衫。
       还是胡大海那个翘嘴唇的老婆说了一句:“我们这儿的姑娘现时期出嫁的聘礼就是一件毛衣,毛衣是聘礼中的重中之重。”
       原来这儿姑娘成婚,男方送的聘礼就是一件毛衣,外加一件‘的确凉’的衬衫布料,二块卡其布裤料。毛线衣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只在过年的时候穿两天毛衣走走亲戚,走走娘家“哪有干活的时候穿毛衣的呢?”
  两个青年人并不知道,他们穿在身上劳动干活的衣服是这儿姑娘们结婚时才能穿上一次的“嫁妆”。
       贫穷落后的农村,两个上海下放学生的穿戴,成了社员稀有的羡慕者。也让两个学生品味到了“穷”“白”的滋味。
       文亮很惊奇,也很茫然不解。城市里现代青年恋爱成婚,至少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三转一响”的条件。然而这里,竟有如此贫穷的农民。
       望着“一穷二白”的农民,文亮心里升起了无限同情的感觉。
       冬天的寒风,淌汗后的身体很快的冷却,一会儿工夫,出过汗的衣服就象空壳子一样成了一副冰冷的盔甲。瑟瑟的风,空壳一般棉袄裹着赤裸肌体的社员,没有内衣、没有毛衣,裸露着古铜色的鸡皮疙瘩的头颈里,凝结起片片汗的白霜。

   七天没离开仓库的姑娘们终于有人关照了,怕“掉了脑袋”的曹队长不但安排了一位大婶教姑娘们烧饭,还每天安排一个社员为姑娘们挑水。
   城里下放的姑娘并没有带来多少“上海小姐”的娇气,她们是“文革”中的毕业生,是来插队落户的,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是来洗刷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是来割修正主义尾巴的,面对艰苦和困难,她们是早有思想准备的。
   冬天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空中,在北风的驱赶下没有了温暖。
   姑娘们带着曹队长为她们准备的扁担、簸箕,很快就投入到大队的土路基建,参加生产,体验劳动去了。
   乡村的简易土路,就地取材,用满山的碎石和就地的黄土铺成。
   每年的雨水把路面上的泥土冲下了路沟,路面上只剩下面目狰狞的乱石块。所以每年一到冬天,修路、修堤,都属冬天农田基本建设的项目。大队把面目狰狞的路面分段承包给各个生产队,生产队再安排劳力来把泥土挑回到路面上,铺撒均匀,再撒上一些沙土,当时看表面又完好如初了,然而这种路面就怕夏季的暴雨。在农村,这样的土路年年被暴雨冲刷、年年冬天修理。然而这样修理路面的劳动也并不太累。
   其实四个姑娘都是工人家庭的后代,丁香和招娣还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丁香在家时是家里的老大,一些买煤劈柴的粗活从小在家就做习惯了。只是挑担子一时不适应,从小没锻炼过。
   郭琴有点单薄,在四个姑娘中她显得有些弱小。一根扁担挑着两头比肩宽的簸箕,簸箕里装了两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两块泥土,走路晃荡,像扭秧歌。
   曹队长远远的看着挑担子的郭琴,心里还是犯着小嘀咕,他还在打小算盘,他希望在体力劳动面前,让承受不了劳累的姑娘们自己主动提出辞退返城,他也真好就坡下驴,送四个“祖宗”回家,这是最理想的和他没有任何干系的结局。
   令曹队长没有想到的是意志坚定的姑娘们咬着牙坚持干活,尽管累的小脸绯红汗水满面的,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曹队长又有点害怕了,他又担心了,因为上面说了,姑娘们有什么磕磕碰碰的地方叫他“提脑袋来见”,万一要把哪个姑娘累坏,这杨委员能饶过他吗?曹队长是又怕又惊的注意着四个学生的变化。
   姑娘们没有让曹队长为难,就连最弱小的郭琴也没有让曹队长为难。
   挑担子只是体力与技巧的结合,难不住城里的下放学生。只要开始不吃重担,学起来快得很,仅仅劳动了三天,一条路段还没有修完,四个上海姑娘已经能像模像样的挑担子了,尤其是体力较强的爱珍,挑担子走路和社员基本上就没什么区别了。
   曹队长感到有点奇怪了,农村女性最重的劳动就是‘挑’,其它插秧、锄草都是‘轻功’,重活难不倒她们,轻功就甭说了。
   姑娘们不但没有叫苦,四个人还相互之间主动的用调换着挖土和挑土来调整自己的体力,她们互相照顾,互相轮换着劳动工具。
   站在远处注意观察的曹队长,眉毛开始有点舒展了,他看到姑娘们起步的决心是认真的。曹队长心里明白,农村里除了男劳力耕地,女人最重的农活就是‘挑’,除此之外,不用学习,不用看报,祖祖辈辈、老老少少的就是在农田里‘拖’,一年到头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农田里‘拖’。
   曹队长心里有点满意了,女孩子在农村只要能挑,能拖,能养家生孩子,就不用操多少心烦多少神,到时候一嫁人,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没有新农村思想革命的曹队长轻松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支烟叼在了嘴上。
   数天的劳动,和农村姑娘嫂子熟悉最快的还是四个下放姑娘。村姑村嫂就喜欢围着看姑娘们的衣服,女人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叽叽咋咋的像鸟儿一样容易热闹,不但说话自由,还能直接一边抚摸翻看,一边啧啧羡慕夸赞姑娘的棉袄漂亮,夸赞姑娘的毛衣漂亮,夸赞姑娘的袜子漂亮,甚至连姑娘们使用的手纸也夸赞羡慕了起来。
   “五里湾大队的条件最好,是全公社的一块‘鱼米之乡’,整个大队除了秧田就是鱼塘,没有一块旱坡地。”这是在劳动间歇休息的时候社员们告诉姑娘们的。
   曹队长又竖起了耳朵,他一边眯着眼睛观看着姑娘们听后的反应,一边似乎叹息似乎暗示的说:“我们这儿穷,每天工分就三毛九分钱,五里湾要六、七毛钱一天,冲郢子和槽坊差点,一天的工分两毛钱都没有。你们那时候去五里湾多好。那儿不但工分高,连地都是白银土的,雨天都不黏鞋,离县城也近,就五里地。我们这儿是黏土层,那土一见水,走路连鞋都拔不出来。我们这儿的黏土是命里注定的穷地方啊!”
   曹队长有意无意的把五里湾一年的收入和生活说的如花似锦。
        不管曹队长揣摩着什么样的心事,几天以后,从姑娘们得知的消息传递到冲郢子这儿的时候,文亮和仁明心中才明白,青年人只知道到农村去,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插队落户干革命,以为天下农村是一家,其实根本还不知道生产队也有收入差的穷队和收入好的富队之分,更不知道种庄稼的土质也分白土、黑土、黄土、红土和黏土。土质不同,土地的肥沃和贫瘠也不一样,产量和收入都不一样,而更可怕的是“庄稼人”和黄土打交道,识不识字都一样的“种地”。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20 09:24
   冲郢子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二十户人家的生产队,两户姓王,两户姓秦,两户姓徐,其余十多户全是单“姓”,他们都是远代和近代逃荒而来的庄稼人在这里落户,不是“先人”祖居在此的,村庄里没有家谱,没有宗祠,没有牌坊,更分不出班辈,贫瘠的土地上没有积攒起来的文化,更没有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长的原始族民。
   文亮和仁明的祖籍都是江苏的,他们的父辈都是在解放前期去上海谋生落脚的,对农村的映像也以为安徽和江苏老家是一样的。
   停留在父母心中的农村还是老家扬州的那种“孩子可以上私塾念书”的格式,是陶渊明式的乡村田野,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款式。八九间草屋,虽然有点简陋,倒是有点情趣,榆树、柳树遮住草屋背面的屋檐,桃花、梨花浓艳芬芳,开在堂屋的前面。孩子们去那样的环境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父母的心目中不算太差。
   可是父母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也带“州”字的地方竟是欧阳修在《醉翁亭》里有意回避的穷地方。
   安徽和江苏不一样,皖南和皖北又不一样,村和村积攒的文化底蕴也不一样。尤其那个经历过天灾人祸的年代,严重的自然灾害洗刷过的乡村根本找不到陶渊明式的田园,文亮和仁明插队的地方是连肥皂火柴都很紧俏的乡村,是孩子们从小就不用上学的乡村,是连拳头粗的一棵树也没有找到的穷山秃岭。
    贫穷、不但是生活上的艰苦,更是文化的落后。想象和实际的差距越大,青年人受影响的情绪越低落。
    按照公社的统一要求,给知识青年讲阶级教育、忆苦思甜是下放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必修之课。
    冲郢子阶级教育的课是下午在生产队的牛棚里举行的。平时栓养九头老牛的地方,是生产队最大的室内场地。今天为了开会,饲养员大老许和大老徐,早早的把九头老牛全牵放在了屋外晒太阳,把牛棚里里外外的也全打扫了一遍。
    午后的阳光,懒懒洋洋,照射在牛背上,像镀上了一层金光。冬闲的老牛嚼着包裹着浸泡黄豆的稻草卷子,享受着饲养员精心准备的“冬令补品”,悠闲地躺在冬日的阳光里,舒坦的摆动着尾巴。
    牛棚朝阳的土墙面上,扒着一团一团摊得像面饼一样潮湿的牛粪。
    牛棚里,民兵队长胡大海亲自布置着十分简单的会场,没有标语,没有横幅,没有幕墙,只有大个子魏大银从自家搬来的一张破桌子放在中间做讲台。雷贵良也从自己家里搬来了两条长板凳,其他三十来个社员家里有凳子的自己带条凳子,没凳子就在牛棚外的大草堆上抓一把干稻草铺垫在屁股底下。
    站在讲桌边上等待批斗的是生产队的三个“戴帽子”的坏分子,一个是地主张聪明,一个是坏分子徐财厚,还有一个是伪乡长秦振槐。原来每天在劳动休息时总和知青们远远的还相当有礼貌的保持一定距离的这三个人是头上戴帽子的阶级敌人。
    仁明一看就说:“啊?是这三个人?”
    文亮也说:“我们每次都给他们香烟抽的,没人提醒过我们。”
    “我觉的这三个人最有文化,老秦还偷塞过熟鸡蛋给我的呢。”
    “······”
    地主张聪明和伪乡长秦振槐是念过两天私塾的,是村里老一辈当中最有文化的两个“识字”人。张聪明在土改划定成分的时候家里有耕牛,有几亩好地,真好够“达标”地主的,所以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地主。秦振槐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汪伪政府里是“多方面”打交道的一个伪乡长,风光时曾娶过两个老婆,两个老婆解放后都“不辞而别”的走掉了,现在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老光棍”。只有坏分子徐财厚解放战争时期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兵,是现行坏蛋分子。
    一直想进队委会领导班子的大个子魏大银带头高呼了几声口号,下面零零落落的有人跟着哼了几声,口号的响声不大,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连字语也很模糊。魏大银自己带头高呼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低了下去。会议的开场显得苍白无力。不识一字的老农大老许被胡大海点着名走上了讲台。大老许双眼含泪,从解放前在地主老财家做雇工,到祖宗三代的穷困讨饭,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开始说起,说着说着,扬起的左手挥手一指,指向西面的一片乱坟岗,控诉到六十年代自然灾害饿死了多少、多少人,还有他家的什么、什么亲人都在西面的那一片坟地里躺着。
    胡大海马上站起来摇手大喊“喂!讲过头了,讲过头了。”原本私下议论的声音比发言者还响的场面一下子出现了笑声满堂的尴尬。老农大老许也立马终止了声音。大老许没有内容的“内容”说的滑稽可笑,令在场社员和队干部都咧着大嘴笑了起来,滑稽的场面令接受再教育的文亮和仁明一头雾水。
    主持会议的胡大海自己先笑了,打着圆场说:“地主老财是解放前的事,饿死人是解放后前几年才发生的事,一个解放前、一个解放后,不能一起说,忆苦思甜,只能说解放前农民的‘苦’和现在的‘甜’。”然后他继续主持会议,手指着坐在人堆里真和村嫂们纠缠拌嘴皮的杜伯昌说:“下面还是请会计杜伯昌讲话。”
    会计杜伯昌中等偏小的身材,剃着一个两边分叉的锅盖头,能说会写的他小学没念完,但在生产队已经属于有文化的现代人了。
    杜伯昌连屁股都没有摞位子,就在原地坐着,两手操在袖筒里,开口就来了一句地方的歇后语:“我的嗨唻!刚才是小孩鸡巴挂镰刀、危屌险,讲的不对箍子了”。
    接着又说:“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的,家门口的塘都知道深浅。三年自然灾害不能说,那不是解放前的事。”
    然后又按他的语言面向仁明和文亮介绍说:“我是会计,就是大街上掉了裤子赶快提起来的‘快纪’。”
    接着又说:“张聪明土改时家里多条牛,当时他要是上交了也就没事了,我们村里就连地主也没有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到插队的知青头上来了:“上海孬子到我们这边来就是上级要他们好好地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的。他们在上海,我的嗨唻,是楼上楼下、是电灯电话,住的是楼房,走的是柏油马路、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住的、吃的用的,都比我们农村强百倍,舒服惯了,舒服的连韭菜和小麦都不认识,现在就是要他们向我们贫下中农学习,好好种地,好好地改造思想,和我们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然后他语气肯定地说“接受我们的再教育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说的。”
    杜伯昌的“我的嗨唻”的说话,老婶子们都很赞赏,连抽烟的老农也在频频点头。
   
    会议还在继续往下开。
    副业队长雷福兴说:“我是副业队长,‘富’个屁,连鸡都没敢多养一只。生产队里没有豆腐坊,没有粉坊,什么副业也不敢干,没有副业,我算啥副业队长?还不是和大伙一样早出晚归的下田种地?生产队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分钱现钱,还干啥副业队长?”雷福兴的牢骚话引发会场一阵嗡嗡的责怪声和几句赞同声。
    再接着是政治队长秦振雨讲话,老队长干噎着嗓门说:“要想富就得朝土地要粮,朝土地要粮大伙就得起早摸黑的干,要提高出勤率,早上出工的哨子小胡都吹了三遍了,一个一个的都懒得不肯出来,咱们农民不起早下地干活怎么能行?我不也天天早上鸡都没叫就起来牵老驴外出了吗?”
    这时,主管生产的王队长接着秦队长的话讲起今冬来春怎么搞生产,想种多少亩山芋?多少亩绿豆?还有花生、大麻、油菜、芝麻,还有下凹子的哪几片水田冬天要贴贴田埂,否则到夏天会漏水。
    王队长唠叨完生产的安排,会计杜伯昌又接着说今年分配怎么怎么困难,因为他“脑袋挖空了”,怎么算账一个工分值也是三毛钱都达不到,然后话题一转:“明年更困难了,增加了两个下放学生,还有肚子里的几个小孩要出来,粮食就这么多,人口要增加五六个,明年能有两毛钱一天就不错了。”
    杜伯昌的话又引发一阵嘘嘘声。
    会议的发言全是几个队委在说各自的工作苦楚了。
    秦振雨趁机把文亮和仁明两个知青在他家吃了一个星期饭的问题提了出来,要求从队里拿点补助。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一听就不愿意了,一口咬定说:“孬子在你家吃饭,我的嗨唻,给你家送肥皂、火柴,你都用不完。你再从队里拿粮食回家,这事不好办。”秦队长一听这话当场也不高兴了,和雷福兴、杜伯昌争吵了起来,秦队长老婆也跟着帮腔说:“这话好讲不好听。”也跟着吵了起来,四个人讲着吵着,乱成了一团,个个争的面红耳赤。原本安排好给知识青年讲阶级斗争忆苦思甜的教育会议,就这样让队委会几个小干部乱七八糟的搅流产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三个阶级敌人早就坐在底下的人堆里“吹牛”去了。
    一场教育大课就这样乱七八糟的吵结束了。
   
    太阳西沉,晚风卷着尘土和炊烟。有点凉了,屋外的老牛“哞”“哞”的叫归了。成群归来的麻雀挤在矮墙头上,咭咭喳喳地叫唤,连各家各户的鸡群也在大门口外边徘徊着准备进窝了。
    仁明和文亮走在回“家”的田埂上,他们忍住想发出得嘲笑,互相猜疑的问了一句:“老队长秦振雨和那个伪乡长秦振槐都姓秦,都是“振”字辈,住在同一口月牙塘上,是不是沾亲?”
    又相互摇头说:“不清楚”。
    “还有地主张聪敏的儿子张少华,前几天我们干活时还听到社员在背后讲张少华真在和王队长家女儿王友兰提相亲的事呢?”
    “背后是听说这事,我还听说王队长老婆嫌张少华个子矮了。”
    文亮说:“杜伯昌说我们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来接受改造的,这话都快把我们归类到坏分子里去了。还有明年人多口粮少的问题,好像我们成了村里的负担了。又是负担又是‘坏分子’,听得怪不舒服的。”
    仁明也说:“谁知道我们上山下乡是为了什么目标?生产队和我们一样搞不清楚,甚至根本就不想要我们来插队落户,哈哈哈···”
    “老农大老许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好多人,我们在上海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敢说解放后饿死过人不成现行反革命了吗?”
    开完会后的两个年青人陷入了沉思,默默的走进了家门。他们诞生在新中国,他们从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中走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看到乡村的地主,他们更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农村里解放后还饿死过人的事。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24 09:37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24 09:39 编辑

                                                                    (12)
   早到的春天,阳光和谐。朝阳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野草刚刚吐出绿叶儿,偶尔能看到一朵两朵开着紫色的兔嘴花儿了,满山坡的麦苗片片泛绿、茵茵待发了。
   过完春节,转眼已是阳历三月天了。
   生产队的五保户老头年前死了,那独门一户、有点倾斜的破草房生产队在年后就安排给了文亮和仁明居住。从仓库搬出来据说还是公社领导春节期间下来检查知青安排居住的情况时,杨委员给了秦队长严肃的交代:“不能让知识青年和老驴子睡住在一起。”
   住了几个星期的仓库结束了,再也不用夜里喂老驴起来添料、更不用“享受”老驴的尿骚待遇了,仁明主动争取来的“弼驴温”结束了。
   春风吹来了生机,也吹响了大生产的号角。
   清晨的水面还结着薄薄的冰层,生产队的九头老牛已经开始起早带黑的翻耕着块块农田。已经开始灌水的稻田里,穿着空壳棉袄的壮劳力,一个个将裤腿卷提在大腿上,赤着脚,忍着冻,踩在薄冰渣渣的水田里。农夫们挥动着牛鞭,唱着高昂的带着劳动号子的吆喝声跟在牛屁股后面扶犁躬耕。
   尽管薄冰渣渣割破了腿脚,然而一阵阵驱赶老牛的吆喝声,一阵阵水田里的划犁声,拉开了备耕农忙的序幕。
   尚未开犁的农田里,红花草像一片一片漂浮的红云,覆盖在待耕的土地上。没灌水的旱地里,也烧起了一堆一堆的“烧包”。
   “烧包”就是拣大的土坷垃码成空心的土堆,然后在中间空心的部位烧上一堆干牛粪,黄土坷垃被燃烧的牛粪熏烧成了黑色,然后再把熏烧成了黑色的土包扒拉开来,均匀的在地里拉平,这是农家上等的基肥。
       从生产队的牛房里挑出了大堆晒干的分量很轻的牛粪,干牛粪就是一个冬天扒在牛棚墙面上晒干的,吃草料的牛的粪便含有大量的草纤维,晒干以后点火就能燃烧。
       田野的上空飘起了阵阵带着草味的浓烟,淡淡的保留着青草的香味弥漫其中。晒干后能燃烧的牛粪没有臭味。
       一堆堆的粪包,冒着滚滚的浓烟。乡野里没有什么农活比烧粪包轻松了,文亮和仁明第一次参与“烧牛粪”,轻松而又好奇。然而社员们指着冒烟的土包调侃下放学生最高兴的话题则是:“孬子家祖坟冒烟了,跑到我们乡下来种地了。”一阵哄笑,天地间回荡着粗野奔放的笑声。

   趁着农忙还没有全面开始,敏伟和大国从城东乡翻过雾笼山寻找到冲郢子来了,异地他乡,老同学相见,格外的亲热。
   田敏伟生性聪敏活跃,黄大国更是幽默多趣,周文亮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这三个人在一起整天笑声不断、怪戏连台。
   望着五保户留下的破草房,大国第一个幽默起来了:“房不在好,能住就行。歪而不倒,把鬼吓跑。”
   “酸、酸、酸!”敏伟邹着眉歪着嘴一脸酸相:“我那年大串联跑到福建,看到土地公公的破庙都比这房子漂亮,还歪而不倒唻,还什么鬼都吓跑了?这么一尺厚的土坯墙,倒下来都能压成肉饼子,连鬼都跑不掉。”
   队里没有小店,学生自己也没有菜地。找不出能吃的东西招待同学校友。文亮和仁明开始满村子寻找采购。
  
   春雨后的乡村,道路泥泞溜滑。
   走到大老许家的门口,只听见“呲”的一声,一个黄乎乎的大家伙不知道躲在什么破地方的,一下子闪电般的蹿到了他们面前。两只凶恶的红眼珠,四个尖利的犬牙,像盆子一样张开的大嘴,疯狂地扑了上来。一条狗敢上,其它在边上闲溜而望着他俩的狗也趁势围拢了过来。
   这条敢领头的恶狗,突然袭击把仁明和文亮都吓得不轻,人都来不及反应,措手不及,忙转身躲闪。两条腿的人没有四条腿的狗灵活,大黄狗一步箭穿,一口就咬住了仁明的雨靴子。周围闲溜的三四条狗也趁势一起围了上来。
   仁明摔倒在地,满身泥泞,带帽檐的棉帽子也滚到了一边。小腿跟子立马留下一对犬牙洞眼,血顺着脚跟流了出来。
   该死的、胜利的大黄狗竟叼着仁明的一只雨靴齿高气扬的跑回家了。
   两个人非常沮丧,受到突然袭击的仁明,脸都给吓得惨白。弯腰捡起帽子,丧气地跟着大黄狗后面来到了老农大老许家讨鞋。
   五十岁上下的大老许,看上去好像都快赶上文亮爷爷的年龄了,农田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农显得特别苍老。
   西北角一间土胚房,空空荡荡放着几件农具,泥巴垒砌的灶台边上的一只瓦盆子,早就两半儿了,是用铁丝箍着在用。双层小芦干编夹起来的锅盖扣在水缸上,锅盖上放的一只水瓢也是用麻线缝合起来的。
   靠东面的两间坯房,一间堂屋一间厢房。堂屋里垒得鸡窝和供宝书的柜台全是泥巴垒砌的,里厢房的床也是泥巴垒砌起来的,整个“家”除了一张歪歪倒倒的吃饭桌子和四条板凳一副水桶,其它就和老队长家里一样,没有一件像样的木制家具。
   大老许知道了两个学生招待朋友的困难和来追狗讨鞋的洋相,他满脸无奈的叹口气,一双有病的眼角依旧迎风掉泪,和那天忆苦会上一样的在流着泪水。
   大老许一边歉疚的陪着笑脸,一边从灶膛里抓一把“百草灰”撒在仁明流着鲜血的脚后跟,然后骂骂咧咧的操起泛红油亮的椿树扁担奋力的挥向了坐在院子里给主人邀功摇尾的大黄狗。
  
   晚上的一顿狗肉烧的喷香,大铁锅煮狗肉,放点酱油放点糖,六十公分的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用大脸盆分盛了满满两盆。“狗肉香十里”,满村子飘散着狗肉的香味。
   敏伟安抚着仁明,仁明说:“没事,只不过刚才被那条恶狗猛一下子窜上来时没提放,吓了一大跳。”
   大国狠着说:“找它主人赔,农村有规矩,‘狗咬一口,大米五斗,’找他算账去。”
   仁明还是息事宁人的说:“算了,还大米五头唻,大老许家穷得连木箱子都没有一个,就一栋破草房都不够赔五头米的钱,那双见风就淌泪的眼睛都没钱治,赔个屁。我已经被他家这条狗吓过几次了,不知怎么回事,我只要一走到他家门口,它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每次都被它吓得不轻。”
   生产队也来了好多闻到狗肉香的社员。胡大海、雷贵良、魏大银都跑来了。两个箱子摞在一起当桌子用,借来的长条凳子围了一圈,社员和学生们一起有坐有站、称兄道弟的喝着山芋老白干酒,划拳行令、捣杠子、猜数字的拼酒。
   胡大海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拿筷子夹着狗肉说:“这狗肉烧的不错,我们农村有一句土话叫狗吃狗欢喜,所以吃狗肉要起哄吃。”
   皮肤白净的雷贵良是副业队长雷福兴的儿子,老两口就这一个儿子,去年刚娶了媳妇,胡大海调侃他说:“‘狗跑窝、香十里’,我们小贵良去年跑窝,娶了一个媳妇回来。”
   “什么叫跑窝?”大国有点不解的发问。
   魏大银大着嘴巴说:“就是老母猪发情要交配。”
   大伙一阵哄笑,话题全转到发情、交配上去了,一起指着老大不小的魏大银“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跑窝?不发情?”
   魏大银苦恼的说:“穷呀,我母亲守寡,身体不好,不能下地。我是老大,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大弟弟前年去当兵了,部队就在你们上海。现在全家就我一个劳力,谁愿意嫁给我呢?”接着他用筷子指着脸盆里的狗肉说:“就这一条狗,我半个月的工分都不够买的。一条大狗在我们这儿要值五元钱呢,五元钱在我身上三个月也花不完。”
   大国若有所悟,喝酒前的“狗咬一口,大米五斗”的话再也没有吐得出来。
   胡大海拉着贵良划拳,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比划着手指。贵良高唱着:“螃蟹衣,巧八角,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背上壳、背下壳,五金魁首摊你喝!”贵良伸出拇指和食指,胡大海始终是食指扣半个的两个半手指,他的手指能算三也能算二,贵良吵着是“三”,大海搅合着说是“二”,趁着酒性,两人挣得脸红脖子粗,争执不下。
   四个知青也情绪高涨,从来都没有划过酒拳,也跟着敲着筷子在边上帮衬着乱喊“老虎!”“杠子!”“杠子打老虎”的吆喝着看输家喝酒。
   那晚,离家的孩子喝的满脸红光、晕天黑地,忘记了异乡,忘记了故乡。
  
   晚饭后,箱上的煤油灯闪动着火珠,火珠里袅袅的飘腾起一丝黑黑的细烟,摇摇摆摆的消散在腾升的空间。四个年青人第一次在茅草屋里围坐在了一起。这是他们离开上海以后第一次这样正经的坐着。
   带着三分醉意,敏伟先吹起他和大国在火车站与文亮分手后的经历:“我们出城后汽车没把我们送多远就到了公社了,我还以为到了,离县城挺近的。谁知道下车后我们四个人分在笼山小队,乖乖!跑死了,乡下人说‘望山跑死马’,笼山小队就在雾笼山脚下,有十多里路远,是最远的一个生产队。现在看看倒也蛮好,翻过雾笼山就是你们公社了。到你们这边比到我们公社还近一点呢,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大国叹气了:“这地方太穷,真的没想到,要知道这么穷当初不如去黑龙江农场就好了,集体生活总要好些,不至于连菜都吃不上,我们四个月连口菜都没有吃的。”
   大国接着往下说:“光看报纸上邢燕子、董加耕一颗红心下乡插队的报导,具体的生活没看到,她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狼狈?我们来插队,队长都不关心,连住的地方都不肯安排,开始的时候还叫我们睡在鸭棚里。”
   文亮也说:“报纸?报纸不可能说没有菜吃的话。我们整个生产队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张报纸。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和老驴在一起睡过呢。现在这房子是五保户死了给我们住的,没有什么房子空等着我们来插队用的。到现在连床还没有呢!但有一点好!”
   文亮有一种感激的笑笑:“烧锅的稻草生产队里由我们随便烧,从来没有谁讲过烧多烧少的话,比社员强多了,要知道社员家里连烧锅的草都很困难,每家每户都要抽出时间去十里地之外的白米山里去砍荒草,然后再装车拉回来,挺不容易的。”
   仁明也说:“场地上的草倒是随便我俩烧。就是和老驴睡一起时被驴尿骚的气味逼得透不出气来,到现在我都感觉身上有股驴骚味,这一辈子恐怕都洗不掉了。”
   敏伟说:“我们队有新盖好的仓库房子,我们那个‘独眼龙’的老队长不肯给我们住,说我们在这边住不了几天会走人的。冬天没鸭子了,他把春天养鸭子的看鸭棚扫扫叫我们去住。开始我们不知道有空房子。住了半个月。后来我们发现有空房子,我们四个人就对他讲你有新公房空着不给我们下放知青住,你不支持我们上山下乡干革命,小心我们斗你,给你挂大牌子,揪你到公社去,说你破坏上山下乡。然后我们自己直接搬到仓库新房子里去住了,他也算了,也没找我们要。”
   大家听了一阵笑,大国说:“不吓唬吓唬他,他还想不给我们住呢。”
   文亮问大国:“你们那儿孩子上学吗?”
   大国讥讽说:“上个屁,全队没一个孩子去上学的。”
        夜深人静。青年们在一起诉说眼前插队的贫穷与困难以及后面前途的迷茫与担忧,谁也说不出来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是什么?
  
                                                               (13)
   吃了一条狗、吃了两只鸡地热闹了两天,同学朋友又要分手了,临走时大国相约在插秧之前到雾笼山相会。敏伟指着东边的雾笼山说:“我们就住在雾笼山脚下,是城东公社最偏远的一个生产队,山的背面就是你们关帝乡了。”
   大国则告诉仁明:“在雾笼山上我们埋藏了两瓶山芋干老白酒,埋藏在土里有三个多月了,那酒在土里埋着走不了气,味道肯定香。等你们来我们一起喝!”
   一周以后,也是利用一场雨后,还是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清晨的水面冰寒刺骨,社员们已经开始赤脚下地忙着整田了。仁明和文亮怕赤脚下地,两人一商量,干脆躲两天,去雾笼山找城东的敏伟和大国去了。
   半阴半晴的天,穿着深筒的雨靴,用敏伟指教的方法,就是眼睛看着雾笼山走,不管是经过村庄还是绕过坡地,只要以雾笼山顶为方向,准能走到。因为在两个公社交界处的雾笼山山势最高。
   半阴半晴的天,半水半黏的路,黏在靴子上的黏土比靴子还重。
   文亮对仁明说:“我们在城市里是看不到土的地方长大的,很幼稚,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在泥地里走路这么累。”
   仁明则说:“不懂土质呀,什么粘土层?砂土层?没下放前根本就没想到过。”
   文亮说:“上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说到江西井冈山时,说烈士的鲜血染红了土地,除了夸张的比喻以外,我想那地方可能就是红土层。还有西北的延安,黄土高原,就应该是黄土层。以前好笨,从来没仔细想过。”
   走了六、七里地,来到了雾笼山脚下,望着馒头形状的雾笼山,两个城里长大的学生第一次爬真正的山。
   仁明和文亮很兴奋,文亮说:“在上海就虹口公园里有一座土山,是学校组织我们春游时去爬过那山,好像有三层楼高,小时候觉得那山挺大,现在看雾笼山,虹口公园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土堆。”
   两人一高兴,又回到了儿童时代,吆喝着向山顶发起了跑步冲锋。
   雾笼山不算高,二百米的上山坡道,跑冲不到六十米,两人累的张着大嘴喘气。文亮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乖乖,爬不动,往上冲腿都软了。”
   仁明把帽子拿在手上,一个劲的给自己扇风:“累!累!冲不上去,看上去不高,不是一口气能冲上去的。”两个快乐的伙伴,站在半山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翻过雾笼山山头,就看见山下有一排四间新草屋顶的草房了。
   新土坯草房东头两间果然是敏伟他们四个人的“家”。
   赤脚在地里干活的敏伟、黄大国、许守忠、小李一阵风的都跑回来了,到家就把裤脚放了下来,还一个劲的喊:“冻死了,冻死了!这个天就要赤脚了,这辈子别指望穿鞋了,冻脚的滋味真受不了。”
   大伙儿一阵好久不见的热闹,亲热无比。
   仓库的房子是“毛坯”房,墙面都没粉刷,锸墙时的裂缝布满墙面,裂缝里还有好多过冬的甲壳虫。
   知青的生活都一样,见了面先找吃的,大国还是酸酸溜溜的说:“民以食为天嘛!又不是神仙,人到哪儿都得先想办法搞饭吃”。
   敏伟和大国先领着仁明和文亮两个上山找那两瓶“好酒”,今天他们要用珍藏在山上的“好酒”招待朋友。许守忠和矮子小李两个人负责在村里搞菜,刚下放时的知青不管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只要是“知青”,都特别的仗义。
   大国扛着锹,沿着房后的一条青黄杂草掩盖着的小道,一行四人兴高采烈的上山去寻找埋藏了三个多月的两瓶“肯定香”的酒了。
   大国提议向山顶冲锋,并指着山上裸露的一块巨石说:“第一个冲到石头上去的人今天不用掏烟,其他人负责给胜者提供香烟。”
   已经“冲锋”失败过的文亮和仁明赶紧反对:“那不行、那不行,你瘦的跟猴一样,我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不能比。”
   不比就胜的大国笑笑说:“你们都空着手,我还扛着一把大铁锹呢!”
   敏伟也跟着说:“不和他比,他像山猴子一样,爬山不知道多快,我每次都输给他,把我的香烟都骗光了。”
   四个年青人有说有笑的向山上走去。
   一年一度春风起,漫山遍野的枯草叶子吐露出了新的嫩绿,青黄交杂的色 染遍了整座山头。
   扛着锹的大国走在前面,走到一块岩石附近,就开始信心满怀的挖了一个小浅坑出来,不对?没有酒。再挖一个小坑,还是不对,还是没有酒。再挖,没有?再挖,没有···。挖带草根的碎石山土很费劲,特别难挖,大国挖的筋疲力竭,挖的满头大汗。
   “吔?找不到了吗?”一头汗的大国迷糊了,看看哪儿都像当初埋酒的地方,挖挖哪儿都没有。后来他指地方,敏伟、仁明、文亮三个人轮流挖,四个人都挖的汗流浃背,都没找到那两瓶埋藏在土里的“肯定香”的美酒。
   雾笼山,方圆数里。没有树的山,到处都是 “记忆中”的“在那一丛草傍边”的位置,春天,万木更新,漫山遍野的丛草早已掩盖去年冬天的“那一丛草”了。
   这一下轮到大国倒霉了。敏伟臭大国:“埋藏酒的时候你可给土地爷上过香?磕过头没有?农村埋个死人还要给土地公公磕头,你把两瓶好酒藏在他家里,什么招呼都没有,你以为土地爷不喝酒啊?这上哪里去找呢?”
   文亮也臭他:“这么大一座山,你不上香,你点支香烟插在土里也行,我们今天找烟屁股不也找出来了吗?”
   被三个人责怪、奚落的大国再也讲不出“好像就埋在这边”的这句话了,在三个伙伴的一致惩罚的决议下,只好一个人灰灰溜溜的垂头丧气的爬过山头,跑到五里地外的供销社重新买酒去了。
   等到大国气喘吁吁的赶回来,香喷喷的一脸盆红烧鸡已经做好了,炒鸡杂,豆腐青菜,红的白的青的,全是用脸盆盛放在箱盖上了。
   朋友聚会,喝酒侃大山,离开家门的年青人快乐无比。围坐箱子,酒过三巡,朋友们吹牛的匣子全打开了。
   许守忠炫耀的告诉文亮:“没花钱,就买了几块豆腐,其它就地取材,是从老乡家的菜地里拔的。”原来他们四个知青和文亮他们一样,没有菜园子,只不过“占着”雾陇山,早已养成“匪”气罢了。
   “山大荒草深,虽然没有一棵树,散养的鸡满山坡转,山上还有野鸡、野兔到处串。到处还都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这菜地都不在‘计划内’的,是老百姓自个开荒开出来的,他们能收则收,收不到也不指望。”矮子小李帮着说,并且十分有理的解释说:“这是公社最边远的一个生产队,山高皇帝远,没人管我们,连社员也没人管。老乡种的菜,我们不吃,山上的小动物也糟蹋掉了,连黄鼠狼也经常吃老乡家的鸡。”
   守忠说:“这里的社员叫我们摘菜吃,他们吃不完,但不能连根拔菜,必须旋菜叶子吃。因为旋掉外围的叶子菜照样能生长,连根拔起来就完完了。”
   敏伟说的更开心:“我们用肥皂、火柴、还有下放的补助款,甚至衣服和老乡们交换荤菜,咸肉、老鹅、鸡。便宜得很,两条肥皂就能换一只老母鸡了。我去年底就用一件小棉袄换了三只鸭子吃掉了。”
       大伙七嘴八舌,说着快乐的话,又说着难过的话。
   谁都没想到,冰天冻地的季节来到农村,整整三个月没见到过蔬菜,即使立志在农村落户的人员,到农村现整地现播种,这个冬天也长不出菜芽来。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上海说到了家,说到孩提时期的顽皮。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4-30 09:33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4-30 09:36 编辑

                                                                                                                 (14)
        老家的居民区里,领头的一个顽童尖着声音高叫着:“大元宝哦!”众孩童一起齐声应呼:“好哦!”“三十晚上养个儿子没得屌哦!”“好哦!”有节奏的音调,往复循环,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这是上海老锦州湾的孩子,每年大年三十的傍晚,都会聚集在“大元宝”家的门口,一人领叫,大家伙跟着呼喊,往复循环的演唱着孩子们感觉最快乐的“儿歌”。
        “大元宝”和大国住在一起,是门靠门的邻居。敏伟住在路口,也算是近邻。由于玉宝从小就胖,矮敦敦的胖,从小就被玩伴们起的绰号叫“大元宝”。
        此起彼伏的、快乐的、阵阵叫喊声中还夹杂着成年人的笑声。这叫声,从大国和敏伟记事开始,直到他们离开上海,延续了二十多年,整整叫大了一代孩子。
        在老宅的深巷子里,大国和敏伟是最活跃的积极分子,是每年最起哄这叫声过年的。儿时最深的这种映像回荡在他们俩人的心中。
        趁着酒性,敏伟又领头起哄的叫了一声“大元宝哦!”六个年青人又人仰马翻的欢笑着“好哦”,他们快乐的回到了孩童时期。
        说着儿童的趣事,年青人欢笑不止。说到了父母,大伙又都伤心了。
   敏伟说:“我父亲高血压,我到滁州,我家老二去了‘五四零’高地啃大山芋了,都插队出去了。”
   “五四零”高地是下放知青们对淮北的五河、泗县、灵璧的简称。
   大国最容易欢乐也最容易动感情,说到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和身体不好的父亲母亲时竟满含泪水了。
   在外的知青们聚会的时候最容易回忆少儿和思念家乡的父母。
   父母们只指望让子女们下放的农村离上海近点,但他们并不知道孩子们连菜也吃不上的困难,她们更不知道上山下乡战略的伟大意图是什么?
   知青们自己也都悔不如当初下到边疆生产建设兵团去多好,同样是“防修、反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到有食堂的连队多好,吃饭吃菜不用自己操心。
        带着兴奋和醉意、寻思着不解和迷茫的年轻人,摇头晃脑的唱起了思乡的歌曲“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
        这是当时南京下放学生编写的属于禁唱而又最流行、最符合知青心情的歌曲,有点凄婉、有点思乡,然而又最符合知青的心情。
   这天,雾笼山欢聚的六个青年醉倒了三个。

                                                                                                           (15)
   插秧了,农村最忙的季节开始了。
        已经劳动锻炼了一段时间的姑娘们,博得了男女老少社员的一致好评,她们吃苦耐劳,起早贪黑,和社员们一起,披星载月、同甘共苦。
        林场的自然风景是美丽的。虽没有像样的大树,但有一丛丛稀稀拉拉的桃树林,早春的桃花十分娇艳,像片片白雪落在刚吐绿嫩芽孢的枝头,有块块片片的油菜黄花和尚未耕耘的红花草,以及青青绿绿秧苗,漫山遍野浸染着令人欢欣鼓舞的生命色 。
        全是丘陵地貌,一条条小坡沟连着一块块坡地,小坡沟里有一汪汪秧田夹杂着一片片的水塘,散落在坡地上还有散散落落的农家土胚房。偶尔在农户房前还能看到一两枝杏花,粉红、洁白,娇艳的小花点缀着这里的景物,显示房前屋后农家生活的气息。
   四月的天,水的温度依然很冷。
   姑娘们每天凌晨三点钟就和社员们一起抢时间农忙了。没有农业机械的乡村,全靠黑天白夜的“拉长时间”来抢夺农季。泡在齐膝深的水里拔秧。水温冰凉,坐在小秧马上,弯着腰,两手不停地在水里拔秧,每够一小捆用秧绳扎成一小把,拔完一片育秧田后再把秧把挑到栽秧田里去打秧、插秧。
   秧田里,左手大拇指掭着秧苗,右手三个手指捏着秧根立即转换成两指插入土中,横竖对齐,一撮一撮的不停的插,两只手像机械一样不停的高速运转,边插边往后挪动身体退着步子。这是“轻功”,是最磨难人体力的轻功。从凌晨起床,插到半夜归来,整天弯着腰插秧,整整四个月的插秧季节,几乎没有站直伸腰的机会。
   曹队长默默的观察着姑娘们小巧的双手,他知道最磨难人的“拖”功里面就是这插秧的“轻功”最累。
   早稻的秧苗快抢栽完了的时候,小麦熟了。小麦收割完后再抢插中稻秧苗。收完早稻,又抢插晚稻秧。节气不等人,收早稻插晚稻秧,不能有半点耽搁,否则稍迟一点时间,晚稻就结不了稻穗了。秋风一起见白露,没拔穗的稻子就只能收稻草了。
   农忙,从头到尾都贯穿着一个“抢”字,抢收抢种,从水冷彻骨开始“抢”,到头顶烈日抢种的晚稻,整个半年基本上都泡在水田里面“抢”,抢的是收成,抢的是季节。
   城里下放的姑娘们和社员一样,咬着牙在坚持,从不叫苦,从没有休息过一天,姑娘们连例假也没有停工。
   姑娘们不畏艰苦流淌的血汗,挑担的重活拿得起,插秧的“轻功”放的下,曹队长放心了,心中担忧的石头也落地了。

                                                                                                              (16)
   落后的农村,没有农业机械设备,就连日常生活都不用纸币交换,是真正的商品原始交易,而在这原始落后的劳动后面还有更落后的“乡土”文化。
   一个鸡蛋换一包“丰收牌”香烟,十二个鸡蛋换一斤白干酒,每个鸡蛋都按七分钱计价,供销社里所有的商品也都按折价的鸡蛋换取,以物换物,最原始的商品交易。农家的鸡蛋仅能维持日常生活的家庭开支,然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土政策”又规定每户人均养鸡不得超过五只。
   家家户户不十分多余的鸡蛋,乡村姑娘是连换取一张卫生纸都十分困难。
   劳动是艰苦的,人的意志是坚强的,尽管条件差到了零点,人们顽强的意志从没有向艰苦低过头。
   村姑村嫂们在秧田里拔秧栽秧。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则在漠漠的水田里,驱赶着奋蹄的老牛躬耕,一串串牛哞、一声声吆喝,一片繁忙。旱田里抢收麦子的会战基本上落在了半大小的“老少爷们”身上。
   午季的太阳,已经热辣辣的烤在后背上了。
   用担绳捆垛的麦子,上了肩是不能再落地的,成熟的庄稼一落地麦粒就全撒了。经过半年挑担的锻炼,下放的学生也已经算是“爷们”了,一百五十斤的担子在青年学生们的肩上已经是走起路来轻步如飞了。两头带尖刀的扁担他们“轻轻的一抓就起来”了。
   时令不能等,收获不能等,越是天晴越是“抢”,抢的是时间。越是出现阴云更要抢,抢的是收成。
   乡村田野的环境渐渐熟悉了,劳动也增进了和社员更广泛的交流,连乡村姑娘也敢二个三个的一起,探头探脑的进知青的“五保户”小屋来看看稀罕了。
   劳动间隙。夏小霞、徐兰子、小玲子,三个乡村的女孩进了知青们简陋的“家”。她们这也看看新鲜,那也看看稀罕,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一口一声“孬子用的东西真漂亮,脸盆上画的鱼跟活的一样。”
   这是上海的一种冲压出有凹凸感的 色搪瓷面盆,属于新工艺。乡村姑娘没见过,这儿连姑娘陪得嫁妆都没有这样漂亮的脸盆。
   小玲子是徐兰子的妹妹,十四岁的丫丫,去年还属于“放牛辈”,今年刚够上干活挣工分的年龄了,读书上学,对农村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余的“浪费”。农村的孩子劳动的早,但在十七岁之前生产队只给她们半个劳力的工分,也就五分工一天。
   小玲子拿着文亮的洗脸盆翻过来看看、翻过去看看,还用手摸摸冲压出来的鱼:“好看!这鱼用手都能摸得到,和塘里的鱼一样滑。”
   文亮担心她翻过来看、翻过去看时失手掉地下,摔坏了面盆上的搪瓷,忙操着夹生的上海式安徽话提醒:“小心,别掉地下把搪瓷拷坏了。”
   话一出口,一张嘴就露出青紫牙床的丫丫小玲子,脸一下红到脖子,发疯一般拿起脸盆、拿起灶台上的碗就摔,摔坏了脸盆上的搪瓷摔烂了碗。她摔完了还气呼呼的走出了屋门。摔得文亮莫名其妙的大眼瞪着小眼。
   在部队待过三年的胡大海听到声响,看知青这儿出事了,赶紧过来。一问情况他笑起来了。胡大海给文亮解释:“和我们这儿乡下的女人,特别是女孩子说话不能用‘拷’字,这儿的拷就是公的和母的交配叫‘拷’。你只要一提‘拷’字,小女孩都会搂脸唬你,没打你脸就算是对你不错的了。”他怕文亮和仁明以后再“出事”,又补充说:“也不能说‘熊’字,‘熊’就是‘拷’时淌出来的水。”
   胡大海谦虚自卑的说:“我们乡村没文化,我们队里的社员基本上都没上过学。我们队很穷,好多人一辈子十元的纸币都没有用过。”
   恍然大悟,书本上读不到的文化知识,让两个知青长“学问”了。原来此地社员平时讲话的动词里用“打”字不用“拷”字,甚至同音字“你靠边站”的“靠”字也不能说不能用,只能说“你傍边站着去”。
   文亮还是很礼貌的和大海说:“没事的,知道了就行。只是‘拷’字是男女做爱的意思还是第一次听说。难怪我们每次去供销社喊‘拷酱油’时供销社的女销售员对我们都很凶巴巴的不理不睬,原来还有这种意思在里面。”
   上海人买酱油就叫拷酱油,打倒的“走资派”就叫“靠边站”,文亮和仁明都说习惯了,在一起说话还是用“拷”和“靠”字。没有文艺生活,没有文化宣传的社员可笑开了锅,男社员经常喜欢歪着嘴说:“上海孬子喜欢拷,随时随地都可以拷”。学生们的“拷”“靠”两字,成了社员最快乐的精神调侃。
   原来这个当年欧阳修做太守的地方不是书本上的“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的文化“标准”之地,他有他的另一番字意的“乡土”文化。
   没上过学的丫丫熏染的是乡土文化。
   望着摔出放射性疤痕的搪瓷,文亮只好自认倒霉,被丫丫摔烂了脸盆还摔碎了碗。
     以鸡蛋换商品的交易,字意怪癖的文化,肩挑腰弯的劳动。插队的知识青年不但生活是艰苦的,他们即要抢着季节,抢着收成,而且还要接受“土文化”的另一番教育,而真正的“文化知识”却是空虚的。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 13:15
(17)
     莺飞燕舞的五月,麦黄秧青菜花香。
     没有城市里的斗争和批判,一扫压抑的政治气氛,沐浴大自然的风光,躲在乡村田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文亮暂时没有了那种政治上的“崽子”感,耳边也没有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喧闹声。上海的家中也由于他父亲送走了两个子女去上山下乡的革命行动,减轻了政治压力。
     文亮的父亲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贫雇农的儿子,是最赤贫的穷到地板上的农民。由于他父亲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参加过罢工游行,而且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工运领导。然而在个人的情感生活上有“坎坷复杂”的问题,这样的干部在“文化大革命”中理所当然的归类到“腐化堕落”的范畴,在清理干部队伍的“四清运动”里给他带来了政治重新审查的麻烦。
     下放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当时受冲击家庭的青年人摆脱家庭政治麻烦的最好选择,文亮也择无傍路的走出了家门。
     农村的犁耕薅锄,抢收抢种,虽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生活上异常艰苦,然而在政治思想上轻松了不少。村里没有一份报纸,用铁丝传输的小喇叭也听不到新闻,村民们只顾向老天爷要饭吃,向土地要粮食,没有人提“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连村里的三个“阶级敌人”也和村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过着自食其力的轻松生活,“阶级斗争”在社员们面前没有粮食重要。乡村田野里,只有晨抗耙犁起,暮牵老牛归,整天进行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劳动。
     文亮在农村过上了一心垄耕,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悠闲,那些“文革”中激烈斗争的场面渐渐的与他淡而疏远了。
     轻松并没有持久。应届毕业的知识青年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城市下放到农村。
     五月中旬,雾笼山又迎来了第二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已经在农村锻炼了半年之久的王仁明和周文亮,已经以“老知青”的姿态站在火车站台上协助杨委员清点着新来的一批上海知识青年的名单了。
     文亮和仁明把新来的“伙伴”集中在一起,一个个的点名,一个个的聚集到一块。
     一种血缘,一种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缘。那个七岁就离开父亲的文德,突然站在了文亮的面前。虽然十年不曾见面,彼此都已变成了青年,然而共同的血缘,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互相只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就认出了这是“弟兄”。
     同样遭遇下放插队的文德,心底隐藏着一个父亲被人揪斗的孩子,第一次站在异乡的土地上,没有青年人的朝气,更没有半点飞扬跋扈的神采,行为生疏而木纳的站立在晨露的站台上。
     文亮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矛盾,眼睛掠过一丝惊异的问文德:“你知道分在哪里吗?”
     文德两眼呆涩、声音低沉的回答:“关帝公社”。
     文亮脑袋顿时“嗡”了一下失去了主意,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天意,真是天意,是苍天的安排,是祖上显灵的撮合,当年为怕在政治上受父亲牵连而不得已划清界线“脱离关系”,七岁便随母亲单独生活的弟弟文德竟然和哥哥文亮分配在了一个公社。
     在城市里想方设法回避和脱离的政治“牵连”,又一次在农村轻而易举的让弟兄俩糅合在了一起。
     平静下来的文亮毫不犹豫的把文德领了过来,并请求分管“五七”的公社杨委员把文德安排在自己生产队落户。
     知道情况后的杨委员悄声对文亮说:“用我的经验说话,你俩别分在一起,在一起不好,把他分到桐山小队去,离你近一点就行,最多二里地。”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带拖挂的敞篷汽车沿着雾笼山颠上颠下,麦黄秧青的田野大地急速的向后退去。雾笼山青绿一片,一条盘山的土路,像一条黄带子盘旋在山梁。
     第二批上海知青的到来,仓库里的种子已经全部下地了,基本上都腾空了库房,再受到各级领导对下放工作的重视,被安排接受知青的生产队,立即派人把空闲的仓库打扫干净,架起了临时的床。再加上已有的上海老知青,真可谓“老乡见老乡,心里不慌张”了,新来知青的情绪稳定多了。
     公社也做了再三强调安排的宣传,生产队也引起了重视,同时上海的区上山下乡办公室和县里的上山下乡办公室直接挂钩,同步联合的做知青安排落实的跟踪。仁明和文亮的体育老师鲁老师也跟着文德他们这批知青来到了关帝乡检查安排落户的情况。
     异地他乡,茅屋土墙,老师和学生们相聚,泪水盈眶。老师也说不出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牵涉到千百万家庭、千百万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运动的伟大目标是什么?老师只能用宽慰的语言、社会上流行的革命词语叮嘱学子们“你们现在走的是人生的第一步,要好好地向贫下中农学习,认真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18)
   真是热火朝天的“双抢”季节,远在百里之外的驷马山引江灌溉工程的第二期工程开工了。
   驷马山引江灌溉工程是皖苏两省滁河流域以灌溉为主,结合分洪、排涝和航运的大型综合性水利工程。位于皖东滁河中上游地区和江苏省西南隅,工程包括乌江枢纽,引江水道,以及新开27.5公里长的河道等。
   生产队摊派了四名去驷马山工地干活的名额。没有离开过家门的农民心存忧虑,哭哭啼啼的怕到百里之外的“远乡”去干活,然而插队下放的知识青年,早已是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的无牵无挂了。同样是干活,去工地干活不用自己烧饭多好。
   不知道兴修水利是什么样的“农活”?更没有抱着为后人兴修水利的远大理想,文亮和仁明一早起来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把被子卷上,用麻绳捆成一个背包,把箱子寄放在队长家里,再往旅行包里塞上两件换洗的衣服,关上四壁空空的破门扳,连门锁也不需要,暂别了那所摇摇欲塌的破茅屋。
   清晨的阳光,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腾腾升起,喷射出万道光芒,给山山壑壑黄土地的丘陵和土胚的茅草房撒上了一片金黄。片片碧绿的秧田和折射出碎银般亮光的水塘。云雀躲在云层里发出清脆的鸣叫,婉转动听。田野广饶,风景如画,使人精神倍爽。
   魏大银和崔应良是跟着文亮和仁明一起去驷马山的。长高个子的魏大银不甘心民兵班长的头衔,一直想进队委会。所以当“上级”指派他做带队的临时负责人时,心里有点虚荣的他觉得自己被队委会重用了,心里很高兴,半夜两点就来叫醒文亮和仁明了。
   魏大银隔着门板大着嗓门:“周文亮!王仁明!该起床啦!”破门板里传来了两个人的骂声:“叫魂啊?才两点,你以为栽秧啊?”“才两点呀?那咱们就五点整出发赶早班车,你俩别睡过头!”
   心中有使命感的魏大银连走路都像长了翅膀一样轻松的快要腾飞了。
   崔应良则是一个独苗苗。父亲去世的早,孤儿寡母的生活,队里不容商量的指派他去驷马山工地。应良的母亲泪眼汪汪的逢人便诉说自己是孤儿寡母,是生产队“柿子捡软的吃”的安排,“几十口村民偏偏点上我寡妇的儿子”。
   年青人最容易交朋友,文亮和仁明已经在劳动中和村里的年青人结下了友谊,彼此都很熟悉了。看到知青文亮和仁明都主动要求去驷马山,所以祖辈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的社员也更乐意和知青们一起出去“走走”,也想和下放的知青们一样,体会体会出门“闯闯世界”的感觉。
   一行四人,步行了25华里来到了县长途汽车站,由于文亮和仁明的“再睡一会”,四个人还是没赶上头班车。
   坐上从县城去全椒县的汽车,然后从全椒下车再向东步行了30多华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赶到了汤泉镇。
   汤泉镇上,由晚上营业结束后的澡堂改换成临时睡一晚上的旅社的大厅里,弥漫着潮湿浑沌的空气。厅里大通铺的靠椅上,散发着人体的汗膻味,累了一天的四个青年人连脚也没有洗到,仁明和文亮顾不上背包绳子深深的勒嵌在肩膀两侧的肉里而勒出的鲜红痕迹,也顾管不上脚底板上的水泡,抱着一副臭脚,全身疼痛得累倒在澡堂的靠椅上。
     在生产队“双抢”中已经累肿了腰,又抗着背包抗着大铁锹,文亮和仁明之出娘胎首次步行了几十里地的急行军。从没有这样步行过,两人累的够呛,也顾不上靠椅上的膻气味,胡乱的卷曲着在靠椅上住宿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文亮和仁明的两条腿瘫软的实在起不来,想赶到工地吃早饭的魏大银和崔应良却起的特别的早,因为从汤泉镇再走上不足两小时的路程就到驷马山工地了。两个农村青年扭不过实在起不来的文亮和仁明,一边抱怨“昨天早上睡迟了两个小时,今天早饭又黄了”,一边也只好陪着又饿了一个上午。
  
   工地上的农民工住的都是“滚地龙”式的茅草棚。
   低矮的工棚没有人头高,只有门框没有门的工棚,进出时都要猫着腰才能钻进钻出,只有站在窝棚中间的“八”字樑下才能舒口气的伸一下腰。
   “滚地龙”比生产队给文亮和仁明的破草房还要难受。
   来之四邻八乡的民工,“睡铺”就是在地面上铺上一层稻草,睡上两排人,脚对脚的中间就算是“过道”。低矮潮湿的工棚散发出一股霉味、汗味、臭脚丫的混合气味,稻草里遗落的稻粒在工棚霉湿的环境里都焐出了细细长长的青青秧苗。又黑又细长的“臭烟虫”在草堆里爬钻来爬钻去,一股烟臭味。
   民工们基本上都没有毛巾,也不用漱口刷牙的茶缸,“房屋”里除了被子,就是挂满空间的当毛巾用的“丁零当啷”的烂布条,一条毛巾也找不到。干活损坏的已经张牙裂嘴而又舍不得扔掉的破鞋摔的到处都是。民工居住的窝棚,其艰苦的条件根本不像正常人所居住的环境,难以叙说。
    令文亮和仁明高兴的是饭敞着吃。这对插队知青来说是一大福音。不用烧饭而又敞着吃饱是非常幸福的,而且闻到了肉香。只是大锅菜八个人一脸盆,也得抢着吃,吃慢一点就吃不到菜了。城市下放的知青吃饭“抢”不过农民工,所以每天还得带个小碗把属于自己“计划内”的一份菜另外盛放出来才行,否则盛第二碗饭时菜就没有了。
    环境的艰苦远远比不上劳动的强度。
    把一座比雾笼山还高的小山从中间劈开的引江灌溉工程靠的是蚂蚁啃骨头的人海战术,其劳动强度之大远远超出了人们正常体力的承受能力,每天12个小时车轮大战式的强体力劳动,把民工们浑身拖得精疲力尽。
    时间真赶上夏季,火辣辣的太阳骄似火,晒的后背都能起水泡。
    白天顶着烈日,夜晚披着星星,没有机械设备,全凭借着最原始的洋镐、铁锹、扁担、独轮或两轮的手推车,挥汗如雨,疲惫不堪,没有休息的连轴转。二期工程的工地上甚至没有一个女性,全是原始的男人,原始的男人挥舞着原始的工具,裸露着原始的肢体开挖着原始的河道。
   尽管超强的体力劳动折磨着人们的筋骨和肢体,但叫高山低头,叫平地开河的壮观场面还是有着不少的大无畏的自豪。
   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五点,人员必须全部撤出山坡和河沟,统一的爆破时间在信号弹升空后同时炸响,此起彼伏的排炮声在望不尽头的“十里战场”里震天动地,颤抖的大地硝烟弥漫,振奋人心的爆炸声一浪高过一浪,空中飞舞的碎石,泥土劈头盖脑的往下砸,躲在防空网覆盖的掩体里的人们紧张的数点着爆炸声里的弹坑数,防止爆炸中有遗漏的哑炮而发生意外。
   爆破一停,尘埃落地,河沟的工地上弹坑累累,碎土满地。不一会,人海像涨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工地,河沟里舞动的是裸露着肉体的原始“人龙”,万人密布,跃动着血肉之躯,展现着蚂蚁啃骨头的战术。铁锹、柳条筐等原始工具一齐上,高坡上的卷扬机拉着满车满筐的碎石泥土从沟里往上拉。
   没有机械化的挖掘机,完全是“人海战术”。工地上,到处是迎风招展的红旗,到处是人山人海的劳动场面和民工们一片连着一片发出的震撼人心的原始嘘叫声。
   “原始”的人海凭着满腔的热血和忠诚,上演着真正的愚公移山的壮阔。然而人们看到的是震撼的“愚公移山”的劳动场面,有多少人能体会到超体能的劳累?
   卷扬机绞盘的缆绳上挂着一根横木,横木的两头拖着两个铁钩,铁钩上挂着装满碎石土块的板车,两个民工各扶一架车把,文亮和仁明各自在车把边上做副手,跟随着卷扬机收起的缆绳沿着一百多米的河堤坡道艰难的从沟底向河道大堤上爬去。
   上了堤坝顶端,立即褪下车前的铁钩,扶车把的民工立即推车转弯,沿着堤坝去倒车土,文亮和仁明两人各拎着横木两头的铁钩,拖着绞盘上刹车松弛的缆绳,飞快的向沟底冲去,拖送到百米河底,去挂上已经装满待发的板车。
   循环往复,一个班次几十次的奔跑,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中午烈日下的午时到半夜满天星星的子夜,每天12个小时没有休息的超强度的体力劳动,累坏了文亮和仁明,也累坏了民工。
   民工们也发出了抱怨的顺口溜:“公社干部累了钻机房,大队干部累了量土方,生产队干部累了回后方要钱要粮,社员蛋子累了敲箩筐。”
   民工们得不到充分的休息,首先就巴望老天爷下场雨来休息片刻喘喘气,然后就想歪点子,用放斜炮的方式把爆破的土方轰到对方承包的河段里,对方再用同样的方法轰回来,每天轰来轰去,最后双方“达成”共识,都有意识的把炮眼掏成“斜眼炮”,“炮口”瞄准了河堤上的高压线,然后在“炮口”放上稻箩大的一块土石,一声炮响,轰个几百米,呼啸而上的土石块没准就能打断堤坝上的高压线。一旦线断了,工地上一片心照不宣的欢呼雀跃,没电了,机器不转了,民工们就能快活的休息半天喘喘气了。
   河道经过的地方曾是古代战场,据说楚霸王项羽最后就是被韩信围困在这片地区绝望自刎的。乌江镇就在附近,那里有供奉项羽的霸王庙。河道初挖时,常挖出大刀长矛类的兵器,也曾挖出过一把只有一人多高,锈迹斑驳的全铁长矛,惦着全铁长矛,民工们笑着说:“是古时候的,说不准就是当年霸王用过的。”知青们也跟着一起调侃:“多亏大运河不在这儿经过,否则还能挖出隋炀帝时期开河用的大锹呢”。
     将近两个月的工程,魏大银和崔应良几乎都没捞到时间和仁明、文亮坐在一起说过话,哪怕是一场雨的时间,疲惫的仁明和文亮都会抓紧时间,倒在地下就睡觉,这种原始的、摧残肉体的劳动再加上露天的暴晒,两个学生浑身晒的乌黑,只有闪动的眼睛瞳仁和嘴里的牙齿是白的。
     原始艰苦的劳动,过度疲劳的王仁明精神起变化了,他经常对文亮说:“我好累,累的浑身想瘫,特别想睡觉,我连路都快感觉走不动了”。
     文亮也无奈的说:“我也快累死了,每天消耗的体力一觉都睡不过来,严重透支的身体都快虚脱了,我现在连走路都在睡觉抽呼噜了”。
     “民工真苦,像原始人一样。我们的体力严重透支了,快要不行了”。
     “再坚持坚持,快拖到头了,最多再有半个月能完工了。”
     尽管两人还在互相勉励,然而王仁明已经渐渐地经常称病躺在工棚里不肯出工了,埋着脑袋白天黑夜的睡在地铺上,甚至连说话也懒得张嘴了。
   知青们经过这么一场高强度的难以想象的原始的劳动,基本上都获得了省里表彰的“五好水利战士”的荣誉,尽管体力严重透支、狼狈不堪,但他们还是带着“软绵绵的想瘫下来的身体”凯旋而归了。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4 10:17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4 10:21 编辑

  (19)
   七月,骄阳似火,大地热浪蒸腾,棉花的叶子无精打采的耷拉在棉杆上,趴在房子阴隐处的狗拖拉着长长的舌苔喘着热气,小树叉上的知了也躲在枝叶下没有了鸣声。
   在去林场的山坡上远远的走来了一位背着行李包的上海老父亲。
   老父亲是中午的时候到了县城火车站的,在车站的站台上等候前来接车的女儿,等了两个多时辰没看到女儿前来接应的影子。看看没什么指望了才一路寻找一路见人就问:“林场在哪个方向?”边走边寻问,二十多里地询问了四个小时,四小时的路程走下来,上海的老父亲早已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了。
        当心急火燎的老父亲找到林场地界的时候,西天已经燃起了晚霞的云 。
        这天,生产队社员在东边的一大片水田薅秧。意想不到父亲会来农村看望的曹爱珍真和社员一起在水田薅秧。她无意中抬头,发现站在水田埂上背着大包问此地是不是林场生产队的老人竟然像是她的父亲。她看迷糊了?揉揉眼仔细看,没错,是真的。曹爱珍突然惊叫起来了,发出一声“是我爸爸”的惊呼。
        三个一起下放,真在薅秧的姑娘也突然一愣神,然后不约而同的反应过来了,一起霹雳啪啦的像受惊吓而张着翅膀的鸭子,从水田里溅起一身的泥水中狂奔了过去。
       爱珍激动的泪水飞溅。
       老父亲看着晒黑的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女儿,也突然失去了反应,然后又突然心疼的反应了回来,然后抚摸着几乎不敢相认的四个姑娘的脑袋,眼里顿时噙满了泪花,颤抖的下巴发出哽咽的两个字“女儿···宝贝···你们···”,再也说不出来了。
   姑娘们在乡村由于水土不服,浑身透着破皮烂疮的血疤,又从水田里携带的泥浆糊满全身,黑中带疤点的肌肤,晒的又黑又瘦的脸蛋,让老父亲两眼饱含心疼的泪水。
   薅秧的社员也停下了手中的农活,站在秧田里轻声的议论起“她父亲舍不得”“城里人什么时候吃过这苦,当然舍不得”的话语。
   曹队长闻声立即从牛耙上退了过来,他似乎在爱珍父亲的面前有了一种说不出口的什么歉意,他一边尴尬的上前致意,一边立即安排荣家庆等人去杀鸡买酒做晚饭,他要为爱珍的父亲接风洗尘。
  
   晚宴是在曹队长家里举行的。
   曹队长的家里也是空荡荡光溜溜的。泥巴垒砌的供台上放着一套装针线的小簸箕和一盏小马灯。右厢房是他母亲居住,床头显眼处放着一只带底边的木箱子,箱子对面的墙角边上放着一只没盖子的空尿桶。左厢房是曹队长夫妇的卧室,房间里也有一只带底边的木箱子和没盖子的空尿桶。除此之外,空空荡荡,除了泥巴还是泥巴。
   简易的八仙桌上摆着四个堆尖的大菜碗,乡村里热情待客的村民拿不出七个碗八个碟子的排场,然而讲究的是量,能在你吃完的空碗里还能按原样的菜再装满后端上桌面来。
   放在桌上的两个打吊针用的盐水瓶装满了酒,八个小酒盅放在桌子的八个方向。来作陪的还有生产队荣会计和民兵排长王二强。
   一阵寒暄,三杯客套,曹队长首先对着老父亲说话了:“到我们乡下来我们也不知道,知道了去县城接你就好了!”接着就说:“这四个姑娘真不错,我们社员都服了。真了不起,她们吃了不少的苦,我们这儿很穷,让她们受委屈了。她们很争气,现在是知青里面出名的四个铁姑娘,当初才来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收她们,真害怕她们受不了呢!”
   然后他又说:“农村里日晒雨淋,蚊叮虫咬,再加上水土不服,她们可受罪了,让父母们看到,谁能不心疼呢。”
   老父亲不愿让孩子们看到父母心疼的感情,毅然决然的说:“孩子们吃点苦是应该的。向贫下中农学习也是应该的。她们有成绩,全是贫下中农再教育搞得好。”然后又像是对孩子们说,又像是告诉曹队长:“其实我们都是工人农民,她们不能忘记,都是穷苦人。我自己从小也是苦出身,也是农民,是解放前我母亲带着我逃难去的上海,我们家的祖籍就是安徽,就是现在的肥东”。
   曹队长一听这标准的肥东口音,有点激动,接着老父亲的话说:“我也是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带我逃难出来,走到这儿的时候,发现此地山坳里有地没人,流落到此地以后就不走了。我们家祖籍也是肥东。”
   说到肥东,在厨房灶台上忙活的曹队长的母亲也走上来搭话了。
   原来曹队长是跟母亲姓的,母亲叫曹家英。上海的老父亲也姓曹,叫曹家林。都是当年从肥东逃难出来的,所以一提到祖籍,互相又一报家门,彼此发现原来他们还属于一个宗家祠堂的“家”子辈的同辈人。
   说到从一个地方流落出来的,老父亲把家乡人的一个特点补充着说:“我们肥东老家出来的人都喜欢带一种有底边的木箱子,是在箱子底部加高十公分左右的箱脚。这箱子现在给我女儿又带来安徽插队用了。”
   曹妈妈一听说到“点子”上的话了,高兴的连说:“啊哟!这可不得了了!怎么就没有注意过爱珍的那个箱子呢?你我都姓曹,我们曹家都用这样的箱子,这是我娘家人呀,太巧了,长这么大,我头一回碰着脑门儿的事了”。
   这一下气氛热闹了,操着家乡话,叙说起同宗同门的规矩,然后一个喊“大兄弟哎”,一个喊“老姐姐哟”,“咱们是一家人哟!”
   坐在听叙说的曹队长也跟着改口说:“我要叫舅舅了,这是真宗的家里人了。”曹爱珍也只好顺势说:“我要喊曹妈妈叫姑姑了”。坐在桌上的生产队会计和民兵排长听着也激动的跟着喊起了“你们都还出娘家的祖宗了,你们应该是同姓同辈同祠堂的本家亲人。”
   世界之大,大到天涯海角。世界之小,小到鼻尖子顶着鼻尖子。谁也没想到大千世界里这个针尖对着麦芒的巧事就在瞬间碰上了。
        曹家林说:“我是从上海出来的头天就给女儿拍了电报,叫女儿到火车站来接我,我到了车站以后等了好半天没看到孩子,我怕耽误时间了,就一路打探着找来了。”
        爱珍父亲接车的电报,是第二天中午由送信的魏老头才慢慢腾腾的刚刚送到。农村的信件都是隔一天送一次,电报都是用老式的手摇充电的电话机,从集镇摇通到公社,再由公社通知到大队,大队再想办法通知到生产队。也不知道是哪一级的疏忽,害得上海老头多跑了不少冤枉路。
        一方面叙上了家谱,曹家英母子当然的更盛情挽留,一方面是生产队荣会计和民兵王排长等干部社员的轮流邀请,曹家林自己本身也想多和女儿待上几天,帮女儿和姑娘们烧烧饭,尽一尽“老牛舔犊”的父爱,心中的不舍加上盛情的挽留,上海老父亲住下了,而且一住就住了整整九天。

        望着女儿脸上、手臂上的伤疤,老父亲心疼的说:“怎么都是伤疤?有人打你呀?种田不会这样的。”
        “不是的,是自己摔的。天不亮起来打秧草,看不清楚,夜里又有露水,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滑摔倒了,真好摔在一处断坡,滑下去四米多深,脸上手上,还有腿上,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块。”
        老父亲只能心疼的说:“做事小心呢!”然后不解的问:“什么叫打秧草?要起这么早?”
        曹爱珍告诉父亲:“打秧草就是用镰刀砍下嫩草叶子,什么蒿子头、茅草尖、爬爬藤等各类杂草的嫩草叶子,这活很累很伤手,因为茅草有锯齿,草窝里甚至有不少长刺的野蔷薇,所以很伤手的。”
        “要这东西干什么?我在乡下怎么没有遇到过。”
        “打下来的嫩秧草挑到水田里,把它烂在田里,是非常好的绿肥呀!我们老家没有打秧草嘛?”
        老父亲听明白了,无可言语,只能嗫嚅着说:“自己小心!自己小心!”
        讲不出多少安慰话的老父亲只能把心疼隐藏在心窝里。
        然而每天半夜,灶房里一片黑洞的时候,一颗暗红的烟火,在人的嘴上一闪一闪,烟火暗亮处,照亮着那张神情凝结着思索的脸。远道而来的老父亲白天没和姑娘们多说关怀体贴、空洞无力的安慰话语,他深深的知道,在现有的环境和艰苦的条件面前,他找不出多少鼓励孩子革命的语言。而纠缠着老父亲始终不明白的一个问题是:在城市当工人,在乡村做农民,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口号下,城里的工人为什么还要把子女送到乡下“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老父亲不得其解,其心里充满的是对女儿的难舍,因而,他不是闷着头抽烟就是整夜难眠。
   九天之后,心里不舍的老父亲要回上海了。曹队长、荣家庆和四个姑娘一起簇拥着把老父亲送到了县城。
   古老县城北街流传着四大怪:“柏油马路铺城外,板车全靠毛驴拽,毛驴屁股挂口袋,县爷的汽车没毛驴子跑得快”。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只有两米来宽,一头毛驴牵拉的板车就把路面堵死了,所有的车辆、那怕是县长的车、都得跟在驴屁股后面“嘀嗒、嘀嗒”的慢慢行走。
   荣家庆挑着乡亲们给老父亲送的鸡和麻油穿插在板车和人流的空挡里。曹队长陪着老父亲说着宽慰的话,老父亲也再三的说着“谢谢”了和“拜托”了的话语。
   北街两边一溜的白墙黑瓦、古朴典雅的住房,非常整洁而又安静。据说这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还是北宋时期太守欧阳修留下来的,从北街到城郊的古清流口朱元璋也从这儿走过。古县城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
   一场泪别,说不尽的保重。上海老父亲带着复杂不舍的心事坐上火车离开了县城。
   送走老父亲,情绪有点悲哀的姑娘们低头不语,默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荣家庆才告诉她们:“大前天的下午,我看见曹姐的父亲一个人坐在山坳里大哭了一场”。闻听此言,本就抑着悲情的曹爱珍“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悲情、颤抖、泪流满面的低喊了一声“爸爸”,陪同送行的三个姑娘也跟着爱珍留下了默默心酸的眼泪。
   晚饭时间,曹妈妈端着一碗小菜送来给姑娘们,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告诉她们一个好消息:“下午接公社的指示,生产队马上要安排劳力给姑娘们盖房子了。”
   这“好消息”姑娘们忧喜掺半,她们真愿意盖房后住下不走吗?
   月亮升起来了,夜色显得格外的明净、柔和。送走老父亲、躺在竹窝子床上的姑娘,眼睛茫然的望着蚊帐顶部,陷入了不眠之中。
  
  (20)
   按照公社的统一要求,各个生产队都必须在年里完成知识青年的住房问题。
   县里面给每个知青配备门、窗、房梁、木板床。这么重大的消息,在公社眼皮子底下的冲郢子的仁明和文亮却一点没有听到消息,这不能不说是两耳闭塞的一大奇迹。此时的冲郢子已经又增加了两名上海知青和一名滁州的本地知青。这个点一共有五名知青了,然而就这五个人却谁也不知道“我们要盖房了”的重大喜事。
   从不下地的会计杜伯昌这几天却异常的繁忙了起来,跑公社拿木材指标,张罗着联系建房人,和承建人商谈着房屋的建造价格,他还亲自牵着毛驴拉着板车跑了二十多里地,到县城挑选房梁、拖运门窗、拖运板床,杜伯昌悄悄地忙的不亦乐乎。
   从冲郢子向西到公社,然后向南一转弯,就是一马平川的五里湾的地界。拥抱在丘陵怀中的这块平展的湾地,平坦富饶,大沙河从北向东环绕而过。
   一条通往县城的泥土路上,只有一架板车的宽度。没有主人的掌控,驾辕的毛驴拉着板车行走在没有调头余地的路面上。只要将板车搁在驴背上,吆喝两声,信“驴”由缰,无法调头的小毛驴一路向南,穿过五里湾,就是县城的北门。
  一顶遮挡阳光的破草帽盖在杜伯昌的脸上,任由小毛驴悠悠的小颠小颠的向县城赶去,车厢里传出杜伯昌舒坦的鼾声。
  到木材公司挑房梁,到加工厂提门窗,提板床。分配给五个知青的东西,板车一次运不完,会计杜伯昌一个人不计辛苦的一连跑了三次县城。
  运回来的材料全卸在他自家的门口,连社员也不知道“孬子”要盖房了,全以为拖着一家五口的会计杜伯昌家要重盖新屋了。
  所谓的修建队就是从淮北自己找上门来寻求打短工找活干的农民,就两个人搭档。
  农村建房很简单,就是在选择好的房基地里把地上的土挖一遍,洒上一定的水。没水的情况下可以等老天爷下场雨。然后就用老牛在有点水的泥土里踩踏,把翻过的土踩成厚厚的泥浆。所以水不能多,一场雷雨就足够了。讲究一点还可以撒上一点碎稻草,稻草像经纬线一样增强着墙体的牢固。建房的速度想要快一点可以多用两头牛踩浆。
  两名施工人员骑在一脸漠然的牛背上,牵着牛鼻子的缰绳,让老牛转着圈地踩泥浆。泥浆踩得又厚又黏,全是牛的功劳,人得体力踩不出这样的泥浆。
  踩好的泥浆就用锸去垒墙,社员们也叫“锸”墙。
  锸墙需要一点技术,而更需要的是用锸锸起黏土的体力。
  墙头只能锸一公尺高,然后由着太阳去晒,晒干以后的土胚墙非常结实,除了怕水泡,强度不亚于红砖。然后在晒干的基础上再往上“锸”,直至房屋所需的高度。
       夏天“盖”房最好,既有老天爷的雷阵雨,踩泥浆时不用挑水,又有毒辣辣的太阳暴晒,锸好的墙头晒干得快。
  在三户房屋的后面,有一块自然落差的断坡。知青的土胚房就盖在这块断坡地的下方。断坡和房檐一样高,所以人站在断坡沿上就好像站在知青们的房顶上一样。从东到西一排盖了六间,只有西边的两间房伸出了断坡地,所以从五十米开外的乡路上看过来,只能看到两间房,其余能看到的就是一排草屋的屋顶。
  一部分社员心里明白,看了很不满意。一块没人要也无法耕种的下坡地就这样给了“不容商量”的插队知青。但也不知道队委会是怎么商定的,这么重要的盖房造屋的人生大事竟也没有任何人征询过知青的意见。
  知青的墙头“锸”了一公尺高的时候停了下来。会计杜伯昌家的房子便开始动工锸墙了,还是这两个“淮北人”承包建造。杜伯昌的宅基地单门独户的建在另一土坡的平面,左边一口清澈如镜的吃水塘,右边一片营造不久的小椿树的树林,前方极目远眺,无遮无挡,一片视野开阔的农田,后方三十米开外是副业队长雷福兴的住房。一块上好土质的耕地成了杜伯昌的宅基。
  会计杜伯昌的两间房不但地基选择的非常讲究,而且在插队知青的后面开工,并又赶在插队知青的前面完工了。
  上完房梁盖完稻草,喜气眉眼的杜伯昌站在自家的门前,望着一扇木门、两扇木窗的宽敞明亮的房子,心里舒坦极了。这可是居住在冲郢子的乡民们祖祖辈辈看到的第一套正规门窗的高房大屋。
  会计杜伯昌家的房子完工了,堆在他家门前场地上剩下的房梁木料不再需要了,杜伯昌连夜把它全拖到插队知青盖房的工地上来了。
  队长秦振雨心里很不快活,但又不愿意得罪会计,秦队长知道,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两个人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早已在暗中联手了。春天在牛棚里召开的那场忆苦思甜的会上,雷福兴和杜伯昌的联合攻击,老队长已经吃过一亏了,不但没得到粮食补助,还差点染黑了自己。
  这次雷福兴和杜伯昌又联手沾了公社给知青盖房子的光,也沾了生产队集体的光。这是放在眼面前大家都心照不宣看到了的“沾光”。然而秦队长想到知青在农村待的时间又不会长,随时都会“脚底抹油”开溜的可能。所以秦队长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无可奈何的没敢和杜伯昌、雷福兴他们两个较真,只是叹息了一句另有它意的话:“他两家这次和学生的房子一起盖是肯定不会吃亏得”。
  在农村,生产队长一年累得要死要活、干的成绩好坏,甚至产量的高低,都需要会计年底结算,会计的“秋后算账”非常关键。
  盖好的一溜排的六间房,给了插队知青东面全在断坡下面的四间。西头出断坡地和知青共用一座山墙的两间房成了副业队长雷福兴儿子雷贵良的新房。
  尽管分给插队知青的四间房的后房檐和房后的坡地一样高,但正儿八经的有木门木窗户的房子,并且还有正儿八经的有窗框有玻璃能开关的窗户,这已经是冲郢子首屈一指的大户了。五个插队的青年总算有了“满”自己心意的“家”。
  有玻璃的窗户房子真亮堂。这让来插队落户的五个青年人高兴无比,再也不用去挤“五保户”的那间有破门没窗户的草房了。
  乔迁之喜,五个人欢天喜地,他们从散居的仓库、社员家里、五保户的破屋里一起搬了出来,他们高兴的打酒买菜,自己为自己庆贺了一番。
   
  躺在新房里,迎着南窗,五张一溜排列的新板床,整齐的用小竹竿支挂着五顶蚊帐。黄屋白帐,简单而整洁。床和床之间用木棍架起来的即能当箱子又能当桌子用的箱盖上都摆放着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这是农村里最高级的灯具。县城下放的学生高万义笑侃着说:“还是你们上海学生有钱,四个箱子一人一个,每人还配了一盏高级的煤油灯,俺是啥都没有。我下放农村我妈就给了我一个咸菜坛子和一个小旅行包”。
  青年人七嘴八舌的笑着聊天:“不止吧?还给了你一匹好“马”,小黑不是你‘骑’来的吗?你家就在县城,离家最近,还骑着‘马’走,连换洗的衣服都不用带的,说不准啊还有好东西都在家里藏着呢”。
    “那小狗是我家老母狗生的,这黑仔从小就喜欢跟着我,我来冲郢子插队,它跟着我走了好几里地,后来走不动了,我挺心疼,我就抱着它来的,是它‘骑’着我来的”。
  很长时间不爱说话的仁明也高兴的掺乎说:“说不准连双人床都准备好了藏在家里呢?我们是没办法,春夏秋冬全在箱子里呢!”
  高万义大方的说:“上我家看看,要有双人床我第一个送给你王仁明。”其他三个人都搅合着帮王仁明说话:“你千万别送人,自己留着用,我们到时候连这新房带箱子也都送给你,留给你在这生儿子。”
  “生儿子?谁还想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生儿子?我可不干,新房是为你们远方来客盖的,我只是沾光和你们住住,俺想以后当兵去,战死沙场也不到这儿来。”
  “哈哈!你留着吧!我们远道而来,理应让你优先住新房,优先扎根呀!哪能喧宾夺主呢?”
  新屋里充满了年青人的说笑声。
  高万义说:“你们不知道,在我们这儿盖房子是很讲究的人生大事,尤其在农村,哪像我们几个学生,即不选地也不选梁的任由队里做主,给这么一块破地,不近塘不近水的,洗个菜都得绕两圈子。看看会计家,人家的地才叫盖房子的地呢!”
  一石击浪,新屋里冲出了一片骂声。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8 16:55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8 16:57 编辑

                                                                                 (21)
    带着胜利的喜悦,也带着一身的疲惫,首批驷马山的功臣凯旋而归了。
    几天前,公社分管“五七”的杨委员要召集几个知青点的知青座谈,就邀请在公社附近的几个生产队的知青。谈谈知青的思想,谈谈知青的动态,谈谈知青的生活,再谈谈知青的要求。同时还在会议上给知青选定了两名出席县“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的代表。散会以后,由于几个知青点的同学在一起产生了矛盾,甚至还打了起来。文亮和三个女知青被留了下来,为调整知青的矛盾和杨委员单独商量了起来。
            杨委员绰号“杨胖子”,曾是部队的文艺战士,为人狡黠,作风泼辣,性格活跃,笑声风趣,知青都蛮喜欢他。部队复员以后,从县城分派到关帝公社和高委员一起分管文化教育和后勤。医院、广播站、学校、连公社食堂都归他俩分管。
    自从上山下乡工作开始以后,杨委员和高委员就分道扬镳了,杨委员专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五七”工作,其它的文教卫生与后勤全推给高委员,高委员捧着原来的“烂摊子”心里很不快活,嘴里嘟噜:“好肉全给胖子吃了,早晚撑死你”。
    公社的招待所非常简陋,三张木床,一个洗脸盆架子,架子的上下放着两个脸盆,一个小柜,上面放着两个水瓶。房间只能住三个女生。文亮就住杨委员的房间。房中间也就摆着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小柜,杨委员和文亮在一起凑合。
    从69年12月的首批30名上海知青到现今5月份来了一批知青,8月份又来了一批知青,再有本县城下放的和自己找来插队的,汇拢的知青队伍已经有二百多人了,老杨说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相应的矛盾也就增加了。
    半倚半躺在床上的杨委员说:“男学生打架斗殴,女学生吵嘴憋气,七处冒烟八处起火,今后事情还要多,头晕哪!”本身就有头晕病的杨委员拍拍脑门又接着说:“办个农场不知道怎么样?干脆把知青全部集中起来,自己有食堂烧饭还便于管理”。
    对知青的何去何从文亮无法说话,只是默默的听他叙说。
    老杨看文亮没什么反应,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文亮说:“王仁明怎么样?你们队里有人来反映说他精神有点不正常是吗?说尤其从驷马山夏季工程回来,他不怎么出勤还老找茬闹事是吗?”
    文亮无法回答杨委员,只好说:“驷马山夏季工程太艰苦了,简直是原始人大会战,王仁明从驷马山回来以后是变了,不爱说话了,老是坐在家里两眼发呆,而且好找人闹事,连我也不怎么愿意理他了。”
    “好闹事,往哪儿放呢?”杨委员接着东一锤西一棒的说:“难哪!办个农场、办个果园,找几块荒地方到容易,到雾笼山、到大庙,还有林场,荒地有的是、能找到,开荒种地、种果树,只是一年半载没收成,这么多人吃饭,叫我去哪弄钱呢?”接着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说:“二百多知青,结婚成家,再养一批“小知青”下来,我成花果山美猴王了。哈哈哈哈!”
    胖子能说能吹,同样也能睡,说着说着话,鼻腔里却发出了呼噜声,很快他就睡着了。
    夜色扑落下来,屋外的月亮一片银白明洁。公社嘈杂的柴油发电机组关闭了,屋里没有了灯光,四周一片静怡,只有杨委员发出了均匀有节奏的鼾声。
   
    黎明起床,到公社食堂早餐。
    公社食堂平时没有外人就餐,就是相对稳定的、数的过来的几个乡干部的食堂。突然增加文亮她们四个人的早餐,瘦瘦高高的高委员非常不高兴,一边咕噜着:“来人也不打个招呼”。一边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两瓢水兑到稀饭锅里。一边舀水一边还不解气的两眼翻看着杨委员说:“我叫你们喝,我叫你们喝”。
    饭不够、水来凑?多来四个学生吃个早饭还要打招呼?杨委员气的两眼滴溜溜圆,一步跨出厨房,“吥”的一口脓痰飞出了两米多远。
    吃完早饭本该回生产队了。三个女知青先走了,杨委员突然又把文亮留了下来。
    杨委员没让文亮回去,留着他在附近的生产队转了一天,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杨委员对文亮说:“写张代办条,打十五元招待费用。”文亮立即照办,写了条子交给老杨。
    食堂的晚饭是黄鳝烧咸肉,杨委员笑笑嘻嘻的和文亮饱餐一顿。然后趁着暮色又漫无目标的出去转了一圈,还不让文亮回家,叫文亮先等着,不慌走。
    月上树梢,四周一片蛙声,杨委员带着文亮回来了,进门就对文亮说:“走,带上毛巾,咱们洗澡去!”
           公社没有澡堂,去哪儿洗澡呢?天凉了,还能下塘洗吗?文亮心里犯着嘀咕,但还是拿着老杨的毛巾肥皂,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胖子后面。
           杨委员带着文亮直往食堂走去。
    捣弄开食堂大门,反手把门插上。扒开炉膛塞把草,杨委员两腮鼓的溜圆,“呼”得一口气,火苗穿上来了,再加点柴火,再给两口大铁锅里舀上几瓢水,不一会功夫,两锅热气腾腾的洗澡水烧好了。
    杨委员一边脱衣服,一边叽咕:“食堂都办不好,还稀饭兑水给老子喝。打狗还的看主人呢,想叫我难堪?没门。”
    胖子一边光着屁股颠着一身的肥肉往锅台上爬,一边冲着文亮:“脱哎,洗澡”。
    净屁股爬灶台,文亮还真有点犹豫。得罪谁都不要紧,这财神“赵”王爷的锅台能得罪吗?将来还要不要“钱”程?无奈,县官不如现管,扭不过胖子,文亮也只好光着屁股跟着精条条的爬上锅台。文亮和胖子,一胖一瘦,像两个光身罗汉,一人占一口大铁锅,坐在赵老爷的灶台上面稀里哗啦地洗了起来。
    洗完澡文亮准备把大铁锅脏水舀倒掉,杨委员立马制止说:“留着,给那个拍马屁的老瘪嘴留着,气死姓高的。”“老瘪嘴”是食堂炊事员老杨的绰号。
    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回到招待所,杨胖子随手写了张字条“下生产队走访知青”,往大门上一贴,笑眯的左眼睛一眨巴说:“走,溜生产队去!”
    杨委员带着文亮笑笑哈哈的走了。
    当晚杨委员住文亮冲郢子生产队。
   
                                                                                                      (22)
    金秋,大地向辛勤劳动的人民感恩的季节,田野里孕育着一派丰收的景象。忙闲下来的老牛驮着牧童悠闲地在坡地上啃舔,一对月牙的犄角,威风凛凛,水津津的长舌,象镰刀割草般地将青草卷入嘴中。骑在牛背上的真是读书年龄的孩子,学校的缺乏和生活的贫困让他们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跟在杨委员后面走在村野的田埂上,穿过郭郢小队,来到了无树的林场。
    林场的“四个铁姑娘”已经是远近闻名了。见到杨委员来看望,都从地里跑回来了。姑娘们喜出望外,把上海带来的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从箱子里掏出来招待杨委员,一边还十分歉疚的说:“没好吃的。今年桃树还是不结桃,挂两个桃也只是鸡蛋大的青桃,没成熟就自己掉地上了。”当然好吃的东西文亮也跟着沾了光。
    杨委员问问她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已经成“铁姑娘”的姑娘们说:“生活基本上习惯了,每天除了下地还是下地,这地球是永远修不完。”
    杨委员呵呵的奸笑:“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修地球的,现在轮到你们去修了。你们比我小时候还苦,是特意从上海赶来修地球的呢!”
    见四个姑娘们情绪挺好,杨委员也就勉励了一番,借着掉地的青桃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这一带读书的人不多,非常需要文化,需要知识青年,需要农技员、兽医、小学教师。说实话,没有文化连这桃子都长不熟。你们知识青年将来是大有作为的”。
    临出门时,劳动间隙“息盼”来家的社员荣家庆端着一碗腌菜进来和杨委员真好顶头相撞。杨委员吹着胡子瞪着荣家庆:“你来干什么?女学生房间你少往里跑。”荣家庆被老杨一吼吓了一大跳,而站在一边的郭琴冲着荣家庆闪了一闪使意躲开的眼神。
    出了林场就奔糟坊,老杨边走还是边说了一句:“听说小琴恋爱了,男孩是会计的儿子,估计刚才我俩撞见得那个男孩就是,不知真的假的?”“谁知道呢?姑娘初恋不会自己认账的呀,何况男孩是个农民,不一定吧?”
    糟坊队四个知青小伙分两个灶台吃饭,两边都很热情,都邀请杨委员吃饭,杨委员干脆叫他们把饭菜合并在一起。
    老杨笑呵呵的露出话意说:“来来来,我们今天吃一顿团圆饭”。
    年龄大一点的小赵烧了一只鸡,那两个也把自己的青菜烧豆腐端了过来。糟坊队有户社员专门做豆腐。
    吃饭时杨委员对四个知青说:“小赵小陈先来,小宋和小刘后来,你们都是从上海来的,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新老知青要讲团结知道吗?”
    四个人一起点头说:“是的是的,要团结。”
    吃完饭后杨委员叫小赵写了一张十元代办条,这顿饭算是报销了。饭是吃了,看得出来四个人不“合槽”。
    出了门老杨对文亮还是说了句真话:“四个人不打架就喊他们爹了”。
    经过武郢队,到了桐山队的地界。知青不在家,全下地干活去了,杨委员也没停留,只对文亮说:“听说文德在桐山队的表现不错。”接着又对文亮说:“你父亲给我来信了,说到文德的事了,他还有一个姐,叫文敏,在贵州,你们家姊妹四个都下放了。”
    文亮点头说:“是的,她那儿也是地无三尺平的穷地方。”
    “你父亲说想把她和你们都调到一起。我给他回信了,谈了我的看法,他还没回我呢。”是什么看法?老杨也没肯说出来。
    直接到了最偏远的大庙小队。大庙生产队就在雾笼山脚下,是关帝最边缘的一个生产队,这里住着四个第二批下放的上海女知青。
    溜单的叶华一个人在家,没下地,说身体不舒服。体态健美颀长的叶华见到杨委员来了又蹦又跳,非常活跃,一边两手按着老杨的双肩安排杨委员坐等一会,一边忙不失地的去地里叫另外两个姑娘回来。性情外向的叶华和她们的关系是三比一的关系。
    回来的姑娘们唧唧咋咋,这个讽刺的说:“杨委员今天怎么想起来来看看我们啦?”那个娇嗔的说:“杨委员良心坏,把我们放在‘西伯利亚’,最偏远的一个生产队。”人多胆更大的叶华手点着老杨腋窝说:“呶,心偏在这下面呢”。
    杨委员笑笑嘻嘻的说:“小鸟回窝了,吵死人了。”
    叶华直截了当说:“县里面的下放学生都在五里湾大队和沙河大队,五里湾离县城近,土质好。沙河大队离沙河火车站近,回县城的交通方便。我们最远,以后若是去县城,晚上赶不回来时就上你家去住”。
    杨委员乐意的说:“行啊!欢迎光临寒舍息脚。”然后又狡黠的笑着说:“你们不是离新集供销社最近吗?抬脚就到,什么好吃的东西用鼻子就能闻到,都让你们吃完了。”
    四个姑娘手勤脚快,很快就从社员家里搞来了不少菜。
    真吃晚饭,挂在各家各户门头上的小喇叭传来了公社矮个子人武部任部长亲自喊话的紧急通知:“公社的杨委员请注意了。公社的杨委员请注意了。明天上午公社召开紧急工作会议,请你马上回来!请你马上回来!”
    听到通知的老杨,眼睛眨巴眨巴,诡异的哈哈大笑。
    晚饭吃完,杨委员领着文亮走了五里多地。
    月色明亮,空中一个月亮,池塘里倒映着一个月亮,秋的洗礼,把山塘澄净得清澈而明亮,宛如暮色里的镜子,一脚踢下塘的土坷垃,把明镜般银塘里的月亮抖闪出片片亮光,受惊吓的青蛙,“扑通”“扑通”的又把涟漪的亮光扑通成一片碎银。
    沿途都是老杨话说得多,他说:“上海人最大的优点是聪明,小聪明。最大的缺点是不团结,好闹矛盾,到哪都不团结。我那时在部队看到的也是这样”。
    文亮接了一句话茬:“你和高委员有矛盾,我们队秦队长和雷福兴背靠背。安徽人最大的优点是能吃苦耐劳,最大的缺点是心怀鬼胎。”
    杨委员哈哈大笑着给了文亮肩膀上一拳:“半天一个驴屁,还挺臭的”。杨委员和文亮一阵“心怀鬼胎”的大笑,笑声回荡在田野的夜空。
    途经冲郢子,文亮回生产队,老杨去了公社。
    事后老杨还是嬉皮笑脸的告诉文亮:“程书记尅我算个球,我还是说了,是姓高的稀饭兑水,欺负学生。只要姓高的不欺负学生,我就不在食堂铁锅里洗澡”。
                                                                                     (待续)
作者: 暮梓    时间: 2014-5-9 14:20
本帖最后由 暮梓 于 2014-5-9 21:23 编辑

花了一个中午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暂时读完了前12个章节,已是不忍释卷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大老许一边歉疚的陪着笑脸,一边从灶膛里抓一把百草灰撒在仁明流着鲜血的脚后跟“,文中这样的描述还有很多。显然,作者有着极其丰富的生活阅历、独到的视觉以及洞悉世事的敏锐观察力,才能把文章写得如此鲜活生动而且真实,包括场景的铺设,人物内心的剖白,主人公命运的跌宕起伏,一切都井然有序,轻易就能抓住读者的心,犹如身临其境。这是一部极具思想性的小说,可圈可点的地方比比皆是。而最令我震撼的是,这么多的文字一路写下来,不断要做好谋篇布局,还要用细致的神态语言和心理刻画来丰满人物的形象,环境氛围的渲染也要顾全(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情节的发展更不能忽略,等等等等,需要耗费很多的心血,一些细微之处难免会有所疏漏。可是在这篇文中几乎找不出错别字,就连标点符号都用得极为精准,作者的精心和严谨可见一斑。这种潜心创作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问候憬悟老师,您辛苦了!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0 07:32
暮梓 发表于 2014-5-9 14:20
花了一个中午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暂时读完了前12个章节,已是不忍释卷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大 ...

谢谢暮梓老师!
      极少看到如此细致的评说,令我十分鼓舞、十分欣慰。我喜欢真诚的交流,以便我在写作方面有所帮助、有所提高。
      《雾笼山》我几乎是按照时间顺序发生的事去写的,所以它没有跌宕起伏的悬念,因为这是一段褒贬不一的史实,故事中发生的事是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的诸多变化,所以我力求以真实性为主线条。
      真诚欢迎老师多作指导!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0 07:35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0 07:37 编辑

                                                                                    (23)
  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年,伴着太阳下地,陪着月亮收工。特别是夏天,热辣辣的太阳又毒又烈。倒霉的是太阳越烈,农活还越多还越忙,又是抢收又是抢种,还要薅秧还要除草,整天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原始的农耕劳作,不但耗时间,还得在太阳底下暴晒。头戴一顶草帽,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的青年人,和社员一样,浑身给晒成了一条黑不溜秋的“泥鳅”,就差嘴里的牙没晒黑。
  太阳的毒辣,皮肤里面瘟集起来的热毒,再加上水土不服,蚊虫叮咬,文亮全身疖疮,浑身上下没有了一块好皮。
  水土不服,几乎每一个知青吃尽了苦头,有的甚至听老人言从上海带来了家门口的泥巴,用原乡土的泥巴泡水喝,想以此来抵消水土不服,但一点也没见到效果。
  进入秋天,不服水土、疤疤癞癞的“赖皮”上开始“结果子”长疖子了。
  刚开始,文亮感觉左屁股头上有一点小不舒服,用手指一摸,长了一个黄豆大的小囊疮。这象青春痘一般的小囊疮身上多的全不在意。文亮照样还在田里干活,在太阳底下暴晒。
  谁知这该死的小囊疮偏偏“发育良好”,长的特别的快,四天就肿得不能动弹了,半个屁股就象盖了个小脸盆在上面,膨脝的屁股红亮发烫,又偏偏长在羞于见人的屁股上,实在是让文亮难以启口。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王仁明躺靠在床上抽烟,他奇怪今天怎么高万义和周文亮都没有下地干活?他问:“你们两今天怎么都在家?”
  文亮说:“我屁股火疼,不能动了。”然后又对着高万义说:“你下午怎么没下地?”
  高万义说:“我想今天回县城去家里看看,好多天没回去了。”
  说完他就走到文亮床边看看文亮的屁股。“哟!不得了,好大一个疖子,半个屁股又红又亮,快破头了,我送你到医院去。”
  公社卫生院非常简陋,两排十四间的小平房。住院、吊水、仓库、手术、观察室、诊疗室、宿舍都在这十四间平房里。医生,以及“赤脚医生”,还有养着成群的鸡,还有猪,还有狗,也都在这大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
  拖着个“半个脸盆”的屁股,文亮和高万义从生产队走到公社卫生院,平常十分钟的路程,那天他俩慢慢的、艰难的移动了半个多时辰。
  到了医院门口,文亮对高万义说:“你走吧,去县城还要赶二十多里地,你先走吧!”
  高万义说:“你一个人行不行?”
  文亮说:“行!没事。”
  急着赶路的高万义:“那我就先走了。我今天回家想知道有没有希望当兵去,我明早上赶回来,我带点酱小菜回来。”
  文亮默然的望着高万义的背影。他心里知道,高万义今年想当兵,小县城人头熟,他们在想办法找门路呢。
   
  站在医院值班医生的面前,文亮四周看看,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对医生说:“我屁股上长了一个大疖子。”
  医生一定要先看看。文亮望着四边无遮无挡的空间,只好忸忸怩怩的把裤子脱了下来,撅着半个屁股给医生看。医生看一眼说:“能放掉了。”然后就叫文亮趴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去喊助手“赤脚医生”来帮忙。
  手术就趴在办公桌上做的。那张办公桌立马就成了医院的“手术台”。桌面上,以往打翻的红汞、紫汞、早把白办公桌染成花脸谱了。
  空荡的“手术房”,连块遮丑布都没有,硬是鲜活活的叫文亮裸着屁股趴在办公桌上。被喊来帮忙的“赤脚医生”偏偏是和文亮一起下放的上海女知青小季,四目一对,平时叫惯了的“插兄、插姐、插弟、插妹”的插队青年,顿时都没有了声音,裸露着屁股的文亮羞的连眼皮也没敢抬。
  身材高粗的季玉兰,个大体臃,原先是插队在牛岗生产队的,调到公社卫生院来做“赤脚医生”。她摆出一副熟练的架势,用紫汞在“插兄”文亮的屁股上转了一圈,算是消过毒了,然后从盘子里拿出手术刀递给医生,手术就这样简单的开始了。
  文亮心里紧张的直打颤。那把冷飕飕的手术刀,看了心里都发怵。张医生左手按着文亮的屁股,右手在文亮左屁股上麻利快速的横竖两下,划出一个小“十”字口。文亮一个惊颤,脓血水顺着屁股喷涌而下,汩汩往下流,红的、白的、紫的,惨不忍睹。“赤脚医生”小季手忙脚乱的用纱布去堵接,疼的文亮龇牙咧嘴,满头大汗。当着“插妹”小季的面,文亮硬装成的一副“男子汉”的坚强。
  清理伤口时,两手有点抖动的小季竟用酒精在刀口里面清洗,酒精浸伤口,那真叫疼的浑身颤抖,疼的没啃桌拐就算是英雄了。
        “插妹”粗手大笨脚的用酒精清理“插兄”屁股上的刀口,彼此都没好意思说话。小季只轻轻的说了一声“好了。”文亮电打的一般抽身,赶紧提起裤子,撑着“英雄”的面子走出了卫生院。
      回来的路比去还艰难,文亮是用手捂着屁股一步一摞的慢慢挨着走回来的。
      张着“十”字小嘴、被酒精清洗过的刀口,加上受水土不服的影响,那个张着的小“嘴”,
硬是半个多月都没有合拢。
  祸不单行,好戏还连台上演。左屁股头上一个还没完全愈合,左屁股底下又起了一个。这还不过瘾,眼皮上也耷拉一个,头颈后面对着嘴也长出来一个,左小奶晕里也挂了一个,个个“膘肥体壮”,“秋果累累”,文亮苦不堪言。
  颈后一个,头颈粗涨的连转动一下头都困难。眼皮上一个长的象老寿星,连左眼都遮得看不见眼球了。左胸脯上挂上的一个“毒乳房”都能戴胸罩了。
  热毒争先恐后的要向外喷发,个个还抢占着“战略要地”。文亮心里害怕了,怕把眼睛搞瞎掉一个,怕颈后长成对口疮夺了自己的小命,胸前一个好象就挂在心脏上面,和心一起跳着疼。
  同住一起的阿福和孙双喜看着文亮的满身疖子说:“我们也生疖子,但都没有你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你要回上海看去了,屁股上那个疖子半个月了都没好,与其在这儿躺着,不如回上海医院看去。”
  高万义也非常关心的说:“回上海看吧,这里本身就水土不服,再加热毒,还是回老家治疗一下或许会好的快些。”
  文亮再也不敢去公社卫生院找“赤脚医生”了。只好抱着这浑身的“坛坛罐罐”,撑足了劲,受足了罪,一步一挨地回到上海,进了规规矩矩的上海中心医院。从此,身上留下了五个小刀疤,唯有在公社卫生院留下的这个刀疤是“十”字型的,像个勋章一样的疤,只是挂在后屁股头上了。
   
                                                                                              (24)
   “养好伤疤忘了疼”。文亮又从上海回到了农村,真是秋季农忙的季节。这一年风调雨顺,没什么灾难,大地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
   除除草,维护维护农田,不用一个月又能开镰了。迟栽得晚稻还在薅秧阶段,薅秧就是一种像刮刀一样的农具在水田里除杂草。水田里最多的是蚂蝗、水蛇、青蛙、大龙虾和小螃蟹。文亮一面薅草,一面逮龙虾。
   挥舞着两只大螯,张牙舞爪、似乎叫人害怕的龙虾其实是最好逮得“笨蛋”,“虾子脑袋一滩泥”,三个手指头就把它从水里捏起来了。
   社员们是不吃龙虾的,逮着的龙虾、螃蟹是回家喂鸭子的,他们把龙虾螃蟹一个一个拍拍碎,放在瓦盆里,端给鸭子吃的。
   知青逮龙虾是自己吃的。家里养鸭子和没养鸭子的社员也经常把逮到的一只两只不够喂鸭的龙虾都送给知青,送给他们还鄙视的说:“孬子不种菜,没菜吃,连鸭子吃的东西也抢着吃。”
   然而知青烧的龙虾香飘村庄,住在村北头都能闻到味香飘逸的龙虾香味。社员们虽然说:“不吃不吃”,但闻着香味还是垂涎三尺的说:“孬子会吃也会烧,这挺香的龙虾喂鸭子是可惜了。”
   好长时间没看见会计杜伯昌了。因为是村里的会计,每年补贴全额工分,基本上不用到地里去干活。没有现金流动的贫穷乡村,杜伯昌却是最富裕的,养着老婆和五个子女,小日子还过得滋滋润润的。
   中午刚把烧好的龙虾端上桌,杜伯昌笑笑嘻嘻的走来了。文亮请他一块吃。杜伯昌一边连连摇手:“不了,不了。”一边已经坐下来了。
   杜伯昌总是出口成章的:“孬子烧菜和我们就是不一样,是小秃子过江,一浪一朵花,会烧,连鸭子吃的龙虾都能烧出香味。”
   杜伯昌真坐下了,文亮赶紧拿出以往剩下的半瓶小酒,两人吃着龙虾,吹着山海经,文亮对杜伯昌说:“农村里为什么口径一致的叫我们上海下放的学生叫‘孬子’,这孬子是不是笨蛋的意思?”
   杜伯昌真会解释:“‘孬子’就和打日本鬼子时叫‘鬼子’一样,一个意思。”
    “你是队里最有文化的了,把乡土的语言都很生动的说出来了。什么‘小孩鸡巴挂镰刀危屌险’,一听就冒汗,简直危险到极点了。还有刚才说的什么‘小秃子过江,一浪一朵花’,浪花中间一个秃顶,是像一朵花。比我们城里人讲话生动多了。”
   杜伯昌一听夸赞他有学问到反而谦虚起来了:“农村人说话粗鲁,没有你们上海孬子说的好听。但我们农村人说话实用,是农民真正的语言。”
    “就是‘孬子’解释的不对。是社员看我们不会种地的一句贬义词。”
    “啥叫贬义词?”
   文亮知道,一时和他说不清楚词汇的解释,就找着其他话说:“今年一个工分值能有多少?”
   杜伯昌说:“今年比去年差远了,去年两毛九,今年能有一毛钱一天就不错了。”
   文亮说:“去年上冲子和下冲子都比我们队收入高,我们队在中间,就两毛九。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天,人均亩数也相同,怎么今年和去年会相差这么多呢?”
   杜伯昌说:“今年还差。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帐。上面给钱给你们盖房,根本不够。费用大,欠钱呢。冬天老牛吃黄豆,毛驴吃豌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都算人口,超支呢。”
   文亮也听不明白什么。文亮转题说:“好多天没看到你在家了,在忙啥?”  
   杜伯昌吃着龙虾,高兴异常的说:“孬子真会烧,把喂鸭子的龙虾烧的喷香。”
   高兴之余他接着说:“省里在地区开驷马山五好水利战士表彰大会,开了七天,我看你们忙,我代你去参加了,发给你的那张奖状我帮你带回来了,我的嗨唻!那么大一张像报纸大小的奖状!是省里发的。”
   杜伯昌抿了一口酒,晃着两边分叉的锅盖头继续说:“开会开了七天,每餐八个菜一个汤,我的嗨唻,农村里娶媳妇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文亮一点也不知道,夏天在驷马山累死累活累脱了皮的两名下放学生,在荣获“安徽省驷马山引江灌溉工程五好水利战士”的表彰大会上竟然让会计杜伯昌去做了“全权”代表?真有点莫名其妙。
   文亮鄙夷的看了一眼端着酒盅的杜伯昌。
  
   太阳偏西了。只拿到一张“安徽省驷马山引江灌溉工程五好水利战士”奖状的文亮心里有点不快活,默默的走到村外的荷塘边,两眼观望着荷叶下活跃的小鱼,借以排遣有点郁闷无奈的心情。水塘边自然沉静下来的心,抵消了委屈的情绪。
   山坡下的杂树和灌木丛已开始变得即将落叶前的无华色 了。一丛一丛的小竹林在微微秋风里摇曳出莎莎的声响,整畴整畴等待成熟的稻谷漫无边际地翻起黄灿灿的波浪,远处息脚的耕牛悠闲地摇晃着长长的尾巴向牛棚走去,连曾和文亮同居一室的老驴也就地打起了不耐烦的驴滚。秋天的傍晚,即将落幕的原野一派迷人的五 。
   站在荷塘边上,想到了朱自清的那篇《荷塘月色》。文亮一直质疑朱自清文中的那句“小煤屑路”,因为在农村他没看到过有煤屑的小路。当然文亮不会有朱自清那样的慧眼。他两眼所见的只是塘边的那棵小槐树,曾受过缺柴农夫多少次镰刀砍伤的小槐树。
   没能长高的小槐树,每年春天从根部穿出新的枝条,到了秋天又被砍荒草的镰刀砍断。小槐树顽强的生命力年复一年的扭曲着细细的身躯成长,是荷叶摇摆着塘水,一次次轻轻的浸润着它伤痕累累而裸露出土的根须上。
   思想的转移,对杜伯昌小农思想的意识也不计较了,郁闷的心情慢慢舒展开阔了。
   天色即将暗沉的时候,城东的敏伟翻过雾笼山来了。
   敏伟是想去淮北看望弟弟,苦于没有路费没有同伴。他弟弟在泗县插队落户。
   文亮看见老同学来了,就把会计杜伯昌擅自“代表”自己去参加“驷马山五好水利战士”表彰大会的事说给他听。
   敏伟一听就说:“表彰会上每人还发有一个真皮的针线包和一只印着五好水利战士的茶缸呢?这都没给你吗?”
   一石激浪。已经稍有平静的文亮心里又失去了平静。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2 09:26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2 09:32 编辑

                                                                                                          (25)
        晚稻还没到收割时间,心里又有点憋屈,趁着短暂的空闲,文亮干脆和敏伟去淮北看望他在泗县插队的弟弟。儿时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分散在安徽的淮河两岸,文亮的两个表弟也真好在今年五月去了五河县周庄公社插队落户了。
   没有拖拉牵挂,种田的单身汉抬脚就能出发。两个穷学生翻翻口袋,合在一起只有五毛钱。已经有点“野”气的他们没把钱放在心里。
   心里有点憋气,文亮也没有向生产队招呼一声,就和敏伟出发了。
   沙河集火车站,无遮无拦的一个小车站,四面八方都能上火车。上午十点,摇摇晃晃的慢车进站了。
   火车一路向北。空空荡荡的慢车车厢里,旅客寥寥无几。快到中午时分便到了淮河边上的临淮关小镇。小镇站台,四通八达,出站台也不用验票。
   渡淮河的班轮是下午四点,利用这空闲时间到附近的农田里拔了两个萝卜,新鲜水灵的萝卜比苹果还爽口。
   吃完萝卜,冲着阳光眯着眼,半躺半依的靠在码头的门柱上,享受着阳光的温暖。随后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顺利的跨上了轮渡。
   小渡轮逆水推开了波浪,和谐的秋风吹佛着脸面,站在船舷上的敏伟和文亮有了惬意的好心情。
   过了淮河就到了五河县。文亮和敏伟站在县城的沙土路上,手心里还捏着那五毛钱。
   晚饭来得非常跷蹊。是在文亮问表弟所在公社的位置时,当地的闲散人员一边听说是“千里寻弟”,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竟然买好饭菜款待敏伟和文亮。饿了一天的两个人,美美的饱餐一顿,之后还被安排在一个澡堂过夜,那澡堂脏兮兮的,没什么人洗澡。
   由于晚饭来得跷蹊,陌生人又十二分的热情,管吃还管住,反而使两个学生心里有了紧张的戒备感。敏伟和文亮躺在那脏兮兮的澡堂不敢入眠,两人心神不安的眼光一对神,便心有灵犀地爬了起来,悄悄的溜出澡堂,趁着黑,顺着向南的一条沙土大道跑了。
   月亮高悬,沙土质的淮北大平原,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的明净、柔和。
   借着月光,文亮找到表弟的生产队已是小半夜了。
   两个表弟惊愕的喜出望外,没想到文亮和敏伟会从皖东来到淮北大平原看望他们,更惊喜的是和他们一起插队的奎卿和陈小艺和敏伟、文亮都是校友。
   四个人连夜敲开了小卖部的门,喊醒营业员,打酒买烟。又忙着杀鸡做饭。红烧鸡,炒扁豆丝,山芋米饭。扁豆是借着月色到社员家的地里去摘的。
   盛情之下,六个人喝着老白干,叙说着醉酒的衷肠,抽着“水上漂”,吞云吐雾,豪迈中透露出幽默。表弟指着堆满半个房间的山芋干说:“这儿就产山芋和小麦,我们吃的是山芋,烧的是山芋干,拉的是山芋屎,冬天烤火也用山芋干,连人长得也像个山芋。”
   表弟还告诉文亮:“家里堆的山芋干只是它的一小部分,田里撒晒的比家里还多两倍。细米白面平常是锁在箱子里留着生病和招待来客用的。”
   敏伟对着奎卿说:“你不是讲坚决不下放、不去农村的吗?怎么突然跑到淮北来啃大山芋了呢?”
   奎卿苦笑笑:“不去不行哎,一方面家里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和一个妹妹,一方面里委会里那些退休在家没事干的老头老奶奶天天上门坐在家里搞‘动员’,还天天敲锣打鼓的在门口喊口号,什么‘上山下乡光荣’,什么‘青年人不革命可耻’,闹得家门口邻居夜班都无法睡觉。”
   一提到敲锣打鼓喊口号动员上山下乡,六个人全会心的笑起来了,因为他们都看到过这样的“动员”场面。家里,坐着一圈退休的老头老太读红宝书语录,门外,锣鼓喧天、红旗飘扬的喊口号,父母双双还不准去上班,什么时间思想通了、表态同意子女去上山下乡了,什么时间才允许上班。
   敏伟大笑:“哈哈哈哈,你是像牙膏一样被挤出来的呀!你是扫帚不到灰尘照样不会自己跑掉呀!”
   兄弟朋友校友,互相打趣的笑谈了起来。
   这一夜,酒足饭饱,这是人生的“大宴”,一生难忘。
        天已渐渐亮了,房里房外的面貌更清楚了,黄地黄墙黄顶的土坯房,里外都能看的见的破烂门,大门对着灶台,灶台和四面墙角上依旧是一片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原来也是仓库腾让出来的一间,这样的环境插队的知青都已经习惯了。
   太阳上杆子了,六个年青人折腾一夜想睡觉了。麻绳编结的床像小孩的摇窝。连臭脚都没捞到洗,疲劳的文亮和敏伟睡着了。
   临别的时候,文亮和敏伟,两副新鲜的躯体带走了他们一半的虱子。
   从五河到泗县是搭的便车,沿途只要招招手,热情的司机都会“捎脚”,不用花钱,他们两人手上还捏着那五毛钱。
   平原大地没有多少坑坑凹凹,粗糙的沙土路一马平川。
   找到县委办公室时恰巧敏伟弟弟出差,不在县里。他的同事又赶紧把敏伟和文亮介绍给南下去怀远的便车。开车的司机看是两个下放的学生,很热情,干脆把他们一车送到了蚌埠火车站。
   转悠三天,文亮的五毛钱还在,分文未少。两个年青人又大大咧咧、“人穷志不短”的、浪漫无畏的坐上了蚌埠去南京的列车。
   列车缓慢的收缩着脚下的铁轨,跨河过涧。车窗外的一山一树一闪一闪的向后飞驰,慢车车厢里依然人员稀疏,文亮和敏伟轻松的坐在火车上。
   突然,一个胖胖墩墩的年轻女列车员拦截了他们,要检验他们的车票。终于有人惊呼起来“国王没穿衣服”。
   文亮掏出了所有的资产:五毛钱。
   到了管店车站,吃铁路“皇粮”的和知青差不多年龄的胖姑娘一定要“请”文亮和敏伟下车,任凭文亮和敏伟怎样乞求,胖姑娘硬是说:“还有一站了,自己走吧”。
   “功亏一篑”,凄惨,管店离沙河集仅一站之遥。是胖姑娘的巧合还是刻意的惩罚,五毛钱,仅一站之遥。
  
                                                                                                        (26)
     秋风落叶,大地褪去了绿装。最后连种子也没收上来的晚稻也全部收割完了。
     繁重的农活基本上结束了,离冬修工作还有一段日子。和寡母两人生活的崔应良结婚办喜事了。
     崔大娘喜气洋洋的为儿子张罗着婚事。之从崔老爹死去之后,崔大娘为了继承崔家的香火,坚持把崔老爹的遗腹子生了下来,并且按照农村旧习俗,一口咬掉了刚刚落地的孩子的左小拇指,还把孩子的小拇指埋进了崔老爹的坟里,给崔老爹报信,求崔老爹保佑她们母子平安和老崔家唯一香火的延续。
     崔大娘含辛茹苦,一把野菜一把糠的硬把“九指头”崔应良拉扯成人。为了这孩子,年轻守寡的崔大娘没有少受村里孤独鳏夫的欺负,死活没肯改嫁,尽管她和善贤惠,然而在“老爷子”们的嘴里始终没留下好话,今年村里唯一外派的一个民工,崔大娘流着泪让自己的儿子上了驷马山。然而年轻帅气的崔应良是崔大娘一生唯一的希望。
     望着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崔大娘的希望就是儿子崔应良早点成婚生子。无奈生活太穷,崔大娘托人说了好几处媳妇,都没有成功。
     有点塌鼻子的新媳妇不算漂亮,然而青春的体魄掩盖了美中不足,崔应良还是孝敬的接受了母亲的选择。
     喜宴就在家门口的空场地上举办的。从几家搬来的四张大桌子放上了四大堆尖的大菜碗。敞开的新房迎面放着一张架子床,架子床是眼下最流行必备的家具,为这张床几乎耗尽了崔大娘半生的心血,也是新房里唯一最时髦的大件物品。
     崔大娘喜气满面,穿着没上棉胆的黑棉裤,上身罩了一件新深蓝大褂。她请来了生产队所有各家的代表,让秦队长、雷队长、会计、胡大海各占一桌代做主持招待。
     没有鞭炮,没有吹打,每人就两颗喜糖,这已经是崔大娘费尽周折托人用鸡蛋换来的糖果。每天的工分只有0.29元的乡村唯有闹洞房是青年人的重头大戏。“新婚三天无大小”是乡俗文化合法放肆的掩盖。
     张大林、张二林是弟兄俩。父母去世的早,大林快四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家底子穷,谁也帮不了忙,成了村里出名的第一“大光棍”。二林是个花秃子,从小害癞痢疮,光葫芦的脑袋上一块一块的白疤,上面没留下几根毛,自然排名成了“二光棍”。这兄弟两个心里都清楚,这辈子娶媳妇是痴心妄想了。
     喝完喜酒闹新房是未成婚的光棍们最“心痒痒”的“新婚三天无大小”的合法事。他们把“老光棍”二爷也拖来了现场。二爷一辈子没成过家,实在是辈分上去了,是“爷”字辈了,所以唯唯诺诺的只答应在边上看看,然后老实憨厚的二爷还是趁众人不备时悄悄的溜走了。
     新郎官崔应良被“大光棍”“二光棍”推出了门外,暂时罢免了参与权。新娘子被六七个年青人“绑架”的围在架子床的中间坐着。喝的满脸通红的“二光棍”给新娘子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嫂子:今天俺嫂子门头挂驴屌碰谁的蛋?”年青人一起押着新娘逼“嫂子”作回答。
     “俺嫂子门头挂驴屌碰谁的蛋?”这是乡村文化最有趣的文化难题,谁也答不上来。青年人一边起哄逼着新媳妇回答,新媳妇答不上来,他们就一边七手八脚的把新媳妇仰天放倒在床上,接着把你推倒,你顺势倒下趴上去压一下装神装鬼的喊一声“啊唷”,然后把他推倒,他也顺势倒下趴上去压一下故着难受的喊“疼死我了”。
     新媳妇呲牙咧嘴的笑着和亲朋好友们“搏斗”着,冷不防抽出一条手臂一把瞎抓,抓在了“二光棍”的光脑袋上。脑袋上没毛,没抓住,引来一阵“抓破蛋了”的哄笑,紧接着又引来一阵更为“严重的镇压”,“嫂子”终于被众人整的筋疲力竭的瘫软在了床上。
     过一会儿,新郎官崔应良终于被青年们押进了新房,乖乖的不敢做任何反抗的被屁股朝上的叠压在新娘的身上回答着青年人感觉刺激的问题。
     疯狂起哄的魏大银连嗓门都喊哑了,挤出了像太监一般的叫声,尖利而刺耳。
     青年人起哄欢笑,光棍们快乐无比。
     星星眨巴着眼睛高挂在天空,俯瞰着民间的喜事。寂静的小乡村的茅屋里传出了原始的哄笑声。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2 09:26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2 09:37 编辑

27
      生产队一年到头不见现金流动,急坏了队长,急坏了会计,也急坏了社员。
      队委会经过研究,想和“资本主义”接吻,决定冒冒险,去搞搞副业,抓几把票子回来。“文革”还没有结束,“阶级斗争”还在延续,这提着脑袋公然和“上面”精神违背的事,生产队班子里谁也没这个胆量。
      但是说到想办法抓一把钱,心里最痒痒的还是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了。生产队穷啊,想找出路理属正常呀,但大队不支持,公社不表态,县里没文件。
      在老队长秦振雨的家里,大桌子上点着一盏带罩的煤油灯。各自抽着自带烟的几个队委,已经把满房间抽得烟雾腾腾、烟灰满地了。
      老队长说:“‘马无夜草不肥,牛无晨露不壮。’没有副业,靠一年交一次公粮,队里看不到钱。家家户户全用鸡蛋换香烟,实在不是个办法。大伙要想干点钱,我没意见,大不了明年我下台,让胡大海接着干。”
      民兵队长胡大海说:“怕个熊。你看人家‘神鞭子’,前两月自己买了一头小毛驴回来,他买毛驴干什么?他明年不去拉沙挣钱我打酒请你们喝。”
      “神鞭子”老夏,并不是犁田耕耘的好把式,之所以队里人喜欢叫他“神鞭子”,是因为他手持小鞭子,驾着板车,牵着小毛驴,能到处“混”到钱的那种“神”,是引起好多人眼馋嫉妒恨的“神”。
      外号“神鞭子”的老夏由于能自己搞到钱,一直是队里的“红眼新闻”。大伙一说到“神鞭子”家自己买了一头小毛驴全来劲了。
      杜伯昌说:“买一头破毛驴有啥了不起,你看今年我们公社,我的嗨唻,开始有拖拉机了,洛阳造的,有本事叫他也买一部拖拉机回来。”
      雷福兴更是激动中含有妒忌的说:“叫他交钱,交份子钱。”
      副队长老王也说:“他给供销社从县城捎带的那一板车货,堆得满满当当的,没有得到钱他会白拉?”
      自从夏银桂自家买来头驴子,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早就有了意见。表面上还保持着什么“乡里乡亲”的那种平静的祥子,暗地里眼睛都红的滴血。
      还是雷福兴奸猾,最先平静下来,表面上像是总结大家的意见,实质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说:“就按老秦的话说,万一有什么追查,让老秦挡着,然后就说人家老秦年老下台了,队长都不干了,还查个屁。但老秦即使不干了,乡里乡亲的,我们明年让小胡挂牌,暗地里还是由你老秦当家。”
      雷福兴一头哄着秦队长,一头拉着“胡队长”的接着往下说:“郭郢子的豆腐,冲郢子的粉丝,糟坊的烧酒,这三个队一直是有副业基础的,只是不敢干。既然大伙都想搞点副业搞点钱,我看先把粉丝搞起来,我不怕,我来卖,再找个知识青年做副业会计,跟着一起卖,这样有什么情况进退好说。”
然后雷福兴还是没把夏银桂放掉:“队里磨粉丝,神鞭子家的小毛驴必须征用。”
      雷福兴的讲话杜伯昌历来是全力奉和的,他也跟着补充说:“老秦你放心,即使不挂牌不当队长,你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叫我们打狗我们绝不撵鸡。关于夏银桂的毛驴生产队给它按工分计算。”
      雷福兴的一通话,基本上就算是定局的话。
      数天以后,雷队长通知知青文亮做副业会计。粉房就定在知青们搬出来的那间五保户的空房里。边上真好还有一间原先的老磨房。

      粉坊很简单。一个灶台,一口水缸,一盘大磨,两头老驴。有了这几个主要“部件”就能搭台唱戏了。
      每天早上天不亮,轮流上岗的老驴就牵进磨房里围着磨盘拉磨转圈。房梁上吊着坨粉吊绳,吊绳下面拴着一块大方布,方布下面放着一口水缸。磨出的粉浆就倒在方布里滤水,叫“吊浆”, 干这些事只要一个人就行。滤出的水就滴在水缸里。
      柳条做的驴眼罩戴在毛驴的大眼睛上,闻得着香看不见食品的毛驴在人的监督下,一圈一圈的绕着磨盘转圈。上磨盘压着下磨盘刺溜溜、刺溜溜的碾转,浆水顺着磨槽流淌在兜着布袋的扁缸里。
      老夏自己家买的毛驴被征用了,生产队给老夏和毛驴都按工分折算。
      老夏和老雷各有算盘。老夏是心疼他的小毛驴,怕受到亏待,自己也要求干吊浆工。老雷是嫉妒神鞭子外出挣钱,把他拴在磨坊里。
      平常粉坊专职的工作就一个会计兼保管员和两个吊浆工。
      坨粉主要是山芋磨粉,粉浆吊成坨后阴干,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其次还要磨绿豆和豌豆的粉坨。
      生产粉丝的时候,需要增加人手。有烧锅的,有担水的,有下粉条的,有捞粉丝的,有凉粉丝的,有看场的,有起芡的,有搂面的,还有一个打杂的。
      芡工先用少量的绿豆粉或豌豆粉和面,这叫“芡面”。开水冲兑后用一根木棍使劲搅拌,再兑上大量的山芋粉,搂面工使劲的搂面,很费劲的,往往一个壮劳力的搂面工都搂不下来,这时还得有搂面工接力,一点不能停,否则面就“死疙瘩”了。死疙瘩的面下不出来粉丝。
      没有机械设备的搂面,队里安排的几个“大力士”都是给双倍的工分。
      为了粉丝品质漂亮,在开水锅里放了大量的竹叶,绿茵茵的汤水里出来的粉丝也是绿茵茵的,让人感觉全是绿豆做的粉丝,这样能卖个好价钱。

28
      风和日丽,没有大风的天气,是生产粉丝最好的时间。因为出炉的粉丝最怕起风扬沙,粉丝一粘上沙就再也搞不掉了,沾上沙的粉丝卖不出价。
      站在热气熏脸的开水锅边上的是往锅里下生粉条的魏大银,他上身穿着一件夏天的布衫,下身套着棉裤,脸被热气熏的淌汗。只见他一条右腿支地,一条左腿支在锅沿上,左手托着一只大葫芦水瓢,左胳膊支在左腿膝盖上,右手不断地把和好的芡粉加压在大葫芦瓢里,然后既有节奏,又不能停顿的击打芡粉,使芡粉顺着葫芦瓢底部的无数洞眼流淌到脚下的开水锅里。
      站在热浪翻滚的开水锅另一边的是捞粉工徐兰子,徐兰子也是上面穿着布衫,下面穿着棉裤。这被热浪熏烤的大汗流淌的一分钟也不能停下来的一个下粉工和一个捞粉工是生产粉丝最关键的技术工种。
      捞粉工徐兰子手持小竹竿做成的像炸油条使用的加长筷子,快速的把从葫芦瓢汆入开水锅里的粉丝捞上来,魏大银手上的葫芦瓢汆入的粉丝只能在开水锅里一穿而过,决不能停留,更不能煮熟,所以捞粉工的手脚必须要快。
      出锅的粉丝穿上小竹竿,再由晾粉的小工一杆一杆的像晾衣服一样,一件一件的送到稻场上去晾干。
      在热热闹闹的、工艺紧凑的劳动流程下,在插科打诨的说笑中,稻场上已经晾满了粉丝。这时看场地的就要不断地撵赶着成群围拢过来的鸡和飞鸟。
      傍晚,粉丝过称入库。这时候的粉丝不是100%晾干,干透的粉丝好断。一次生产总在200斤左右,泡呼呼得堆了满满半个屋子。
      出外卖粉丝,由副业队长雷福兴带一路,民兵队长胡大海带一路。
      雷福兴只愿带自己的儿子贵良和知青文亮,文亮负责记账,他们爷儿俩每人一副挑子。
      在乡村卖粉丝是一路走村串乡,吆喝着卖粉丝。
      贫困乡村的百姓,勤劳节俭,没有“大事”都不会吃一顿“奢华”的粉丝。即使来称个一斤半斤的粉丝,绝大部分是没有现金支付的,是用绿豆和豌豆兑换。所以卖完粉丝回来,不是口袋里装着钱回来的,是挑着绿豆的重担。因而晚上回来比早上出去还累。
      文亮干了副业会计以后才知道,农村的会计记账是极不认真的,没有发票,全凭白纸条、凭“良心”记账。
      绿豆换粉丝,是两斤三两绿豆换一斤粉丝。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雷福兴不愧是“副业”队长,一副老农的装束显得土气本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巴,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没用的。一会儿说这绿豆成色不好,要打点折。一会儿说这绿豆里面有点沙土,要打点折。一会儿说这绿豆没晒干有水分,要打点折。
      老雷收回来的绿豆几乎没有两斤三两绿豆换一斤粉丝的,多多少少不是两斤四两换一斤粉丝就是两斤半换一斤粉丝。对里收绿豆时,他把那个拿在手上的小秤砣往里赶豪豪,分量全带回来了。对外称粉丝时,他把小秤砣再往外赶豪豪,分量又带回来了。
      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乡村的农民非常本分老实,全听卖家说话,卖家说多少就是多少,甚至憨厚老实的总是称完分量之后,又多抓一把绿豆舔进老雷的布袋里。
      中午的时分,随便给那户老乡家里送上一斤粉丝,三个人的午饭就全解决了。
      90斤粉丝换回来216斤绿豆,平均两斤四两换了一斤粉丝。另10斤粉丝卖了三元二毛的现金。
      回家的路上,老雷爷儿俩挑着重担往回走,半道“息肩”,坐下来休息休息,吸支烟,趁人不注意,老雷又捧起两把灰土撒在麻袋绿豆里,用手一搅拌,中午午饭的“钱”提前在生产队报销了。
      回家交账,父子俩麻袋里挑的绿豆已经有218斤多重了。再按两斤三两五折算,抵扣粉丝93斤。多出来的三斤粉丝再从现金里面扣除0.96元,然后再绕上什么工作辛苦啦,什么“一杆秤称进来佰杆秤称出去”的分失秤啦,什么外面的风吹了一天粉丝里的水分蒸发啦,老雷七七八八提出的理由后,计算下来他只要上交2元钱,就“银货两讫”了,多余的就落到他自己口袋里去了。
      整整一元二毛钱,相当于四天的工资。
      生产队除了给老雷一天整工分以外,爷儿俩每次卖完粉丝都能落下一元至二元的现金。而此时的生产队每天出满勤的一个劳力的工分是0.29元。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雷福兴爷儿俩每出去卖一天粉丝能“挣”回来五天的工资。
      这没有多少高科技的含量,只要小农的“智商”。
      生产和销售过程中的碎粉丝,全部归副业会计吃。
      那一个冬天,文亮是每天吃着粉丝过的日子。麻油拌粉丝、酱油烧粉丝、粉丝鸡蛋汤、粉丝烧青菜、粉丝烩豆腐、粉丝炖鸡块。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5-12 10:57
这些活儿我倒没干过,听着也长知识。感到最多是砖窑和赶大车。
作者: 暮梓    时间: 2014-5-13 16:34
本帖最后由 暮梓 于 2014-5-13 17:02 编辑
暮梓 发表于 2014-5-9 14:20
花了一个中午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暂时读完了前12个章节,已是不忍释卷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大 ...

憬悟教师谦虚,我从没尝试过写小说,因为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太难了,您千万别称我老师,更谈不上指导了,我这就算是《雾笼山》的粉丝了哈:P
作者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为我们呈现如此精 的文字,作为读者,抱着认真的态度去读去品味也是对作者起码的尊重,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好的学习方式。以前曾读过不少的知青小说,对那一代人的真实经历却还是知之甚少。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们,曾真正拥有过轰轰烈烈火热的青春,那种经历,既是沉痛的付出,也是丰厚的积淀。这部《雾笼山》比起《知青》,在很多的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能明显感觉到作者是以心在写,这种对待文学的诚意,读者是能从字里行间觉察到的,这也是当下年轻的一代所最为匮乏的精神。按时间的发展为主线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条理异常清晰,而且读者读起来也十分轻松。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平淡无奇的。它的魅力反而就来源于时间----作者的笔触散发出的那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豁达、淡定、恬静,只有经过岁月的磨砾和发酵,才会彰显出它醉人的芳香。期待《雾笼山》的出版!(还没来得及接着看下文就先回帖了,呵呵)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4 13:42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5-12 10:57
这些活儿我倒没干过,听着也长知识。感到最多是砖窑和赶大车。

去补课,老李还得下一次乡。:lol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4 14:02
暮梓 发表于 2014-5-13 16:34
憬悟教师谦虚,我从没尝试过写小说,因为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太难了,您千万别称我老师,更谈不上指导了, ...

谢谢暮梓老师严谨、认真、仔细的审评,令人佩服、鼓舞,写与读之间这样的交流才是帮助作者进一步提高水平的呵护。文章是按下乡的时间顺序中的事写的,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像一笔流水账,只是力求真实记事。最后略微有一点综合,可能算是高潮结束,总体我还打算再写一遍三稿,只要大脑能运转就写;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5 12:07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5 12:11 编辑

                                                                                                               (29)
    驷马山冬季工程又开工了。公社人武部的任部长亲自在广播站的大喇叭里天天在做鼓动人心的宣传动员,“大战三九严寒天,全力拿下驷马山”“不怕流血牺牲,敢叫山河低头”“苦战严冬两个月,定叫皖东换新颜”。任部长喊着激动人心的口号,激励着人们战天斗地的热情。
    除了广播宣传,公社、大队,各级领导层层布置落实到每个生产队。各生产队的青壮年男女基本上都动员起来了,尤其是基干民兵和下放学生,全部被要求上驷马山大会战,并且把今年冬季的征兵工作也放在驷马山进行。农村的征兵工作是农村社员想脱离农村进城的唯一办法,也是知青想早点返回城市的途径。
    会战加征兵,连插队的女知青也上驷马山去了。
    冬季的工程,已不再像夏天那样需要开山劈岭了,全部都是在平整的农田里开挖河道。工程需要大批的民工。
    劳动工具依然很简单,就是大锹、扁担、簸箕。劳动的场景上演的就是一场蚂蚁啃骨头般的人海大会战。
    工地上会战的红旗挥舞着万人的热浪,一条望不到头的“人龙”,翻腾滚动、黄尘弥漫,人来人往的担子,撕开了千年沉睡的土地。
    这边,挑着满簸箕泥土的人流排着队上河道两边倒土。那边,倒完土挑着空簸箕的人流排着队下来装土。一排排的大锹一层层的向深处挖取,密密麻麻的人群像蚂蚁啃骨头一样往复循环的蚕食着脚下的泥土。万人会战的劳动场面气吞山河,新时代的愚公移山演义着“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浩气。
    冬天的阳光,没有了夏日的烈焰,北风的寒流肆无忌惮的扑向劳动的人群。衣衫单薄的民工,在劳动的热浪里,在北风的寒流下,满脸挂着汗珠凝结的盐霜,而城里下放的知青学生们除了盐霜,还比社员多了满脸布满的冻疮,尤其耳垂、脸颊、手脚,红肿溃烂。
   “滚地龙”的茅草棚里,大队新近培养的后备干部曹爱珍伤心的哭了。征兵工作全部结束等待出发的曹爱珍突然被通知她政审有问题,不能当兵。
    从征兵工作的风声开始,从上往下的分派名额,再从下往上的申报名额,层层推荐,上报,筛选,体检,到最后政审,历时两个月。爱珍名列为数不多的女兵之中,怎么就在快发军装的时候突然审出问题了呢?
           不知道是怎么审查出来的,爱珍肥东祖籍的家族里有一个什么长辈在国民党张灵甫的74师里是个烧饭的伙夫,在孟良崮没被打死,据说去了台湾。这个八竿子也够不着的亲戚不知怎么这么关键的时候联系到了爱珍的头上,朝思暮想的“上调”脱离农村的前程梦,轻而易举的被“涮”掉了。
    爱珍内心非常痛苦,下放农村时没人说政治不可靠,如今想当兵,随时准备牺牲、准备“马革裹死”的时候却被审查出了有“海外关系”的问题。
    爱珍苦楚绝望的走出工棚,望着食堂边上冰冻的水塘,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面前这口冰冻的水塘,泪水布满在冻疮的脸上。
    陈招娣一声不响的走了过来,把爱珍的棉衣披在她身上,然后一声不响的静静地陪伴在爱珍的身边,分享着爱珍心里的难受。她们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她们各自都很明白,现在需要的不是语言,语言安慰不了受伤的心。
    两人默默的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征兵失败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必须继续,特别是新染上“海外关系”这样的政治包袱的爱珍,岂不是今后连招工也会受到牵连吗?绝望的心比冰天冻地还寒冷三分。
    和爱珍同样难受的还有高万义,今年公社摊派下来的是女兵名额,他连边也谈不上。高万义连呼:“倒霉倒霉,今年公社不征男兵,我老高还得熬一年。”
    北风阵阵,寒流频频,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民工们挥锹奋战的人海里不断传出一阵连着一阵、此起彼伏的震撼人心的原始嘘叫声。
    飞雪飘飘洒洒的覆盖在新开挖的河堤坡上,个别落后的地段上,零零散散没完工的河床里的民工也都进入了扫尾阶段。
    飞雪飘,年关近。缠绵的乡情又萦绕在下放青年的心上。
   
                                                                                                          (30)
      皖东大地是一片丘陵,全是高高低低的小山包。山包的凹处是梯田,那是夏天栽水稻的田,冬天全空闲着。顺着山坡种的是小麦。隆冬的季节,麦苗出土时间不长,腻歪歪的趴在田野里。坡顶上是农舍,一般的农户都是单门独户的居住。大坡上最多也就三至五户的人家聚在一起,就算是大村落了。绕着梯田和坡地的半高不低的小山坡上,散落着不少农户人家的坟地。
      冬闲无事,槽坊的小赵来冲郢子串门。
      最近常去塘凹子找玉琴串门的仁明有了一点眉头舒展的变化,他想入菲菲的说:“想逮个野兔试试看,能不能逮到?逮到了烧粉丝。”还补充说:“坟地里有好几个兔子洞。”
      文亮和小赵陪着仁明在坟地里转悠了半天。小赵摇摇头说:“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抓,这‘狡兔三窟’,找不到它。”他们三人连兔毛也没有找到一根,还把人家坟头上的“孝子帽”打翻碰碎了不少。
      坟头的“孝子帽”就是晚辈祭拜祖先时垒在坟包上的像两个碗底扣在一起的土块。
      小赵害怕中带有幽默,冲着坟头又捣蒜又作揖,念叨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得罪了!得罪了!是仁明这小子带我们来的,他想抓兔子,有事请找他算账!千万别找我!”
     小赵一本正经的冲着坟头打躬作揖,引得文亮和难得开怀的仁明看了哈哈大笑,虽没有看到兔子,但少言寡语的仁明笑了。
  
   冬季大战驷马山凯旋回来的知青都要回家过年了。文亮也把卖粉丝的账目交给了会计杜伯昌,准备要回家了。
           冬天的凌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天空中漂浮着雾雨,又像丝又像雾的那种密密的天气。伸手一点没有感觉有雨,然而出去站不了五分钟,头发上的水气就能顺着发根开始滴水了。
   冲郢子生产队与牛岗生产队相距3华里,中间就是坡顶连着坡顶,呈葫芦型的一条大道,平时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程。
   冲郢子的阿福、孙双喜、王仁明以及送行的高万义,他们一起挑着行李向着二十里外的县城步行出发了。文亮一个人去通知牛岗生产队的知青到火车站会合。
    大地被其笼罩在一片似雨似雾的黑暗之中。
    临出门时,县城知青高万义养的一条小黑狗呜呜的呜了起来,还打颤抖。当地社员都有一种传说,说这个狗发出类似哭一样的呜呜声,就是狗在哭泣,只有狗在看到鬼差、阴魂的情况下才会发出哭泣声。
    如果周围有狗的哭泣声发出,这是一种不好的凶兆,会有人要去世或者有“阴兵”打仗在附近经过,会有人被“阴兵”逮去做壮丁的,所以这时候社员一般不出去。
    该死的小黑狗,怎么在文亮要出门的时候流着鼻涕,淌着眼泪的“呜呜”了呢?
    给这小狗一闹,出门的文亮还真有点心乱而紧张了起来。
      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被狗哭扰心的文亮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路没有了,而且超过平时到牛岗的时间了,好像迷路了,怎么在葫芦道上转起圆圈来了。
      多亏平时文亮看了一点书,书中有不少科学知识,慌乱之中的文亮这时全用上了。
      他抬头望天,找北斗星。细雨雾蒙,天上没星星。他弓腰趴地上,找东方的地平线,天幕沉沉,四周一样模糊,分不出东西南北。但在模糊的黑幕里有两枝树梢,看到有小树梢了,文亮一阵欣喜,没有大树的乡村,小树都种在家的附近,有树就会有人家。
      文亮顺着有树梢的方向走,来到了一片抽着几根稀疏灌木条子的杂草丛,杂草丛里是一片高矮错落的乱坟岗,仔细一瞧,这不是他们前些日子三个人找野兔,打翻碰碎了人家一地“孝子帽”的地方吗?
      文亮小腿微微有点打抖了,头毛也竖起来了,脑门火燎火燎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下放时老祖父爷爷有过交代:“在农村如果遇上肮脏的东西时,有尿先撒尿,有火再点火,这样‘脏东西’会离开的”。
      赶紧撒尿。尿撒完了,文亮反而更找不到方向了。
      赶紧“再点火”。文亮抖抖霍霍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合火柴。手颤颤的划了一根,“刺啦”一声,灭了。再划一根,“刺啦”一声,又灭了。一合火柴硬是没点着一根。最后就剩两根火柴棒了。文亮先镇静一下自己,定定神,是否火柴头受潮?他赶紧把火柴头再放进耳朵里烘一烘,再默默的祷告几声,再点,“刺啦”一声,还是灭了。
      这下文亮紧张到极点了,浑身鸡皮疙瘩也上来了,猛一下想到什么人说过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干脆嗓音抖抖得大喊一声“滚开”,发神经般的一脚甩过去,又一顶“孝子帽”滚地了,帽子底下露出一小块干干燥燥的土。
      哎?就现出这一小点巴掌大干燥的土,他突然听到鸡叫了。传来了一声鸡鸣三声狗吠的,天“突然”的亮了,站起来一看,哈哈,路就在脚下。
    就这样充满雨雾的天,熟悉的老路,文亮实实在在的走了一个半小时,鸡鸣狗叫时找到牛岗了。
   
    这一年在上海过完春节,文亮的爷爷死了。
    一个安详的老人,胸口戴着毛泽东像章,每天端坐在自家的门前晒太阳。这是爷爷晚年留给文亮最深刻的印象。
           奶奶去世的早,文亮没什么印象。爷爷早早的成了一个鳏夫,鳏寡孤独的生活,其晚年非常凄凉。革命的年代,没有纸牌,没有麻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也就是一台电子管的收音机,成天兹兹哑哑的声音播放的是革命样板戏和毛泽东语录。
           受到“文革”中儿子被羁押四个月的政治审查、孙子去农村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惊恐中的老人,晚年十分凄凉,整天坐在门口的靠椅上,守望着一份平安。
           家规慎严的爷爷不识字,却常会念叨“满朝紫缨官,皆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贤文字句。
    然而晚年没有收入的爷爷十分疼爱文亮,在文亮上小学的时候,爷爷每天下午坐在学校门口等文亮放学,然后每次把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几个钱币全化在了孙子身上,常带着文亮到外面小餐,买一盘加有几根肉丝的香喷喷黄亮亮的炒面,总把文亮的小嘴吃的油光闪亮。那时经常吃一盘炒面是非常奢侈的。
   遇上连续的雨雪天,爷爷没处跑,会在家逗孩童乐,什么“天上下雪不下雨,下下雪来变成雨,与其雪变雨,老天不如下雨。”然后就是“先生吃饭又屙屎,吃下饭来变成屎,与其饭变屎,先生不如吃屎。”常逗的孩童乱笑。
    爷爷从不生病,孩童时若是生病会招爷爷恶骂。爷爷到死也没有进过医院,更没有吃过一片药。他相信食疗,什么“若要想长寿,早吃生姜晚吃蒜头”,什么“冬天常喝萝卜汤,不用郎中开处方”。爷爷信奉食疗,他致死也没进过医院。
    文亮离开爷爷的那一年,爷爷85岁。从农村逃难出来的爷爷非常悲伤,总是围着孙子哀求说:“乖乖,能不去农村吗?不去行不行?”语言中的诚恳,疼爱,无奈,至今余音未断。
    生离死别的临走时刻,爷爷悲痛欲绝,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挂满胡须,颤抖的双手拉着文亮,泣不成声,自己站立不稳却坚持要为文亮送行。大悲大哀的场景令文亮热泪翻滚,一生难忘。
    爷爷走了。爷爷带着“文化大革命”中家庭被冲击的不平静和唯一的孙子去农村插队落户干革命的不解、遗憾、和悲情走了。
   
                                                                                                                 (31)
    文亮爷爷出殡的日子,弟弟文德回来了。从小随母亲离家的文德早已没有爷爷的影像了。爷爷连一张正规的相片也没有留下,政治的悲剧永远阻挡着祖孙俩的见面。
    父亲看着文德,悲喜交集的双眼噙着泪花。想问一声:你妈还好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个饱经政治风霜的家庭是十年来兄弟俩第一次在爷爷的灵位前相聚。
           房前粗笨狞野、扭曲着弯曲树干的泡桐树上已开始枝上吐翠了。
           文德努力思寻着离家时的映像,他说:“我好像记得不是泡桐树,是一颗柳树。”
           文亮告诉他:“那棵柳树早已经死了。”
           老宅的院子里,靠墙的边缘上原来生长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柳树。院子中间还有一个好大的金鱼池。池子周围装饰的全是煤焦石垒起来的假山。围着鱼池还点缀着数棵月季花,栀子花和菊花。院墙的四周种的是牵藤的开黄花的丝瓜。一年四季,枝枝蔓蔓,花红叶瘦,有一种恬静安闲的农家风味。
           安宁的环境毁在六年前的那一场批判会上。声势浩大的批判文亮父亲的斗争大会是在家门口召开的。好奇的人群把门口羽毛球场般大小的场地围挤的水泄不通,争相观看批斗会的稀罕和“演员”的奇特造型,以及主持者剪辑宣传的让人听了流口水的黄色片段。
           剃着一半白一般黑、半阴半阳的奇异头型,敲着2毫米厚的破铁板簸箕,用10号铁丝穿着“叛徒,内奸,工贼”的大铁皮牌子,钢铁厂随处可找来的废旧材料沉重的挂在文亮父亲的头颈上。这个“罪名”源于他父亲在一九四六年国民党统治时期,那年他父亲才27岁,浑然不懂政治。为了不让地下党员暴露,由地下党在幕后操纵,好大喜功的文亮父亲茫然的站在前台,挂上了49爿铁工厂罢工委员会主任的头衔,“领导”全体工人同国民政府进行了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斗争。这段与他擦肩而过的会掉脑袋的斗争历史在“文革”时期理所当然的重新受到了审查和无情的批斗。
           批斗会是在“打倒”声喊响了一千遍,专政的脚“踩”了一万只,永世不得翻身的狂欢中结束的。
           被沉重的铁皮、铁板簸箕“穿戴”折腾了一天,疲惫不堪、狼狈怪相、遍体受伤的文亮父亲,倦曲地倒在屋内的楼板上。“城楼失火殃及鱼池”,院墙挤倒了,花草踩死了,假山坍塌了,鱼也没有了,碗口粗的大柳树都没能承受住众人爬上去的重压而折断了。散会后的场地一片狼籍。
           文亮和文德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文亮父亲真因为有两个家庭的背景,其父亲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为这“腐化的生活”受到了严厉的批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避免过多的政治牵连,十年前文德就随母亲离开这个家了。
           文亮、文德捧着酒杯给父亲敬酒,父亲看着两个儿子在农村“团聚”,心里的酸楚无以言语。十年来,文德比文亮少受了十年“政治牵连”,然而上山下乡运动中的插队落户,又把他们俩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文亮对文德说:“你从小没有受到父爱是不幸的,而我在父亲身边也同样是不幸的。父亲挨批斗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受到了世人的冷眼,在众人歧视的眼光下,我心里流的血比泪多,我们家的大门上都被人家象征“遗臭万年”的泼满了恶臭的大粪,耻辱、卑下、委屈和怨恨都扭曲了我的心灵。”
           文德听完以后沉默了,他无奈的感叹:“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在农村还不知道后面的前途如何呢?”一种悲叹,一种无奈,一种对后世的渺茫,父子三人也只能自我大度的说:“喝酒吧,多喝点酒不去想不愉快的事。”
           送完爷爷,两弟兄又一起回乡了。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7 09:38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7 09:46 编辑

                                                                                                           (32)
       春天,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铺洒大地。
  一年一度,万木复苏,田野里各种小草,争先恐后地从黄土地里钻了出来,抖擞着嫩绿的叶子。水田里的红花草铺设出一片一片的火红。山坡上,房前屋后的杏花开了,桃花开了,点缀着白、点缀着红,自然生命呈现着一片生机盎然。
  按照县里上山下乡工作安排的的要求,今年每个生产队的知青点都必须做到有住房、有厕所、有菜园子、有猪舍的“四有”标准,并且菜园子里必须要有自己种的蔬菜,猪舍里也必须要有自己喂养的猪。这是对每个公社有没有做好“五七”工作的检查标准。
  这一次林场队的曹队长没有犹豫,亲自率先行动,立即就给姑娘们在房前圈了一块好地,还为姑娘们提供了青菜、辣椒、大蒜等瓜果蔬菜的种子,并且还亲自带领社员在姑娘们的菜园子里挖了一个月牙水坑积水,以便于浇菜。
  在菜园子和姑娘们的住房中间,曹队长还安排社员盖了一个猪圈。
  然后曹队长亲自上街,为姑娘们挑选了一头小猪崽。
  曹队长雷厉风行的行动受到了公社的表彰,还被公社树为典型,在全公社的小喇叭做了宣传,号召各个生产队去林场参观学习。
   
      城东的知青也按照县里的统一要求有了菜园子和猪圈。笼山队的敏伟和大国、许守忠三人和瞎了一只眼的老党员队长讨价还价死磨烂缠的硬从老队长家的猪圈里抱来了小猪崽。老队长家的母猪刚生养了七头小猪崽,大国拣了一头最胖的小猪崽,把老队长“叽叽咕咕”的心疼了半天。
  笼山队的队长个头瘦小,原本姓徐,但社员们很少有人喊他“徐队长”。顺口的名字叫“老队长”。又是个党员,所以也叫“老党员”。老队长的一只眼是耕地犁田甩鞭子吆喝老牛时,鞭梢子带回来时用力过猛,抽瞎了自己的一只眼,因而又有人喊他“独眼龙”又有人叫他“一只眼”。再由于个头矮小,一脸的皱纹,右边的一颗虎牙又眦在唇外,所以见谁都是一副“苦瓜相”,因而还有喊“虎牙”喊“苦瓜”的什么人都有,各人捡着对自己的好坏影响叫他的“名字”。
  不管你怎么叫他,为人随和的老队长统统答应,来者一概不拒,只不过始终喜欢斜着眼的那张“黄连泡苦瓜”的满脸苦歪歪的笑让人感觉滑稽而又好笑,所以学生们都喜欢“西皮二黄”的和他逗着玩。
  敏伟和黄大国刚插队到生产队的那天,老队长自认为“你们下来住不了几天,恐怕很快就会走的”。所以把去年在塘边搭的一个简易临时的看鸭棚子先草草的收拾了一下给四个知青住下了。
  后来敏伟发现四间新盖的仓库房子空闲着,于是对老队长说:“你有新公房不给我们知识青年住,说明你心里有‘私’字,我们是专门下乡来斗私批修的,小心我们斗你,给你挂大牌子,揪你到公社去,说你破坏上山下乡。”
  说完之后也不管老队长同意不同意,四个人就挑了两间公房自己搬进去住上了。
  老队长也觉得这事做得话没说清楚,让学生误解了,所以事后一个劲的解释说:“我是说年底了,想让你们几个先在鸭棚子里对付两天,过了年天气暖和了,安排人把那房子里的墙面泥粉一遍后收拾干净了再给你们换地方住。我都受党教育多年了,我哪儿会干破坏上山下乡的事呢?”
  有过这一次不真不假的“试探”,口拙词笨的老党员队长常受到四个能说会道的知青的“牵制”和“要挟”。老队长天天捧着“黄连泡苦瓜”的脸陪着苦笑。
       从老队长家猪圈里抱来养了三天的小猪崽,敏伟和大国又去找老队长说话了:“老党员!你这猪崽太小,你让我们知青吃亏了。”老队长一听就着急,连说话都打结结巴了:“谁谁谁?谁说的?这话多难听呀,别人还以为我又做事没屁眼呢。”
  敏伟偏说他不是“一眼”看世界,急的老队长一个劲的说:“你送、送、送回来,我不卖,你们四个人自己到县城买去。”敏伟一看老队长急到时候了,就糊弄队长说:“算了吧,我也不拿回来了,拿回来说到公社去你也难看,你是党员,比普通社员有觉悟,你处处都是带头人。这样吧,我再送你一盒火柴,你再添我一只鸭子,你家反正养了一大群鸭子呢。你看我们这样扯平了好不好?”
  大国也在一边哄着帮腔:“你老队长是生产队里最有觉悟的老党员了,你为人民服务从不计较吃亏,你可不能让插队下放的知青说你什么不好,这影响多大呀?”
  站在门口的老队长一脸苦笑相,转身从圈养的鸭棚里逮了一只鸭子给敏伟,然后赌气的说:“搞不过你们学生。逮了我一窝猪崽里面最大的一只猪崽不算,还添给你一只鸭子,算我倒霉,抽瞎眼了。”
  老队长真倒霉,去年春天耕地时实在是心疼耕牛,已经在空中扬起的三米多长的鞭子没舍得抽在牛身上而给鞭梢子带回来的时候赔上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这一天敏伟和大国躲在家里高兴的吃红烧鸭子。
     
       冲郢队也没落后。诚实的政治队长秦振雨真的上雷福兴的当而让位了,由原来的民兵队长胡大海干“第一把手”了,粉坊也被停掉了。胡大海新官上任,烧的“三把火”就是给插队知青盖厕所,盖猪圈,还划了一块菜园子。
  生产队的副业队长雷福兴现在说话更有威信了。公社给每个知青点十五元钱让生产队给知青们买猪崽。老雷也没有“大事小事”找老秦商量而直接做主了。他主动要为知识青年去跑一趟县城,亲自去挑选猪崽。这重大任务自然也非老雷莫属。连会计杜伯昌也没有当初给老秦保证的“老秦你放心,即使不挂牌不当队长,你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叫我们打狗我们绝不撵鸡”的承诺了。
  见多识广的雷福兴去年为卖粉丝,走乡串村的吆喝,为生产队出过大气力,也想办法捣鼓过几个小钱进了自己的口袋。
  不知道老雷是否真得去跑了一趟县城?还是去了堂庙他的儿子亲家翁那里有吃有喝的待了一天?反正那天晚上他为知识青年捎回来一只比老猫大不了多少的还留有几根小胡茬子的一只小猪崽。
  城里下放的知青们从来没养过猪,所以一个个看着小猪欢天喜地,任由它在房里乱跑乱穿,连高万义养的一条小黑狗也跟着主人后面冲着小猪摇尾巴的欢迎。没养过猪,大伙高兴的还挺有意思。一会这个给它一个山芋吃,一会那个给他一口饭的喂养了起来。
  小猪崽还挺“老练”,常常为地上的一口山芋敢冲着小黑狗发飙。小黑狗望着主人的脸色也躲让着给小猪崽讨好。
  享受着优厚待遇的小猪崽,每天山芋煮稀饭,一天一脸盆的享受起“荣华富贵”了。  
  一连喂养了两个月,小猪崽还是和初来时一样大,知青们当初养猪的热情大有下降,看着只吃不长反而长了好多胡茬的“小老猪”产生了疑问。
  带着疑问去住村北头的雷福兴队长的家,请教雷队长。
  听到知青的叫门声,大白天躲着睡觉的雷福兴慌忙的说:“别进来,我没穿衣服。”没有内衣的社员平时都是溜光睡觉,没进门的知青隔着门喊:“雷队长!你不是说养猪崽‘只要吃得好,一天半斤膘’吗?我们养的那个小猪崽每天山芋拌稀饭,和人吃的一样好,怎么光长胡子不长膘呢?”
  光着上半身,提留着裤子的老雷一手接过学生递来的香烟,一本正经的忽悠他们说:“光吃不上膘的小猪说明是猪宝,猪宝可值钱了,比养猪划来,几百头猪里也找不到一头猪宝呢!”
  农村里所说的猪宝,据说是指猪体内能长出像牛黄一样的一种叫“猪砂”的物体,谁也没见过,但传说是“价值连城的一种中药。”
  从没养过猪的知识青年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信半疑的听着雷队长的解释,知青们无奈,只好继续半信半疑的喂养着这头“猪宝”。
   
                                                                                                             (33)
  麦子还没有开镰,六个月的粮食补贴去年夏天就停止供应没有了。去年收成的稻米若不是春节期间学生们回家过年吃了几天“剥削粮”早已经断顿了。等地里的小麦下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第一次在农村的学生们平时不注意节约粮食,也没有想到农村的这段期间叫“青黄不济”,眼看就要断粮闹饥荒了。
  敏伟和大国他们没想到自己会过上青黄不济的日子,看看粮食快没有了,还养着一头小猪崽,自己都快断粮了,平时堆在墙角留给小猪吃的几个山芋也留下来自己吃了,不能随便再喂猪崽了。
  养在圈里的小猪断了口粮饿急了,小猪崽又是爬墙,又是在墙脚底下和门框底下嗷嗷叫的乱拱。
  吃不饱的小猪崽终于把门框拱倒自己跑出去了。雾陇山漫山遍野的草根和社员开出来的“计划外”的菜地,更有生产队成片的麦地,成了小猪的天然粮仓。
  小猪自己解决自己去了。敏伟和大国看看快接不上粮食了,没经历过这样紧张的会讨饭的日子。两人有点着急上火了,去和“一只眼”的老队长左交涉右威胁的说话。谁知这会不管劲了,“老党员”骗也不行诈也不听,反而鼓励他们去公社“告状”了。
  老队长说:“社员家都快没有粮食了,谁也不敢去公社闹事,你们学生去多好,你们是上面派来的,你们去闹比我们社员强。”
  这会老队长“天不怕地不怕了”。敏伟和大国找他闹了三天不起效果了。大国干脆一屁股坐在大队书记家,找大队书记要饭吃去了。
  大队刘书记自己家里也是青菜、山芋、加几颗米粒子对付着粮食的紧张,但慈善的刘书记还是找了老队长,老队长这才答应和队委会集体商量商量再说。
  队委会还是破例给了他们二十斤稻种,并慎重关照:“只能这么多,这是生产队全体社员的命粮,是种子,是不能动的,你们再想办法坚持坚持,再等等,看今年上级有没有返销救济粮下来。”
       这一下敏伟和大国感到危机了,他们知道“命粮”的分量,赶快得自己想办法了,情急之下只好翻过雾陇山到老同学那儿去看看能否“借点粮食回来?”
  “如果不是每年回家过年省了一点口粮,粮食是绝对不够吃的。山沟里的梯田,一小块一小块的靠天收。田里的庄稼又从来都不上化肥。县里的化肥厂生产的化肥农民说产量低还不‘肥’,整个公社也没有几个生产队能买得起化肥的,全指望靠天收。”敏伟向老同学文亮诉说着借粮的理由。
  大国也跟着叹息说:“去年一个人就分了200多斤稻,轧出来的米160斤都不到,100斤稻能出65斤米就算是好的收成了。米堆在家里吃的时候没有想到节俭,吃完了才知道要等到小麦下来粮食才能接上趟。而当时分给我们的好多山芋我们当时还不要,留几个下来还都喂猪了,根本没想到要搭配起来吃七个月才能接上午季的麦子。”
  文亮也陪着说:“我们不懂呀!挑稻子去轧米的时候连米糠都没要,都低价卖抵加工费了,光轻松的挑着米回来。社员是用糠喂猪,我们用山芋和米饭喂猪。等到现在粮食不够了才知道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其实大家都知道,产量低分配少,尤其是靠山的生产队,土质又差,产量更低。知青们全指望春节回家过年,这就省下来不少粮食。女知青要好些,她们饭量小些,男知青饭量大,特别是年轻人长身体的时候,又从来没有肉吃,体力劳动消耗又强,饭量大的男知青有时一顿饭能吃一斤多米,一个月能吃掉100斤稻。
  看着文亮稻箩里也就剩三十来斤米和墙角里的几个山芋,这粮食成问题呀!
   
  魏大银是生产队仓库保管员,有仓库大门的钥匙。
  他借了文亮两本书,《志愿军英雄传》和《仅仅是开始》,厚厚的300多页一本。文亮让他先看一本,看完后再看第二本。魏大银说他最喜欢看书,一定要两本书一起借去。刚去农村插队的文亮不想得罪大银,于是把两本书一起借给了他。
  借去以后没几天魏大银便哭丧着脸对文亮说书放在家里被人偷走了。文亮疑惑的望着这个一心想进队委会的魏大银。
  乡村没有纸,旧书旧报纸都看不到,连姑娘们例假也没有卫生纸。农村孩子上厕所屙屎擦屁眼也就用干土坷垃在肛门上刮一下就解决了。村里家家户户的茅厕里都没有张纸。这600多张纸的书被谁偷去了呢?
  这个没多少人识字的乡村是有人为了偷书还是为了偷纸呢?
       吃了哑巴亏的文亮想到了借书的魏大银。一句书被偷了而毫无责任的魏大银是否自己收藏起来了呢?还书是没希望了,干脆找魏大银想办法“借粮”,他是仓库保管员,监守自盗的亏心事让他继续表演表演。
  生产队仓库的粮食是种子,稻种上面都盖着凹凸的大印。这个木头雕刻的大印分两个人保管,队长家半个印,保管员半个印,两个印合在一起才能使用。
  丢了书的大银也答应的很爽,同意“借”粮,只是印不好补。“借”走的粮食上面没办法补印。
  “没办法,时间没有,有时间什么样的印也能搞到,不就是两块木板上面挖几个凹凸字嘛。”大国不服气的说。
  一时无法解决,敏伟无奈的说了一句:“那就搞点山芋吧。山芋不盖印。”
  是的,储藏在地窖里的山芋种子是没办法盖印的。
  接下来的事就很清楚了,五个“贼”,趁着夜色,进到仓库的院子里,打开地窖,用60公分的大号旅行包装了满满两包山芋。
  偷粮食的心情是紧张的,下放前学生会的副主席文亮怎么变成“贼”了?
  大国还是说了一句自认为有理的话:“毛主席讲的,梁山是逼着上的。我们听他老人家的话,上山下乡,现在都快讨饭过日子了,还有人会抓我啊?为了吃饭,偷几个山芋怕什么?抓进去我也不怕。”
  文亮也说:“不对呀,偷总归是怕人知道的事,会被当盗贼抓的呀。不过我们这是找大银‘借粮’,仓库保管员总不会干贼喊抓贼的事吧?”
  魏大银自己也说:“队里相信我,我搞掉一点山芋没事的,不会怀疑我的。”
  几个人嘴上说着原谅自己的话,心里还是怕被人发现的。魏大银急急忙忙的装满了两大包山芋,盖上地窖盖子,慌慌张张的溜了出来,跑回了家。
  趁着夜色,敏伟和大国都没敢在冲郢子停留,连夜扛着两包山芋翻过了雾笼山。
  事后听说那晚俩人一路扛回家累得够呛。
   
   五月,阳光明媚和蔼,透过薄薄的云层,化作缕缕金光,洒遍大地, 一片一片微风里摇摆的金色麦浪,一畴畴水中摇曳的茁壮绿秧,明媚阳光照耀下的皖东丘陵,如同一幅幅精美的油画,勤劳朴实的农民在画里穿梭、在画里繁忙。
   一片片的麦子在镰刀的挥舞下整齐的躺在地里。用担绳捆垛的麦子,从肩膀头上一垛一垛的挑送上打麦场。麦场的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麦子。老农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挥舞着鞭杆大声的吆喝、轻轻的抽打、驱赶着三头老牛拖着碾子不停地在麦秸堆上来回滚压。场边的四周已堆起一个个大大的麦秸杆垛。
   麦子下来了,苦瓜脸的老队长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高兴之余,望着麦场上干活的农妇他要表现表现自己的生产指挥有方了。
   老队长斜视了一下左右,场上就两个老农赶着牛在反复的碾场子,周围六、七个老妇女把碾死板的麦秸杆再翻一翻。
   老队长也一边跟着一起翻麦场,一边无话找话的和场上的几名妇嫂们搭腔。“麦子下来了,老娘们可以蒸馒头给老爷子们吃饱啦!”
   话说出去了,看看没人搭理,老队长又提高一下嗓门:“去年我要不坚持把那几亩水田改种麦子的话,哪会有今年多收好几百斤麦子呢?”
   老队长在表着自己的“功劳”。
   负责生产的队长老婆两眼一瞪先说话了:“是啊!全是你政治队长的功劳,就你一个人会当家,你太了不起了,队委会算个啥?别人忙的不够吃,你是忙的吃不完呢!小心今年的稻子,要是收成不好,我们扒你的皮。”
   老队长洋洋得意,把晒的溜黑的苦瓜脑袋往上一扬:“放心吧!扒不了我。麦地收完就放水,我们立马就插秧栽水稻。你们回家只要好好的伺候老爷子,我指望他们旱地改水田呢,别吃了馒头把老爷子的‘劲’全用到自己肚子上去了!”
   老娘们一听就知道老队长肚子里又要拉什么臭屎了。生产队长的老婆一边指着苦瓜脑袋一边喊着:“来!来!来!今天咱们大伙先扒了他,先把他喂饱”。一边吆喝着五六个老妇嫂围拢过来,把喜欢挑逗的老队长楸倒在麦场上。人小马瘦的老队长左躲右滚,两手死死的拽着裤腰绳子,两头弯曲的像煮熟的大虾,咧着嘴喊:“不搞了,我的妈妈吔,不搞了。”任他怎么叫喊求饶,那里是众多老妇女的对手,不一会功夫就被赤条条的像只扒了皮的瘦猴一般露着根根排骨,精个屁股,扒光在太阳底下了。
   胜利的老娘们把他的衣裤还球成一团,抛上了四米多高的草堆上,然后高兴地大笑着说:“走啰,回家做饭去了,留着你家老婆来给你用劲吧!”
   老队长光个屁股慌不择路的钻进了稻草垛里。
   暖暖的太阳懒懒的照在麦场上。粮食问题暂时缓解了,乡土文化的快乐也原始的奔放了,只有精光溜溜的老队长苦笑着脸躲在牛饲料的草堆里尖着嗓门喊着自家老伴。
   稻场上只有老队长一个人的声音:“秀英呀!快帮我把裤衩挑下来。这些娘们,看我下次怎么扒了她们!”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17 09:38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17 09:49 编辑

34
      上海第二批来关帝插队的知青里来了一位季玉琴。
      季玉琴的父亲和王仁明的父亲在一个企业上班,王仁明的父亲比季玉琴的父亲大两岁,王仁明也真好比季玉琴大两岁。
      原本就是老同事,在一个车间。现在两家的子女又非常巧合的下放在同一个公社。“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位老同事自然而然的交谈起为孩子们成家立业、谋求长远打算的话题。老王要求儿子仁明主动的和玉琴那儿多走动走动,彼此多照顾照顾。老季也觉得挺合适,也叫女儿玉琴多关注仁明。双方父母们为孩子们考虑的是终身大事。
      仁明自从去年驷马山艰苦原始的夏季会战回来以后,情绪有点变了,精神开始抑郁低落了,首先不爱讲话了,两只眼睛整天象定了神一般的看人,也不愿参加劳动,更不愿意起早出工干活了,整个和初下放时主动要求干“弼马温”前的王仁明不一样了。
      季玉琴生性柔弱腼腆,是一种见什么人都是微红着脸、微低着头的古典式的大美女。自从父母引导王仁明认识玉琴以后,仁明发生了一种突然的变化,虽然话还不多,人好像勤快了不少,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跑塘凹子小队去一次,因为玉琴在那里。
      受父母挑明的启示,第一次站在玉琴面前,仁明感觉自己心慌,而且胸口里面的那颗心好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他似乎觉得是一种偷东西前的紧张。
      受父母信件里提到的“终身大事”的影响,玉琴初次见到仁明的时候也更腼腆了,通红着脸坐在床沿边上,就像顶着大红布的新娘在等待新郎揭盖头。她都不敢正视仁明一眼,更不敢主动招呼一声了。
      房间安静无声,只听见玉琴带来的小闹钟的秒针嚓嚓的走动的声音。
      仁明想打破沉闷,憋了半天一时也想不出说句什么,两手笨拙的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只信封放在玉琴的手边:“是我父亲写信叫我来看你的,你信不信?你看看。”
      仁明清楚地看见玉琴全身像猛地醒来般的一个抽动,美丽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愕,渐渐地,那眼里的一丝惊愕变成了一丝哀怨,一丝哀怨变成了一丝冷漠,红到脖子的脸上也一丝一丝的褪去了红晕,随即莫名地瞟了仁明一眼。
      她慢慢的有点犹豫地站起身把信还给仁明,马上转过身低声说:“你的家信,我不看。”
      仁明裂开嘴尴尬的干笑了一下,从墙角拖来一只小秧马,自己后背紧贴南墙的坐了下来。坐下来的仁明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坐到了天黑。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除了秒针移动时间的声音谁也没有再说话。等其她知青劳动回来,仁明才站起身像自己和自己说了一声一样:“我先走了。”
      坐在床边身体也没移动的玉琴望着仁明跨出门的背影也轻声的说了一声:“我不送你,你自己走好!”  
      没和异性谈过恋爱的仁明没能体察出来自己的“谈恋爱”一开场就悄悄的把失败潜伏了进来。
      仁明依然每次都要去塘凹子,去了塘凹子时还是老样子,坐在玉琴的房里不说话。略微变化的只不过是拖过小秧马,从贴着南墙换到了贴着北墙。那些向姑娘们献殷勤的方块字在他肚子里一个也找不到,更不会想到买点菜、烧烧饭、给姑娘换换口味的讨好巴结。即使偶然的开口说一句,也是无头无脑的好像是自己对自己说一样:“一辈子在农村怎么办?得想办法回去,回到上海去。”像是自言自语说出的空洞无力的语言,听的玉琴莫名其妙无从回答。
      渐渐的没有几天功夫,玉琴看见他来,也只是礼貌的淡淡的陪他坐一会,或者开着门让仁明进来,自己说一声:“你坐会,我先去地里干活,收工再回来”。
      仁明也不推辞,就一个人在那里抽烟坐等,等到知青们都收工回来了,他才站起来耸耸肩一声不吭的走了。
      精神十分抑郁的仁明在陌生的女性面前显得十分的阴霾。
      玉琴一边淡淡的应付着仁明,一边赶紧把仁明每次坐在秧马上、不说话、两眼发直、只顾抽烟的外观形象写信告诉了父母。
      仁明并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傻傻的跑了两个月的时间。
      最后还是玉琴告诉他:“我真在准备回老家苏北看看”。并告诉仁明:“我父亲已经在为我去苏北老家开插队接收的证明,一旦办到手续我就不一定回来了,你也不要到塘凹子来找我了”。
      仁明听玉琴这样说也只是楞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稍微抽动了一下,也没说出一句体贴、关怀、询问、挽留的话语。
      真是在仁明精神最抑郁、情绪最低落的时期,父母为他做的“牵线”,没能给仁明带来幸福的爱情,反而把仁明推入到人生更低的谷底。

      回到冲郢子的仁明,坐在床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香烟,两眼直直的望着草屋的天花。屋顶的天花上,一个蜘蛛在织补白天损坏的网。
仁明两眼呆呆的望着蜘蛛,渐渐的迷糊困顿了。
      迷糊中,仁明感觉自己在泥淖中前行,而且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秧田。还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在跑,像是玉琴,他在泥淖地里拔腿非常困难,他艰难的拔出左腿又陷入右腿的向前追赶,他拼命的想拔腿,而模糊里的玉琴也走得快,始终把他拉落下一段距离。于是他拼命地追,拼命地赶,眼看近了,人影却又远去了。好不容易,他赶到了人影的身后,他牵着她的手了,他听见天地间忽然传来了模湖不清的声音:“宝贝孙子,奶奶起不来了,照顾不上你了,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吧!”他大吃一惊,他赶紧四面寻找,一脚踩空,他坠落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仁明惊醒了。一身的虚汗。这不是小时候最喜欢他的奶奶病倒时心疼他说的话吗?
      屋里漆黑一片。惊醒的仁明伸手找火柴点灯,没找着。他不知道迷糊中火柴盒被他摞掉到床底下去了。
      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坐上回家的江轮了。
      船在漆黑的江面上航行,他找着火柴了,并用火柴点亮了船头的一盏大灯,大灯射出一道惨白的光柱,把整个江面都照亮了。他看见玉琴在水里浮上沉下,一会在他左边,一会在他右边,他用尽全力推着抵在胸口的船在江面上转着圈的寻找玉琴,他感觉自己怎么掉进冰窟窿去了,浑身冰凉,他突然看见玉琴了,在一艏挂着白帆的船上和一个男知青在一起拔秧苗。他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汆入冰冷漆黑的江水中。
      大汗淋漓的仁明又惊醒了,这会是真的浑身冰凉。这一夜王仁明噩梦缠身,不时地惊吓自己。梦的煎熬,他心里越来越焦躁。惊魂甫定,他感觉这世界上一切都在和他有意识的过不去,尤其是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他觉得父母给他安排好的婚姻大事一定是被有人从中捣鬼。他感觉到他的好事被人为的破坏了。
      黑夜沉沉,五个人的宿舍里,仁明怨恨的两眼望着一溜排的另外四张床,恶狠狠的审视排查着真睡的鼾香入梦的每一个人。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5-17 12:49
人物形象鲜明,情节曲折入胜。一个时代的缩影。飘红赞赏。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0 11:01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5-17 12:49
人物形象鲜明,情节曲折入胜。一个时代的缩影。飘红赞赏。

谢谢老李的表扬,真不好意思,全文很粗糙的,时间太紧,我得把另一篇小说先写个大概出来,然后再好好修改和重写。;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0 11:03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20 11:08 编辑

                                                                                                         (35)
        抢收还得抢种,繁忙的双抢季节年复一年的循环。
   社员家里在农忙的时候,一般家里会留一个老人在家为孩子们做饭,年前杀的猪腌制的咸肉此时也都起了补充体力的作用,菜地里新鲜的韭菜、青菜,再蒸一碗咸肉,即吃的美味,体力也得到了休整。下乡插队知青的生活就没有社员轻松了,起早到黑的体力劳动,还要忙着烧三顿饭,菜也没有,经常是盐水酱油汤对付着过日子。
   县城的知识青年高万义带来了家养的一条小黑狗。平时连自己烧饭吃都成问题的青年人,自然也没时间考虑小黑狗的吃饭问题。小黑狗和圈里的小猪仔一样,和自顾不暇的知青们一起过起了饱一餐饿一餐的“流浪者”的日子。
   每天吃完饭,铁锅里剩点锅巴或面汤就再兑点水,放两个洗都不用洗的山芋,再给灶膛里加把柴,煮一下开,然后就焐在锅里,焐得透烂,回头用锅铲把焐烂了的山芋一搅,搅成山芋糊,这就是小猪崽的口粮。
   小黑狗起先还坐在门口摇着尾巴乞望着主人想得到一点赏赐。后来看知青们烧好后都是用脸盆端到猪圈给猪崽去吃了,从没和它客气过,它也灰心了。以后看见主人用脸盆盛食物,它就好像明白了一样,只是可怜巴巴地拖着个尾巴,塔拉着脑袋,趴在地上望着主人,连头也懒得动一下。
   善通人性的黑狗,从不奢望有一顿饱餐。知青们偶尔高兴,会给它一个熟山芋,此时的大黑都会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用两个前爪给赏赐的人拜礼。
   大黑只有跟着主人高万义回县城老家的时候才能混到一顿饱餐,为了这一顿饱餐,大黑细瘦的四条小腿必须匆忙地来回跑上五十多里地。
   平日里大黑是在青年学生们从不打扫的厕所的粪便里度日的。
   忠心不移的大黑虽然没有狗“福”却和知青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忠心地为学生守护着日日夜夜。然而,大黑狗的这种“忠心”被主人亵渎了。
   知青在双抢的季节里总要找机会串串门,借此来休息一下过度的劳累。敏伟和大国累了就跑到冲郢子这儿来休整两天,冲郢子的知青累了就跑到他们那儿去玩耍两天。这有意无意间形成的默契,几乎每月都有休息。
   整天弯腰撅屁股的栽秧,栽得腰也加粗了,在腰上用手一按就一个小窝,有点肿,真在想休息一下的时候,敏伟和大国翻过雾笼山溜来了。
   生产队给的菜地原本就是一块荒地,五个知青一锹也没开垦,宁可喝盐水酱油汤,连一棵菜秧也没种上,仍然是一块荒地,长着一地的杂草,只是在杂草丛中是母鸡带小鸡的好地方。
   敏伟从雾笼山来冲郢子串门,也是冲郢子五个知青借以休整的好机会。休息一天,没菜吃,不补充点营养休整就失去了意义。
   望着黑狗,大国两眼溜溜的说:“从上海回来到今天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
   一阵奸笑,几双贪婪邪恶的眼光都投向了高万义。
   高万义心里很明白,也很爽气,用手一指大黑,就一句话:“就吃它。”
   文亮一听觉得有点残忍,怎么能吃忠心守义的小黑呢?只有两年的生命呀,怎么能说吃就吃呢?太没感情了吧?然而看看外面自己养的两窝鸡,除了两只母鸡,其余的都还太小,十只小鸡也烧不出一锅菜,文亮无可奈何的叹息了。
   聪敏的黑狗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望着主人准备的绳束和棍子,狗眼里充溢着泪水,大黑知道今天的“盛宴”是以它为主了。平时非常灵活的大黑一步没跑,盘着后腿退坐在墙根底下,只是身体有点颤抖,两眼瞪着乞求生存的饱含泪水的目光,望着几双贪婪的眼神希望能否饶它一命。
   主人高万义把绳束套在它的脖子上,大黑没有蹦跳,顺从的接受了。
   并不肥壮的大黑慷慨就义了,始终没有躲闪过一下,也没有叫过一声,只是在门框上绳束收紧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了两声断气时难受的“咕,咕”声。
   大黑的最后两声“苦,苦”的声音永远回荡在那间土墙的茅草屋里,回荡在文亮难受的心里。
   “人生世界,一切皆苦,纯苦无乐,而众生无知,反取苦为乐”。这是佛的告诫。
   可怜的大黑,难道你也是悲苦一生吗?这个从小就漫山遍野找吃的大黑,饥不择食的顽强生存着的大黑,就这样没有了。
   忠心耿耿的大黑狗的死亡,文亮突然对生命似乎有了感悟。大黑乞求生存的目光在文亮心目中划过一道一道的闪电,文亮心里异常难受、而又顾着同学共患难的义气,只是低低而坚定的说:“你们吃吧,我不喜欢吃狗肉。”
   文亮默默无闻的坐在地下给灶膛里添柴。
   灶膛里炉火红亮,锅台上狗肉飘香。
   休整的知青们推杯换盏,行令划拳拍胸口,海天阔地侃友谊。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插队的知青们,有做神仙的时候,也有做乞丐的时候,有他们快乐的时候,也有他们沮丧的时候,更有他们昧着良心做事的时候。
   处在艰难之中的朋友,文亮只是遗憾和可怜那吃着人们粪便长大的大黑成了冲郢子招待朋友“盛宴”的盘中餐。
   文亮忽然想到儿时爷爷说的:“先生吃饭又屙屎,吃下饭来变成屎,与其饭变屎,先生不如吃屎”。   
   吃着狗肉喝着烧酒,狗吃屎,人吃狗,颠三倒四的生物循环,喝红了眼珠的人们全把大黑乞求的眼神忘光了。
   杯盘狼藉。残羹剩饭,装在脸盆里送到猪圈喂猪崽。平时见盆就抢的小猪崽,今天也奇怪了,只是望着脸盆里的残羹剩饭,一口不吃,难道小猪也知道今天是朝夕相伴的大黑蒙难的日子?猪也比人有情意?它是否在思念天天陪伴它的大黑呢?
   
                                                                                                         (36)
   拱开猪圈的门跑出去的小猪,体验到了野外自由自在的快乐,跑野了的心,再也不肯进猪圈了。敏伟和大国也用不着为小猪操心什么“吃饭”问题了,各自解决自己,省了一份操心。
   小猪漫山遍野的悠悠,各田各地的转转,大自然的引诱,动物的野性回归,早已不想回来进猪圈去过失去自由的圈养生活了。它去拱稻田,去拱山芋田,去拱社员的菜地,无法无天的小猪已经变成了一头野猪。
   一只眼的老队长看着这头日渐长大还到处乱拱的“野猪”一头恼火。山芋田给它拱烂一片,错过季节无法补种了。秧田拱漏水了,老队长急得连夜用大锹去修补田埂。散养的“野猪”成了老队长的负担。
   苦瓜小脑袋的老队长见到“野猪”就发着怪声驱赶,起先小猪崽听见一愣,然后冲头就逃。时间长了,可能听习惯了,以后任老队长吼叫,它拱在地里连猪头也不抬了。
   老队长改用甩泥块驱赶。挖一锹泥巴,大锹一扬,泥巴团飞了出去。小猪崽吓了一跳,跑出几米远回头瞪着猪眼四面看看,没什么大的动静,它又回来了。折腾了几个来回,然而以后只要泥巴团没打在它身上,它连跑也不跑了,依然是傍若无人的拱吃的。这可把老队长气坏了。
   终于在一天下午,老队长气得拿着秧叉像“二郎神”一样在后面追赶上来了。谁知道猪并不笨,它有师傅“八戒”的灵性,机动灵活,满田埂的转圈。老队长停下来不撵了,它也停下来回头望着老队长,老队长刚一抬脚,它转身就跑,机动灵活,气得老队长跟在猪崽后面跑圈,就是撵不上。老队长一生气,飞起一叉,抛出了手中的武器。
   钢叉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的弧线,擦边落在“野猪”的屁股上,留下两个血糊糊的小洞眼。
   平时怎么瞄准都打不准的老队长,偏偏一个飞叉,在猪屁股上留下了两个血糊糊的洞眼。这两个血糊糊的洞眼,老队长可受了集体户知青的闲气了。
   大国说:“猪受伤了,不能养了。”
   敏伟说:“受伤的猪到年底至少少长二十斤猪肉。”
   老队长又成苦瓜了,嘴上说不过知青,心里又急又气恼,他准备把自己家养的猪年底赔给敏伟他们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拼着命”管到底了。从此以后穷追不舍,不管什么时间,只要一看到“野猪”来了就去“追杀”。终于有一天“吧嗒”一声,老队长抱着大锹摔了一个嘴啃地,牙齿磕在锹把上,摔得满嘴血糊。可怜的老队长摸着门前摇晃的两颗大牙,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可怜的“老党员”“老队长”“老好人”“老苦瓜”老实巴巴的找上门来央求敏伟了:“我赔掉一只鸭子又赔掉两颗牙,我菜园子里的菜还由你们吃,你们几个学生能不能给我做点好事积积德,把它关起来?我这队长都干不下去了,你们做点好事吧!”
   然而跑野性的猪,敏伟再怎么同情老队长,想“做好事”也做不起来了,跑野的猪再也不肯进猪圈了。但说也奇怪的很,这散养的“野猪”竟然还是认识自己的“家”, 而且从不会走出三里地之外的地方去,并且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总还会自己来“家”转转。就是一条,进猪圈就发飙,连猪圈门都撞飞了,谁也不敢靠近它,只有等着挨刀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文亮圈养的小猪还是不见长,三个月的小猪长得跟一只猫一样。胡大海有点不服气,甩了一句话:“这猪恐怕都不止四个月了,在人家养过的。你看这满嘴的胡子,都成老猪像了,四个月的猪崽子都成半大的猪了,那是这样?”
   没几天,冲郢队的上海“孬子”养了一只长不大的“老猪”,像一条笑话新闻传遍四乡,连公社的杨委员也知道了。
   从公社抬脚就能到冲郢子的杨委员没好气又无奈的笑着说:“文亮,你怎么供养一个猪爷爷呢?杀了算了。”
   还是“下台的”老队长帮着找来了兽医,兽医站在猪圈外面看看,然后叫大伙抓起来让他看看摸摸。小猪拼命的嚎叫,兽医扳开猪嘴看过之后告诉知青小组:“这猪崽子先天不足,生长缓慢,一时长不大了,养个两、三年就划不来了,到年底看,有多大就杀多大吧,明年重新再养。”
   老队长在自己家里面摆酒请兽医吃饭。当然少不了喊知青过去陪席。兽医是文化人,用“知识青年”陪席肯定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兽医告诉知青:“牛黄有,是牛胆结石,是中药。没有猪砂,猪胆结石没用,中药里有朱砂,音同字不同,与猪没有任何关系。”
   秦队长笑笑,摇着手说:“不谈这事,不谈这事。”
   酒是用老粗碗喝的,老白干酒,每人一碗。桌上另外还放了几个小酒盅,每盅三钱,供喝酒划拳助兴用的。从来没有这样真枪实刀的“玩”过,大家很有兴趣, 端上小酒盅,兽医陪三盅,队长陪三盅,各人还礼三盅,然后是左三盅右三盅,输三盅罚三盅,到底是多少个三盅一点也记不得了。
   知青们跟着大呼小叫地和兽医学划拳喝酒,又学划拳又学捣杠子的输着喝酒,又一点不会打酒官司的推让躲闪耍滑头,都实实在在的往肚里灌,不知不觉的喝多了,几个人原本喝酒就不是兽医的对手。仗着年轻,撑着面子,稀里糊涂的晕倒了。
   其结果当然是烂醉如泥,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个个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也不知道兽医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5-20 23:02
猪养的不好,猪秧子是个大问题,其次喂猪的时候和饲料问题,主要是不能太懒,知青太懒,心不用在这儿,始终养不好猪。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3 10:51
(37)
   还是林场的姑娘们圈里的猪养得好。
   姑娘们的饭量不大,能省下粮食,因而那头小猪吃的也宽松,每日半斤的往上增长,长得肥肥胖胖的。再说其后面又有曹队长的悉心指导和关注。
   曹队长知道下放的学生还没有掌握农村生产的要点,所以经常抽派一个社员去帮着集体户的姑娘们去铲铲猪圈,搞搞卫生,甚至连菜园子都帮着去整理整理,并不失季节的帮助种上一些时令蔬菜。四个姑娘们的一大片菜园子里,所种的蔬菜品种比社员家种得还多,青椒、茄子、韭菜、黄瓜,玲琅满目,品种齐全,称得上所有知青小组的最好的一块菜地。
   从最不想要知青的曹队长,到把知青的安排照顾的最好的曹队长,也换来了知青们安心农村的劳动。
   四个姑娘从寒风刺骨的冬天第一次修公路开始,两年来除了回家过个年,基本上没离开过生产队,没离开过农田。
   春天农忙季节时水里来泥里滚,夏天水土不服时浑身的破皮烂肉。秋天交公粮时赤着脚和社员挑着一样多的稻子,六里多路的送粮路上,那挑子,哪一次不是一百三十多斤啊!冬天驷马山开挖河道,白天黑夜的奋战在冰天冻土里,张张小脸都冻出了冻疮······
   曹队长为此也深受感动。想当初不愿接受被杨委员骂的狗血喷头,看现在,四个弱小的姑娘风里来雨里去,没有给生产队添半点麻烦,曹队长深感知青在农村能不能安心?全看生产队照顾的周全不周全?尤其是在他们刚下乡的时候是否把起步工作落到了实处?曹队长自己也不无感慨的说:“万事起步难呀,只要开好头,有文化的青年人比我们强!”
     县里出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精品选》为姑娘们做了专题报道。一时间林场队的四个铁姑娘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感人事迹通过广播、报纸、杂志,传遍皖东大地,成了知青们学习的榜样,连上海的父母们听说后都兴高采烈纷纷来信祝贺。
   一分投入一分收获。曹队长自己也喜笑颜开。当初自己不愿接受“城里的小姐”,到今天姑娘们战天斗地,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饱经风霜的脸膛已经分不出谁是社员谁是学生,已经根本看不出是大上海来的“阿啦上海人”了。
   曹队长经常不无感慨的说:“谁教育谁呀?和我们贫下中农一样的劳动,一样的生活,吃一块田里的粮食,喝一个塘里的水,而她们比我们多的是文化知识,比我们乡下人讲究卫生,只是在起步的时候有点困难而已,接下来是谁教育谁呀?”
  
(38)
   夏去秋来,转眼已是明月十五了。
   月亮悬挂在高高的天上,静静的银河陪伴着她。
   星星眨巴着爱情的双眼,注视着大地沧桑。美好的夜色,在银河星光下躲藏着的爱情灵魂,有点不耐寂寞了。
   美英从六十里地外的圩区跑来雾笼山,为敏伟送来了姑娘亲手编织的毛衣。还是春节在上海过年的时候,美英就发现敏伟一个冬天就穿那一件手套纱编织的“毛衣”,不洗不换的,漂白的纱线都给汗水浸成淡黄色了,姑娘心细,为他重新编结了一件晴纶线的毛衣。
   敏伟和美英是三年前在校时相爱的。那年的十二月敏伟下放插队了。第二年的五月,美英也下放插队了,只是他们两个人来到一个地区却没有要求到一个公社。
   敏伟曾对美英说过:“雾笼山很穷,我去了以后感觉那地方很落后,当地社员都说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下放的时候另外找一个地方,如果比我们雾笼山还穷,将来你就过来,如果比我们好,我就上你那去。”并且挺有信心的说:“我们两个人等于给了两次选择,我们捡最好的地方落户。”
   美英插队的村庄坐落在一条高高的圩埂边上,这圩埂也是全村的制高点。从车站出来,首先穿过头顶上跑火车的一个跨桥的涵洞,出了涵洞,走上一条沙土大道,大道延伸的尽头,远远地就能看见另一道圩埂的制高点了。这是多道圩埂围起来的一片低洼地。美英和另三个插队的姑娘就住在这个制高点的埂坡边。
     圩区是一片地势低洼的土地,设防着道道埂坝,是一片怕涝的地方,风调雨顺的年月能有一个好的收成。如果雨水过多,河水暴涨,水库泄洪,圩区是“丢卒保车”首先被淹的地方。
   敏伟是在美英下放的第二个月就急急忙忙的到圩里去看过美英了。他有点失望,火车经过这儿是从头顶的跨桥上通过的,跨桥下一片低洼。同时他还看到好几艏陷在淤泥上的木船,以及一段一段留着缺口的埂坝,他是穿过圩埂的缺口处走到美英居住地的。
   他有点好奇的问住在埂坡上的社员:“这船为什么搁浅在淤泥里?”
   社员告诉他:“发过大水,水退以后,船就陷在这儿动不了了。一旦发水满过圩埂,船就会自动的漂起来的。”
   社员还指着一片稻田说:“你看这些木船和村子都离坝埂很近的。这儿地势低,水大的年份圩里容易内涝,一旦内涝这些庄稼就全淹了。不过现在有涧西水库和新建的驷马山引江工程安全多了,能灌溉能排涝,往后可能不会再涝了。这些船留个几年,以后不发水时就当柴火烧锅了。”
   初到农村的敏伟还是不放心,因为他小时候就听父母说过以前苏北老家就是涝地,正常的年份,淤泥都有膝盖深,条件好的人家,也备有木船,一旦发大水,船就是逃生的避难所。然而没有木船的人家发水时就只能逃荒了。
   敏伟不放心美英下放的这一片圩区,他忧心的对美英说过:“万一被大水破了圩怎么办?房也没了,家也没了,说不准人也没了”。
  
   敏伟到圩区考察了美英的地理环境,美英也来雾笼山考察敏伟的生活环境了。
   美英到雾笼山来看看敏伟的环境,敏伟很高兴,手舞足蹈,脚不沾地的忙着去烧饭、去想办法弄点菜,他要在美英面前表现出“丰衣足食”的生活,让美英感觉他的乡村无忧、并且十分富裕的日子。
   菜都是敏伟想尽办法在村子里找社员捣腾“要”来的,知青没有菜园子,也不知道什么季节种什么菜,也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指导。平时过日子反正都是单身汉,光棍一个,都是在村里东讨西要的凑合着“混”日子的。
   大国也特别高兴,因为美英还带来两位和她一起的小姐妹,这是难得能在漂亮姑娘面前露一手的绝佳表现机会。
   大国拿出了“梁山”绝招。  
   他手上抓着一把稻子,嘴里发出“咕咕”的轻唤声,然后一路把手中的稻子小撒成一条“稻子线”,这条线断断续续的一直延伸到厨房里面,再在厨房的地上小撒一片,然后自己就像黄鼠狼一样的躲在门板后面。
   贪吃的鸡群就跟着这条“稻子线”停停吃吃、吃吃停停的来到了厨房门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的望着地上撒的粮食,终于架不住诱惑,走进了陌生人的厨房。此时,躲在门后的大国把门一关······
   山野的风掩没了受惊鸡群“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唤声,单门独户的农家屋舍都相隔着一定的距离,谁也听不见那里发生了什么。
   大国的“殷勤”表现,美英看到了敏伟生活里的侧影。
  
   夜空明月,给雾笼山洒下了一片银光。屋后的山坡地上,敏伟紧挨着美英坐在一块裸露出黄土的石头上。
     从小都背的滚瓜烂熟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成了敏伟和美英“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最好写照。
     “你想家了吗?”美英问敏伟。
     “想。不过没用,中秋节回不去”。敏伟叹气。
     “家里就我妈和弟弟两个人过节了,比我们强,我们在乡下,没有过节的气氛。这儿的农民好像没有中秋节?”美英回忆起以往在家时的中秋节了:“我妈每年中秋都会烧点芋艿,煮点毛豆。我喜欢吃蘸糖的芋艿。”
     敏伟知道美英想家了。他用右手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调皮的安慰美英:“瓦西里同志,面包会有的,月饼也会有的。”
     美英两眼睛看着调皮的敏伟,微微眯笑了一下,点点头,附和着说:“是的,列宁同志,一切都会有的。只是要慢慢的等待,等到农村也每个月能发工资了,就全有了。”
     敏伟的嘴靠近美英的耳朵轻轻的说:“再苦再难,我永远呵护你、爱你!”美英不由的脸上有点发热,身子软软地倚在了敏伟的身上,有点撒娇的说:“已经被骗来农村了,还在骗我”。
     四野荒荒,悄无声息,只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虫传来的阵阵鸣叫声。城市里不曾有过的浪漫,在这荒郊野外显现出流畅自然。
     女人的身子像水一样的柔和,敏伟紧贴着美英,他感觉到她的双胸如潮水般地涌动。敏伟俯下脸,深情地亲吻着她的脖颈,美英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敏伟热情燃烧,他想把美英身体扳过来,然而美英却用手挡住了他乱舔的嘴唇。
     爱情的烈焰燃烧着青年人的心,贫穷的乡村又压抑着心里的欲望。青年人相爱却不敢相近,她们心里都明白,谁也不能“擦枪走火”,谁也不愿意真正的在乡村成家。
     夜空中的星星从不多言语,只是把爱的星光铺洒在被阳光遗忘的地方。爱不为星动,爱不为情伤,爱始终守护着自己孤独微弱的一寸星光。

     翻过雾笼山,敏伟和大国领着美英和她的伙伴小徐、小陈到冲郢子去看望老同学文亮。
     “山上无大树,茅草称霸王”,这座并不高的雾笼山,没有一颗大树,山顶上的草也没长出多高,稀稀拉拉的布满山头,而从半山腰到山脚下的茅草常有半人多深,是兔子、野鸡的藏身地。半人深的茅草夹杂着红褐色的石块,石块狰狞裸露,斑斑驳驳的布满山体。
     夏天,山的色 是草绿里裹着土褐,在茂绿的山体上留有一块块的白斑,社员非常形象的说雾笼山是“花秃子”山。
     冬天,暮色中的一片枯茫的山体上留下一堆一堆土褐色的石块,社员们又非常形象的说雾笼山是“兔子拉屎”的山。
     沿着新集到公社的土路上,一行五人如乡村走亲的新人,穿的整整齐齐,只是少了 礼的挑子。
     快走近冲郢子的时候,是稻场上干活的社员先叫起来的:“周文亮!好像是你们孬子又走亲戚来了!”来过多次的敏伟,连冲郢子的几个社员都认识他了。
     真在稻场上用秧叉翻场的文亮立即放下手中的工具向敏伟和美英迎了上去。
     城市里的好友在农村的生产队聚会了,异地他乡的相会,互相望着对方晒黑的脸庞,全都笑起来了。
     “文亮黑的没有在学校时漂亮了,不像大队学习委员了,和‘二哥’差不多了。”美英说的‘二哥’就是农村的小伙子。
     大国还是调侃:“头型还没变,要是把小分头剃成锅盖型就和贫下中农连成一片了,和农民的距离就差几根毛豪豪的区别了。”
     文亮叹气了:“哎!就为了这个学生头,每月都要去一次县城理发,实在不喜欢顶一个分叉的锅盖在头上。我们队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老陈头理的发,实在太土冒,我宁可剃光头也不要他‘盖锅盖’。”
     美英也说:“我到乡下后第一个看不惯的就是社员剃的头。已经够穷的地方干嘛连头型也要剃的那么土气、傻冒?四面是白的,顶上留一个锅盖,太难看了!”
     文亮无奈的说:“这可能也是一种落后吧?”
     美英是在校时的“校花”,出名的大美人,她的发型始终保持着额头有刘海的那种大波浪,显得青春亮丽。一张漂亮的脸蛋在秀发的陪衬下俊秀、大气、娴静。
     文亮赶紧买来三斤半重的两只老母鸡交给敏伟,要他负责杀鸡,然后拿着三个空瓶去供销社买酱油买酒。
     三个女生拔鸡毛,大国也帮着挤在一推剖肚洗杂,人多手快,不一会儿时间两只鸡就全都下锅了。
     大家忙的不亦乐乎,唯独王仁明一个人坐在房里的床上,只是楞楞的和大伙笑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而且面部还有点僵硬。三个女生感觉极不自然的尴尬。敏伟赶紧小声的给美英解释:“他变了,变得有点自闭而不理人了。”
     仁明一个人围着自己的小煤油炉,也不过来参加热闹。大伙儿闷闷的吃着饭菜,偷窥一眼精神压抑的仁明,谁也不敢去招呼他。
     美英小声的问文亮:“你这和他住在一起不难受吗?”
     文亮摇摇头,只能报以一声苦笑:“他也可怜,都是从上海出来的,在一起不打架就谢天谢地了”。
     要去老家办插队接受证的玉琴是否去了?是否办成?是否回来了?连王仁明自己也不知道真假了。仁明也不去塘凹子了,与什么人也都不愿交往,连老朋友、老同学,甚至住在一个房间里的高万义、阿福等人都不讲话了,每天瞪着两只令人可怕的双眼,独自坐在床边抽着“大铁桥”的香烟,而且自己单独烧起了小煤油炉,不和大伙一起吃饭了。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5-24 23:22
继续关注。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6 09:15

谢谢老李关注!《雾笼山》全文有两大缺点,一)流水账形式的交待。二)急功近利的写作。因为是上山下乡的历史事件,是在困难的背景下发生的,所以写的信心不足。人们喜欢听好话,这类题材多少都有点刺耳,所以明知道有两大缺点也没有去修补。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6 09:19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26 09:25 编辑

                                                                                                        (39)
   上海火车站。
   月台上列车缓慢的停稳了下来,从9号车厢里走出来的杨委员,站在车厢门口东张西望。站台上等车接客的文亮一声:“杨委员!”听见叫喊的老杨一扬手,大步的向文亮走了过来。这天是10月15日。
   据杨委员自己说,他是带着和知青家长见见面,沟通沟通五七工作的发展去向、和知青家长之间作一次交流而来到上海的。
     文亮事先做了他来访的前期准备,悄悄通知了杨委员想见面的几位家长。同时根据杨委员“具体时间不定”的要求,没有安排任何人接车。
     文亮爷爷春天去世了,原来爷爷住的房间闲空了出来,真好成了文亮和杨委员两个人的卧室。
     外间的客厅,靠墙两边摆了四张椅子,正中间的大八仙桌上的茶盘里放着一套茶具,茶具上盖着一块用口罩改制的纱巾,四个红塑料壳的水瓶放在供桌的案板上。窗明屋亮,文亮为老杨把家里的客厅临时布置成了简易的杨委员接待室。
   首先得到消息来访的知青父母们千恩万谢的感谢老杨在农村照顾自己的孩子,并歉意的说孩子信中没有提到“您的大驾光临”,少不了有失远迎、请多包涵的话语。杨委员指指文亮说:“我没做声张,悄悄走访,就告诉他一个人,谁也没说,也没准他说。”
   紧接着来了好多家长。其实家长们这几天是天天来到文亮家找文亮打听消息,而且根本就无法控制在杨委员“想见面的几位家长”的范围里。家长们早已“私下里”相互传开了消息。
   知青家长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么一个“主管知青工作的、关键的、重量级的、能决定孩子未来前途”的人物来上海,谁的父母不为自己的子女前途着想?
   杨委员预先告诉文亮想见得是张副厂长,余科长,郭科长等人,因为他的脑子里勾画的是想办一个知青五七工厂。
   家长们闻讯而来的局面根本控制不了。老王知道了告诉老赵。老田知道了告诉老黄。老刘知道了告诉老袁。老周知道了告诉老陈···“杨委员在上海”的消息像春风吹绿了田野一样迅速的在下放知青的家长中扩散蔓延。
   无论谁得到了这消息都想方设法的立马找到文亮家。土冒得杨委员像大总统一样受到人们的朝拜。
   每天早上杨委员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已经坐无虚席的站满了等待杨委员起床的家长。
   家长和家长之间互相还在继续扩散、传递着杨委员在上海的消息。消息的声浪像黄浦江里砸进了一块石头,一波一波的向四面八方扩散。
   尽管杨委员一再声明“我是国家干部,不能接受你们的宴请。”但是现在,杨委员进入的是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市场。
   这个市场里还包括文亮,文亮另外还必须把这头等的消息透露给和自己一起插队落户的“难兄弟、难姐妹”们,否则文亮回农村将不好向他们交待。
   家长们自发的成立了一个“接待小组”,而且强拉着文亮成了“接待秘书”,因为只有文亮每天陪着老杨外出,也只有文亮知道杨委员每天的行踪。
   文亮向“接待小组”提供已经安排好的宴请时间,其余没安排时间的则由小组人员抽签安排,在纸写的签上只有一张是“吃饭”的签,谁家抽到了谁家安排就餐,甚至连早餐和夜宵都由中“签”的家长安排。抽签根本无法满足排队家长的“热情”。
   没抽中签的家长和已经宴请过的家长,又送来了大大小小的礼包。可怜天下父母,他们为了自己在农村插队的子女就差给“杨大人”下跪了。
   老杨一边应付着热情邀请的家长,一边和文亮出去走访了张副厂长,余科长,郭科长等人。
   余科长是带着厂里的老同事老刘一起,老刘的女儿佩华和余科长的儿子家勇都下放在关帝乡,所以两个老同事约好一起陪同杨委员逛逛北京东路的机电产品市场,了解了解砂轮油石的市场定价,看完以后沿着南京路转了一圈,然后走进了一家在江西路的饭店里宴请杨委员的。做了多年供销工作的余科长和江浙一带的乡镇企业有过业务交往,所以熟悉乡镇企业,他知道杨委员想在农村办加工厂寻找出路的心情,余科长全力支持老杨办知青五七工厂解决下放知青的出路问题。
   余科长殷勤的招待杨委员,陪在一旁的老刘更是热情的劝酒递烟,不断的夹菜,添加在杨委员面前已经堆了满尖的小碟里。坐在中央的老杨眉飞色舞的应酬着他们的热情。主请的余科长不失时机的说:“感谢老杨呀!两个孩子在你那儿,要添多大的麻烦哟,而且今后的事不知有多少,我们真过意不去呀!”
   余科长说完一句停顿一下,老刘就忙着站起来哈着腰给老杨又是夹菜又是递烟点火。
   老杨满面红光的说:“我们都是国家干部,孩子们下放在我那儿,我应该尽责,你们这么热情,我心中有愧呀。”
   老刘伸过头来说:“孩子们来信都说你对他们的关心,我很不过意。将来如果他们在农村结婚成家,我们去你那儿生活。”
   余科长一听赶紧插话:“万一不招工,上不来,再考虑让孩子们在农村结婚,这中间万一招工走了,我们也会去看看老杨的,我们谢老杨一辈子呢!我们是老弟兄。”
   “那是,那是,应该的。”老刘也忙不叠的点头。
   杨委员笑笑哈哈的说:“你们放心,只要我在,我会放在心上的。”
   余科长端着酒杯高声请老杨:“来来来,一杯为尽,一言为定。”
      “喝、喝、喝!”三个人杯来酒往。
   
  分管产、供、销的张副厂长特意请人在家里做的菜。丰盛的晚宴令杨委员惊叹不已。甜面酱烹调的武昌鱼端出蒸锅,散发出醉人的鱼香。比大拇指还粗的鲜红对虾,肥腴鲜美。肥满的海参、金华的火腿、外加冬笋、木耳煨炖的浓汤,舀上一口,滑溜爽口。老杨一面谦虚的自称:“我是农村干部,公社一个小委员,职低官微,如此盛情怎么能领受呢?”一面理所当然的坐在首席、面对盛宴,鼓着两腮,品着美味,赞不绝口。
  坐在杨委员右边的张夫人热情的款请杨委员:“请杨委员多吃点,平时谢不上你!下次有机会来上海,可以叫我女儿先回来,我好做准备。”
  “哎呀,这次我是谁也没说,就让文亮知道的,上海的路我不认识,指望他带我走走。还有两名知青在吴淞镇,没有他我肯定找不到。”老杨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文亮。
   “对、对、对。要培养年青人。”然后张厂长又加了一句:“其实公社里有好多事可以叫知青先干的,比如会计呀、卫生员呀、广播员,还有供销社的营业员呀!青年人是大有作为的,要充分的培养青年人。”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家宴。喜欢一手遮天的杨委员想在上山下乡的五七工作中做点成绩出来,家长们想在真实招工之前给孩子找个不用起早摸黑、风吹雨露的过渡环境。杯来酒往之间,各自都是心有灵犀的“响鼓不用重擂”。
   
  吴淞镇坐落在黄浦江与长江口交汇的地方,是城市的边缘地区。周 娣和白国喜住在这儿。偏远的小镇,从五角场镇穿过来,经过一片片农田,在农田里偶尔夹杂着孤零零的工厂和部队的驻地。望着这一片农田包围的小镇,文亮也想不到郊区小镇的知青周 娣和白国喜是怎么会和市区的知青一样下放到关帝乡的,更想不到杨委员怎么会专程寻找到这儿来看望两个孤单的知青。
  找到一片白墙黑瓦的住房,穿过保持本地浓郁乡土色 的狭窄小巷,小青砖的路面,砖缝里夹缀着小草,高大略显单薄的白墙,安静整洁。在浓厚的侬语指引下,敲开了一扇黑重的木门。
  穿着拖鞋站在木地板上开门的周 娣,漂亮娴静,惊讶的望着杨委员:“吔?杨委员?”没有想到杨委员和文亮的突然出现,惊讶之中有了一丝惊慌。
  文亮瞬间愣住了,很惊愕,眼面前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两条柳叶细眉清晰如画般的点缀在十分标致的脸庞上,闭花羞月的娇美,婉约矜持的高贵。文亮第一次见着这个漂亮的女孩,望了一眼穿着白底碎花的周 娣,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枯肠:“怎么没在哪个生产队见过这么个修身漂亮的女知青呀?”
  在乡村一贯桀骜不驯的杨委员怎么也拘谨了,平时的大嗓门变成小声细气的说话:“好些了吗?来看看你了,身体好些了吗?”
  周 娣答非所问的说:“我去叫我父亲回来,他就在镇外的地里。”
  趁着屋里没人,文亮问老杨:“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知青?你也没说过要安排到这儿来吗?”
  老杨说:“来了没半年,身体不好就走了。一直没回去。”
  “哦?”文亮还在思索、疑问自己的“没见过。”
  时间没多长,周 娣和她父亲,还有白国喜的父亲一起急忙忙的跑回来了。
  “噢!你是杨委员,请坐!请坐。”
  白国喜的父亲热情洋溢:“啊哟,大老远来,真不知道你来。”然后对着周 娣的父亲说:“老周啊,我去准备吃饭?”
  杨委员忙着站起来说:“不在这吃饭,还有好几户人家要跑,主要来看看小周,她身体不好,看到她我们好放心些。身体好了能回去就早点回去,我们公社有两百多知青呢。”说完就起身要走,急的老周和老白一个劲的挽留。
  杨委员还是坚持走了,文亮赶紧在后面跟着走,老周和老白一直挽留到了车站。
  文亮心里很奇怪。预先没听老杨说过,而且是上海郊区最远的一个知青,也是唯独没留下吃饭的知青家庭。
   
  陪着杨委员走访了几天预先安排和临时安排的知青家庭后,老杨告诉文亮:“赶紧走人,否则半年也走不掉,要闯祸的。”
  文亮按杨委员的旨意,急冲冲的去买了回乡的车票,又急匆匆的陪老杨踏上了回归的列车。惊动四面八方的访问在紧急“出逃”中刹车停止了。
       上了火车的杨委员轻松的舒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一句:“我的娘啊,再待下去光吃饭都别想走得掉了。”
       望着文亮预先安排敏伟等老同学送上列车放了一溜排行李架的大包小包,杨委员又感叹的说:“我是空手来的,你们上海人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回去,给县里知道非演砸了不可”。然后长舒一口气:“这收下的人情礼就是欠债呀!今后怎么还呢?”
  是真的受了感动?还是心里惦记的人情债?仰或还有什么恻隐之心?杨委员右手握着拳头砸在左手的手心里,说了一句:“下个月去镇江,想办法把五七厂先办起来。”
  这是一种让人理解的心情,这是一种让人迷茫的心情,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

  这是一座古城,宋朝的欧阳修在这里做过太守,明朝的朱元璋在这里走向金銮殿的宝座,中华最后一个大儒王阳明也曾在这里当过“马倌”。
  北街,清流古道,从宋朝延续至今的古朴。青石板幽幽蜿蜒,车辙磨砺的深深痕迹镌刻着历史的印记,静谧中诉说着千年文化的兴衰。创伤累累的石板,任尘埃缀补着时代的缝隙,抚平着篇篇历史的篇章,承载着一年年风雨侵染的沧桑。
  青石板路面的两边,保留着无数翘角飞檐、白墙黑瓦的老宅。
  推开双开的木门,保持晚清风格向南的厢房推窗望月、宽敞明亮。穿过天井的过道,东厢半廊的柴房里摆着一张小床,小床紧挨着灶台,灶台边上一口水缸、一个柴堆。天井里有一口小巧玲珑、古色古香的井台。南墙能面壁,古井能吟诗。显现出温馨祥和的文化生活环境。
  满载而归的杨委员一进家门,四个孩子欢快的围了上来。老杨抱抱这个孩子、亲亲那个脸蛋,父亲的慈祥尽显人性的天伦。部队的文艺兵战士,能唱会跳,孩子们和活跃的父亲在一起,无拘无束的犹如“老朋友”一般的亲热。
  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是孩子们最“疯狂”的角逐,欢乐的笑声飞出了院墙、飞上了蓝天。
  吃过晚饭,杨委员没在家休息,他今天特意陪着文亮从县城坐上一列晚班的列车回公社,这特意陪送的举动令文亮十分感动。
       到沙河集时已是明月当空了。月光像清水一样,泻满大地,泻满沟坡。胖胖的老杨和精瘦的文亮,并肩走过了沙河小桥,沿着沙土的大路,两个人披着月光的背影,一路交谈,走上了一个高高的山坡,山坡上已经能望见五里远处公社孤零零的那盏夜路航标似的一盏灯光了。

       沙河集车站在滁州到嘉山的中间,从车站出来向东有条大沙河,河沟河滩都是沙,沙河是盛产黄沙的地方。
       这盛产黄沙的河床里,是附近农民挖沙挣钱的好地方。
     “神鞭子”老夏自己买的小毛驴也在沙河拉沙,每天挣得的收入比生产队“扒田沟”强了好几倍。老夏的生活也因此而大有改善,他的两个儿女都不用下地干活。生产队首屈一指的富户,连他的小毛驴一路走来也是仰着脖子发出高亢的叫声。
  这叫声,生产队的“领导班子”怎么也不能容忍,不能容忍“神鞭子”一个人“发家致富”,看不得别人富裕的雷福兴硬掐着老夏的口粮逼着老夏上交“份子钱”。
  然而,附近的村民们不论生产队里的阻力有多大,只要沙河集车站有火车皮来装黄沙,都会汇聚到这个地方来挣钱。村民们一人一头小毛驴,一把大锹一辆架子车。
  毛驴拉着架子车,沙农躺在空车厢里,遮着阳光的草帽盖在脸上,任由识途的老驴有板有眼的、不紧不慢的、首尾相连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回运转。
  到了河床低下,遍地是沙,沙农立马跳下车,挥锹装车。一人一车,不用半小时便装满了车厢,然后沙农在板车前面两手掌舵、亲自驾辕,吆喝着毛驴在前面牵拉。沙农使劲的驱赶着毛驴走着“之”字形的上坡道,把一车车的河沙向站台拉去。
  东面的雾陇山,西面的大沙河,南面的老县城,北面的黄泥岗,这片好山好水的好地方似乎潜藏着“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的风水宝地,200多名下放的知青却困在这里,似无头的苍蝇,茫然无望。
  守着这么一片好土地,不识字的农民都能从沙里拉出钱财,拉出富裕,有工作能力的杨委员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尽管知道成功的路上会困难重重,更知道“创业艰难百战多”的道理,同时也知道一旦失败会有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但真值壮年的杨委员还是决心“冲天一击”赌一把的。
   
  杨委员是坐早班车从沙河集出发的,途经滁州,连家也没回,就直达南京后转车去了镇江。
  镇江古城,倚长江而矗立,傍灵山而静卧。其雄浑古拙的态势硬生生地把千里狂奔不息、桀骜不驯的长江之巨龙,至镇江段竟降伏得如此温驯、平坦、浩淼。
  古城里遍布众多的历史遗存,有范仲淹的足迹,有水漫金山的传说,遍布的岁月留痕,展示着镇江宽厚而深邃的历史。
  心急如焚的老杨遐顾不上古城的优美,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长途汽车站,马不停蹄的坐上去大港的班车。然后从大港摆渡长江,临近傍晚的时候,匆忙的踏上了富饶的扬中县土地。
  黄金水道环抱着的扬中县,是一块江心洲,是长江环绕的鱼米之乡,这里江面开阔,水流缓慢,有着得天独厚的水产资源,盛产闻名全国的刀鱼、鲥鱼、河豚鱼···
  县城招待所的早上,走南闯北的业务员老张一清早就从乡间赶到了县城。原本是在乡下务农的张恺武,由于扬中县砂轮油石有销售全国的知名度,老张也从田里放下裤腿,干起了销售员的工作,精明能干的作风,他手上掌控着上海和西安不少城市里企业的供货业务。在余科长的介绍下,今天他和余科长的“兄弟”老杨如约在县城见面了。
  人民饭店的包厢里,手眼通天的老张没出县城,就召集来小董、老刘、陈桂英等四男二女的人员。老张的出色表现给杨委员留下了“可以依靠,人头熟,路路通,有号召力”的良好印象。
  包厢的圆桌上,扬中县得天独厚的鲥鱼、刀鱼、鲈鱼、河豚鱼,还有螃蟹、老鳖摆满一桌,矮小精明的老张热情阔气的招待杨委员。
  老张含蓄的给杨委员介绍:“扬中县水产丰富,我们的业务员全国各地都有,这些鱼虾蟹鳖也随我们走遍了大江南北。”
  杨委员也笑着说:“去我那儿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安徽就是‘肥东到肥西,安徽老母鸡’,鱼没有,有老母鸡。”
  老张又指着鲈鱼说:“九百年前的范仲淹老先生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就是说的我们这一带的鲈鱼,鲈鱼和鲥鱼是我们扬中到镇江这一带水域里独特的鱼种,味道鲜美,我们跑外勤的人员都把它们送到了西安、沈阳、兰州。还有大磅蟹,上海人特别喜欢。”
  老张言词夸夸的叙说,又给杨委员留下了“有外交能力”的印象。杨委员还是谨慎的说:“你抓紧时间抽空到我关帝去看看,做做调研,看看我们办砂轮油石这样的加工厂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我急着要解决知识青年的出路问题,希望你能全力帮我这个忙。”
  老张不加思索的说:“没问题,就我们这几个就能帮你办一个像样的工厂。”
     
   
                                                                                                           (40)
  回到生产队没有几天的文亮,一封文亮“母亲病急”的电报送到了生产队,令文亮心头一阵焦急、一阵莫名其妙。
  在上海陪着老杨走访知青的家庭时,母亲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来电报说“病急”了呢?文亮无法和家中取得联系,“加急电报”不容文亮多加考虑,他立马回头,连夜又赶回了上海。
  文亮急忙赶到上海的家中一看,父亲母亲都奇怪的站在客厅里望着文亮。父亲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责备说:“你怎么才去农村就又回来了呢?”
  文亮知道“中计”了,被人暗算了。他拿出电报给他父亲。文亮父亲看了异常气愤:“这是谁干得?太缺德了。”
  站在一旁的文亮母亲很纠集,说:“儿子,你可在外得罪什么人了吧?”
  文亮父亲说:“报案去,到派出所报案去。”
  报完案回来,文亮想了一想说:“没用,不会有什么答案的。发报人不会用真名实姓填发电报的。我和王仁明在一起,从来不敢得罪人,可能是前段时期我陪杨委员走访知青家庭,有人嫉妒了。”
    莫名其妙的“暗算”,母亲很担忧,一再告诫文亮:“我们家已经被抄过两次家了,你爸你姐都被人家打的死去活来过的,你千万别在外面得罪人!别去干出人头地的事,凡事都要忍耐!千万不要与人争高低!”
    还没回乡的敏伟知道这事也跑来看望和慰问文亮,文亮心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只能苦笑笑,无奈之下,和敏伟约好准备去买船票,趁着秋天,一起坐船去南京,从南京转车再回雾笼山。
    文亮想到从临淮关坐船去五河的那段航线,对敏伟说:“我们这次坐船回去,上次我们去五河坐船的时间太短,沿途都没有好好的观赏过。”敏伟巴不得的高兴:“好!一起坐船回去。船上又舒服又干净。”

     大雨如注,吴淞口外,江海相会的水面,水天一色,一片汪洋。离岸的江轮隐藏在雨幕笼罩的水面上。静静的躺在五等舱的床位上,文亮思绪翻江,内心的愁云比舱外的水天一色还要愁茫。
     由于被人“暗算”,临行前不放心的母亲再三叮嘱:“在外小心做人,我们家经不起折腾,每次运动都搞怕了,你和文英在乡下,我都担惊受怕,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母亲的叮嘱是文亮压在心里的愁云。
     提前预售的船票,等来了一场秋雨。望着面前冒雨站在码头上父亲一个人的身影,文亮的心里又是酸楚一片。     
     船首劈波推浪,在水面上犁出了层层水涟。江水拍打着船舷,轻轻的摇晃着文亮迷乱的人生遐想。
     敏伟看着文亮的父亲对文亮说:“你父亲也挺伤心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全下放农村插地落户去了。你和文德在安徽,文敏在贵州,文英在乡下的老家,你爸也伤心。文英现在怎么样了?安排好了吗?”
     文亮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逃难到上海后,祖籍老家就没有人了。我爷爷是弟兄两个,大爷爷死的早,就我爷爷一个人。贫雇农,老家没房子没地,也没有直系亲属。文英在老家恐怕待不住,没有直系亲属接受。据说想要回乡下老家插队,必须答应人家提的亲事,准备嫁人才行,否则没人肯接受。”
     敏伟说:“利用嫁人结婚的方法回老家插队落户的有不少女生了。我们班上李金发喜欢的那个女同学也回浙江老家结婚去了,成金凤也是同意结婚插队的。就我们男人倒霉,又不能嫁人,想回祖籍地都没人肯接收。”
     文亮对敏伟说:“我不理解文化大革命,更不理解上山下乡运动。前者,我没有造过反,连红卫兵也没参加过。后者,我是自己要求下乡插队的。”
     敏伟知道文亮受冲击的家给文亮带来的精神痛苦,所以一起面临下放的时候,敏伟主动要求和文亮一起到安徽插队落户去,只是没想到那片土地的贫穷和遥遥无期的“修理地球”,心里的希望渐渐换位给失望了。
     “是啊!只想到离开窒息的家,没想到穷的心里一样发慌。”
     文亮转换了话题问敏伟:“你对政治有什么看法?9.13事件刚发生,全国震惊,人们对政治一下子失去热情了。”
     敏伟说:“搞不清,当我们横扫刘少奇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时候,竟越扫越多,什么彭、黄、张、周,后来又是什么彭、罗、陆、扬,刘、邓、陶,王、关、戚,等等等等,多的搞不清了,到底谁正确?不糊涂才怪,一会儿打到刘、邓,一会儿打到彭、罗、陆、杨,一会儿树起来一个副主席,一会儿‘副主席’也逃跑了。我们真得看不懂政治。”
     然后敏伟反提了文亮一句:“你书看得多,你能说说是为了什么呢?”
     “第一接班人逃跑,还不都是想接班的人多,挤跑掉的吧?从十几岁风华少年开始革命,到现在一身毛病的小老头,快死的人还叛什么国呢?”
     两个年青人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的乱吹了一通。
     一天一夜的航行,一天一夜的思考,一天一夜的胡吹乱侃,两个没念到书的年青人无法深入的去理解浮浅的人生经历。
     下关码头。泊岸的船激起阵阵涌浪,拍打着船舷,涌浪被击碎在岸边的码头上。随着上岸的人群走出了船舱。南京的天空和上海一样大雨哗哗。一阵风起,卷起了满目的水雾,岸上高大的梧桐树在风雨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雨天无法下乡了,敏伟和文亮干脆在南京姑妈家住下了。
     江南的秋雨还在尽情飘洒,雨声劈劈啪啪,雨点滴滴答答,马路的边沿汇聚着细急的水流,低洼处雨点溅起了朵朵水花。
     文亮和敏伟住在三元巷,离乌衣巷不远。
     乌衣巷,令文亮想起了诗人刘禹锡曾作的《乌衣巷》诗一首:“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5-26 22:03
我不主张修补,这是历史,很珍贵的历史,历史是厚重的,我们没资格和必要去修补,那份段历史本身就富有传奇性,整理出来就是好题材了。我插队的每一天都有日记,一直珍藏至今。我是拿它当历史来保存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9 10:41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5-26 22:03
我不主张修补,这是历史,很珍贵的历史,历史是厚重的,我们没资格和必要去修补,那份段历史本身就富有传奇 ...

老李“插队的每一天都有日记”,我羡慕死了,我这一生要写日记就完美了,遗憾的就是没写,否则我还能写好多东西出来,尤其是改革时期,好多骗人的把戏在时间上能有说服力的,可惜我没写日记,就连上班时的工作日记在企业兼并时也被毁了,太可惜了。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5-29 10:44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5-29 10:47 编辑

                                                                                                  (41)
       南京古都,敏伟和文亮在姑妈的盛情挽留下游览了起来。
       明太祖的大墓在南京紫金山脚下。穿过石像路神道,明太祖朱元璋的大墓就在眼前。这是一个直径约400 米的圆形大土丘,是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墓。
       马皇后至今也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唐朝的武则天和清朝的慈禧太后那样的名字响亮,但她却是朱元璋的贤内助。在朱元璋被困快饿死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给朱元璋送饭。她捐助自己的所有首饰财物帮助朱元璋打败陈友凉。她组织妇女为军队做后勤。她在大富大贵后还保持简朴的作风,不骄不奢。她的“愿得贤人共理天下”的政治主张被朱元璋引为至理名言。
       五百年前在这一带叱咤风云的朱元璋。打败了那个在马鞍山采石矶的五通庙登基称帝的“同道之人”陈友凉,心中已无大患了,再收拾另一个“同道”张士诚已易如反掌。这个真正的“无产者”、讨饭没饿死的和尚,原先只满足“一碗饱饭,一个家,一个老婆一头牛”的朱元璋,转而具有了鲜明的政治目标“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死了以后的明太祖就睡在南京紫金山脚下,而他的子孙们却都去了北京。孤零零的明太祖之墓和北京的十三陵相比,冷清多了,明太祖做鬼也没有子孙们热闹,陪伴他的还是生前的名将常遇春等人以及外甥李文忠。
       敏伟告诉文亮:“你知道常遇春吗?常遇春就是从我们滁州涧西清流口过江打下采石矶的那个名将,听我姑妈以前告诉我,常遇春为朱元璋打下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死了之后被皇帝朱元璋赐葬在皇陵边上”。
       敏伟接着说:“文革串联,我去了北京,可惜没去十三陵。不过那时听说十三陵不给去。所以也没去成。朱元璋的后代全葬在十三陵。其实历史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们读的历史实际就是一张历史时间表,好多故事要听人家讲才有味道。”
       文亮附和着说:“就是,我们学的历史就是一张时间表,历史故事还是要看其他参考书的。我们三年初中其实没学到文化。”
       文亮对敏伟说:“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决策和我们前段时期提出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敏伟脑袋一仰,不假思索的说:“一样的,都是战略决策。”
       “我们上海大街小巷都在挖防空洞。古时的城墙能挡住骑兵。现代的‘深挖洞’能挡得住原子弹吗?”
       两个好朋友一边游玩一边交流着一知半解的历史知识。
       游完了明孝陵,又去看中山陵。
       中山陵,一代伟人孙中山的陵墓。沿着一条古树参天的林荫大道来到中山广场,映入眼帘的是四柱三间的牌坊,洁净的花岗岩,明亮的琉璃瓦,两个陵区相比,历史给了时空的差异。
       望着门楣上镌刻的“博爱”两个金色大字。敏伟和文亮胡乱猜测着博爱的涵义。两个没读到书的年青人不但没能说出他真正的意义,连辛亥革命的近代史也知之甚少。
       静静的从侧门跨入孙中山先生的墓室,中央是一个圆形大理石圹,墓圹正中是一具汉白玉雕刻的先生平躺像,双手交叉,抱于胸襟。
       走出墓室,敏伟对文亮说:“推翻帝制,结束封建王朝的统治,孙中山是伟大的人物。孙中山后面的历史,也就是国民党和我们共产党的历史了。”
       文亮看看手表看看天。天没有十分放晴,阴霾霾的沉着脸。
       文亮说:“恐怕还要下雨,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南京的城墙”。
       两个精力旺盛的年青人又甩开大步向城墙走去。
   
                                                                                                            (42)
        雨停了,天还阴着,文亮和敏伟赶紧趁不下雨的时机上火车回县城去了。
   老天真不作美,滴滴答答的雨又开始伴着出站的火车下个不停。火车到沙河集的时间已经都快六点了。文亮和敏伟躲在车站里焦急不安的望着雾笼山的方向,冲郢子在沙河集和雾笼山的中间,还有十里多路。雨不停的在下。俗话说:晚上关门雨,一夜到天明。
   大沙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雨季的时候,河水暴涨,河面能有40米宽,缺雨的时候,干枯的河床里,又变成细水小溪,垫上两块青石,一步就能跨过去。
   一筹莫展的心情望着老天没有半点停息的雨意,两人被雨阻挡在车站里急得团团乱转。
   秋雨,有一阵没一阵的泼洒。在南京躲雨时天放晴了,赶着回乡,老天爷又没完没了的下雨了。已经晚上八点了,老天还在不急不慢的下着它的雨。没有退路,没道可绕,没带雨具,更没有时间可以考虑。
   文亮和敏伟只好把行李顶在头上,冒雨走出了车站。   
   大沙河的水在一寸一寸的往上涨,河面接近三十米的宽度了,水流在加速,说明雨区的面积很大,嘉山上游方向的雨水汇集的水流在不断的增加。
   季节性的沙河,平时行人通过的浅桥早已淹没不见了,连桥桩都沉没在水里了。不容再犹豫了,赶紧把鞋带、裤带收紧,要立即过河,否则大有回不去家的可能了。
   雨幕下的黑夜,快齐胸深的河水浮力很大,多亏头上顶着被雨水淋透了的行李增加了重量,在水流中,两人拼命摇晃着淌过了大沙河。
   尽管下雨,浑身透湿,但总算过了河,心里就不紧张了。雨水浸饱的黏土路面,泥泞溜滑,两人连滑带滚,犹如两只泥猴,终于在十点赶到了生产队。
  
   连续两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劳动,好多插队的知青,传染着懊恼、泄气、不振作和心灰意冷,有点心急烦燥了。敏伟频繁的回到上海的父母身边,以及到朋友处乱串,渐渐也滋生着烦躁不安、厌倦劳动的情绪。
   文亮也感到疲倦了,长期劳动,缺乏营养的补充,浑身酸酸溜溜的有一种四两劲都没有的那种体力虚脱透支的疲劳。
   各个知青点的“烦躁不安”事件也增加不少了,原先下放时主动要求在一起的青年朋友,分裂的现象严重了,甚至为每天的一日三餐是你烧得少?是我烧得多?是你吃得多?是我吃得少而发生了矛盾和争吵。日常生活中长期以来积累的经济利益的矛盾渐渐的拉开了互相团结的距离。
   县城里也出现不少长期不肯下乡的青年在街上闲逛。没肯下放的和下放返城的,在一起交流着颓废的情绪。尤其是大男大女的“青春恋爱期”,想恋爱,但不能在农村“啃黄土”恋爱的矛盾像瘟疫一样漫延传染。
  
                                                                                                         (43)
   王叶华上午一个人去了县城,下午被雨水阻挡在县城无法回生产队了。等到傍晚,她一个人站在老街的出口处,焦急和犹豫,二十多里外的生产队,不停的雨水里她是没有这走回去的勇气了。
   她走投无路之中想到去杨委员家躲雨。
   叶华冒着雨水的浇淋,踩着一双黑面白边的松紧布鞋,一条包裹着屁股的小裤筒的裤子,从北门沿着屋檐,绕道百货商场进了北街的一条巷道,敲开了老杨家的大门。
   杨委员开门一看是王叶华站在雨中,立即把她迎进家门。
   “老杨,雨太大,我今天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大雨下乡的路怎么能走?在我这寒窑住下呗。”
   然后模糊着声音告诉站在一边的四个孩子:“喊姐姐!”
   老杨的大女儿十二岁,最小的一个是儿子。37岁的老杨,20岁的叶花,这关系怎么叫都有点尴尬。
        长期在乡村的知青们有些“烦躁不安”,乡村的部分干部也相当“烦躁不安”了,尤其是当地县城和乡村分管五七和招工的干部,“蠢蠢欲动”的传闻越演越烈了。
   家长们为了孩子的前途想方设法打探门路,干部们为自己的私念互相交换条件安排知青,还处在“文革”背景下的上山下乡运动,早已暗流频频了。
   杨委员不可能“钢筋铁骨”,他一边在为怎样给知青谋求出路、捞取政绩资本,一边自己也深陷在暗流之中,获取个人享受的斑斑劣迹也早有所闻了。
        回不去的叶华冲着老杨问:“有我住的地方吗?”
   老杨手指房里的一张大床,眯着一只眼说:“就睡这,和孩子们一起。”
   叶华问:“那你家夫人呢?”
   “也睡这。”
   叶华被噎住了。房里就一张大床。
   老杨奸邪的眯起一只眼:“要不睡我柴房的床?我俩挤挤。”
   叶华娇嗔的推了坐凳子上的老杨一把“想死呀,死老杨。”
   老杨顺势趔趄了一下,顺手捋了一把叶华,叶华更娇嗔了一声。老杨心里有数,在乡下就经常用身体磨蹭他的叶华,他无需多少“火力”,就已经侦察成功了。
        进中学就谈过恋爱的叶华,小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看着她清秀端庄的脸泛起的红晕,叶华越显娇媚。杨委员心里的淫旗摇荡得急不可耐了。
        老杨连唬带哄的把四个孩子搞上床,对大女儿说:“爸平时怎么对你说的?忘啦?带好弟妹是你的任务。”
        大女儿问老杨:“我妈咋还没回来?”
        “今天你妈为供销社进货去了,这大雨她一时回不来,你们先睡。”
       柴房的小床上老杨没费多大功夫就已经搂着娇媚的叶华了。在生产队就在老杨的大腿上不真不假坐过瞬间的叶华,也没做多少拖拍,就任由老杨肥胖的身躯把自己苗条的身材几乎压成了一张簿纸。孱弱和稚嫩的身躯传出叶华低声呻吟,小床也像伴奏一样响起了有节奏的“吱吱”声响。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和屋外的秋雨一样一瓢一瓢、不紧不慢的泼洒。
       叶华醉迷的眼睛微微眯盯着老杨,用手阻挡着脸上杨胖子胡子拉碴的嘴唇,微弱的声音说着模糊两可的话:“这……不太好吧?”然而身子骨却软软地仰躺在胖子的身下。
   屋外的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时间在雨的幕布后面快速的流淌。
   躺在床上,叶华撒娇的向杨委员要求今后有招工上学的指标时“别把我忘了。”
   老杨色眯眯的享受着叶华的娇嫩:“只要你听话,别给我添乱,到时候招工上学我立马送你去,那还不全凭我一句话。”
   叶华伸出手臂娇媚的搂着杨委员的后颈脖子,杨委员胡子拉碴的嘴紧紧地粘在了叶华的嘴唇上。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6-1 18:05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6-1 18:07 编辑

                                                                                                   (44)
   早上起来,雨势如旧。
   农村里,只要不是农忙季节,雨天可以不出工。雨天不出工是下放学生最奢望的日子。
   从南京回来之后,敏伟没有急着回笼山,住在文亮这儿。
   五个大小伙子躺在床上,百无聊懒,无所事事,连鸡门洞也懒得起来去打开,任由出不去的鸡群在满屋子里乱转。
   生产队只允许每户没人养四只鸡,然而五个知青没理生产队的规矩,在春天的时候,他们每人养了两窝鸡,连不怎么想说话的王仁明也养了两窝母鸡带小鸡。
   知青们春天养鸡,是买社员家抱窝的老母鸡带一窝小鸡一起买来的。
   “咯、咯、咯”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又可爱又好玩,还又不用人工去喂养,任由老母鸡带着放在外面自由生长。散养的鸡根本不用操心,带着小鸡的老母鸡也不会走远,总在房前屋后转悠,甚至下雨的时候,小鸡都围聚在母鸡的鸡翅下避雨,一点也不用人去操心。这最符合“懒人”知青的要求。所以知青们都热衷于在春天养鸡,而且都是每人养两窝、甚至三窝鸡。
   会带“孩子”的母鸡一次能带二十来只雏鸡。
   省事而不用操心的养鸡比养猪崽好养多了,既不用为鸡“做饭”,而且不到中秋仔鸡就可以上桌子做菜招待来客了。
   房间里,五个不肯起床开门洞的“懒人”,任由一百多只出不去的鸡在有窗户的亮处“咯、咯、咯”的打转。
   躺在床上的高万义说:“我的大黑狗给你们吃掉了。今天下雨,我们不用出工,杀两只鸡吃吃怎么样?”
   但吃谁养的鸡呢?四个养鸡户“商量”“谦虚”了半天,得出了“英雄”的结论。
   “谁也不准起来,睡在床上闭着眼睛抓鸡,以先被抓到的两只鸡为数,没被抓到鸡的人负责打酒、做饭、挑水、烧锅。”
   然后还立下了游戏的规矩“谁也不准耍赖,逮到谁的吃谁的,仁明回上海了,逮到他的鸡不算。”
   四个人“责令”敏伟做监督人。监督人先起床,负责轰赶鸡群,但不得抓鸡,由其他睡在床上的人抓鸡。
   起哄做游戏,还有红烧鸡肉吃,敏伟是最起劲的。协议还没落音,“咕噜”一翻身他就爬了起来,衣服也不穿,下床就轰鸡。
   敏伟穿着裤衩,赤裸着根根排骨的上身,挥舞着双臂像老妖一样的“嗷嗷”怪叫着轰吓鸡群。
   这下炸窝了,受到惊吓的鸡群,扇着翅膀在满屋子里乱扑腾,有夹着翅膀在床下乱窜的,有张着翅膀冲着有亮光的窗户玻璃乱扑滕的,有飞到床上转而又飞到箱子上的,有飞到锅台上的立马又飞到床上来的,满房间飞舞着惊恐的鸡群,扑滕迷漫里,飞舞着夹着鸡毛的灰尘。
   睡在床上的五个青年人闭着眼睛、挥舞着双手、在空中、在地下的乱抓乱摸。
   一阵起哄,两只鸡很快就抓到手了。敏伟把鸡接过手给每位养鸡人辨认。
   阿福连连嗷声叫喊:“倒霉倒霉!中大奖了!”
   原来被逮到的两只鸡全是阿福一个人的。
   开门把其余的鸡驱赶出去,受了惊吓的鸡群“咯咯哒”“咯咯哒”的惊叫不息。室内,满屋扑腾脱落留下的鸡毛飘洒一地,连箱台上的水瓶和窗台上的碗全被扑腾到了地下,房里一片灰尘弥漫的狼藉。
   一阵短暂的起哄过去了,一顿美味的鸡宴也很快吃完了,雨天的无聊和无望的情绪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酒后的敏伟还有点兴奋,邀请大家过年前去雾笼山他们那儿打“猪夯子”去。
   他说:“我养的鸡,边养边吃,没长大就吃光了。但还有一头‘野猪’。放在雾笼山上养的,春天就放出去了,小徐来信说到现在还在。我回上海都没事,还在,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它自己会回来的。散养的猪肉肯定香。我请你们打‘猪夯子’去。”
   “打猪夯”是地方农民的方言,就是围在一起吃猪血、吃猪肉。
   秋雨绵绵,闲在家里的人都很无聊。除了睡觉,不是想家、想亲人、就是想到做过的傻事。
   趁阿福他们又睡觉的时候,酒没喝好的敏伟拉着文亮坐在灶堂后面的稻草堆里。
   敏伟在左手心上写了横横竖竖的一个字,说:“上海发来的那个电报我怀疑是他,只有他熟悉你的地址。”
   文亮说:“到上海后我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他。可能是老杨在上海住我家里引起他的嫉妒了。但没证据,吃暗亏,不能讲。”
   文亮斜靠在草堆里,对敏伟说:“抽烟小心,烟头撂进灶膛里。”
   敏伟伸手把烟头放进灶膛说:“老杨在上海答应我父亲了,等机会让我调到你这来。”
   “我知道,老杨说了。你没有告诉美英吧?”
   “没有。”
   说到美英,敏伟似乎有口气没吐出来似的接着说:“她妈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不准我去找她,看见我就赶我走,每次都是你或者是肖国芳帮我去喊她的。她妈对你影响比我好。”
   “美英家以前和我家在一起,我十岁那年她家搬走的。我小时候老实,整天在家里转,所以她妈对我的影响可能好些。”
   敏伟说:“她写信到上海去过了,说等我回来后叫我在生产队不要外出,她要来找我。”
  
  
                                                                                                      (45)
        连续的雨天睡足了觉,躺在床上没有倦意,望着漆黑的屋顶,文亮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童年,心绪的翅膀又飞到童年生长的地方。
   孩童的家,房子并不高,檐口只有不到五米,都是老一辈时期的砖木结构的小二楼,小二楼的周围围着一圈篱笆墙。
   蜻蜓飞的很低,用一根细细的钓鱼用的小竹干来回一阵快速扫描,总能掉下来几只断翅折戟的蜻蜓,那是孩童时期的乐趣。
   栽在竹篱笆转角处的一棵柳树,犹如一道界碑,划分了文亮孩提时期的范围。
   界外是孩子们追逐嬉笑,无忧无虑的天马行空。界内是文亮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独立王国。庭院深锁,外面的孩子想进来的愿望不容易实现。
   沿着竹篱笆墙根,挖上几个浅浅的小坑,点上几个丝瓜种子,盖上土,洒点水,等着生命的诞生,这是孩提时期最有兴趣的“梦”。过不了几天,一根象豆芽嫩白的细杆小苗顶着两片绿叶破土而出,高兴之余,梦里笑出了泪花。
   丝瓜的生长极其迅速。它的“儿童”时期最多七天就开始爬藤了。
    丝瓜的黄花也随着丝瓜藤的攀高争相妍放,黄芯黄蕾黄瓣,雌雄分株,雌花下面都会有一个细小的瓜妞,受孕后的瓜妞会迅速成长。
   文亮总喜欢说小时侯篱笆墙上的黄花、蝴蝶、蜜蜂、还有小女孩。家门口的小女孩喜欢找文亮讨要篱笆墙上的黄花。望着小女孩手上的几朵黄花,儿童的心里洋溢着一种丰收,一种喜悦,一种成就,一种骄傲。
   到了秋天像现在的季节,青藤绿叶的丝瓜便失去了光华。生命的丝丝离去,吊挂在篱笆墙上的丝瓜渐渐没有了绿叶的衬托,孤零零的垂掉着,忍受着秋风的凋零,委缩着身躯,瓜瓤成精,精瓤里黑黑的瓜籽是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篱笆墙上的黄花留下了文亮童年的梦。
   现实的农村生活会否就有儿童时期梦的延续呢?
  
                                                                                                      (46)
        农村蹲了两年多的大国也接到“母亲病重”的电报回上海了,而且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原先十分仗义的四个伙伴也都分锅吃饭了。
   回到笼山后的敏伟一个人守着四面空空的黄土墙,心里升起莫名的愁绪。
   父母为其下乡时操办的满满一箱“财物”,已经几乎全部被自己变卖光了,想在短时间的农村插队后立即招工走人的思想根本没有希望,三年的时间里,招工比征兵的人次数还少,而且根本就没有人来他这儿说过招工的事。
   美英还是按照信上说定的时间来看敏伟的。
   萧萧秋风,雾笼山上的茅草失去了夏季的辉煌。
   黄土墙的茅屋里,美英斜靠在床角里面。望着美英带有愠色的脸,坐在床边上的敏伟有点心虚胆怯的试探美英:“到雾笼山来吧?和我一起生活,我会重新持家,好好待你,好好过日子的。”
   她没有回答敏伟的问题。只是说:“我心里不好受,走你这儿看看,我想去找一次文亮。”说完后把手托在了脑门上,微微的埋下了头。
   敏伟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敏伟想安慰她,轻轻地伸手落在她的肩头。敏伟感觉这肩头是那样孱弱和稚嫩,然而这孱弱和稚嫩里却又有了另一股力量,这是一股令敏伟不敢逾越的力量。
   敏伟缩回手,心里有了一种痛苦不详的感觉。
   煤油灯闪着微弱的火焰,敏伟找来一把比济公的扇子还破的破扇,驱赶着秋后依然叮咬人的蚊子。
   美英淡淡的对敏伟说:“你看这扇子还能用吗?不用煽了,秋后的蚊子不多了。天凉了,反正连蚊帐也不需要了,你就用这破扇子吧。睡你的觉去吧,我明天去文亮那儿有点事,你不用去了。”
   敏伟不敢离开,也不敢在床边坐着,他后悔自己多次让美英看到了自己破败狼狈的生活原型,他更后悔在火车上认识一个女知青的浪漫事被美英的弟弟在逛马路的时候撞到了。所以敏伟心虚害怕,害怕漂亮的美英有一颗敢做决定的心。
   敏伟望着自己四壁空空,一贫如洗的“家”,后悔自己破罐破摔的生活态度日渐蔓延导致的现在。当相爱三年的女友为他掉下了失望的泪水时,敏伟的心里也难受极了。
   敏伟再三的低声下气向美英保证今后的日子会好的。敏伟再三的虔诚的说明那个女知青只是一场误会。然而美英都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只是冷冰冰的强调先去文亮那儿有点事:“回头叫文亮找你说话。”
   敏伟忐忑不安,一夜没敢合眼,天不亮就在灶台上为美英烧好了洗脸用水,然后再为美英下好的面条里打了两只鸡蛋。
   美英带着倦容从房里走到灶台边上,说:“面太多,我吃不下。”
   敏伟不舍的说:“你把两个鸡蛋吃掉吧!”
   “我吃一个就有了,一点没想吃东西。”
   敏伟岔开话头带探底的说:“今天天不错,你去文亮那儿,下午我去接你?”
   “你不要去接,我去文亮那儿后到沙河集坐火车回圩里去,然后文亮会来找你的,你不用去了。”
   雾笼山的土路。敏伟默默而惶恐的站在山顶的土路上,目送着美英一个人下山。
  
   文亮很吃惊,美英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冲郢子?从没有过的事呀。
   “敏伟呢?”
   “没让他来。”
   美英淡淡的回答文亮,文亮看美英脸上没有表情,心里闪过一丝阴影。
   美英直接和文亮说:“我找你有事,我也不瞒你。我和敏伟相处了三年,我们在一起时曾经相爱过,还爱过死去活来,但那是在没有生活压力,吃着父母的饭在相爱,随着时间的推移,恋爱成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摆在我们的面前时,我很失望。”
   美英说话可能很伤心,她的眼里都噙着泪花了。文亮听的束手无策。
   美英说:“中学的最后一年,我们三个人是同时相识的,你是敏伟的好朋友。敏伟热烈的追求我,我当时只感觉到他在男同学中间是可以用倜傥潇洒来形容的,人很聪敏灵活,一米七六的个头也长得漂亮,喜欢他的女同学也很多。我接受他,有一种竞争胜利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种异性相吸的那种冲动。为此,我遭到了我母亲的极力反对,母亲根本不愿意看到敏伟。而敏伟的母亲也极力反对我和他相处,说‘穷人家哪能找这么漂亮的女人’,说我是‘妖狐’,把他儿子缠住了。这些我都全然不顾,仍旧和他往来。但是今天,三年后的今天,我真的对敏伟很失望,他喜欢游手玩乐,他喜欢漂亮女人,他甚至变卖身边所有的衣物和用品,他连蚊帐都没有了。在上海,他还和其她女孩交朋友。我一次次的来看他,他一次不如一次的生活,上半年为他送的衣物,下半年就没有了,我真的很伤心,我必须重新认真考虑恋爱和婚姻的问题。”
   文亮知道敏伟浪漫,他对敏伟有其她的女友比美英更了解。敏伟为人潇洒,当初是满满一箱“财富”下放的。两年没到,箱子里的衣物变卖空了。文亮早就说过敏伟:“君子固本,不要把下放的日子‘混’得太难看。”并且也警告过敏伟:“你和美英的事还不能说一定成功呢!”然而喜欢到各地去“串联”的敏伟并没有引起重视。
   美英现在看到的就是离开父母以后,在农村各自独立生活的情景以及对生活的态度。农村的条件已经相当艰苦了,若要再寻找一个混成“鞋没后跟裤没档”的“混子”情郎,姑娘是害怕而伤心的。
   令文亮担心的是美英的恋爱观已经从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转化的观点了,这是考虑成熟的爱情观念了。而这恰恰是艰苦生活条件下的一种成熟,真是由于这种“成熟”的存在,大部分青年人在农村是不愿意谈恋爱的,青年人流传最广泛的一句话:生个孩子放牛,不如不结婚。
   文亮对美英说:“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提分手的话,先保持沉默、再观察一下行吗?”
   美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美英、敏伟、文亮,当年三个密不可分的人来到了友情的十字路口。
   还是美英转换了话题。说:“临下放前你怎么不向女同学表示友好和告别呢?肖国芳都向你开绿灯了,你怎么没反应呢?”
   美英提了让文亮心伤的事。肖国芳是美英的好朋友,与其说当年是三个人形影不离,不如说是四个人常常在一起。
   文亮叹气了:“肖国芳家里开着一爿小杂店,成份是小业主,是受到批判的、典型的资本主义的小尾巴。我父亲是个‘坏分子’,我是坏分子的‘崽子’。坏分子和反革命也是一步之差。你说我还敢向肖国芳提出‘交朋友’这三个字吗?”
   美英说出实话了:“其实我们几个女生在一起说到你对你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是喜欢的,你是学生会副主席,大队学习委员,比敏伟强。是唯成份论让你失去了学习委员、副主席的桂冠,逼着你消沉了。”
   文亮问美英:“现在肖国芳在哪?”
   美英说:“她老家是崇明人,回崇明农村投靠亲戚了。”
   美英又补充说:“她父亲答应的婚事,国芳不愿意,但她家成份是小业主,国芳害怕,又不敢毁。”然后美英问文亮:“你没有谈恋爱吧?”
  “谈恋爱?不敢哪!去年累了一年,粮食分到手之后,分红就得了9元钱,真好够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临近傍晚的时候,敏伟还是不放心的从雾笼山赶来了。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6-5 14:26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6-5 14:32 编辑

                                                                  (47)
     文亮和郭琴参加县里的三天“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的代表会议结束了。散会以后,仗着两人同路回家,人多壮胆,所以他们是等着吃好了晚饭才离开招待所往回走的。会议不吸引人,无非是听听知青们在台上讲诉怎样在农村不怕吃苦、战天斗地的事迹,真吸引人而舍不得的是“八菜一汤”的伙食。太诱人了,在农村怎么也没吃到过这么美味可口的饭菜。上次驷马山的庆功会还让会计杜伯昌做了文亮的“代表”,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吃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从县城回林场要走两个多小时。明月悬挂,乡村的田野皎洁静溢。
    文亮和郭琴一路走一路聊天。
    “听说你恋爱了?”文亮无话找话的说。
    郭琴是与不是的回答:“没有呀!?”
    “和荣家庆。”文亮直接点名捅破而肯定的说了出来。
    郭琴无语,耳边只有走路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她反问文亮:“谁告诉你的?”
    “眼睛。是你们两个人的眼睛告诉我的。”
    继续无语。文亮和郭琴继续闷闷的走着往回赶的路。
    不一会文亮打破沉默,把杨委员在上海和文亮一起到郭琴家去过,和她父亲谈过话的事告诉了她。
    郭琴没有母亲,他父亲就两个女儿,郭琴是老大,他父亲是厂部保卫科的负责人。
    文亮说:“老杨和你爸说话时我在场。你们家不大,一室户的房间。杨委员没有肯定你在和农村小伙恋爱,只是试探的问问你爸对女儿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会不会允许女儿在农村恋爱结婚?你爸说你母亲走得早,他舍不得你在农村,更不支持你在农村谈恋爱,他希望你能招工离开农村。”
    郭琴消沉的说:“我们拼命的干活,还有了‘铁姑娘战斗队’的美称,就是想表现好一点,优秀一点,给能招工增加一点筹码,能早点离开这个穷苦的地方。”她还说:“你家文德听老杨讲也挺不错的,好像要当队长了吧?”
    文亮点头说:“是的,我也听老杨说过他表现不错。我俩的父亲在‘文革’期间受过批斗,所以我俩做人从不飞扬跋扈。”
    接着郭琴自己又补充一句说:“表现好有什么用呢?谁能保证我们表现好能优先招工离开这儿呢?”
      两人都默然无语回答不上来,只是继续闷闷的赶路。
    过了一会她反问文亮一句:“你没有谈恋爱吧?”还说:“我发现我们女知青点的知青说到你对你印象都挺好的,还说老杨和你关系也挺好的。”
    文亮调笑的告诉她:“想谈恋爱。不想谈恋爱的青年不是好青年。但是我不能谈,也不敢谈,我母亲一辈子没参加过工作,而且我这边的家中就我一个男孩,我不想将来带着我的母亲来农村养老,还要看着我的子孙脏脏兮兮的骑在牛背上过日子。去年全年就分到9元钱,真好够买一张回家的车票。今年雨水大,收成差,恐怕连9元钱都分不到了!”
    “我们队在你们的上面,地势高,不怕涝,怕旱。去年我得了三十几元,今年可能还能保持这水平。”
    “三十几元,不简单了,来回路费够了。我不行,我回家还得向父母伸手呢!恋爱?敢恋爱吗?你们女孩能选一户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我们男孩是‘悲惨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想支撑起一个家心里真的不敢想。”
           两个年青人又进入一段默默无语的走路。
    过了一会郭琴低声的对文亮说:“他对我很照顾,他爸妈也对我很好,经常给我们知青点送来腌菜什么的。他爸是我们队的会计。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文亮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当时所有知青的心声。
    还是郭琴转换了话题,说:“我那儿有两本书你想看吗?是苏联作家托尔斯泰写的《安娜·卡列尼娜》。上下两册。”
    文亮忙着说:“看。我带来的两本书给魏大银借走不还了,两本书六百多张纸呢!在这连纸也买不起的地方,真得会丢吗?我看他是小农思想,脸皮厚,不想还我了。不过他帮我的朋友从仓库里偷了两大包山芋,我也只好算了,不找他要了。”
    快踏进林场地界的时候,郭琴告诉文亮两件令文亮意想不到的话。
    郭琴说:“你知道王志新和滕来风两人的事吗?”
    文亮问:“知道呀。他俩不是小夫妻吗?能有什么事?”
    郭琴说:“起先他俩在自残,想寻找病退回上海的理由,现在王志新真的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噢,最近好像有好几个人想搞病退回上海去。”
    然后郭琴又告诉文亮:“老杨不是好人,我们女知青对他印象不好,他喜欢在女知青身上动手动脚,沙河队的知青跑来说老杨在沙河队抱女知青坐腿上。”说完以后她再三叮嘱文亮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已不是文亮第一次听到女知青说杨委员抱女知青坐大腿上的非议了。
    送郭琴到生产队的家后,文亮一个人回自己的冲郢子去了。
    文亮的心有点不安了。郭琴告诉他的秘密,让他失眠了。
    今年生产队一个劳力每天出满勤的收入是九分钱,如果在农村恋爱成家,这情景在想象当中将是多么的可怕,这能是插队青年追求的人生目标吗?令人不敢去想。
    自残?病退回上海?又是令人不敢去想的问题。
    杨委员,三十多岁,手握知青的“生死”大权,能说会唱,能蹦会跳,为人狡黠,他会不会真有猥亵女知青的事呢?
    月亮悄悄地移动了位置。文亮躺在板床上,心雾迷茫的倾听着外面的虫啾蛙鸣。
   
                                                                              (48)
        一次偶然的事件,戗靠在稻草堆上的牛拉爬犁的倒塌,改变了渐已习惯的王志新和滕来凤小两口子的平静生活。
   是倒塌的爬犁砸在知青小苗的腹部,耻骨被打碎了。经县医院和县知青办联合出具的病退回上海的证明,治疗出院后的小苗返城回上海走了。这给周边的知青们带来了某一种“提示”。一时找医院开病理证明的人员增加了。
   王志新和滕来凤是一对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恋人。
   1969年的4月10日,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敲锣打鼓的声响在城市各个角落的上空响起,沿马路的各个巷口标语满墙、红旗招展、人头攒动。戴着大红花去下乡的青年人,在家里亲人们的送行下,站在巷口等待着前来接应的公车。
        滕来凤流着眼泪和父母弟妹告别,她将去吉林农村插队落户。泪眼红肿的来凤心情焦急的望着小巷深处的王叔家,那是她从小就熟悉的屋子。
        汽车的两边拉着“有志青年志在四方”的横幅,把一个个戴着大红花的青年接上了汽车,青年上了汽车,送行的人群立刻都涌向公交站台,转车向彭浦的方向赶去。
         阴沉沉的天,一上午都没见着阳光的天。
    从四面八方汇聚的人流集中到了彭浦车站。这是一个支线的货运车站。停靠在支线站台上的列车象一条条绿色长龙静卧在轨道上。
    列车是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专列。今天几列火车将同时分别去往祖国吉林、江西、黑龙江等不同的地方。货运广场像低洼的水塘汇聚着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流。车厢里挤满了,站台上站满了,货运广场上也布满了人群,人山人海,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在涌动。
    车厢里,来送别的亲人千叮咛万嘱咐的重复着不知讲了多少遍的话语,离别的深情激动着多少泪水。女孩子好哭,车厢里到处是呜呜咽咽的抽泣声,男孩子伪装着自己的成熟,流露着方向迷失的眼神却谈笑着让送别的亲人放心,还有部分青年在海阔天空的侃着自己的雄心大志,另有一些不言语不说话的则闷着头在抽烟。
    车站广场上的高音喇叭不停的播放着激进的革命歌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重复的歌曲激荡在广场的上空,激动着人们的心跳。
    妹妹拥抱着姐姐来凤在哭泣。老父亲含着泪花的笑脸鼓励来凤的话语抽紧着来凤的心。她知道她必须“出去”,否则这命运将会轮落在弟弟妹妹的头上。她是长女,没有选择,也没有留在家里不出去革命的理由。
         离别的哭,伤心的哭,无奈的哭,激动的哭,壮志满怀的哭,受气氛渲染同情的哭。望着眼前的此情此景,谁的两眼都是模糊一片。哭声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哭声震撼着天上的神灵。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临近中午快发车的时候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神灵的眼泪?是苍天为民间的离别之情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就在快要发车的时候,一个青年小伙,不顾一切的冲跑,跨过铁道朝去吉林的专列奔跑了过来。

         “来凤!来凤!”青年人一边没命的奔跑,一边高声的呼喊着来凤的名字。
         探着半截身子在窗口的来凤拼命的摇着手臂喊叫着“志新,志新,我在这儿!”
         这是王叔独根独苗的儿子王志新。
         王志新是在老家宁波接到来凤的告别信的。由于志新是独根独苗,所以没有人去动员他上山下乡。他也很知趣,春节前就回家乡过年了。他父亲说是准备让儿子回祖籍插队,先回老家看看,因而更没有人找他,没有人动员他上山下乡。
         王志新拥抱着半截身子探出窗外的来凤,拼命的把她拖出了车厢。
         送别的亲人把火车围的水泄不通,列车两边的窗口,上下无数双的手牵握在一起。在车厢的两边侧,头戴柳条帽的“文攻武卫”的造反派战士站成了两排人墙。蒸气火车头喘着粗气,拉着车厢,一声汽笛鸣叫,车轮却在原地发出了空转声。瞬间的寂静,里里外外、车上车下突然同时爆发出震人耳膜的一片哭喊声。
         一时之间,哭声汇成了哭的海浪,十万之众的人海发出的共同的哭声,震荡着广场,震荡着原野,震荡着天空。
   历史的这一幕在每个知青的脑海里定格,历史的这一天在这里沉思。
        被拖下火车的来凤趴在志新的肩上浑身抽泣,志新两臂拥抱着来凤泪流满面,呢喃细语的说:“我们永远不分离,我们一起下放,我们一起走。”送行的家长簇拥着围成一圈,陪着这一对年青人流下了感动的泪。

    八个月以后,志新和来凤一起来到了皖东插队。
    这是一对受到特殊照顾的“夫妻”,是可以下放在一起住宿的男女搭配。
    十多里地的崎岖小路,志新是一路搀扶着来凤走完的。
    星星眨巴着冷冷的星光,生产队的仓库里一片漆黑。
    在仓库的一角,老队长安排社员给他们砍了四个小树叉,从小竹林子里砍来了一小捆竹子,仓库里有现成的麻,搓成小麻绳是社员的拿手好戏。
    四个小树叉,按一张双人床的距离钉入土中,两根稍粗点的竹子,墙里一根,墙外一根放在两对树棍杈口里,然后用小麻绳把小竹竿编铺起来,一张简易的双人床便成功了。
    没有洞房花烛的喜宴,没有亲眷朋友的祝贺,只有陌生的老队长送来的一盏煤油灯在仓库里闪耀着喜气。
    来凤整理着床被,志新打开放地下的箱包,对来凤说:“你今天走累了,早点休息。我带来了一套木工工具,明天我就可以用木棍把箱子架起来了,架起来的箱子我们可以当桌子用。明天再去买煤油,我们可以先用小煤油炉子烧饭。明天天亮能看清楚,我们再把屋子整理整理。后天我去找公社要粮卡,我们有六个月的粮食供应。”
    志新一口气说了几个明天要干的事。来凤心疼的说:“不着急,慢慢整理,你为我下放到这黑天黑地的地方,我心里难受。”来凤说完便低低地啜泣起来。
    志新安慰着:“别掉泪,今天不能掉泪,咱们这是新房。只要我们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来凤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志新,黑暗中,志新看到,煤油灯的闪光里挂在来凤睫毛里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旁滚落了下来。
    志新感觉到来凤在压抑着抽泣。志新伸过双臂抱住她,轻轻地在她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安慰着来凤,然而志新自己的眼睛也红涨了。
    一对特殊的新人,一生中的第一次结合,永远定格在黑夜、疲惫、艰难、心酸之中,两颗相爱的心流着互相爱怜的泪。
   
    三年的田间劳动,没有动摇志新对来凤的爱情。
    志新自己做木工,给小家庭增添简易的家具。他用四根木棍在床边做了一个箱架子,把箱子垛放在上面,既当箱子也当桌子用。他用小木棍做了一个小碗厨,来凤拆了四个口罩的纱布在碗橱的周围围了一圈。志新还一锹一锹的整理出菜地,撒上菜种种上菜,还又养了鸡养了猪。志新守着爱情的甜蜜,心满意足的过起了农家生活。他还经常去塘里钓点鱼,给来凤改善改善伙食。他始终起早摸黑的和社员一起下地、一起收工。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参加农业劳动。他无怨无悔,默默的用自己的勤劳来浇灌和来凤栽培的爱情之花。
    “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
    端午节到了,这个在乡村并不被重视的民间节日。然而在乡野僻壤的丘陵地区,正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期,何况这儿的乡村不种糯稻,志新连一粒糯米也找不到。
    来凤也找不到“五红”小菜,只好煮了两个鸡蛋,一剖两半,再用红酱油烹调一下。又把志新逮来的两条小鱼,也用红酱油烹调一下。烧了一块豆腐,也用红酱油烹调一下。
    来凤笑嘻嘻的对志新说:“就这样吧,两个鸡蛋,两条小鱼,一块豆腐,全用红酱油烧的,咱们这也算是‘五红’吧?”
    志新高兴的端起小酒盅,说:“不错,漂亮极了。咱俩没忘记屈原老先生就算对得起祖先了。今天我看老队长家也就蒸了一碗腊肉和烧了一个青菜豆腐,村里的社员好像没有过端午的习惯,没有像我们宁波那样有文化气氛。”
    来凤喜洋洋的说:“这是我们离开父母自己过的传统节日,我们得自己庆祝自己呀。没有糯米,没有粽叶,我今天烧饭时洗了几片竹叶放在饭里一起烧了,还挺香的,咱们当糯米饭吃。”
    两个年青人在异地他乡、在艰苦困难中,互相体贴,互相爱护,过起了幸福的日子。
           竹叶飘香,爱入心田。
           咬一口软润喷香的竹叶米饭,闻一丝清爽的竹叶清香。古老的传统节日,浓厚的历史文化,小乡村里第一次有了纪念屈原的端午。
           此时来凤和志新的心情也象端午的阳光金洒满地。
           爱情是甜蜜的,它不在乎天有多老地有多荒。爱情是有动力的,它能产生无穷的能量熔化一切艰难困苦。爱情不一定需要“面包”,只需要一双勤劳的手,它便能创造一个金灿灿的世界。一个人只要能够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就可以创造出人间奇迹。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比爱情的力量更可怕的呢?
     
       下放的第二年,生产队就为志新和来凤盖了新房。
       来凤把屋里屋外收拾的金碧辉煌、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社员都说“一对孬子”的房间是最干净的,干净的都在“冒香味”。赤脚的农民想进到屋里看看,站在门口都不敢向屋里跨,依着门框自卑的说“俺脚上有牛粪的气味”。既是被志新强拉了进屋,也是贴着墙根站上一小会,连凳子也没敢坐。
       “瞰临渺空阔,绿净不可唾”。下放学生的清洁卫生的房间摆设,让社员有“愧不如他”的感觉了,再也没人喊王志新“孬子”了,首先是村里的女孩子都亲近的喊着“来凤姐”和“志新哥”了。
       姑娘们悄悄告诉来凤:“我们这儿的男人从来就不刷牙,以后我嫁人首先会向你和志新哥一样,买好牙刷牙膏我才能答应结婚。”
       乡村的姑娘们悄悄地观赏着来凤巧手布置的新房,默默的在心里构思着自己的未来。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为偏僻的乡村送来了一丝居家的文明。
   
    然而好景不长,树静风不止。志新和来凤的幸福生活很快被外围的动荡传染了。当看到有人搞病退能返回城市时,鬼使神差般的志新陷入了魔鬼的陷阱。
    志新和来凤也开始商量着怎么整出一点不大不小的慢性病来。于是志新鼓励来凤往耳朵里面灌水,形成严重的中耳炎。来凤叫志新去医院“看病”前喝上一碗生猪血,形成“大便带血”的病态。数次检查,志新的“病情”不够严重。他突出奇想,每次检查前加喝一小瓶送命的红药水,以此达到“病入膏肓”的效果。
     急于返城的青年人,用摧残自己的方式急不可耐的“准备返城”了。
     山乡的夜,静得怕人,乌云笼罩着月亮,天地间被搅混成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
     志新喝的红药水,也叫红汞,又名汞溴红,是一种含有重金属汞的有机化合物,对人体有毒,很容易造成汞中毒。具有轻微毒性不能入口的红药水,对十二指肠轻度溃疡的志新来说是真正的送命的“病入膏肓”。
     青年人想着绝招的心理被阴霾笼罩,死神狰狞的面目在天堂里对着他们在狞笑。
   
         当来凤趴在王志新坟头上泪雨磅礴的时候,一份病退证明已经拿在了来凤的手上。然而返城前夜的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见王志新的足迹、身影、笑貌了。生命太脆弱了,脆弱的象一片树叶,一阵风起就能无声无息的飘然落地,甚至就在几句话之间,就能生离死别。
         王志新的肝脏受到了夺命的破坏,当他感觉真的病入膏肓的时候,短短两个月,王志新连回上海的时间都没有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绿水青山,雾笼山西侧的黄土岗脚下,秋风叶,黄尘起,百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年志新24岁。
         生死从来无轮回,往日的欢乐情景,携手共度艰难困苦的往事,都成了来凤记忆里永远的定格。志新过早的青山白骨的相依,给一起下放的知青们的心灵里带来了一种灰蒙蒙的阴暗、低沉、和讲不出来的愁绪。
         人生难得一知己,尤其是在艰苦的农村劳动生活中结伴的情侣。其情、其义,是无价的珍宝,是一颗心频率共振的左右心房。
         然而生命竟如此短暂。人间的美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留恋,而志新已不顾来凤“牵衣顿足拦道哭”的挽留,连头也不回的毅然的走了。
         事情的发生几乎就在郭琴告诉文亮的一个月里。闻此恶讯,每个知青都低沉落泪了。能怪谁?能怨谁?只能留下多少惋惜、多少遗憾和多少失望。
   来凤洒在志新黄土坟上的酒还是那样的浓烈,还是那样的醉人,那样的深情!这世上还有谁能与其同醉?今夜月明人尽望,酒醒何处觅情郎?他去了天堂,天堂高处不胜寒。他去了远方,远方地际天老地荒。“问世间,情是何物?”情成了来凤孤独心灵里沉重的“惟有泪千行”的回忆和负担。
        志新的鲁莽举动带来了巨大的悲痛,也震撼了制造病情的知青。
        72年12月20日,福建省莆田县城厢镇下林小学教员、下乡知识青年家长李庆霖写信给毛主席。他在长达两千多字的信中陈述了下乡知青生活上的困境,揭露了地方上一些干部利用职权为下乡时间不长的子女开后门招工、参军、上大学的不正之风。他在信的结尾写道:“毛主席,我深知你老人家是够忙的,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我所说的事。可是,我在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艰难窘境中,只好大胆地冒昧写信来北京告御状了,真是不该之至!”
        据说毛泽东读完这封群众来信,“双眼慢慢红起来,泪水潸然而下”。他立即复信:“李庆霖同志,寄上300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问题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志新再也无法知道,毛主席的批示传达之后,没下放的“独根独苗”不用下放。已下放的“独根独苗”一律返回父母身边。然而独根独苗的王志新再也无法返回父母的身边了。
  
                                                                            (49)
            “三山六水一分田,世上农夫种不全”。
    春夏秋冬的轮回,播种收获的循环。锻炼和考验并存,艰苦和快乐同享。年复一年的“地球车间”的修理工作在循环往复。
    劳动挥洒着汗水,大地奉献着成果。田野是知识青年的课堂,农业知识是他们的课本。和贫下中农的结合,交流着感情、语言、智慧、人性。
    接受再教育的物质环境贫穷落后,接受再教育的精神环境贫乏枯燥。
    然而,72年的首次招工,犹如一支强心剂,还是给希望渺茫、精神萎靡的知青们带来了短暂的兴奋。
    上海女知青钱敏首先被推举招工了。
    由于名额有限,一个公社就两名,尽管是在悄悄地进行,但过于敏感的问题还是被泄露了,部分知道情况的知青都在积极的关心和活动。
    围绕着钱敏的招工,一场暗斗逐渐暴露出来了。本地的知青有关系的找关系,有后门的开后门。知青之间相互不服,流言谣言谎言,炮弹横飞。主管和分管相互拆台,县里和乡里招呼不断。
    招工成了权力的较量和金钱的赛跑。招工像一个肉包子,摔在一群狗堆里,大狗、小狗、饱狗、饿狗、公狗、母狗,一场狗与狗的争斗,打的不可开交。
          知青的招工失败比不招工还要受伤害。
     互相揭短,互相揭丑,互相揭家庭的历史问题。为了一个招工的名额,暗藏的矛盾转为公开的较量。
     钱敏没有走成,也没有得到具体的原因,含糊其辞的理由是:“家庭背景有点复杂。”其招工名额被当地县城下放的一名知情“悄无声息”的顶替了。
   钱敏很沮丧,杨委员很紧张。
   杨委员很沮丧,杨委员很喜悦。
   杨委员答应钱敏的招工名额落选了,因而钱敏很沮丧。同时由于此人不走杨委员很紧张,因为有人揭发钱敏和杨委员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但是钱敏落选并不能全部怪上老杨,是老冤家高委员的竭力公开的反对。因而杨委员很喜悦,他把高委员反对的意见告诉了钱敏,因而他能抽身脱离“承诺”钱敏的责任了。
   
    杨委员和高委员明争暗斗已早有所闻。原先两个人同属一个由高委员主持的文教宣传的部门,杨委员只是高委员的助手。由于上山下乡工作的需要,成立了专门的上山下乡办公室,从此杨委员和高委员分道扬镳,杨委员专门负责知青的五七工作,然而以往两人在工作上的摩擦各自依然耿耿于怀。
    高委员要一个小学代课老师,从知识青年里面挑选。杨委员推荐一名秀气文静的女知青,高委员不接受,通过公社会议,选定了一名体质健康的男教师,把杨委员气的跺脚。高委员指定抽调的人员,杨委员说出好多理由不给调动,高委员气的白眼球翻在外面。高委员需要一名赤脚医生,杨委员推荐了一个漂亮爱干净的小名叫“兔子”的女知青,高委员又很不满意,双方妥协后把赤脚医生给了个大体臃的小季。公社广播站需要一名广播员,竟由于高委员和杨委员的意见不能统一而长期空缺。
    两个乡村干部的矛盾明争暗斗,长期摩擦,各不相让。然而两人平时在大伙面前又表现的亲热无比,亲热过后又互相背转身朝地上吐脓痰。
    当钱敏的招工受到高委员的否决时,老杨早有准备,心理上并不在乎,因为与此同时,杨委员为筹办五七厂而一手操办的一溜瓦房已经建成了,他将可以安排更多的知青,因而他不在乎高委员的反对。
    失败与成功,争斗与妥协,这些对杨委员来说都习以为常了。
   
    公社朝南的一排干部休息的宿舍里,叶华穿着平角裤歪靠在老杨的床上,老杨有点紧张,瞪着眼睛说:“你怎么穿这么短的裤子跑到公社来干嘛?”
    “裤子短吗?在你家里的时候你可没希望我穿裤子。”
    一听这话,杨委员瞪出去的眼球立马收了回来:“小姑奶奶,你可不能这么说话!你有什么不快活说出来。”
    “说出来?你不是多次讲一旦有招工让我第一个走吗?怎么给钱敏先招工啦?”
    “钱敏走不掉,但必须先把她报上去,这是工作需要,你懂不懂?”
    “工作需要?是你的需要吧?她不也上过你家的小床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不能瞎说!”老杨重新吹起了胡子。
    老杨感觉到这个叶华有绵里藏针的功夫,眼珠子一转,又先笑着安慰叶华说:“别着急,这次名额有限,就两名,县里打了招呼,占了一个名额。剩下一个给了上海知青钱敏,在公社就没有通过,我知道姓高的要出鬼。钱敏退下来让姓高的提名一个本地学生,我没反对,我做了一个大人情,这样下次就好办了,你能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叶华不笨,她敢用青春做赌注,绝对不能说是低智商,她心里有数,杨委员身边不是她一个人,但她也不敢用生命去捍卫她的赌本,这一点老杨比她更狡猾。
    “写个代办条,带三十元补助款回去,和队里的知青搞好关系,别到时候招工征求意见时队里不同意我也就不好办了。”
    杨委员又哄又骗的糊弄着叶华。
    “裤子在门后挂着,拿给我。”
    老杨笑起来了:“还会和我玩这一手?告诉你!以后没事不要来公社找我,我会安排人去找你的。”
    老杨没有想到,叶华会穿着白色的平角裤躺在他宿舍的床上要挟他,他更没有想到叶华在等他回来时躺在他宿舍的床上早已经被老冤家高委员看到过了。
                                                                                    (待续)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6-6 10:38
闲时,适当评评栏目里的几位作者水平如何?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6-6 14:45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6-6 14:49 编辑

                                                                                                      (50)
    公社程书记找了杨委员,说:“有一个知青小女孩怎么穿一条到屁眼沟的短裤在你床上躺着?这形象多难看。”
    老杨马上眼珠子一转说:“上海女知青没规矩。今年夏天桐山大队来了五、六个老太婆告状,说下放在她们生产队的四个女知青穿着短裤,光着半个屁股在塘里洗澡,几个老太说女人露半个屁股下塘,风水败坏了,村里要倒霉了。还说那口塘是村里的吃水塘,被女人洗过澡了,现在不能吃了,又哭又吵的来找我拼命呢!”
    程书记急忙问:“哦?还有这事?后来怎么处理了?”
    老杨说:“我把他们轰走了。农村老太婆没见识。上海有不少女孩都会游泳,在游泳池穿着游泳衣。这能说禁止她们在乡下土塘里游泳的话吗?我把这几个老太轰回去了,告诉她们水不能吃了,自己有能耐去挖水井去。”老杨胜利的说:“几个老太婆拿我没招,哭哭啼啼的滚了。”
    程书记笑笑:“游泳不好说。上海有游泳池,游泳裤都齐根短,这事还真不好说。但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
    老杨拐着弯把叶华穿着短裤睡在他床上的事解脱了。
    然后杨委员又添油加醋的说:“还有几个生产队的那些光棍,经常偷看女学生晒的内衣内裤,女学生三角裤就巴掌大,很小,这些家伙一边用树枝挑起来看,一边还说‘妈呀,就这点大呀?’看见人家女孩晒的胸罩,光棍说是驴眼罩子。穷地方的社员没出去见过世面,落后的狠呢。这些情况还不是一个地方有。”
    程书记只好附和着说:“嗯,这事我已听说过了。城里女孩和我们农村姑娘穿戴的是不一样。千万别出事就是太平了。”
    老杨胜利了,七糊八糊的糊弄过去了。同时他也想好了:得赶紧把叶华甩掉。
   
    孙猴子住在县城南门的体育场边上。
    还是嘉靖年间,明朝的王阳明任南京太仆寺少卿时在此遛马的那块场地,沉睡了五百年的“官地”,现在是县城的野外体育场的场地。小县城没什么发展,工业又极端落后,除了一个天然的铜矿,一条北街,一条西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了。
           从小就长的瘦小、闪动着一双溜溜圆猴眼的孙三喜,小学三年级就肄业回家了,长期混迹于地痞无赖之中。然而人们早就把他的真名忘记了,只知道姓“孙”,所以都叫他“孙猴子”。孙猴子长期没有正当的职业,由于一米七八的瘦高个,再加上手长腿长,因而整天就在篮球场上和一帮小弟兄打球闲混。
          下午,球场上的半场赛刚刚结束,穿着背搭子汗衫的孙猴子真在家门口冲洗。极少上门的远亲姐夫老杨找上门来了。
          “在干吗呢?搞一身臭汗?”老杨一进门就喊。
          “哟,姐夫!啥风呀?把您给吹来了!?”
          “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姐关心着你呢,叫我过来看看。舅妈呢?”老杨叫孙猴子的母亲舅妈。
         在里屋的孙妈妈听外屋有人问舅妈,走出来一瞧:“哟!是你呀!胖子,有好多年没来过了,还是上半年在北街的百货商场撞见你们两口子的呢。”
         这个舅妈不是他夫人娘家的亲舅妈,是亲舅妈弟弟的媳妇,沾了一点拐弯的亲,所以跟着喊了一声舅妈。
         胖子一脸笑容:“你外甥女惦记着你呢,叫我过来看看三喜现在可有活干。”
         孙猴子是三兄弟,两个哥哥有家后分开了,所以孙猴子和母亲两个人生活。
         门外的山墙上靠着一副板车架子,是孙猴子平时打打短工,帮人拉车运货时用的。小县城工作不好找,“拉车全靠毛驴子拽,毛驴子屁股兜布袋”是县城的特色,一般家庭都有个板车,条件好一点的再养头小毛驴,随时可以打个短工,挣两个吃饭钱。
         拉车的小黑驴拴在屋后的地桩上,地下散着零星的草料。
         老杨望着拴在屋外的小黑驴对舅妈说:“最近很忙,想筹办一个知青小厂,给五七工作做点贡献,手边人手不够,来叫老弟帮着跑跑腿,打打杂,到时候看有没有机会和知青一起招工或者当个兵,这样就不用在外拉车打杂了。”
         孙猴子一听这话,忙不迭的高兴说:“行,行,听表哥的,叫我干啥都行!”
         杨胖子也高兴,继续说:“在我那儿先混着,不要说是我表弟,就说是待业知青。先打点杂事混着。我那儿下放学生多,到时候跟着下放知青一起招工,另外说不定还能看上哪个姑娘,已经老大不小了,该能谈恋爱了。”
          这又能帮助解决工作,又能帮助解决婚姻,舅妈一听这话,打心眼里感谢这个并不沾亲的外甥女婿。
     
          工作作风历来泼辣的杨委员马不停蹄的按照自己的构思寻找五七工作的出路。他两次去镇江,到扬中县和张恺武谈条件。他一心想把知青的五七工作做出一点成绩,扩大自己的正面影响。
    功夫不负有心人。知青的五七工厂终于在老杨的一手操办之下,办起来了。
    杨委员办的是一个加工“砂轮油石磨具”的五七工场。他从江苏省的扬中县请来了师傅。扬中县在70年代初期已经是全国闻名的“磨具之乡”了。
    然而杨委员把销售的希望寄托在上海的几位“厂长和科长”们的身上,他为这事不管是真还是假已经三次去上海联系和走访。杨委员的每一次特殊的“走访”,都使自己一步一步地陷入到自身难拔的“人情债”的深渊。
          简陋的工厂很简单。一溜新盖的和公社一样款式的瓦房,分成了车间和办公室。在办公室的里面安排了一个套间,套间是保管室,保管室里还住着保管员和出纳会计,也是两名上海女知青。
          一溜新房,在乡村的田野里已经是独一无二、首屈一指的“大企业”了。
    设备更简单,做成一个三角盘形式的木支架,中间一个400毫米直径、厚一毫米的圆钢板,一根麻绳做传动带,两只脚踏在木板上是“发动机”。操作人员就像踩水车一样的上下踩踏,麻绳在上下踩踏中抽拉带动圆钢板的正反旋转,趴在工作台上的操作人员用手把含满水分的金刚砂托在圆钢板的下方,在正反旋转钢板的作用下,钢板含着金刚砂在毛坯油石的表面来回走直线运动,把毛坯油石切割成所需的尺寸。
    一名厂长,两名会计,五名技术人员,四名销售,十来名知青。简单的五七工厂就这样敲敲打打的生产起来了。
   
    雾笼山转眼又是冬天了,社员们家家户户都在宰杀自家养的肥猪,准备过新年了。
    下放的知青们也准备回家过年了。
    在山上放养了大半年的“野猪”也转悠着回来了。
    敏伟自从赶到冲郢子送走心灰意冷的美英之后,自己便独自出去“周游列国”了。然而他没有失约,在回来杀“野猪”的时候,还是翻过雾笼山来把好友文亮找去打“猪夯子”了。敏伟还特意把磕掉门牙的老队长也请来一起美餐一顿。这头“野猪”,之从老队长摔掉两颗牙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撵赶过它。
    猪肉喷香,白酒浓烈,活跃的敏伟殷勤好客。
    老队长说:“大国回去也不来了。小许和矮个子小李两个人自从吵翻分家后就没在一起生活了,你们四个学生四分五裂怎么办?”然后带点探询的口气说:“在一起过不好,弟兄大了都分家,明年给你们各人重起一个锅灶,你们还是各吃各的吧?”
    敏伟说:“弟兄大了是应该分家,在一起小日子过不好。又不是夫妻,烧饭挑水,你多我少的肯定搞不好,各过各的日子。”接着他又肯定说:“是夫妻又怎么样呢?过不好日子的还是走。”
    老队长苦哀求的说:“你们不能随便走哎!一走多少天,公社找我要人怎么办?而且你们四个走的一个也看不见。”
    敏伟糊弄老队长:“你不让我们出去走走,将来没老婆成家你要负责哎?”
    老队长被敏伟逼问的答不上话来,只好傻楞着一只眼,摇头、叹气。
  
    冲郢子队的“老猪”长了九个月,也不过像五十斤的米袋一样大小,可怜的小老猪身长还没有屠夫手中的刀长。
    自诩“三根头发不为秃”的屠夫笑眯眯的说:“杀了一辈子猪,就算你们几个上海孬子养得这头猪最‘大’了。”秃子笑的脑门都绷红亮了,他两只手指勾住猪鼻子,一尺半长的尖刀从猪喉管直插猪心,轻松的断了小老猪的生命。
    死猪朝天仰着四个蹄子,四个屠夫用铁条通棍从猪蹄子边上穿进去通了一通,秃子屠夫吸气鼓腮,从一只蹄子往猪肚子里吹气。社员家的大肥猪都是四个屠夫从死猪的四条腿吹气,把死猪肚子吹涨起来,然后用麻绳在吹气口扎死,扎死后放在开水桶里烫,烫完后用刮毛刀刮毛。冲郢子知青养的猪,秃子一个人就把小猪吹得“滚圆溜壮”了。
    灶房里的开水早就烧好了,满满两铁锅开水倒在木桶里。木桶里开水冒着热气,秃子一个人把“滚圆溜壮”的死猪抱进桶里翻了两个转身,一把两头圆弧的大铁钩把烫好的死猪钩挂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刮光了猪毛,然后开膛破肚,去掉猪头,沿中间脊椎剖开。“三毛不为秃”的屠夫手持锋利的刀沿着猪脊梁殺下薄薄一条里脊肉,一条还带着猪体温的里脊肉,秃子一仰头,像吞面条一样全吞下了肚子。
  
                                                                                                          (51)
         杨委员带着孙猴子转了几个生产队的知青点,想让他熟悉熟悉地理环境,也熟悉熟悉什么地方是男知青点?什么地方是女知青点?以及什么人在哪个生产队,这样便于他以后好随时找人。杨委员就怕到生产队找人,丘陵地带的生产队,方圆几里的农田围着山山包包的散布,找人就像孩子在野外玩“躲猫猫捉迷藏”的游戏,他没有这个耐心。
         初来乍到的孙三喜,也没安排他具体的岗位。有事时就跟着杨委员出去转转,无事闲散时杨委员就把他交给了文亮。
         文亮和杨委员在上海的时候已经认识了老杨寄托希望的上海几位“厂长和科长”,所以五七厂的首批人员里就有文亮。
         文亮搞采购,空余时间多。小孙给杨委员跑腿,空余时间也多。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拿着脸盆烫脚的小孙,浸满汗水的臭袜子搭在一双高帮的大白球鞋上面,屋里散发着脚丫子的臭味。
         “今天跑什么远地方了?跑的满房子的臭味。”文亮嗅闻着皱了一下眉。
         “今天跑得远,跟老杨又到雾笼山底下三个队去过了。”
         “可有什么收获?”
         “屁收获,转了三个生产队,混了一顿饭。”
         “在哪混的?”
         “在大庙吃的。”
   “大庙?四个女知青哪儿?烧什么好吃的?”
   “青菜豆腐、蒸咸肉,还有一罐什么沙子鱼?甜不拉叽的。还是一个叫叶华的女的从箱子里掏出来的。太甜,不好吃。”
   小孙把罐装的沙丁鱼说成“沙子鱼”了。
   晚上临睡觉,孙猴子掩饰不住白天的兴奋,问文亮:“你认识大庙的叶华吗?”
   文亮有点奇怪说:“认识。啥意思?怎么想起问她?”
   孙猴子今天吃了沙丁鱼了,有点控制不住的兴奋。他告诉文亮,今天老杨特别把他和叶华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然后从大庙回来的路上,老杨对孙猴子说:“你高高瘦瘦的,她苗苗条条的,你俩挺般配”。
   文亮反过来问孙猴子了:“哟!猴子捞月亮啦?你能捞着?”
   孙猴子自嘲说:“我猴里猴气的,你们上海人哪会看上我。”
   “这还差不多,有自知之明。自古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没听说过什么孙猴子想吃天鹅肉的。那个叶华在女知青里是算得上漂亮的一位了。”
   “哎哎老兄,你别臭我,老杨都对我说了,‘猴子不上树,多打一遍锣’,说不准丑男有美女喜欢。”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6-9 13:13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什么上次出来时钥匙丢了,来看看是否丢你们这儿了?什么老杨叫我去蒋坝经过你们生产队田头邂逅巧遇了。孙猴子想着点子三天两头的找借口去接近叶华。老杨还布置什么知青年底情况通报,知青一年生活、劳动等情况汇总,还把自己的自行车给孙猴子骑用,老杨还从公社武装部任部长那里借来了一支步枪,白天给孙猴子背着,让他耀武扬威的去检查安全,但晚上回来要把枪交给文亮保管。一支没子弹的步枪,使用、保管,制度齐全,手续完整,杨委员暗中推波助浪,做足了文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本就水性杨花的叶华,用不了孙猴子多跑就已经和孙猴子熟悉而火辣了。现在叶华去县城不用自己跑二十多里地的劳累了,全由杨委员提供给孙猴子的“专车”接送了,以前需两个半小时的路程,现在孙猴子只要蹬一个小时自行车就能送到县城了。这对叶华来说,去县城方便而不用劳累了。
   雨天,又是一个倒霉的雨天。上午还是一个晴天,下午下雨了。乡野的泥巴路,一下雨就不能骑车。叶华被耽误在县城了。
   晚饭在县城的“东方红”饭店就餐的,孙猴子特别大方,为叶华点了炒肚片、炒腰花、回锅肉、红烧鱼,还外加一个三鲜汤。并且要了一瓶葡萄酒和叶华对饮,兴奋微醺的孙猴子自己还外加了二两小“明光”白酒。
   已经火热交往的青年男女,心里的距离就差那一层纸没有捅破了。老天爷帮了孙猴子大忙,更帮了杨委员的大忙。
   机会总是伴着条件产生的,雨天,家中无人,小孙母亲下乡走亲戚没能回来。
   青年人火热的心就需要这样的机会,而且还有酒的涌动。
   酒是人间美味,神仙万古传流。酒晕上脸的孙猴子牵着叶华的手说话,叶华也没把手抽回来。
   孙猴子说他的心跳的厉害,说:“你摸摸,砰砰跳呢!”他拉着叶华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事故老练的叶华没推辞,反而伸出了双臂,死死地抱住了孙猴子。
     酒没醉,叶华伸出的两条玉臂让孙猴子彻底的“醉了”,而且醉得七魂出窍,他一个急猴翻身,紧紧地抱住了叶华。
   叶华没有半点反抗,伸出的手臂仍然紧紧地缠着他不放,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孙猴子发狂似的亲吻她的脸、她的耳根、她的嘴唇。
   叶华感觉到孙猴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了,她自己的胸脯也在急促起伏。叶华伸过双臂抱住孙猴子,抱得紧紧的。孙猴子把叶华按到在床上,腾出一只手,胡乱的摸着叶华的身躯,然后一把扯动叶华的内裤往腿下褪去。
   叶华又在重演着自己的放荡,她双手抱住孙猴子的后背,低声呻吟着,任由孙猴子死死地压在身上的疯狂爆发。
   是酒?还是激情?真是青春年华的叶华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炽热,如此饥渴,如此激荡,如此舒坦。
   屋外的雨停了。一阵疯狂爆发过后的孙猴子不知怎么的有点心慌了,望着叶华柔滑的酮体,突然有一种莫名、害怕的感觉了。处在激情里的叶华也慢慢坐起,乜着眼不解的看着孙猴子。孙猴子慌忙抓过被子包裹在叶华浑身赤裸的身上。
   叶华娇嫩的用地方语说了一句:“傻样!讨厌!”
   俗话说女人对你甜美的说“傻样、讨厌”的时候表明她喜欢你了。
   娇嫩的一声“傻样、讨厌”,孙猴子又一次被击倒了,他抵挡不住,他心猿意马地再次放倒了叶华,又饿虎扑羊的把叶华压在了身下。
     “现在,你就是我的老婆!我就是坐牢、讨饭也要你做我的老婆。”孙猴子激动的不顾一切的反复说:“你是我老婆··是我老婆···”
     孙猴子一浪一浪的如同洪水猛兽不可阻挡,叶华封锁禁闭的人性青春的情欲彻底的放开了,叶华幸福得呻吟刺激着金猴子更加疯狂得爆发了起来。
  
     春天,充满希望的季节。
   带着包裹,带着希望,回家探亲的青年学生们又像候鸟一样飞回了他们的田野。
   今年没有回家过年的郭琴,是一个人留在乡村的,在荣家庆家过的年。姑娘是想利用春节的休假,和荣家庆的父母在一起相处相处,看看自己的选择是否坚定?是否正确?是否能彻底适应在农村扎根的决定。
   追求爱情没有冲淡她的理智,更没有冲淡她对父亲的思念。她忘不了父亲和妹妹送她上山下乡的那一天。
   在锣鼓喧天的欢送车站上,妹妹抱着姐姐。在企业当干部的父亲站在一边,送女儿去上山下乡的微笑掩饰不住他的泪眼。郭琴母亲去世的早,父女三人的生活,做父亲的心里知道郭琴为这家的付出,她是难舍这个家的。
   郭琴对妹妹说:“我68届一片红,我去农村插队,等你毕业的时候家里就你和爸爸了,你肯定不用再下放了。你要把爸爸照顾好。妈妈走了之后,爸爸很孤独的,为了我下放,他这几天衰老了十年都不止。你要好好读书,多陪陪爸爸。”
   父亲忍着泪对郭琴说:“放心的去吧!你能坚强的面对将来,爸爸就放心了。”
   将来?将来是什么?郭琴仅仅就这一个“年”没有回家过,自己心碎万段的眼泪流了多少?她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
   她知道父亲不同意她在农村恋爱,她更知道自己没有个“家”父亲又是多么的牵挂,她无法告诉父亲她从县城杨委员家冲出来的那个晚夜是怎样提着心走完那二十多里的夜路,她心里明白:公社里有一个用漂亮女知青的尊严交换前程的杨委员,然而她却“得罪”了这个炎手可热的伪君子“色狼”。
   年,是游子对亲人最难受的思念,是考验人意志坚定的试金石。
   年,又像一道分水岭,给昨天画上句号,给明天点着未来。
  
   上午。猴子孙三喜遵照杨委员的旨意从林场队带着社员荣家庆去公社谈话。一天不见荣家庆回来令郭琴坐立不安,荣家庆的父母更是惶惶不安。
   午后三点,坐等不安的郭琴风急火燎的赶来公社了。
   公社大院的小房间里,杨委员躺靠在床沿边上,孙猴子站在门口,荣家庆被反绑着双手瘫睡在地上。郭琴一脚跨进门,心立马就碎了。她一把抱着瘫在地上的荣家庆,向杨委员投出了忿怒鄙视的眼光。
   杨委员像被电打了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郭琴逼视着杨委员,一句话:“放人。你给我放人。”
   杨委员怒目圆睁冲着郭琴说:“他破坏的是上山下乡的运动,你不要到时候后悔!”
   “我不后悔!破坏上山下乡的不是他,是贪图女色不得手的人,是有意阻扰知青正常恋爱的人!”郭琴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杨委员,同时还警告了一句:“你管好你自己”。
   “你写下来,你用笔把你说的话写下来。”杨胖子气急败坏、脸都变了色的说。
   郭琴毫不犹豫的写下了:“我自愿和荣家庆恋爱,我不后悔,我愿意。”
   杨委员拿着郭琴写的纸条,脸气的煞白,冲着孙猴子吼道:“放人。放人。告诉你父亲,从此不要来找我。”
   日落的阳光,无力的抛下了道道光芒。吓软双腿的社员荣家庆在郭琴的搀扶下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老杨拿着郭琴写下的自愿和荣家庆恋爱,决不后悔的“白纸黑字”的凭据,心里既气恼而又轻松的吹了口气。
     叶华和孙三喜恋爱,直接住在孙猴子家数日不归了。郭琴自愿和社员荣家庆恋爱,写下白纸黑字了。杨委员闹心的事一件一件摆平了。
     五七工厂真在积极的开办之中,真的、假的又安排掉了几个知青。再遇上每年总有一二个招工招生的名额,还能再走上一二个。杨委员在玩着“老的不去,新的不来”的游戏,而且玩得很轻松自在。老杨知道,只要大权在手,只要把五七工作再做出点成绩来,“麻烦事”都会迎刃而解的。
     想着自己高人一筹天衣无缝的手段,杨委员得意的笑了。
  
  
  (52)
     自从美英失望、冷谈的离开敏伟之后,处在消沉边缘的敏伟更是对自己的前程失望了,他说地球是圆的,永远周而复始的“修”地球,是永无止境的。敏伟破罐子破摔,已不再甘心长期寂寞单调的乡村劳动了,经常一个人外出游荡,而且越跑越远,甚至数月不归了。
     俗话说“长期走夜路、早晚会遇鬼”。
   一件离奇的案子,敏伟在上海遇见“鬼”了,被牵连了进去。
   一家企业的女浴室,两个企业女职工在洗澡,知青小胡也进来洗澡,洗完澡便回家了。然而这两位女职工洗完澡回去以后发现手表丢了,赶紧又回到厂里来向厂部保卫科报案并提供线索说小胡来浴室洗过澡。保卫科将此线索报知淞沪派出所,三天以后,淞沪派出所几经周转,找到了有过“贪便宜”前科的小胡。
   小胡在派出所承认洗澡时“顺手牵羊”带走了一块女色手表。派出所追其手表下落,小胡交待说是送给了敏伟。然而小胡并不熟悉敏伟,连敏伟的家在什么地方也不认识,只知道敏伟住在一个有游泳池的地方,所能提供和敏伟认识的唯一证据是曾和敏伟在一起拍过的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游泳池附近?有这样的线索对派出所来讲找到敏伟足够了。不用半个月的时间,敏伟就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了。
   敏伟不承认这件“收藏赃物”的事被派出所拘留起来了。
   派出所调查敏伟周边的情况,找到了熟悉敏伟的老同学文亮。
   看着派出所展示的照片。照片上敏伟笑眯眯的两手抱膝,坐在公园的靠椅上,身体的左边站立着年轻漂亮的小胡,小胡阳光灿烂的紧挨着敏伟,一只手还亲切的搁在敏伟的右肩。照片上的两个年青人就像是一对恋人留影。文亮感到非常奇怪,和敏伟从同学到下放插队,六年里形影没有分离过,却从没有见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朋友小胡。
   敏伟在照片的“铁证”下交待和小胡是在安徽农村回上海的火车上“搓拉赛”搭识的,也承认彼此并不十分了解对方,只是逢场作戏的胡乱玩玩而已。然而敏伟抱着小聪明,戏谑的承认有手表一块,他已经在56次火车去安徽的路上卖掉了。56次火车从上海始发,到新疆的乌鲁木齐终点站。遥遥数千公里的路程,谁买下了这块手表?买下手表的人在什么地方下车了?敏伟云里雾里的“交待”把这手表绕失踪了,办案的警察是追不回来了。
   敏伟被判以窝藏、销赃罪劳教三年,被送到安徽北湖劳教农场吃“大锅饭”去了。

     老杨安排文亮和四个从扬中县聘请来的人员为五七加工厂跑起了采购销售的业务。
     从苏北到东北,从上海到西安,四个销售人员,南征北战、东跑西颠。一个小厂的生产销售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运转起来了。
   然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七小厂,用最简陋的设备,最原始的生产方法,对土窑里像烧砖一样烧制出来的油石进行切割加工,打磨定型,其产品的精度和质量是根本得不到保证的。经过改制的油石,一般小企业的需用量少之又少。而对精度和质量要求高、使用量大的企业又有专门国家定点的供货渠道,根本无需购买五七小厂的产品。
   厂里的五个销售人员费尽手段和心机的维持着生产。
   油石的原材料主要来之南京、扬中、来安、盱眙、宝应等地烧制的产品。
   去盱眙县城采购,没有交通,采购人员都是一早从关帝乡出发,穿过一个叫新集的小镇步行出发的,新集就是雾笼山脚下的一个小集镇。
   一条单车道的土公路穿过小镇,二十来户人家排列公路两边,没有交通车辆。
   沿路两边清一色的土坯房里只有坐落在三岔口的乡供销社算是“高门大户”了,也不过是土坯的墙、茅草的顶,只是略显高大而已。
  
     盱眙城里新办了一个窑厂,关帝五七磨具厂的一种黑碳化硅要到这儿来采购。
     三岔路口的新集小镇,向南、翻过雾笼山,通往县城的东门。向东,沿着雾笼山势走向的一条羊肠小道,通往来安县的西门。
     二十来户人家小镇,没有交通。只有步行到三十来里地外的来安县城后才能坐上开往盱眙的班车。
      三十多里地的乡野土路,还真有一点“西风、古道”般荒凉的感觉。这一带受过连续多年的自然灾害的清洗,光秃秃的山岭上几十里范围内都找不到一棵大树,漫山遍野都是稀稀拉拉的茅草。沿山脚的坡地上,种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旱粮植物,一垄一垄的山芋和一片一片的绿豆、花生。只有在山坡下面有着一块连一块碧绿的呈梯形的水稻田。
     去往这么远的盱眙县采购,厂里安排大袁和文亮同行。
   大袁是在敏伟被判刑后到来的。事先杨委员曾答应敏伟的父亲将敏伟调入到公社的五七厂搞销售的,敏伟被判刑三年,这个计划彻底落空了。然而杨委员很快又安排了一名和母亲一起下放的女青年大袁和文亮在一起采购。

     在没有行人的乡野小道上,与文亮同行的姑娘干脆就一路走,一路唱起了地方戏。田野广旷,优美的声音覆盖着远水近山,躲在茅草里的野兔和野雉,反倒受了惊吓而到处乱窜。一路行,一路唱,沿途竟没有遇到过一个路人。
     文亮清楚的记得初到农村时,不熟悉环境,一次从黄泥乡心急火燎的往关帝乡赶路,走了茫茫的十五、六里地,不知走的是对还是错?也不知脚下是黄泥乡的地界还是关帝乡的地界?路途中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乡村的姑娘,迷糊中犹如黑暗里看到了一线光亮,赶紧想问一下脚下的地名,以便知道有没有走错。在农村有这么一句俗话叫:一指五里。意思就是抬手一指就是五里远,因而指错一个地方少说就要多绕五里地的冤枉路。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还问出了一肚子窝囊气。姑娘人家是用衣袖遮着脸,羞羞答答的一言不发,和文亮侧着身体擦肩而过的,连脸面都没看着。
     贫穷落后总是和愚昧无知在一起。乡村姑娘怕羞,不与野外路途上遇到的“野”男人说话,文亮毫无办法,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线希望”就这样丢失了。
     
     公社杨委员为了给“知青”寻找出路,千辛万苦得开办了“知青五七”工厂。从厂领导的配备到员工的选择,全部都由下放干部、下放人员、下放学生组成,并且首先照顾一部分体质差的女知识青年在厂里上班。
     厂长老陈是从国营农场下放的干部。在职时的农场场长,“文革”中受到了批斗,作为重新改造的干部下放到了关帝。大袁和小袁也是随在黄梅戏剧团的母亲一起全家下放的两姐妹。其余的十多名县城和上海下放的知青也是从各个生产队抽调而来。
     大袁和小袁深受家庭浓厚的艺术熏陶,两姐妹不但处人和睦,而且相当有戏曲功底,常背着母亲低声轻唱,因为母亲受演黄梅戏的牵连受过批判,所以不再让她们唱黄梅戏。然而两姐妹从小就非常扎实的音圆腔正的基本功,常让一起上班的青年人听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小袁在车间切割油石,大袁和文亮做材料供应。
     由于交通闭塞,去一次盱眙,首先要步行三十多里地先到来安县城。大袁和文亮是以东北方向的八公山为坐标,不管是绕山梁、绕山凹,还是绕池塘、绕田原,只要面向东北的方向不变,没有路也能走出“路”来。来安县城就在那座八公山的东南面。
     在农村走个十里、八里的路是不稀罕的,然而都是以高山、月亮、太阳做方位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文亮边走边问大袁:“我们都是一个人下放农村去插队落户的。你家怎么会全家都被下放呢?”
     大袁忧伤了,简单的诉说起家庭的不幸:“母亲是黄梅戏剧团的演员。以前演得戏,像国粹京剧、表演帝王将相的戏比较多,如《霸王别姬》《长坂坡》《空城计》。你们上海越剧多,越剧表演公子小姐、才子佳人的戏多,如《西厢记》《打金枝》《追鱼》等戏,我们安徽主要是黄梅戏,黄梅戏里有鬼怪神仙,如《牛郎织女》《天仙配》,《天仙配》里面有七仙女、有老槐树、有土地公公,还有天兵天将的神仙。‘文革’期间这些戏剧都属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神仙鬼怪主持舞台的,所以都受到冲击批判了。我母亲黄梅戏剧团里的一些主要演员,基本上都送到农村去了,所以我们全家也和母亲一起被下放农村了。”
     文亮并没有细问她母亲是一个什么样得“主要演员”,只是一句问话触动了大袁的心痛而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了。
     边走边聊,大袁不无悲情的说:“山上没人,我唱两句心里感觉快活。现在我妈妈不让我们唱黄梅戏了,甚至连说话都不让提及黄梅戏,她对黄梅戏伤心透了。其实我和我妹妹从小学说话开始就跟我妈学唱黄梅戏了,现在不行了,妈妈平时最多让我们吊一下嗓门,一句唱词也不准唱了。”
     大袁不无悲伤的继续说:“全家下放,我所以来的比我妹妹迟了两个月,主要是处理我在合肥恋爱的事,晚走了一步。我那对象‘吹灯’了,他家是‘革命派’,我家现在是‘被革命派’了。否则我们都快结婚了。我都26岁了,城里招工的年龄都限制不准超过25岁的,我这一辈子在农村死定了。”
     叹气悲观的大袁问文亮:“你将来会在农村安家吗?”
     “我想不会。在农村提到谈恋爱我都感觉有点害怕,有点不甘心,不敢谈。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哪对知青兴高采烈的步入‘洞房花烛夜’呢!”
     “现在你都进五七厂了,工资也是最高的,你也不谈吗?”
     “这能叫厂吗?没机器没设备的,仅仅比种田轻松一点,没有任何保障的呀。”文亮接着说:“工资高,你知道老杨请来的师傅们拿多少工资吗?张恺武一个人就是九十元工资,另外每月还有固定的出差补助,他的工资几乎是公社程书记的两倍。”
     大袁惊讶了,“我才三十元,他拿我四倍?”
     文亮继续说:“关键不在工资。老张跑外勤,订货合同没有全拿回来,他一脚踩两条船,他在其它地方还有一份工资,老杨迟早要吃这个人亏的。”
     说到老杨,大袁说:“我母亲讲老杨不好,好色,不是好人。”
     两个年青人的对话陷入了不便议论的话题上去停顿了。
     大袁换了话说:“我妹妹说车间里有一个女孩一直在给你写信?”
     文亮不隐瞒:“是有这个女孩,叫蓓蓓。写信给我的事是杨委员说出去的,他偷了女孩写给我的信,这事我不想解释。”
     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低着头赶路。还是文亮找话说:“你唱段黄梅戏吧,我跟着学。”
     不愧是戏曲艺术家的后代,出手不凡,一声拖长的腔音,直穿云霄。
     行走在荒山野岭上,大袁一路行,一路唱。首次近距离贴耳听到这音正腔圆、委婉动听的黄梅戏,深深的打动了文亮。
     在“文革”时期,清一色的戏曲舞台上,就是八个“革命样板戏”以及毛主席语录歌和可数的几首革命歌曲,其它什么也听不到,那时候的八个样板戏,人们除了不会跳芭蕾舞,几乎都会唱上一段、二段的京剧,没有其它什么民间和通俗的音乐可以欣赏娱乐。
     当第一次在无人的山梁上边行边听大袁放开亮宽的嗓门演唱的黄梅戏,犹如天籁之音,让人耳目一新。文亮简直都听“傻眼”了,一种新鲜的感觉,一种沉浸在高品位的戏曲享受之中的感觉,不由得口随心动,自然的跟着她一路学习,一路哼哼。
     “这戒指本是我娘家物,多少年它随我受尽风霜里,戴着它将冬儿他爹埋葬,戴着它我织布纺纱供儿上学堂。多少颗眼泪流在这戒指上,多少个苦难的岁月把戒指磨光···”。
     这是黄梅戏《野火春风斗古城》里面,杨晓冬的母亲临刑前手拿戒指对银环的那一段瞩托的唱词。
     在这荒野无人的乡村,长期压抑的大袁一展歌喉,委婉、奔放、动听的戏曲,深深的印在了文亮的脑海里,那“物、风、葬、堂、颗、光”黄梅戏独有的咬音的字腔,字正腔圆,华丽圆润。
     欣赏羡慕之余,青年人并不完全理解这么好听的戏曲应该在舞台上表演,为什么黄梅戏会受到批判?而偏要在无人的山坡上才能放声倾诉呢?
     天赐良机,和“艺术家”走在了一起,文亮干脆一路行一路跟着学。
     三小时的路程,行路流韵,在新鲜、享受中轻松的走完了坎坷的山路。
     可惜了那个路线斗争群众化的年代,更可惜了那个年代的青年,极左的年代,亵渎了文化,亵渎了艺术,亵渎了艺术家的生命。

     洪泽湖畔的盱眙古城,有一种最原始的磊墙方式,就是将河床里圆滚各异的大大小小、圆溜滚滑的鹅卵石,井井有条、错落有致得码堆镶嵌起来。在粗陋凌乱的圆滚中,又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雅致和有条不紊的散淡。因而在民间流传着“石头垒墙墙不倒,半夜翻墙狗不咬”的怪异。
     躺在旅社的床位上,文亮想到了被老杨偷去的信和那个清纯的女孩。
     夏天的夜,月光洒在田野里、水塘里、山坡上,银白色光亮一片。东面的乱坟岗边上紧挨着一个大水塘,清澈、宁静,平时很少有农户到这水塘边来,连放牛的孩子也不在这儿停留。
     环境的安静和水面的清澈,是夏夜纳凉消暑的好去处。
     自从进了五七小厂,“八小时以外我自由”。文亮暂时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劳动了,这对在农村的文亮来讲已经是非常奢侈的生活了。
     每天工作结束,食堂开饭了,吃完晚饭嘴一抹,什么事也没有了。休闲之余,文亮、大华、孙猴子,三人总喜欢到乱坟岗边上清澈、宁静的大水塘去游泳。女知青蓓蓓每天也在这时候端着脸盆来到塘边。
     凫水在池塘里的三个小伙,也会在月色下凝视洗衣的姑娘。因为那是没多少人敢去的偏洼之地。
     姑娘都爱水,水是姑娘们的性情,她们用清纯、细润、柔媚、深情、来缠绵着对水的感情,把她们出生以后“娣”“华”“蓓”的名字都浸润在柔情似水中。
     一个无形的导演在安排着胆小姑娘有意来池塘洗衣服的“巧遇”。
     文亮从水里出来,换在岸边的衣服都已经被姑娘“顺便”清洗干净了。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被“情”撞击的心不能平静。这是不敢相爱的地方。晨出暮归,一身汗水一身泥土里,土屋、老牛、爱情,三条扭曲的线始终没编结成一根牢固的绳束。
     “巧遇”的姑娘一口气给文亮写了七封信,字里词间无不透露出少女的心襟。
     乡村田野里,始终有一种粘糊糊湿漉漉裹携着牛粪味的空气在飘洒,文亮被这气味窒息了萌芽初发的爱。
     “土佬冒”杨委员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在安排大华找文亮出去“有点事”的时间里,杨胖子溜进文亮的寝室,偷走了文亮收藏姑娘匆匆放下的七封素笺。
     溜回宿舍的老杨淫邪的念着信上的字句,以此拍去他尘封掉渣的土灰来荡漾单调无聊的精神世界。
     偷看了信的杨委员真是“不留隔夜粮”。
     老杨当天晚上便恶劣的站在蓓蓓面前背诵着姑娘信上的词语。
     昏暗的灯光下,姑娘被羞辱得满脸通红,杨委员恶劣的趁机托起姑娘低垂的头,猥亵的摸着不敢抬头姑娘的脸。
     当信疑参半的蓓蓓责怪文亮不道德、把信“交给了”老杨的时候,文良才发现自己的信已经被人偷走了。文亮对不起姑娘,他无法追回流传出去的信件“内容”。文亮愧疚的心里永远背上了自我的谴责。文亮懊悔之余感觉到孙猴子奸笑的两只猴眼。
     水塘里倒映着阴冷兮兮的月亮,堤埂上走着姑娘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一阵风起,吹皱了水波,水里的月亮被抖落的支离破碎,仰或就是拉长了的一张圆脸。
     蓓蓓是个好姑娘,在农村不想恋爱的文亮,不至于出卖姑娘写来的信呀。被老杨戏弄了的文亮,心里也抖落着一个支离破碎的月亮。
     结合以往知青里关于杨委员好色的传言,亲耳听蓓蓓诉说杨委员趁机“动手动脚”的下流无耻,文亮感觉老杨是知青们面对的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古城的夜,寂静无声。躺在床上的文亮,思绪翻腾,难以入眠···
                                                                                              (待续)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4-6-11 14:48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4-6-11 14:51 编辑

                                                                                                            (53)
        杨委员一边绞尽脑汁的为关帝乡的知青们寻找出路,他努力的想为五七工作做出一点成绩,树立自己的正面形象。一边又无法脱离人性的贪婪和淫欲。他借与学生家长沟通交流上山下乡工作的需要,三次去上海,背下了无数的“人债”。他喜好美色、猥亵奸污多名女知青,又背下了无数的“情债”。杨委员在妄所欲为的摧残着上山下乡的灵魂。
        知青钱敏首批招工没有走脱,杨委员说:“我尽了最大努力,是你家庭有问题,群众反映太大,你不能怪我。”把自己摆脱的干干净净。叶华更是有口难言,用青春换前程的失败,默默的成了“孙猴子”的“夫人”。只有杨委员家那间保持着晚清风格的东厢半廊柴房里的那张小床能知道其中的原由。小床上不知留下过多少借以投宿的女知青的泪?
        杨胖子一边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一边又努力地为自己挖掘坟墓而培养着掘墓人。
        余家勇安排在公社知青五七工厂上班是受他城里父亲手中权力的影响,公社五七厂生产的产品源源不断向他父亲工作的以及他父亲联系的厂家发送。家勇的女友叫佩华,就插队在公社半里路开外的南冲生产队。
        佩华是家勇父亲厂里的老同事老刘的女儿。女孩苗苗条条,颀长丰满的身高像她父亲,圆圆的大眼睛,一笑一对酒窝,高高耸起的乳房散发着青春的挺拔、健美。相比之下没有佩华标致的家勇从不敢主动进攻爱情。
        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下,两位多年的老同事共同商量着双方子女的未来前途,也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在农村上不来,就让两个小孩在农村成家。我们两家四个老人退休以后也好常去走走,去照顾、去看看。”
   这是双方家长当着文亮的面,亲口在江西路上的一个饭馆里宴请杨委员时做的“红娘”,做的“拜托”。
        夏日炎炎,涨红了脸的太阳,燃起了一片灼灼的热浪。
   住在公社老卫生院的草房里,和文亮同屋居住的家勇今天有点显得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像百爪在扰心,他对文亮说:“我今天心里怎么这么烦乱?我想出去走走”。
        文亮说:“大热天,种田还没晒够你啊?我可晒怕了,我不愿意出去。”家勇只好一个人心绪烦乱的走了。
        一小时不到,家勇失魂落魄的颠回来了,喘着气哭。
   “大小伙子哭什么?”文亮追问他为什么?
   家勇蹲在地下拍着脑袋痛苦的告诉文亮说他去佩华处,发现门外面没上锁,是从里面关着的,他以为佩华午睡没起,不想惊动她,就隔着门板缝向里窥探,起先看不清,外面亮里面暗,眼睛适应环境以后,他看见佩华的床上有两半个大圆的光屁股在抖动,下面还压着小半圆的光屁股。他惊懵傻了,连脑袋也空白了。他也看清楚了,是公社独一无二的大腿连着屁股的杨委员的“肥臀”。
        惊呆了的家勇一声也没敢叫,失魂落魄的跑了回来。
        太阳偏西了,情绪激动的家勇坐上晚班火车赶回城里找他父亲去了。
        食堂开晚饭的时候,像没事人一样的杨委员游荡了过来,进门两眼一扫就问文亮:“吔?余家勇呢?”
        文亮也像没事人一样告诉他:“家勇说家有急事,去城里了。”
   “哦,请假了吗?”杨委员追问了一句。
   “我替他和陈厂长请过假了。”
        杨委员假心关怀的说:“没去和佩华打声招呼?”
   “没有,我送他走的。”
        平时就这么狡黠的杨委员,三分关心里隐藏着七分探查动向。
  
        其实就在杨委员悄悄地进行着自以为别人不知道的地下游戏时。县委有关部门也开始悄悄地核实着八个方面实名举报他的材料。然而“城内打屁股城外听得见”的那个小县衙的地方,也在悄悄地流传着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
   耳目众多、嗅觉灵敏的杨委员敏感的知道自己的“马脚”已经暴露了,而且已经被“有关部门”列为重点对象“培养”了。
        此时真是全国严厉打击奸污女知青、破坏上山下乡工作的整顿时期。
        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营长贾小山,强奸女知青20余人,一声枪响,消灭了。
        一师某指导员张国亮强奸女知青几十名,一声枪响,消灭了。
        黑龙江兵团一团长黄砚田、参谋长李耀东强奸女知青50多人,“呯!呯!”两声枪响,消灭了。
        内蒙兵团被奸污的女知青达299人,罪犯中有现役干部209人。“呯!呯!呯!”一阵枪响,消灭了。
   枪声,震撼着杨胖子罪恶的心魂。
  
   杨委员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翻滚。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穿梭在县城和公社之间的繁忙,他既要到县城的“铁哥们”那里打探县委对举报立案有多重视的消息,又要在公社准时“谈定”的上班。然而白天的“工作繁忙”丝毫没有带来夜晚疲惫的睡眠。
   白天,他要把工作安排好,显示自己心底无私一心工作的状态。他想尽办法在有关方面打探蛛丝马迹的内部情报。他要在妻儿面前若无其事的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他察言观色的同时不能放过同事以及领导脸上的细微变化。他高度敏感、高度紧张,度日如年的煎熬着白天。  
   夜晚,他望着蚊帐的白顶,他好像看见妻子、儿子、女儿的人影像幻灯片一样不停的在眼前转换。他想到自己当兵前家中的穷困,他甚至后悔当了一个整天和女兵们唱唱跳跳的文艺兵。他也想到了老冤家高委员,部队转业分到乡村和这么一个“喜欢挤兑人的瘦杆子”在一起共事,好不容易单独分管了五七工作而脱离了那个姓“高”的控制,如果这次露了马脚,让姓“高”的看了笑话,这脸面往哪放?
   杨委员睡不着,他在估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会是谁做了检举揭发?是钱敏?还是叶华?是郭琴?还是周 娣?还是刚发生不久的佩华?或许是文亮?对!文亮嫌疑最大,他知道的事情最多,不对呀?县里面“密友”送来的消息说是几名女知青父母从上海给县委来信举报的呀?而且调查人员去了上海。
   杨委员睡不着,他在作最后的算计。他算自己算不算强奸?他和女知青在一起时察言观色中发觉稍有一点反抗他就会立马收手,不存在暴力强奸呀?郭琴不是走了吗?周 娣不是也完好无损的走了吗?他算算一共沾染了多少女青年?全都出来举报了吗?
   杨委员睡不着,他听说只有几个知青举报。他想努力摆脱罪名,然而他却越算越害怕,何止八个?他自己明白。他明白自己的罪,他更明白这是破坏上山下乡要砍脑袋的罪,他都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子弹打了一个窟窿,冰凉的冷气真从窟窿里灌遍全身。
   杨委员睡不着,他心里唯一的恨是张恺武,指望这个能人办厂,帮助解决一部分人和事的难题,谁知道这小子吃里扒外,给了他和他带来的人那么多的工资,他还是一脚踩着两条船,甚至连文亮在西安秦川厂签订的合同都被这小子搞走一半让人家生产发货了,老杨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这个厂,现在离开姓张的立马就会倒台。
   怎么办?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明白,他知道这是拿破仑的“滑铁卢”,是关羽的“华容道”,是他老杨自己的一条死路。他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沾花搂草,做下了愧对妻子儿女的丑事。他后悔自己不该好大喜功,不该轻信张恺武,创办的五七厂入不敷出的骑虎难下。他后悔自己不该收受礼物,在知青面前损了个人形象还不断的被人猜忌。他后悔自己不该得罪高委员,让高委员捏着自己的分寸今后怎么再做人做事?他甚至后悔自己是个乡村干部,戴上破坏上山下乡的罪名不但遗臭一生还要影响家人。
   泪水,苦涩的泪水,悔恨的泪水,不敢声张而要离别人世的泪水。
   蚊帐外,讨厌的蚊子没有杨委员的绝望,依然绕着蚊帐“嗡嗡”作响。
  
        金秋十月,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田里的庄稼熟了,夹杂在稻子里的稗子也熟了,连雾笼山上的野草也结仔了。
        傍晚快开饭的时间。已经知道自己受“重视”的杨委员依然若无其事的、悠悠闲闲的来到了公社医院,还是嬉皮笑脸的叫值班的“老部下”帮他去食堂打饭。“老部下”拿着饭盒去食堂了,乡村医院的晚上就一个人值班。杨委员一看周围没人了,迅速熟练的从药品橱窗里取出了一小瓶药,麻利的放入了裤子口袋。
        红润的晚霞变幻成了灰白的色 。 迎着阵阵凉爽的晚风,杨委员到他一手创办起来的五七工厂里转了一圈。
        公社柴油机房传来了“突、突、突···”的机器运转声。公社自己发电的灯光有点暗黄,电力不足,灯泡发不出白炽的光。
        杨委员在一个深套间房里住着的女知青那儿随便坐了一坐,很“随便”的问了一句有没有给我的来信?确定没有之后,他走出了房间,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脚步迟钝了一下,然后不容退缩的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已是日上三竿了,杨委员的房门还关着。
        住在同一宿舍大院里依旧负责文教宣传的老“冤家”高委员觉得不对劲了,公社乡村大院里没有谁“日上三竿”都不起床的干部,于是隔着窗户使劲敲着、喊着:“老杨!?睡死啦?老杨!?胖子!?胖子!?”
        一连喊了多少遍,躺在床上的杨委员就是一哼不哼。
        高委员诈唬的惊叫了起来,用力冲开了房门······
        杨委员再也不会醒来了,他把从医院“智取”的一小瓶安眠药全部吞到肚里去了。唯有枕头上的两滩水迹是他留在人间最后告别的泪。
        “聪明”的杨委员死了。杨委员带着难以偿还的“人债”,带着无法收拾的残局,带着面临审判的恐惧,不顾妻儿老小,毅然决然的命赴黄泉了。
   杨委员死在“不惑之年”,杨委员死在严打破坏上山下乡坏分子的子夜。
        公社里一个做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工作的关键人物死了,非同小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五七工厂的和所有下放的知青陷入了一片混乱。
        实名举报杨委员的三名女知青立即被调换到其它公社去了。
        还有五个检举回城的女知青的家长们不愿意调换环境,在向公社和县政府追求责任,要求退回城市。
        杨委员的夫人解芳也来了,解芳哭天叫地的满地打滚,向公社要人,说:“好好地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自杀了?”要公社给一个“捉奸拿双”的交待。
        还有多名的女知青看杨委员死了,对以往的事件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销声匿迹跑回老家去了。
        混乱像水塘里的水波一圈一圈的向岸边扩散,扩散到四邻八乡生产队,二百多名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知青们也跟着炸开了窝。
        谁破坏了上山下乡?谁亵渎了上山下乡的灵魂?谁玷污了青年们的理想?谁打击了青年们火热的红心?
        75年底,新年的返城前夜,受到玷污、伤害和打击的知青们,又一次的徘徊在失望与崩溃的岔路口。
   这一年要求返城回家探亲的知识青年走得比哪年都多、比哪年都早。
  
   杨委员自杀了。孙三喜带着知青叶华回县城去了,郭琴嫁在农村结婚扎根了,玉琴转回祖籍老家嫁人了,王仁明得了抑郁症调走了,敏伟送去劳教了,高大海实现愿望当兵去了,知青的五七工厂解散了,铁姑娘战斗队也消失了,只有王志新长眠在朝东的山坡上永远留在那一片黄土地里了。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们饱尝着农村的艰辛和劳累,统统大返城了。
   雾笼山西面的一个小土坡上面,新堆起来的黄土坟包上挑起了一杆高高的竹杆,杆头上挑着一条白长条的“招魂幡”。借着月光,能看见坟头上的一个大白花圈,坟包的周边还飘撒了不少泛白的纸钱,飘荡的“招魂幡”随着寒风左右飘动,向五路八方的游魂散鬼昭示着“杨委员”的到来。
   北风悲鸣,冰冻的土地上裂开了一条一道的细小口子。东面的雾笼山荒芜照旧,顶上遍野的一丛丛的枯草,也变得跟山体同样的颜色。在知青们的眼里,灰朦的雾笼山似乎变得更加荒凉苍老了。
   
                                                                                                             结束语
        历史的空间容易掩没人们的时间记忆,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当年二千多万知识青年,曾如闪电般耀眼过的“上山下乡”却以特殊的瞬间留下了可供褒贬的评说。尤其是和祖国共同成长的“老三届”。 他们悲壮过,他们欣喜过,他们为响应祖国的伟大召唤奋斗过,他们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磨练过。
        “知识青年”是时代赋予的特殊称号,“老三届”更具有一种特殊的含义。他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基本上是相似的。是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每个时段的亲历者,是共和国历史上发展与挫折并存、光明与黑暗并存、进步与落后并存的见证者。
        “上山下乡”的战略没体现出历史价值,成了国家的歉疚,社会的隐痛,时代的败笔,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确实的历史。“知青”“老三届”,是时代特定内涵的新名词,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这朵小浪花会淹没,会平静,会消失。
        然而历史的层面上不应该忘记他们!他们是光荣的“老三届”!
                                                                                           (全文完)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9-24 16:03
顶一下,慢慢看起来
问候憬悟老师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9-24 18:49
拜读憬悟老师长篇,观雾笼山精 故事-----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1-3 19:15
夏末微凉 发表于 2015-9-24 18:49
拜读憬悟老师长篇,观雾笼山精 故事-----

好久没上来了,实在是有失礼貌,今天看到有篇《上山下乡补遗4》的文章,共同有过经历的感受,所以干脆浮出水面一下,有七条信息了,应该回答各位好友了。
筱欣奕奕也在上面留言了,你两是好友,一并作谢!
此篇《雾笼山》是第一次写,当时就像立题纲一样写了下来,后来修改了一次,最近我把它又重新写,现在的内容已经翻倍了,我想把它写好,只是水平有限,尽管如此,我每天还是快乐的在进行。
上来的时间很少,很抱歉!
问好两位!!!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1-3 20:44
憬悟 发表于 2015-11-3 19:15
好久没上来了,实在是有失礼貌,今天看到有篇《上山下乡补遗4》的文章,共同有过经历的感受,所以干脆浮 ...

这两天上山下乡的文章真多:lol
问候老师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11-3 22:31
憬悟 发表于 2015-11-3 19:15
好久没上来了,实在是有失礼貌,今天看到有篇《上山下乡补遗4》的文章,共同有过经历的感受,所以干脆浮 ...

期待憬悟老师新作,问候您。{:soso_e160:}{: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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