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人

落阡Umnachtung · 发表于 2013-7-5 14:12:40

欢迎你来注册，这里有更多的热心朋友期待你的加盟参与。

x

而我的灵魂在你脚边
睡到天明，因你的血温暖
是你面前的女人。像路德。
——第十首
暴雨将她一步步逼到窗扇摇曳的破屋前。
开裂的木门没上锁，她慌不择路地推门闯入一片漆黑，摸索着走到墙角坐下，冷气从湿透的衣裙中盘旋上升。夜色令她恐惧：她在信中说她相信高山——而非夜晚——难道只是出于韵律？她早已对山失信。
只有在雨中她才会想起去找老莱纳。
因为雨声让她想到暴虐的河流，卷走全城的孩子到河中。
露就是暴虐的河，就是传说中的捕鼠人，吹着笛子引走老莱纳。而她不是，她靠到潮湿的墙上，湿冷尘土的气息压抑着她，无论如何她不是，她的笛声只能将自己引入河中，似乎不由音节构成，而由灰鼠脊背连缀而成。
老莱纳的脊背，她想，这就是我，自我毁灭，忘恩负义。
门倾轧作响，两团阴湿的黑暗闯入。
“没人。”一个湿透的声音说，像是在令身后的人安心。她又向后靠了靠，紧贴着墙。
“那么，”几分钟后，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你决定不去找玛丽娜了？”
她定睛细看，两团黑影离得很远，坐在屋子的两角，中间像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河。几天前她刚写过一封寄往国外的信。
“我不知道。之前我告诉她我不会把决定拖到冬天，”声音在滴水，“但我不知道。”
“你得尽快回信，”第二个人说，“不然她还会写信来问。”
当然，她默默地听他们的谈话，我当然还会写信去问。老莱纳最残忍的时候就是让她等待回信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人就抬头张望，听到信箱作响就匆忙跑出去看，因为恐惧却不敢守在信箱前，刻意离开——这两天她在等一封生死攸关的信——揣测回来时信箱中有封信的可能性。
因为他不像茨冈女人一样为她编造荣誉。
她又焦虑地想起了家中的信箱，在风吹雨打中煎熬，等到来信，就像她等待令她逃逸的暴雨。
“我知道。”潮湿的声音说。
“玛丽娜太没自知之明，”第二个人下了结论，“你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不是么？你告诉玛丽娜你只是想报复，告诉她你还……”
“第一封信是我写的。那封疯狂的信也是我写的。这你清楚。”第一个人不耐烦地打断。
“但你没说你一定会去见她。说到底全是她的错，想做捕鼠人，她还差远了。”温和的声音变得激动，“她不该那么暗示你。”
“不。”他只简短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信？”一声尖锐的反问。
“因为我不想去，”声音变得悲伤，像陈年雨水和窗外的雨流到了一起，“然后她会像个茨冈女人一样，赏我一块精雕的石！”
有人来找我，她拧着滴水的发，几乎缩进墙里，心醉神迷地想，我觉得这是你，或至少是你的信。我飞快地穿过窗扇斑驳的影跑到外面，气喘吁吁。外面是个旧友。若在平日我会期待他的到来，但今天我只想等一个人，我想……我想赏他一块精雕的石！
她等的是两只眼——两道霞光——两面镜子。
她希望她会吹笛，像捕鼠一般把他引到她河堤般的门前。
但这个连声音都会淋透的人不会出现，甚至音信也会姗姗来迟，甚至毫无辩解，只有辗转太久已软化的“我不能去”。
“为什么又改主意了？”另一人问，“既然你先说可能会去。”
闪电落在两人之间，切断了雨流成的河。一声惊雷中隐约看到第一个人握紧双手。
“雨声多像捕鼠人的笛声，”潮湿的声音变得空旷，“多么像在河里。”
“河不会卷走你，”一声哂笑，“只会送来……”
第一个人恼怒地令他住口，垂头抱膝，似乎陷入沉思。
一个哭泣的磷火，她悲哀地默念。
从这一刻起，她突然醒悟，雨无疑是过去的事。她注定学不会引诱的曲调，她这个茨冈女人，她的爱活在语言里，却死在行动中。她痛苦地忆起写给老莱纳的第一封信，“无论是来自过去还是来自未来，反正都是来自远方……不可能是我的，也不能相爱”。那时她只知不遗余力地赞美，借此换来回信。因为露，她才有意用这么疏远的语气，刻意把他划到远方的范畴里？不，她不会因为露退缩，她这个茨冈女人，何况那时她丝毫没有引走老莱纳的愿望。但她想怎样？她不知道，她只是顿生莫名的高傲，拒绝作为露的竞争者或后来者，作为一个明显技不如人的捕鼠人徒劳地吹笛。她这个茨冈女人。
她已无处可逃，她几乎绝望地想，外面的雨声越来越清晰，冷气越来越浓重，再向里靠墙壁就会被穿透。
然而她依然怀有荒谬的希望，觉得雨还是雨，以后也还将是雨，会将心醉神迷的她引出来，迷失方向。每场雨都将带走她的一部分——活在语言里，却死在行动中的东西——再不回来：可能如愿飘向老莱纳，也可能只是在雨中消融，被人潮在路上碾成极薄的一层。
她几乎漠然地想到了家中的信箱，她曾希望住在里面。
在信的深处就像在暴雨深处。
但信不会来，泪从她颊上滑落，洗去几乎干透的雨痕，尽管雨还会来。老莱纳只认识一位背叛的捕鼠人，只知道一条已干涸的，曾经暴虐的河。
他仍期待在干枯的河床上溺水。
“你总有理由。”第二个声音说，方才的激动归于让步的平静。
“玛丽娜会痛苦，”潮湿的声音显得空洞，“玛丽娜会给我一块精雕的石。”
“而你显然更怕后者。”
无人作答。片刻，第二个声音又响起。“她不会，”一团影站起身，“要是你不想去，就该立刻回信。”
“走。”另一团影也紧跟着起身，“我现在就回去给她写信。我不知道怎么写。可能等我写好了，她的第二封信也来了。”
“莱纳！”她失控地站起身，竭力高喊。
一道闪电从窗边划过，强光触及两人的面庞时她转过身，用力推开门，冲入滂沱的雨中。若你能从河的浩劫中恢复，她漫步目的地狂奔着，我也会允诺恢复。我还有旧日的信件，莱纳，我会赖以为生。

[url] | | Ｒ | Ｒ注| : 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