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记

冬风无痕

九月的东莞还没褪去暑气，晨露刚被朝阳蒸散，七点多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劲儿，斜斜地打在大岭山的阳台上。我举着手机对准天空，镜头里的云碎得像被揉过的棉絮，淡白的一片嵌在浅蓝底色里，风一吹就慢悠悠地挪步，连影子都透着温顺。前几日新闻里反复提的超强台风“桦加沙”，此刻像藏在远山里的影子，半点踪迹也无。我盯着相册里的云，指尖划过屏幕：这就是台风该有的样子吗？

后来才知道，那是台风给人的第一重错觉——它来之前，总先派一场晴热当信使。


上午十点的闹钟刚响，手机突然震了三下，是市应急管理局的推送，红色标题在屏幕上格外醒目：“东莞全市9月23日14时起实施‘五停’措施——停学、停工、停产、停运、停业，除应急抢险、民生保障人员外，全体市民非必要不外出”。我愣了愣，走到窗边再看天，太阳依旧悬在头顶，烈得晃眼，可楼下的街道已经悄悄变了模样。

原本该在路口疏导车流的交警，此刻正帮着公交司机挂“临时停运”的牌子；不远处的小学门口，穿着反光背心的老师正把最后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交到家长手里，小朋友攥着家长的手，书包上的小挂饰晃来晃去，嘴里还念叨着“老师说在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等台风走了再上学”；骑着电动车的上班族比平时多了不少，车筐里大多放着折叠伞和鼓鼓的布袋，显然是提前下班，赶在风雨来前囤点东西。

到了下午一点，我想着家里的可乐快喝完了，便揣着钥匙下楼，打算去便利店买两瓶。刚出单元门，阳光裹着热气扑过来，晒得胳膊发疼，可路上的行人脚步都比平时快，没人像往常那样慢悠悠晃荡。路边的杂货店已经拉上了一半卷帘门，老板正站在门口搬纸箱，见我路过，笑着招呼：“小伙子，要买啥赶紧啊，再过半小时我也关门了，响应‘五停’，安全第一！”

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时，发现平时空旷的门口停满了电动车，车把手上挂着布袋、提着塑料袋，连台阶上都站着人，往里面探头。推开门的瞬间，冷气混着嘈杂的人声涌过来，却没有预想中的慌乱——米面油货架前虽围了人，但大家都自觉排队，没人争抢。穿碎花衫的大妈半蹲在地上，一手扶着购物车，一手往里面塞瓶装水，塑料瓶碰撞的“哐当”声里，她还在跟旁边的人念叨：“幸好政府提前通知‘五停’，上午我家儿子就从厂里回来了，不然我一个老太太搬米都费劲。多备点，在家待着也安心。”


购物车已经堆得冒了尖，两袋十斤的大米压在底下，上面叠着卫生纸、方便面，还有几盒鸡蛋。旁边的年轻姑娘怀里抱着三桶泡面，另一只手抓着两袋面包，正踮着脚够货架最上层的压缩饼干，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还跟身后的人说：“你先拿吧，我不急，反正‘五停’在家也没事，慢慢选。”

收银员的扫码枪“嘀嘀”响个不停，她额头上渗着汗，却还笑着劝大家：“别慌啊，仓库里还有货，而且‘五停’期间民生保障店会正常补给，慢慢拿，都能买到。”我一眼瞥见了邻居张阿姨，她正站在挂面货架前，踮着脚够最上面那捆碱水面，胳膊伸得笔直，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我走过去帮她拿了两捆，她接过时连声道谢，手指关节有些发皱，却把挂面攥得紧：“你也来囤点啊？我家老头腿不好，前阵子摔了一跤，现在还不能下楼。幸好‘五停’了，我儿子不用上班，能在家搭把手。这台风要是真来了，断水断粮可咋整？我多买两捆面，煮点汤面也能对付几天。”她的购物篮里还有一小袋青菜、几个番茄，都是容易存放的菜，“想着能吃新鲜的就吃新鲜的，实在不行，面条配番茄也能当一顿。”

我也顺手拿了几瓶矿泉水、两袋面包，结账时看着前面排队的人，每个人的购物篮里都装着相似的东西——不是多奢侈的物件，都是柴米油盐里最基本的保障。有人拿着手机给家人发语音：“我买了米和水，‘五停’路上车少，我很快就回家了，你别担心。”声音里没有慌乱，反倒透着一股踏实。

走出超市时，阳光还是那么烈，晒得地面发烫，连影子都缩成了一小团。我给做气象的朋友发了条消息，问他这艳阳天、“五停”和台风到底咋回事。他回得很快，还加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是台风外围的下沉气流，你想啊，台风中心是往上吸的气流，外围的空气就只能往下压，把云都压散了，所以才晴天。而且太阳越晒，海水温度越高，台风能吸的水汽就越多，能量越足——这就像烧开水，火越旺，水开得越猛。政府提前‘五停’就是怕这股劲儿，让大家躲在家里，避开风雨最烈的时候，多稳妥。”


我拎着塑料袋站在路边，指尖触到冰凉的矿泉水瓶，再抬头看天上的太阳，突然觉得这晴热里藏着两股力量：一股是台风沉默蓄势的自然之力，另一股是人类提前部署的守护之力。风好像都沉到了地面，吹在身上没什么凉意，反而带着一股闷劲儿，路边的垃圾桶被吹得轻轻晃了晃，却没发出多大声响。远处的高楼在阳光里泛着光，窗户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可我知道，这平静不是偶然——是“五停”通知把大家的慌乱变成了有序，把对未知的恐惧变成了踏实的准备。

原来自然总爱用表象藏起本质，而人类总在用理性对抗无常。就像此刻的晴天，不是台风缺席的证明，反倒是它蓄势的信号；就像“五停”不是恐慌的指令，而是给所有人的“安全缓冲带”；就像人们抢购物资的模样，不是混乱的拥挤，而是对家人的牵挂，对生活的认真。

傍晚六点多，风渐渐变了性子。原本懒洋洋的风突然有了力气，吹得凤凰木的叶片“哗啦啦”响，连枝头的红花都晃得厉害。天上的云开始往一起聚，淡蓝的天慢慢被染成浅灰，太阳的光也弱了下去，透过云层洒下来，成了淡淡的金色，像给灰色的云镶了层边。

我把买回来的水放进柜子最里面，又拿出胶带，在窗户玻璃上贴了个“米”字——前几天看新闻说，这样能防止玻璃被风吹碎。电视里正在播台风预警，主持人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目前超强台风‘桦加沙’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7级，正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预计今夜十点左右进入东莞境内。全市‘五停’措施持续生效，请市民朋友务必留在家中，不要外出，做好防风、防暴雨及次生灾害防范。”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谁家的花盆被吹倒了。我走到阳台，关上玻璃门，看着外面的树影在风中摇晃，心里却没有之前的疑惑了。想起下午“五停”后街上的景象，想起超市里排队的人们，想起张阿姨攥着挂面的手，想起朋友说的“能量积累”，突然明白：面对自然的变化，人类的智慧从来不是对抗，而是预判；不是焦虑，而是把对生命的敬畏，变成一纸“五停”通知，变成购物篮里的米面油，变成窗户上的胶带，变成一份实实在在的安心。


夜里九点多，雨点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零星的几滴，打在玻璃上“嗒嗒”响，后来就变成了密集的“哗啦啦”，像无数根线从天上垂下来。风裹着雨，拍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玻璃上的“米”字胶带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来，却始终没破。我坐在客厅里，开着小灯，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手里捧着一杯热开水，想起白天的艳阳天，想起“五停”后有序的街道，想起那些在超市里忙碌的人。

其实台风就像生活里的意外，总在你以为平静的时候到来。可那些藏在晴热里的观察，那些“五停”通知带来的安稳，那些在抢购中流露的牵挂，那些为了应对意外做的准备，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温度。就像张阿姨为老伴准备的挂面，就像年轻姑娘让给别人的货架位置，就像政府提前发布的“五停”通知，这些细碎的瞬间，把人性里的温暖，把社会的守护，都揉进了台风来临前的烟火气里。

第二天早上，风渐渐小了，雨却下个不停。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市三防指挥部的通告：鉴于今年第18号台风“桦加沙”对我市影响逐渐减弱，风险可控，市三防指挥部已于9月24日16时将防风Ⅰ级应急响应调整为防风Ⅲ级应急响应；经综合分析研判并报市政府同意，决定于9月24日17时起分批解除全市“五停”（停课、停工、停产、停运、停业）措施，有序恢复生产生活。我推开窗户，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味，凤凰木的叶片被洗得发亮，枝头还挂着水珠。小区里的清洁工已经开始清扫路面，把被风吹落的树枝堆在一起；超市门口又排起了队，不过这次不是抢购，而是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五停”措施已经解除，生活正慢慢回到正轨。张阿姨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就笑着招手：“昨晚风真大，还好有‘五停’，大家都在家待着，没听说有人出事！今天超市的青菜可新鲜了，你也快去买点。”


两天后，阳光又透过云层照了下来，还是那么暖，却没了夏日的烈。我看着张阿姨的背影，看着路边慢慢恢复热闹的街道，突然觉得，这场台风带来的不只是风雨，还有对自然的敬畏，对人性的体谅，对社会守护的感恩。原来无论是自然的规律，还是生活的道理，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经历里——晴日里的疑惑，“五停”时的安稳，风雨中的安心，还有风雨过后，依旧热闹的烟火气。

这大概就是生活吧，有意外，有预判，有守护，有希望。就像台风总会过去，太阳总会再出来，那些藏在平凡日子里的美好，那些为了守护美好付出的努力，也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份踏实的惊喜。

司马鸣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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