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下)

冬风无痕

　　由于邹师傅对我一直都有一份极强的戒心，因为在他看来，我就是别人派来“偷师学艺”的，所以他一直都不让我参与生产的任何事，只是让我做一些清理，盖盖子，打扫卫生的工作，然而他对我的如此戒心始终还是发生了意外。

      那天上午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外面研磨，我突然看见阿伟拿着铁锤等物走进搅拌车间，随后便从里面传出一阵敲击声，我起身来到门口观望，只见搅拌机的搅拌桨上抱着一层厚厚的黄色物体，当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还知道搅拌机里的胶水固化了。虽然阿伟他们在里面敲敲打打，但邹师傅也没让我进去帮忙，相反的是让我离开这里，并关上房门不让我偷看。那时候不知道搅拌机里的胶水为什么会固化，直到后来还明白其中缘由。

       那时候生产的半成品不似现在一样把红色色粉与半成品混在一起分散研磨，而是单独把色粉与树脂一起分散研磨，做成色浆，待生产时还领取色浆。在生产成品时，也并不是直接把色浆与半成品混在一起搅拌，而是首先让树脂和固化剂在搅拌锅中搅拌均匀，放置冷却后再加入半成品和色浆搅拌脱泡。所以当初我看见固化的黄色物体便是树脂与固化剂的混合物了。邹师傅是不可能向我透露这件意外发生的缘由，但我还是隐隐知道一二，首当其冲是工作方面的疏忽，厂里面本来就只有三个人，我主要负责研磨这一块，而配料搅拌工作主要落在阿伟身上，邹师傅则在电脑室整理资料。阿伟工作时，完全没有第二者在场复核，工作时也没有任何程序步骤可言，完全就是邹师傅写一张便条给阿伟，让阿伟按照便条生产。再者就是阿伟天天晚上有上网晚归的习惯，所以不排除上班时开小差的可能。尽管发生了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然而邹师傅还是对我充满戒心，也没有让我协助阿伟工作的打算，后来搬厂了，再次发生了这类事故，直到我离开这家工厂，情况依旧。现在我还明白一个工厂要发展，就要质量保证，所以一套精密的生产流程和复核是多么重要的事！

      如果说邹师傅在工作方面对我苛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他格外“在意”我生活方面的事却在我的意料之外。

       北京奥运年那年春节我回家结婚，在筹备婚礼时，时不时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邹师傅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可是这种事又怎么急得来呢？这让三叔甚是恼火，三叔是姐夫的岳父。三叔知道这件事，接过电话生气说道，“催催催，催什么？人家结婚，你有什么着急的！如果不想干，就让他滚蛋！”说完便愤怒挂断电话。春节后返回东莞，我们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后来还知，他之所以着急让我回来上班，是因为车间存放有许多东西没有清洗了。我与老婆便重新租房间居住，本以为这样我们分开住就相安无事了，然而让人闹心的事还在后面。因为那时候上班没有打卡签到制，邹师傅什么时候去厂房上班便上班，我们住在一起还可以留意他的行踪，只要他去了厂房，我也就紧跟其后。然而现在搬了出去，我是无法得知他的行踪，有时候我早早来到厂门口等候了，可他却姗姗来迟，有时候他却又很早去厂房，我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回应，自己只好返回宿舍休息。毕竟我是来上班的，有时候自己敲门太久，声音太大，邹师傅打开厂门劈头盖脸说了一句，“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说完便重重关上了门。我们在一起工作也快三年了，他却一直都在孤立我，这也让我无所适从。

　　一年后，我们公司从东莞石龙搬迁到东莞大朗，之前我也没有听过公司要搬迁的任何消息，直到我听说要搬迁时，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第二天便匆匆搬了宿舍。我们的公司地址在松山湖创业园里面，创业园里也没有宿舍，所以我们的宿舍便在比较远的地方，为了方便上班，公司还为我们准备了自行车。虽然我们都搬了过来，然而邹师傅并没有与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而我与阿伟和小黄住在同一栋楼，这是一家庭院出租屋，进得大门便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厨房便在庭院里，庭院还有一口水井。我与阿伟便住在这栋楼底楼的左右两侧，而小黄则住在三楼，这在那时候的居住环境还是不错了。自从高中毕业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骑自行车了，现在能骑着自行车上班，一路行驶在荔枝树下，那种快乐也是不言而喻，这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光阴。直到现在，我仍然还是很怀念那一路的荔枝树，还有夹杂其中的桂圆树，然而直到几年后，我再次来到这里时，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印象中的荔枝树，桂圆树早已被冰冷坚硬的建筑物所取代。

      说到这辆陪伴我一年的自行车倒让我想到了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原来那段时间自行车的链条总是出故障，于是我把自行车推去修车铺修理，我觉得自行车也许是链条长的缘故只要拆下一两扣便会没事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维修师傅看了一下后，指着自行车后轮中轴，我一看便觉得不妙，一定又得换中轴了。然而维修师傅只会说广东话，我也听不懂，我说普通话他也听不明白。他已经断定是中轴损坏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始拆下损坏的中轴。此时我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但心想换一个中轴也不会很贵。然而待他换好之后竟说要十八元，这样的价格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的口袋里只有十五元钱，迫于无奈我对维修师傅说，“待会儿就把剩余的钱拿来。”说完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离开后我还想起他是否听懂了我说的普通话？

       我匆匆赶回宿舍取了钱，当我来到这里时已经关门。直到下午下班后我还把钱再次送去。他拿到钱后激动地说了一番广东话，我还是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我想估计是赞扬一类的话吧！骑着自行车离开时，我突然想起他是听不懂普通话的，那么我上午离开时，他是否把我当成“无赖”而暴跳如雷呢？

      后来离开这里时，这辆自行车也被收了回去，可是想想当初我维修这辆车的钱就能买一辆车了吧！如今时隔多年再次想起这些事，想到骑着自行车无忧无虑游走在石径小道，还是荔枝树下，甚至推着车去维修铺，总觉这一幕幕得很清晰，那是一段真实开心的以往，虽平淡，但真实，虽模糊，但难忘，此刻所思所想，均藏于心中。

      我们厂房从石龙搬迁到大朗，现在的厂房不再是铁棚厂房，而是在一栋楼的底楼，走进大门便一通到底，只有一间门面大小，不过也被隔成了三间房间，最里面的房间理所当然是搅拌车间，也是整个厂房的中心，中间房间是放置半成品等没有粉末的原料，最外面的房间放置分散机和研磨机及烤箱，半成品便在这里生产。虽然这里的环境要比以前好了很多，然而还是有糟糕的时候，因为这里地处低洼，所以每当天降大雨时，雨水都会流进车间，为此我们也“抗洪”好多次了，最后便在大门口修了一道水泥坎。虽然工作环境有了不小的变化，然而我的工作“性质”依旧如故。

　　公司为了节省开支，所以公司便从其它电子厂拿回不少二手塑料管，起初还是200毫升管子，直到后来又“扩展”到20毫升松下管，30毫升三洋管。200毫升的管子可以用烤箱烘烤一下后清理干净，然而20和30毫升的管子质地很硬，根本不能似200毫升管子一样清理，所以这两种管子只能用二甲苯浸泡后清理。那时候的清洗工具并不是很完善，清洗起来很不方便。我把这些管子用二甲苯浸泡一两个小时，这些管子一下子不能浸泡太多，因为浸泡太久，这些管子也会变形。待浸泡了一两个小时后便从二甲苯里摸出来，用毛刷清洗里面遗留的胶水，管嘴里面的胶水是清洗不掉，只能用铁线挑干净。清洗完一遍后便放置一会儿，让管子上的二甲苯流干净，待管子上的二甲苯流干净后，便把二甲苯放进酒精中浸泡，浸泡一会儿后捞起来用干净的棉布擦拭干净，最后还放进烤箱中烘烤，让管子上的酒精完全蒸发。这就是我今后不断重复的工作，时至今日，这些清洗管子的步骤还记忆犹新。不过，因为清洗这件事还发生意外，原来车间烤箱的温度不稳定，有一次在烘烤200毫升管子时，突然闻到一股烧焦味，后来还发现烤箱里的管子因为高温而融化了，也是从那次后把烤箱温度调低了一点。

       后来在生产过程中发现胶水里有无法消除的颗粒，经过排查还知道是生产半成品的原料中有杂质，于是便要用不锈钢筛网筛出杂质，邹师傅理所应当把这件事安排在我的身上。所以每当要生产半成品时，我便会事先把需要的原料筛一遍，好在那时有了一套防护服，而且还有帽子及防毒面具了，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如此，每当筛完粉末，我的全身上下都是粉末。如今回想起这一幕幕，不管是清洗管子，还是大热天穿着防护服筛粉末，不得不感慨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有韧性，再看看现在的工作环境，不得不说现在同事们的待遇与我那时候的待遇真的好太多了吧！

       虽然在这里工作并不如人愿，好在每晚都不加班，拥有自己的生活，没事了便去逛逛街，看看书，爬爬格子，让白天的不如意抛诸脑后。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工作和生活，直到有一天阿伟突然神秘对我说，“听说你姐夫要重新开厂了……”听了他的话我也是一脸茫然，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这件消息？后来隐隐约约也从小黄口中也知道一些事情，几天后，姐姐便让我的老婆去一个地方打扫卫生，老婆回来后，听她说是打扫几间宿舍，听了老婆的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难道真的要离开这个工作了四年的团队？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却感到有些轻松，甚至开始期盼了。

       2009年的某一天，姐夫和另一位男人来到我的出租屋找我，后来还知与姐夫一起来的是希哥。希哥与姐夫一同来找我，他们问我今后想去那里工作？还记得姐夫对我说的一句话:我走到那里，他就跟我一起走！这让我很感动，所以我便跟随姐夫一起来到了姐夫他们开的新公司，我想，这一刻我的生活开启了新的篇章！

       在写这篇回忆散文时，自己不知不觉在新的公司也工作了十年有余，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经历了太多事，太多人，然而自己依旧对那四年光阴耿耿于心，毕竟是那一段光阴磨炼了我，让我在容易冲动的年龄段学会了忍耐，令我难忘的便是遗留在光阴中的故事，还有某些人。我想，在世上有种人，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得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会想到那一段时光，想起在那段时光为我留下痕迹的人，陌生得遇到后却不知说什么了，所以有时候我经过那一条熟悉的道路时都会远远绕道而行，也许只有不打扰，是对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好的尊重，对自己的修养最体面的交代……

紫荆棘鸟

邹师傅看起来是比较小气，心眼比较小，但人似乎也不很坏。这种人现实中很多的。
是不是你之前某事上得罪了他，可能连你也不知道。他看起来不是那种擅长通过表达化解矛盾的人。

紫荆棘鸟

标题中的书名号似乎应该去掉？

白水

磨难中成长了自己。

义夫义

欣赏，问好！老师所经历的这些，正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