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寻梅 杨桂玫 说好了,也认定了,趁春节假期,今天就去凤凰山里的一处山村看梅花。 生活在日新月异的城里,蜷缩在连天空也好像进入水泥化进程的空间,总觉得我深情向往的山林,已经离我越来越远。我还来不及与之亲近呢,如今已经远到似乎再也无法触及的程度。 曾在暑假里花大笔钱游森林景点,那好几星级的自然风景区并非我向往的的山林。没有与山林融为一体的山民生活其中,没有村子的山林,无论营业还是没有营业的,总让我觉得美中不足。也曾偶尔如我所愿,走进山林村子,但山里人看我时那羡慕而又茫然的眼神,每每会让我打个寒噤,这眼神会销蚀我对山林的向往深情。 我生长于城镇,童年处于放养状态,每天穿梭游逛于街头巷尾的墙角屋后和墙角屋后的街头巷尾。稍会阅读诗文,山林便成了我的向往;后值青春年华的我,兴高采烈地嫁给了家在山村的同事。我常常把回婆家当成一件胜事描述给身边的人听,坚决要说到他们露出羡慕的神色。可如今,婆家所在的小山村跟我所厌倦的水泥世界已经没多少区别了,那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与我身边的那些事那些景,都一样了,早已没有了原来那种山林的味道山村的氛围。 于是,人过中年,纯粹的山林也跟别的念想一道,在那么多匆匆忙忙的变化中,变得缥缈模糊,渐渐虚空而且遥远。 所以,今天此行,只期望有俏丽的梅花让我眼前一亮,连梅花所在环境会有怎样的山色,我也没有多少期待。 车子在山间公路穿梭,有断断续续的雨丝相伴,在我们潮州这里,此时目光所及,满山绿色正沐浴着绵绵春雨,青翠流溢,寒意流连的雨点让每一处翠绿增添了翡翠的质感。心里只想着梅花,眼睛只寻梅花的影子,渐渐就厌烦了眼前美景。每出现一个弯道,心里就期待,转过去就该见到梅林了吧。经历一次次失望后,急躁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此时,我似乎理解了那些走出大山挤到城里生活的人。 好久了,还不见梅花身影,偶尔一两株梅树一晃而过,眼里只留黑色枝干的线条,坚毅而孤独。 此趟白来了吗?是我又一次错失花期而且无从怨尤!本来就没有约定,人家山里梅花于我何干?就算草木有情,领我远来之情,又如何禁得起连绵的寒风冷雨?是我走错道了?误了某个岔口,与这奇货可居的山林梅花失之交臂。我又将流失一份期待。 忍不住下决心,找人问路。一路上,人家本来就不多;我还担心交流有困难。这凤凰山里,当地人不一定说潮州话的,我又不会说客家话,那就得说普通话。要是所问的人不懂普通话,岂不让人家尴尬,如此问路,又能问出个什么结果? 终于有机会!一对三十出头的男女正在山路边上干活。我用潮州话开口问路,女的愣了一下,看来对方是说客家话的。我正想改用普通话,她已经用普通话干脆利落地给了我答案。怕我听不懂,她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说得慢;最后不放心,又用生硬的潮州话点出几个重点词。她旁边的男人笑了,用客家话调侃了她,又用潮州话完整地跟我说了一遍。他的潮州话不算流利,但完整明白。 我感激他们的热情助我,我还惊喜他们的语言能力。普通话利落,潮州话也运用自如。我带着好心情继续前行。 终于见到成片的梅林!这山坳竟有这么大规模的一丛丛梅树。虽然已过了盛花期,而且昨夜又偏偏下了一场不小的雨。远远看去,干枯的枝桠上只有零星白点。不是我从电视新闻中看到的那种繁花似锦的景象。 但我满足了!只要走近跟前,一亲芳泽,应该算不虚此行了。 得找个地方把车停好,再细细赏花。 梅林尽头,山路一边,出现几座房屋,还是崭新的小楼房呢。远远望去,前面房屋多了,也密集了,看来我们进了山村。 我们把车开到了村口,一户人家门前有一大块水泥地,刚好够我们一行停车,真是方便极了。我下了车,肚子忙着打起谦卑油滑的请求腹稿。 人家的大门朝向山路,房门尽情敞开,致我没见到门板。一脚跨过门槛,就进入她们家的客厅。一套沙发就在门槛边上,沙发对面,一个年轻女子坐在矮凳上,面前是一个大竹筐,她正挑拣茶叶。 见我进门,听完我的停车请求,她淡淡一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轻声一问:“来看梅花的吧?停吧,没关系的!这门口场地是我们自家的。请坐吧,歇一歇。”俨然是女主人的语气。 在这样春节刚过的雨天,小妇人穿得并不多,上身羊毛外套一点都不显臃肿,简洁地她结实匀称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裤子款式是旧的,质地也见老,但坐着干活却是最舒适的,且不用担心受损。可见她穿着并不仅仅为了悦人。这是一个有心计的小妇人,懂得让自己舒服安适过日子的人。 她身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装饰。清新明丽,自由自在,就如山涧的流水;又像这山林雨中的绵延绿色,再鲜艳欲滴,也令观者眼睛舒适,心头舒服。让早已习惯城镇女人琐碎俗气衣着的我,眼前一亮。 一个大男孩儿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我们的车占了他们家的地儿,一脸不高兴:“你们的车弄脏了我们家的外埕,这是我们晒茶用的。” “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大老远来到这里,得好好招待!晒场脏了,这雨水一冲不就干净了。”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了笑,“这孩子不懂事,请别在意。车儿放我们门口, 你们放心去玩吧!” 她热情地跟我们所有人打招呼,依然没停下手中的活。同行的朋友情绪已被她感染,几句话下来,大家就像到了熟识的朋友家一般,就在她一声声“请坐”中,我们坐满了她家的客厅。她一人应对我们一行,前后有序,答话简洁明了,问话热情有礼。我一向嘴拙,此时得此便利,任由同行的人与她说话。只顾偷偷地细细观赏她的美貌。 早就见识过潮州凤凰山里的女人长得美,这女子的美,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这雨中的山色映衬,她的美多了几分妩媚明艳。头发黑亮滋润,在脑后梳一马尾,没有故弄玄虚的凌乱,也没有丝丝入扣的刻意梳理,一条暗红色绒线圈是她头上唯一的点缀。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发现并欣赏凤凰山女人的皮肤之美,就算是我们潮州本地人。不知山里有哪一款护肤精油,竟把她的皮肤护养得如丝绸一样的质地,细腻紧实干净光亮。那忍不住要微微泛出的红润,绝不会让她们的脸色呈现那种软弱涣散的白色,任凭阳光均匀的按摩,把蜂蜜般的金黄揉进肌肤,山林中的雨露和清风肯定也从中调和,把女子们的皮肤酝酿成艺术精品。 在如此美肤的脸上,眼睛是山间清澈的泉水,丰润的嘴唇就是山坡草丛中的野花,自然地娇艳,绝无一点张扬醒目。 稍作停顿,我们一行离开她家前往梅园。她的声音清亮爽朗在我身后一直响着:“可惜了,要是赶在昨晚那场雨之前就能见到很美很美的梅花了,在你们那里是见不到的。对,你们往那边走,一直走到小溪边。那里应该有好几处才刚刚开着。多走走,这里有的是花,除了梅花还有茶花。小溪也很美……” 我不禁一次次回头,好接住她每一句话。说话时,她姣好的面容洋溢着热情豪气自在从容的主人光 ,我更想细细端详,并留在心头。 依着她的指引,我们走近小溪进入茶园,而梅花远远就看见了,或三五成簇傍着茶园小径,或行距分明成片立于茶园田间,用高洁的白色点缀着青山秀水。这样的梅花,还有何处可寻? 梅树下往往是成片齐整的茶树,碧绿油亮的。高洁清丽的梅花由充盈的绿色衬托着,更具别样风味。周围弥漫的香气分不出梅香还是茶香,但我能确定,这香气清淡而实在,沁人心脾,提神醒脑。 这山里的梅花个头不大,花瓣小小却不单薄,花瓣的白色并不娇艳张扬。倒是花萼的红色抢眼,反客为主。特别是这雨后的梅花,红色花萼花柄就像那珍贵的红珊瑚,具有坚实丰润的质感,把一片片娇小玲珑的白色花瓣衬出淡淡的红晕。每一朵梅花,平静安适地绽放在属于自己的枝桠,简洁质朴,健美明亮;看不到做作粉饰的艳丽,更不说会有博取怜爱的娇嫩。虽然此刻寒风斜织着雨丝,我一点也不为花儿担心,更谈不上怜惜之情。每朵花儿,无论是含苞待放,还是风华正茂,或是已花瓣残失,都正在尽情张放花瓣,伸长了花蕊,在风雨中努力追求阳光,酿造成果实。她们是自己的主人,也是山林的主人,她们自在舒展,坚定平和,高贵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