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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雾笼山》原创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2 11:04
标题: 《雾笼山》原创小说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2 20:21 编辑

雾 笼 山


      那是一片没人知道的土地,贫瘠荒凉。那是一篇被人遗忘的故事,当年200多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流淌汗水的地方。那就是雾笼山。
      雾笼山并不算高。丘陵起伏的皖东大地上,四十里范围内,南面的琅琊山雄姿峻秀,西面的白米山孤峰突起,东北方向的八公山壁立挺拔,唯有这静卧怀中的雾笼山呈馒头形状逶迤低矮、延绵数里之遥。
      站在主峰雾笼山顶远眺,从南面的琅琊山到西面的白米山,北上的京沪铁路在这儿真好转了一个由东向北的大圆角。望着二十里外东来北往的列车,像一条条黑绿色的毛毛虫、吐着线状的白烟,爬行在大圆弧的铁轨上。
      横卧在笼山和新集庙堂交界处的雾笼山,当地的老农也没说出这一年四季没有雾气笼罩的山为何叫雾笼山。荒山秃岭,茅草遍地,连一棵象样点能烧把柴火的树都没有,显得苍凉荒芜。
      向南的山脚下,一条从县城通往关帝乡的黄土夹着石块的公路,像一条遗落的黄布带一样盘山而上,然后翻过山头,颠颠坡坡的一路下山,穿过新集小镇,盘旋弯曲的一直延伸到公社所在地的山头。
      雾笼山东面是滁东乡笼山队的地界,雾笼山真好是两个公社的分界岭。下放知青田敏伟、黄大国、许守忠以及矮个子小李,四人分在笼山插队落户。周文亮、钱敏、王仁明和曹爱珍、郭琴等人分在关帝地区。这一批青年们是在县城火车站分的手。
      这是69年12月13日的清晨。晨曦初露。
      为送知青上山下乡而临时加班的专列火车摇晃了一夜,从上海出发,仅仅300多公里的路程,整整爬行了十二个小时,终于在黎明时分停靠在了滁州车站。
      站台很陈旧,朝南方向的候车室平房,屋檐的墙面上大块大块漏水的印痕像一幅幅奇形怪状的地图,斑剥而又杂乱的挂在南墙面上。平房外粗糙的地面坑坑洼洼,南门外,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板车碾压的深凹痕迹从外面的大道一直碾压到站台上。古老的青石板路面,深凹的车轱辘痕迹,镌刻着历史沧桑,醒目的提示人们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列车安静的停靠在没有旅客的货运站台上。满脑子车厢的轰隆声响没有了,有点安静下来的头脑,站在寒冷的空气里,被北风一吹,寒颤之中倒显得特别的清醒。
      知青们从没有暖气设备的车厢里纷纷钻了出来,站在站台上,跳跺着冻得有点麻木僵硬的双脚。
      “这就是琅琊山。”
      站台上的人群里有人指着南面的一片黑漆漆的山峰传来了一声嘘叫,没离开过上海的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山。然而寒冷的空气里无暇顾及那叫声,相互间嘴里喷散着热气,互相之间在做最后的道别。
      田敏伟和黄大国不断地对着周文亮、钱敏、还有王仁明等人重复着在列车上讲了一夜不知多少遍的那句话:“文亮,别忘了!分到生产队就把地址写信给我父亲寄去,我父亲会马上写信给我的,我接到信就和大国去找你们。”
      因为在一批熟悉的青年人当中,田敏伟和周文亮是校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派去插队公社的时候,田敏伟和黄大国没有和周文亮分在一起,他和黄大国分在了另一个叫笼山的社队,所以田敏伟的心情有点着急。
      周文亮也牵挂田敏伟,所以也重复地关照田敏伟:“你也写信给我父亲,通过上海的家我们才能联系得上,否则今后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呀!”
      当时的知青们只知道自己所去的公社,但谁也不知道会分到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就连所去的公社也不知道在什么东西南北的角上,因而互相之间又怕失去了联系,所以互相交代的都是上海家中的地址。
      青年们是在火车站分的手。
      十二月的天,树叶早已凋零。
      城南角上著名的琅玡山,在鱼肚色的晨幕下,黑压压的映入眼帘。生长在南方都市里的孩子,从没看过真正的大山,只是在书本上念到过的“环滁皆山也”,现在已经站在滁州,站在山的怀抱里了。深深的一口呼吸,仿佛把冷空气里的大山也吸入了胸腔。
      这里即将成为学业中断的青年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二课堂。
      走出火车车厢的人流,停留在货运广场上,有关人员真在按各人所去的公社,各自汇聚在前来接应自己要去插队的地方干部的周围,广场上一时嘈杂纷纭,互相喊叫着归类自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县城搬运公司的工人们,跟在货运人员的后面,把青年学生们随车托运的行李从车厢里卸了下来,货运广场顿时堆满了箱子,澡盆,小柜。然后搬运工人有条不紊的从车站货场又搬运上了等待着的敞篷汽车。
      负责迎接去关帝乡的是公社派来的杨委员。
      戴着护耳棉帽的杨委员,中等个子方扁脸,两只浅眼窝点缀在略略有点显胖的圆脸上,只是黝黑脸部的肌肉有松弛浮面的感觉。他左手腕上挎着一只敞开口的黑色人造革的包,是乡村干部最流行的“大队书记”包,只见他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一个人忙的虚汗淋淋,连额头都在冒着白雾般的汗气。乡村干部的风吹日晒,看不出真正的年龄,粗看好像有四十岁出头的人了。
      远处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一串小鞭炮的声音,还有一套小锣鼓敲打的声响。各个公社迎接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来迎接的人员也不一样多。有的敲着一套小锣鼓,有的放了一串小鞭炮,也有的挥舞着一面小红旗,以此来招呼着分到自己公社的知识青年。
      关帝乡的杨委员是一个人来迎接下放知青的,他又要核对知青人数、又要指挥装卸工搬运行李,上上下下,把他忙得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狭往下淌。
      行李堆放完毕,杨委员喘着粗气张扬着手臂高声喊叫着:“下放到关帝的学生们,咱们上车吧!”然后又绕着身边的人群喊了几遍,看看有没有被遗落的知青。
      听到上车的指令,知青们拖着随身携带的大包小袋,也各自开始上车。男知青手脚快,一窝蜂地首先爬了上去,然后伸出臂膀,把围着汽车站立的女知青一个一个的拉上了货车。
      在行李的间隙处,青年们互相拥挤着、牵拉着手塞满了车厢。 接送知青去各个公社的汽车是地方搬运公司带拖挂的老式解放牌的敞篷货车。前车厢是人员和随身带的包裹混装,后面的拖挂车则用绳子捆绑着堆如小山般的箱柜。
      田敏伟、黄大国和周文亮再分手时的心情是暗谈的,互相道别时的珍重声有点颤抖,毕竟20岁不到的人生,同学加朋友的一场,却要在异地他乡再作告别,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前面的路还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
      知青们陌生而低落的情绪和冬日的阳光一样无力而昏蒙,经过一夜摇晃的疲劳,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离终点还有多远?揣测不安而默默无声。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汽车缓缓地驶离了货运广场。
      出了东门,汽车向东北方向的八公山方向进发,穿过一座军营和几片冬闲的农田,汽车便离开了平坦的沥青公路,向左一拐就拐上了一条颠簸的只有一辆汽车宽度的土石路,一条不成路的土石路,是部队的坦克在训练时碾压出来的土石路。
      行进在土路上的汽车车轮仿佛忘记了圆周运转,跳跃着向前奔跑,车后扬起的沙尘,蔽天遮日,拖着滚滚“黄龙”的汽车,犹如硝烟尘埃里冲出来的战车。
      风尘滚滚,延绵数里。汽车所进之处,草沫灰土齐飞,苍天黄土一色。满车厢扬起的尘土,人群被掩盖得没鼻子没眼,犹如装了一车“泥佛”。上下跳跃左右摇晃的车厢里发出了阵阵女知青们惊呼的尖叫声,原先在火车上还激情高唱革命歌曲的几名男青年此时也被眼前的抛上去摔下来而颠簸惊讶的没有了声音。
      汽车的发动机怒吼着喘着粗气爬上了山坡,艰难的越过雾笼山,沿路颠簸着掀起一条数里长的滚滚黄尘,在冬天昏黄的阳光下,弥漫成大团的灰雾,久久没有散去。
      雾笼山的第一次相识,灰蒙秃岭,贫瘠荒凉,给知青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2 12:55
从没离开过上海的孩子们,第一回看到了真正的山。拉开知青上山下乡的序幕。环境刻画细腻,身如其境之感。旧文改动了不少吧,继续关注后文。问候老师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2 15:02
知青文学,了解不一样的历史年代,问好憬悟老师!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2 15:07
知情题材,看当年这群上海娃是怎样在广阔天地作为的。问好憬悟老师!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12-2 16:49
开篇精 ,拜读了,问候憬悟老师!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5-12-3 00:02
掀开尘封的历史,回味如火的青春岁月。稚嫩和激情共存,幻想和鲁莽交替。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35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2 12:55
从没离开过上海的孩子们,第一回看到了真正的山。拉开知青上山下乡的序幕。环境刻画细腻,身如其境之感。旧 ...

奕奕你好!大的框架基本上就这样了,所以我把它发到小说版上来了,今后有什么修改补充的地方再做调整,估计不多了,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了。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36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5-12-2 15:02
知青文学,了解不一样的历史年代,问好憬悟老师!

谢谢飞鸿老师,愿多指正!: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38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2 15:07
知情题材,看当年这群上海娃是怎样在广阔天地作为的。问好憬悟老师!

谢谢飞侠!错误的地方帮我指出来!: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40
夏末微凉 发表于 2015-12-2 16:49
开篇精 ,拜读了,问候憬悟老师!

微凉你好!众人添柴火焰高,不妥的地方给我留言,: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44
李听圃 发表于 2015-12-3 00:02
掀开尘封的历史,回味如火的青春岁月。稚嫩和激情共存,幻想和鲁莽交替。

老李你好!稚嫩和激情,幻想和鲁莽,当年的历史刻骨铭心,所以又整理了一遍,基本定稿了,个别地方留待以后再描述,先做交流,看看有什么不妥再修改。: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3 11:50
     古老的地名叫“关帝”,是否在历史上与三国演义时期的关老爷关羽有过什么关系?人们并不知道,乡间也没有这方面的地名文化传说。
      寒风中的七栋小平房呈北斗七星状座落在三处丘陵的高坡地上。这儿是公社总部的所在地,是全公社的经济文化中心。
      左前方的坡地上有两排草屋是公社医院和员工的住房。住房前的空地上,一只羽毛闪着光亮的紫冠金羽的大公鸡,昂着悠闲、骄傲的头颈,领着一群肥肥腴腴的母鸡,在两排草屋中间的空地上转悠觅食。还有一只半大散养的猪,傍若无人的拱起一圈地的泥巴。
      右边坡地上的两栋平房,一米高的大片石围起的墙基,砌着灰砖,盖着灰瓦,是公社总部的房子。灰砖灰瓦,是全乡独一无二的最好的砖房。
      后面的坡地上,三排草房子围成了一个“凹”字形布局。黄泥垒起的房子是公社中学,透过低矮的窗户能看到里面的桌椅和泥在墙上的一块水泥黑板。左边开着两扇对开大门的是供销社的房子,迎面木制的货架上摆放着零星稀拉的商品,房里有一半的空间堆放着麻绳、箩筐、锄柄、锹把。右边的一排房子全是碾坊、油坊和轧棉花的加工间,“突突”响的柴油机吐着阵阵黑烟飘向上空。“凹”字形场地中间的一块黄泥空地真好就是一个简易的篮球场。球场上歪斜的篮球架子上的面板早已脱落。翻起泥浆的场地被阳光晒干后到处坑坑洼洼。
      除了公社的两排砖房,其它满目尽收眼底的全是黄泥垒起来的草屋。
      冬天昏黄的阳光下,黄泥黄墙黄屋顶,一片昏黄的世界。
      带拖挂的畅蓬汽车停在被雨水淘浆过的篮球场上,坑凹干裂的地面,凹凸不平。
      一夜之间,从柏油马路的上海一下子来到这黄色的泥巴世界,青年们心中蓦然升起了一种失落,一种记忆还留恋在城市的失落,眼前突然切换的布景是贫瘠的田野上一片灰蒙,房前屋后连一棵拳头粗壮的树都没有看到。理想中的绿油油的麦地,金色的阳光,蓝天上飘着白云的农村景象,荡然无存。迎接被汽车颠得灰头土脸没鼻子没眼的一车“泥佛”到来的是灰黄萧条的田野。
      仅仅24小时的间隔,繁华的大上海变成了穷乡僻壤。断崖式的环境转换一下子冷却了青年人的心情。
      拍去身上覆盖的黄土灰,捋去头发上和眉毛上的黄尘,稚嫩的小脸早已被压抑、惊愕、失望的心理笼罩。
      60年代末期的安徽,经过连续的三年自然灾害的磨难,大地上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留下。乡村里没有树木,冬闲的土地在沉睡,萧条寒冷,迎接青年们的是一片生机黯然、贫穷落后的景象。
      从机房加工间和附近村落赶来看热闹的农民,黑裤黑袄,农妇牵手拖拉着流着鼻涕的孩子也是清一色的黑,找不到第二种色 。
      黄土地黑袄裤,灰蒙贫瘠的田野,冬天的农村,生机寂静。
      从汽车上下来的知识青年,给色 单一的乡村略微带来了一丝活跃。下放姑娘脖子上的红围巾,在黄与黑的色 里,红的衬托,显得特别耀眼夺目,艳丽的红,引来围观社员惊奇的眼神。农村里没见过都市里的青年是什么样子的穿戴,所以社员们好奇的三五一堆,围成一圈一堆的在品头论足,让初来乍到的知青显现了拘谨,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惊奇下,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腼腆而陌生,连手臂都显多余了,不知放哪里为好。
      跳下车的杨委员笑笑呵呵的说:“同学们!到了到了!就在这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他一边叫大家等一会,一边大步流星的向公社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用铁丝连接的通往各个生产队的大喇叭,输送出不断重复播送的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五里湾大队,牛岗大队,庙堂大队请你们注意了,你们各个生产队立即派人到公社来迎接上海下放的知识青年!立即派人到公社来迎接上海下放的知识青年!”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反反复复播送着紧急通知,回荡在空广的田野上空。
      站在空场地上等待的知青们,任凭头顶上大喇叭嘶哑的通知声,紧裹着棉大衣,互相之间已不再有多少语言交流。昨晚亲人们在上海火车站热烈的送别,今晨滁州火车站货运广场的寒雾,眼下裹着一身尘土站立在坑凹干裂的操场,下一站将又是一个什么情景?青年们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会有什么样的来人?还会再把我带到什么样的一个地方?知青们焦急不安的眼睛搜寻着声音传播的四方。
      杨委员又气急匆忙的走来了:“同学们不要着急,马上会有各个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和贫下中农的代表来带你们到各个生产队去的,公社的三级领导干部的会议开过了,知识青年插队落户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你们将分派在三个大队,十个生产队,每队安排两至四名知识青年。这三个大队就是五里湾大队,牛岗大队和庙堂大队,我现在再把你们到各个生产队的名单宣布一下。”
      杨委员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名单把每个知青分派去的生产队报了一遍。
      人堆里传来了嗡嗡声,因为听到自己名字的人也不知道生产队的具体位置在哪?连一路行程中还保持一股激情的最后几个青年也黯然无声了,知青们在焦急不安之中只是又多添了一份茫然。
      太阳偏西的时候,离公社仅二里地之遥,算是最近的冲郢子生产队的队长秦振雨领着几名社员,带着扁担绳索赶到了公社所在地。
      秦队长笑笑嘻嘻,脸腮上的一对小酒窝和蔼亲近,一身黑棉衣棉裤,古铜的肤色从脸膛到袒露的胸口,健壮的体格,没有畏惧寒冷。
      社员们穿着得也是清一色的黑棉袄黑棉裤,连头上的发型也是高推的双鬓和剃高的后脑勺,清一色的三七开,像似两片黑“锅盖”般的顶在头顶上。他们穿的棉袄有右襟搭在左襟上,也有左襟搭在右襟上,棉袄里面都没有一件衬衫,空壳的棉袄紧紧的裹在赤裸的肌体上,外面揽腰箍着得是一根稻草绕起来的绳子。
      寒冷的冬天,看着这一身空壳棉袄装束迎着寒风的农民,知青们不寒而栗。
      王仁明轻轻地对周文亮说:“他们不冷?”
      “谁知道呢?我看都冷得我浑身起鸡皮了,一件空壳子棉袄,能不冷吗?”周文亮裹紧了棉袄不解的摇摇头。
      秦队长还不知道谁分在自己的生产队,颇有热情的用手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小丘包,给青年人介绍:“我们队就在对面的土包上,和公社互相能看到,是最近的。”丘陵地带,一丘一陵往往就是一个生产队。
      学生们听着秦队长的介绍,望着这一身农民装束的“土气”,已经离家一天一夜了,并不在乎生产队还有多远多近,因而不感兴趣,只是想早点走完这最后一站,想早点知道自己最终落脚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状况。
      路程最近的生产队来人了,偏远的生产队还在等待。谁跟秦队长走?人群里又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青年人道别的手握得非常有力。
      杨委员拖着秦队长来到王仁明和周文亮的身边,指着王仁明和周文亮说:“这两个学生分你们生产队,我可把他俩交给你了!”
      秦队长看了王仁明和周文亮一眼,顺从的点着头。
      人员交接落实好了,在队长秦振雨的指挥下,几名好奇而四处愣神观望知青的社员收回了眼光,开始放开扁担绳索为学生搬包抬箱,把分在冲郢子生产队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的两名知青接回生产队。
      没有热烈的话语,一切都在陌生、无语、跟着走的常态下完成了。
      大路,是公社自有的主干道,是沙石土的路面,被雨水冲刷的斑驳嶙峋,露出面目狰狞的片石,走在上面脚腕子有不断被崴的感觉。
      土路的两边,有几棵寒风中颤抖着的拐杖般细的小树,上面还残留着几片生命的小绿叶没有凋零。
      夕阳已慢慢西沉,落日的余辉像一层金幔铺盖在一田一沟,一丘一壑上。
      这里是“地无三尺平”的丘陵地貌,沿着下坡的大道,大道两边是一层层的水梯田,冬闲灌满了水的梯田闪耀着薄薄的冰层,枯草覆盖着弯弯曲曲的田埂。
      然后再上一个转弯的上坡,坡上面就是冲郢队散落的住房。
      散散落落低矮的草房,土地、墙面、屋顶,泥土黄的浑然一色,连门板都是木黄的本色,呈现的只是深浅不同,一切都是大自然自有的本色,没有任何人为添加的色 。
      冲郢子离公社最近,就二里多地,周文亮和王仁明是幸运的。他们两人拖着一天一夜旅途的疲劳,终于走完了最后的二里地。
      从此,周文亮和王仁明人生的新起点将从这里开始。
      远处的雾笼山渐渐地罩上了朦胧的暗纱。炊烟在四周散落的茅草屋上空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柴草的淡淡清香。村庄里闻到了陌生人气息的狗吠声不绝。几个社员站在自家的屋檐下好奇的向路上张望了一下,很快又转身进了屋里。
      夜幕初启,昏黄暗淡的煤油灯的光亮从家家户户门板的破缝里开始倾洒了出来。
      人生千里之行的序幕开启的有点苍凉,没有热情,没有激情,没有豪情,全然都是陌生和麻木的感觉,第一个黑夜伴随着茫然和陌生的心情落到了广阔农村的田野上。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3 13:20
贫穷落后的农村景象,朴实的村民,“没有热情,没有激情,没有豪情。”的新生活起点,对于这些上海知青来说是多大的心里反差啊!欣赏老师的文笔,继续关注!
作者: zgq    时间: 2015-12-3 14:51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作者: 笔似青锋    时间: 2015-12-3 15:31
  本人就是一个下放知青,对描写那段历史的小说很感兴趣!开篇写得不错,眼见这些年轻人在雾笼山的生活就要开始了。继续关注下文!
  多时未见,问候憬悟版主!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3 21:23
环境描写惟妙惟肖,身临其境。继续关注
问好老师
作者: 宇意情玄    时间: 2015-12-4 11:29
上山下乡,令人羡慕~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1:57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3 13:20
贫穷落后的农村景象,朴实的村民,“没有热情,没有激情,没有豪情。”的新生活起点,对于这些上海知青来说 ...

谢谢飞侠的关注!: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1:59
zgq 发表于 2015-12-3 14:51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谢谢ZGQ!新手上路,多和社区人员交流。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2:12
笔似青锋 发表于 2015-12-3 15:31
  本人就是一个下放知青,对描写那段历史的小说很感兴趣!开篇写得不错,眼见这些年轻人在雾笼山的生活就 ...

你好笔似青锋!知青是个说不完的话题,看过几篇知青小说,感觉都没有过瘾,所以花了四个半月时间做了一个重新整理,重点把知青的生活劳动和人生磨练,用平淡真实写出来。水平有限,还请各位帮助整理,已达到最终的完善。
未见多时了,问安!!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2:18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3 21:23
环境描写惟妙惟肖,身临其境。继续关注
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横向添加的部分主要反映那个时代在乡村青年个体的生活与态度。一心想招工走人是主题,真想扎根的几乎找不到。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2:19
宇意情玄 发表于 2015-12-4 11:29
上山下乡,令人羡慕~

谢谢宇意情玄!愿我们交流愉快!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4 12:25
      生产队并没有准备好接待下放知青的工作,一心垄耕的农民闻所未闻有这样新鲜的事。真值“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期,村里连报纸也没见过一张,怎么会有城里读过书的“知识分子”要来农村接受“泥腿子”庄稼人的再教育?他们没能理解这是怎么会事?只是在三天前公社召开的三级领导干部的今冬明春生产布置的会议上,由公社程书记顺便传达了“有城里下放的知识青年要到滁县地区来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么一件事。滁县地区当时包括有凤阳县、来安县、定远县、全椒县、明光县、天长县、滁县,具体会先去哪个县没作明确交待,因而当时也没作具体的安排和布置。
      生产队理所当然的没做准备。生产队也没有空闲的住房,行李就只好卸在生产队堆放粮种的仓库里。
      仓库里堆满着稻种、豆种等各类种子。墙上挂的是农耕用的耙、犁、以及筐和麻绳等杂物。就在堆满种子的仓库里,用四根树桩支腿,用麻绳编结着细小竹杆围起来,这就是床。非常简易的床,是在大喇叭广播紧急通知的时候,秦队长去公社接知青的同时安排人员现砍竹子现编结起来的床。
      床和床之间放着一张简易的大桌子,在仓库大门口也留下了一块比桌子大点的空地,床的边沿留下一条两尺来宽的过道,过道的右边堆着粮种,左边拴着两头毛驴。
      拴着两头毛驴的仓库南墙角的墙面上掏了一个二十公分的小洞,驴铺就在敞开的洞眼下面。看到生人的来临,老驴刨着蹄子发出了强烈刺耳的嘶叫声,抗议生人对它领地的侵犯。驴铺里呛鼻子的臊味令人窒息的不能喘气。
      第一次离家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牲畜,并且要和它相邻为伴同居一室,原本充满昂扬斗志的革命精神,顿时转化成悲凉、凄楚、惊恐、心酸,强忍着饱含泪水的双眼,默默无言。然而他们想着自己是革命青年,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青年,他们必须用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来鼓励自己。
      黄豆大的煤油灯,从小洞透进来的寒风给火珠带来了躲躲闪闪的光亮,四面墙上投射着闪动的奇形怪状的黑影,陌生阴冷。

      放下行李,王仁明和周文亮随秦队长去了他家。
      屋内,放在灶台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或明或暗的亮光,昏暗,看不清房里的陈设。
      晚饭是秦队长自家做的安排。上级布置的接待知识青年的工作,到老队长这一级就算落实到位了。老队长别无它置,朴实真诚,把家里最好的饭菜拿出来招待王仁明和周文亮。青年人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农村粮食的紧张。再加上颠簸了一天一夜没吃饭,饥鹰饿虎,狼吞虎噎,时间饿长了的年青人还特别能吃。全然没想到这是非常贫穷的生产队,上级也没有为秦队长接待知青而补助他一分钱。
      老队长谦诚地招待说:“乡下条件差,用煤油灯,和城里不能比。”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一碗青菜烧豆腐和一碗咸肉,热情的招呼:“吃,吃咸肉,自家腌的咸肉。”
      青菜、豆腐、咸肉,一顿饱餐温暖全身,青年人又有了四海为家的热情。
      老队长爱人,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黑裤黑袄,满脸皱纹的脑后盘着一个发髻,她身边坐着一个头十岁的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家中新来的“客人”。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桌面上的一盏煤油灯照亮着五张红亮的脸。
      心里惦记着仓库里新安的“家”,放下碗筷,周文亮和王仁明赶紧告辞回到了仓库。
      放开行李中的被子,王仁明自语着“倒霉!倒霉!”原来他被子里裹着的水瓶胆早已在托运的路上被颠碎了,他沮丧的走出仓库抖落完被子里的碎玻璃渣子。
      周文亮一边拆包整理着被子,一边叽咕说:“不是说房子盖好了吗?怎么还和老驴睡在一起?这味道···”
      两个青年人无奈的接受着眼前的事实,心里十分沮丧和失望,裹着满身旅途中的尘土和浑身的疲惫,和衣倒在稻草铺就的“床”上。
      柔弱的、散发淡淡竹香味的小竹杆床顿时压成了一个圆弧形的窝底。
      借着四周的一片漆黑,游移在儒弱与勇敢,柔弱与刚毅、悲愤而不敢倾诉的边缘,六尺男儿倾情的泪水满脸暗暗地流淌,豪情满怀的上山下乡的革命热情在简陋而又艰苦陌生的环境面前变得苍白无力了。
      没离开过父母,不知道家庭的温暖。没走上过社会,不知道人间的艰辛。没历经过自然,不知道风雨的飘摇。
      躺在被子里,两人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黑暗中,王仁明问:“你睡了没有?”
      “没有,好像一时睡不着。”周文亮眼前漆黑一片。
      周文亮又接着说了一句:“在上海报名下乡的时候,不是有人宣传说房子都为我们盖好了吗?怎么睡在老驴边上?而且它还是上风,从小洞口吹进来的臊臭气熏得我连气都快透不出来了。”
      王仁明接话说:“上当了。什么房子盖好了,床做好了,就等我们去插队了,妈的,骗了我们,让我们在仓库和老驴睡在一起,老驴还睡在里面,我们反而睡在外面,我们的床边上还是它的走道,天天还得从我们床边上走过,老驴占的位置都比我们强。你闻这味道多难闻?浑身都熏臭了,这要是让父母知道她们有多伤心哪?”
      “哪能告诉父母呢?已经来了,再告诉他们我们和老驴睡在一个仓库,他们的心里有多难过呐?”周文亮接着说:“一直讲我们是最幸福的,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书都没读完,还跑到农村来和老驴睡在一起,这就叫继续革命?这环境恐怕比当年革命青年去的延安还差。”
      王仁明仰天叹了一口气:“早呢?还不知道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呢?你没看到在农村老驴都比我们来革命重要?生产队连位置都没舍得给我们换一下,驴睡有窗口的里间,我们睡靠门口的外间。”
      “是的。下放就下放呗,去农村就去农村呗,出来革命就准备吃苦的,但偏偏搞两头毛驴和我们关在一起就有点不应该了,拴两头驴在床边,真把人搞窝囊死了,臭的都憋气,太难受了。”
      “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农民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们就得准备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条件可讲,没有意见可提的呀!”
      周文亮越想越窝囊,王仁明越说越来气。
      桌子上小药水瓶改制的煤油灯,早已在风的摇曳下熄灭了,王仁明摸出火柴重新点亮,一转身,灯又灭了。
      “别点了,没有罩子的煤油灯,破门板挡不住风。”
      窝囊、气愤,而又不敢声张。两个年青人躺在仓库老驴铺的边上,浮想连篇,臊臭的气味怎么也无法睡着。他们探讨着“文化大革命”中的上山下乡运动,要自己接受的是什么样的再教育?要割掉自身身上什么样的资产阶级“尾巴”?修正主义与我们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他们即将迎娶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无产阶级的革命人生?
      年青人,真得是茫然一片。
      弥弥昏昏的梦游,耳边突然一声“啊呜、啊呜”的驴鸣,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灌耳的驴鸣,惊出了他们一身的冷虚汗。看着墙角那两头畜生的黑影,一个比一个拉长了脖子拼命的嘶鸣,不知何意,只吓的他们两人不知所措,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咕嘟、咕嘟”的水尿声,一滩大尿,满仓库顿时弥漫着越加浓重的臊味,扑鼻而来,窒息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骚臭、寒冷、漆黑,令他们俩人不知如何是好?
      农村革命的第一个夜晚,尽是这样的漆黑、漫长、难熬。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4 17:50
农村革命的第一个夜晚,生活条件、习惯等与城市相差甚远,知青们能快速适应这儿的生活吗?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4 19:45
与驴同室而眠的日子真够两个小青年受的,憧憬是美好的,而现实又是残酷的,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又将遇到哪些困难呢?继续关注!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5 10:07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4 17:50
农村革命的第一个夜晚,生活条件、习惯等与城市相差甚远,知青们能快速适应这儿的生活吗?继续关注,问好老 ...

奕奕你好!用当时真实的贫穷落后的背景去写,可能有些灰暗,但事实就是“连火柴都买不到的地方”,不可能有很多的“莺歌燕舞”,生产队基本上全是文盲,也不可能有很高的觉悟,所以有点难。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5 10:12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4 19:45
与驴同室而眠的日子真够两个小青年受的,憧憬是美好的,而现实又是残酷的,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又将遇到 ...

谢谢飞侠!驴铺的味道令人窒息的,至今让人难忘,说出来有点落后,不说出来文章也没味道了,但没办法,贫穷总是和落后在一起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5 10:17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5 10:21 编辑

      昏昏嚎嚎还在睡眠之中,感觉有人进来了。王仁明和周文亮同时勉强撑开眼皮。大门敞开了,野外的月色比屋里明亮,循着窸窸窣窣的搂草的声音处,黑暗中不知道秦队长是啥时候进来了。
      两扇不用敲门的破门板如同虚设,不用敲门,从破门缝洞里伸手进来就能打开。惊醒之时,秦队长已经在仓库里面侍候起老驴来了。
      秦队长早早的进来是来给老驴喂点饲料,他一边用手搅拌着饲料,一边心疼着这两头老驴像对孩子说话一样:“饿坏了吧?!快吃!快吃!”
      饿了一夜的老驴像是在亲人面前诉苦般的喷着响鼻,嚼着稻草,吃的津津有味。老驴大口吞咽完了之后,还“秃噜噜”的浑身一颤,抖动了身上的几根驴毛,用驴头亲昵的抵着秦队长。
      老驴吃饱了。秦队长牵着两头毛驴的缰绳,拍了拍驴背,毛驴“嘀笃嘀笃”的蹄子声从床边走过。秦队长把它们拴到户外去换换新鲜空气去了。
      农村的第一个早晨来得特别的早,天刚泛出一线鱼肚色的白色,启明星还在眨巴着眼睛,乡野的公鸡就急不可耐的开始呼唤日出了。
      报晓的鸡鸣,从前村到后村争鸣,从左庄到右庄呼应。大自然的黎明在雄鸡领唱,百鸟和奏,斑鸠、老鸹、喜鹊、麻雀“呱呱啾啾,叽叽喳喳”的一片鸟语中拉开了生命交响曲的序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古老原始的生活习惯,祖祖辈辈相传的勤劳,然而下放青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农村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竟是“闻鸡起舞”,是从“起大早”开始的生活考验。
      王仁明是家中长子,弟兄两个,弟弟比他小有头十岁。在弟弟没来这个家庭的时候,王仁明是父母掌上养育了十年的一颗“明珠”。周文亮更是宝贝,在老传统思想的爷爷身边长大,一个小男孩孙子是家族“香火”传承的希望,是爷爷当“龙蛋”呵护的希望。这两个青年孩子,从小在祖辈身边从没有做过家务事,更没有起过这样的大早。在城市里,尽管“文化大革命”还在持久深入的发展,到处张贴着革命的大字报,到处是造反写下的豪言壮语的横幅,然而不用读书的年代,城里的“不夜天”还是青年孩子们的浪漫时光。上半夜基本上是不睡觉的疯玩,早晨不起床赖被窝睡“回笼觉”,早已养成了一种随心所欲的、任由太阳晒到屁股才懒懒起床的生活习惯,从来还没有想到比太阳起的早,而且还顶着天上的星星去迎接第一缕阳光的。
      农村的田野还在朦胧的黑暗之中,启明星冰冷的闪烁在冬天的上空,空气在寒颤中凝结着清醒,寒冷的空气里已经隐隐的飘来了庄户人家烧柴草的香味。
      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起过这么一个大早。初次来到农村,又是当着被秦队长敞开的大门面前,只好强打起精神,抖抖瑟瑟、懒懒散散、勉勉强强的爬出了热被窝。下了床,鞋子还没穿好,生产队开始出早工的哨子已经火急火燎的在催促人们下地干活了。
      百鸟争鸣,鸟儿繁忙的早晨。冬天空闲的土地泛着片片白碱的痕迹。深色扇贝斑纹和鸽子一般大小的斑鸠,围着白肚兜的喜鹊,声音嘶哑一身黑装的老鸹,成双成对的飞起落下,在房前屋后大路田埂寻找可以觅食的食物。众多的麻雀更是在草房和草垛间刮来刮去,一阵风般的腾起,一阵风般的落下。
      两个青年人来到秦队长的家里,准备洗脸、刷牙。
      站在门外草灰坑边上刷牙的时候,秦队长的儿子小黑仔,好奇的用眼睛看着他们在刷牙,周文亮和王仁明也感到奇怪的看着他,头10岁的孩子在生人面前露出了一点羞涩,不好意思的背转了头。
      小黑仔感到城里来的人有点奇怪,怎么一早起来就抹了一嘴的白沫,还用一支“小棍”在嘴里瞎捣鼓。
      王仁明和周文亮也有点惊奇,不约而同的问他:“你在看什么?”
      小黑仔羞涩地反问他俩:“你们用小棍在嘴里捣来捣去的是干嘛?”
      “我们在刷牙呀。”
      小黑仔笑起来了,原来生产队里早晨没有人刷牙。
      寒风刺骨。没有热水的早上,不惧寒冷的小黑仔在一边看的奇怪,王仁明和周文亮两个却冷水漱口,冰冻的满口喊牙疼。
      在灶台的里角,紧贴着烟囱的灶台下方,焐着一只小瓦罐,里面是烧灶时利用灶火的余热来加温的热水,像半个水瓶胆大小的瓦罐。瓦罐里焐热的水只够一个人洗脸用。王仁明和周文亮只好两个人凑合着用一只小葫芦瓢刮着锅底,把热水舀在一个脸盆里洗脸。
      脸盆底下盖着一层混浊的水。
      “你先洗!”
      “你先洗。”
      稍作谦让,周文亮把毛巾先浸入了脸盆,新毛巾几乎吸干了脸盆里的热水,周文亮赶紧把毛巾拎起来拧干,王仁明的毛巾又吸干了周文亮拧下来的余水,两个人勉强的在脸上擦了一擦。
      早饭就是在头天晚上剩在大铁锅里的锅巴,加点碱、加点水煮成的稀饭,有一锅碱和焦糊的气味。两个从城里来的青年人,自从出娘胎从没吃过这样的“碱味粥”,很不习惯。秦队长谦和的说:“农村早上就喝稀饭,你们不一定习惯?”
      两个年青人一边邹着眉头喝稀饭,一边口是心非的说:“好吃,有焦锅巴香味。”
      周文亮喝着稀饭问秦队长:“老队长!每天都要这么一大早起来干活吗?”
      秦队长说:“农村就是起早,起来后先出工,算早班工,出完早工后才回来吃早饭,再出工,算白天的正常班。”
      王仁明试探地说:“我们以后就上正常班要紧吗?”
      秦队长热情的关照说:“你们学生早上起不来没关系,你们住几天看看,恐怕你们不会长期在农村的,很快会回去的。”
      吃完早饭,秦队长关照说:“你们先到外面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农村没有城里干净,上午转转,中午回来吃饭。住个十天半个月,你们会回去的。”
      秦队长还是认为青年人来农村是“看看,很快就会回去的。”
      走出秦队长的家,两个青年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先忙着去找厕所。用城里人的眼光和标准去寻找公共厕所。
      王仁明周和文亮,绕着房前屋后,池塘小路,翻过竹园、丘陵、田埂,遍地找厕所。他们竟然找出了方圆二里多地,搜寻了四平方里范围的土地,最后还是走到公社建在高坡地上的一个水利抽灌站附近,找到了一个砖砌的、勉强能对付应用的厕所,再要往下寻找他们自己恐怕也快憋得受不了了。
      当天,在农田里干活的社员们的最大新闻和乐趣就是笑谈上海“孬子”找厕所,茫茫田野,高岗地上干活的社员清清楚楚的目睹两个学生钻进了一里地外的厕所。
      其实社员家家房屋后面都有厕所。很简单,在地上挖个坑,堆上两尺高的土围挡一挡,一个人蹲在里面还有半个身子带裤腰的露在外面的那种厕所。条件讲究一点的社员家就用灌木树枝条围上一圈,再加盖个枯枝烂条的顶就相当“豪华”了。平时在田野里干活,漫山遍野都是“厕所”。
      这种无遮无栏的“方便”实在令两个城里来的青年人难以方便。
      砖砌的厕所里,遍地粪便,无处下脚,王仁明点着烟,皱着眉缩着头,踮着脚尖蹬在地坑上。
      周文亮蹬在边上总感觉浑身不舒服,踮着脚尖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敢有半寸晃动,满地的粪便犹如沾满全身的难受。
      王仁明吐着烟驱赶着臭气说:“没见过这么脏的厕所,还要那么早起来,这可不是一天的事啊,真搞不懂,农村的这些农民怎么是这样过日子的?”
      “怎么早上洗脸刷牙的热水都没有,塘水冰凉,牙都冻掉了。”
      “起早工可以不上,我们就上白天的正常班。用这样的厕所,浑身就像沾满了粪便一样难受,这真不习惯,浑身都臭了。”说完,周文亮赶紧提着裤子溜了出去。
      田埂小路,梯田层层,满山遍野游泳池大小的梯田,围绕着山山包包的盘旋。
      远处阳光下暗红褐色的雾笼山覆盖着冬枯的荒草,近前梯田里的水结着薄冰泛出层层银光,周围三三两两的农舍散落在四周的山包上,广阔田野,极目舒畅,只是田野的寒风吹的浑身冰凉。
      两个年青人戴着东北的护耳棉帽,裹着列宁装的翻领大棉袄,围着村庄、农田绕了一个上午,引的村庄里大狗小狗的跟在屁股后面吠声不绝。
      中午时分,他们又回到了秦队长的家。
      这是一个坐落在背靠小竹林、门前有个月牙塘的三口之家。月牙塘的左边还有两户五间房的茅屋,每户房前都有一小堆柴草,几只母鸡扒着柴草的漩涡觅食,躺在草窝里的黑白花狗瞪着警惕的双眼注视着两个年青人的靠近。
      借着阳光的照亮,屋里的陈设展现一清。
      秦队长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除了吃饭的桌子和四条长板凳以及一副水桶是木制的,其余的都是“黄土世界”,土坯垒砌的床、土坯垒砌的供台、土坯垒砌的鸡窝、土坯垒砌的灶台。
      秦队长出工还没有回来。他老伴在家为两个青年准备午饭。
      趁着时间的空余,王仁明到仓库里去把带来的肥皂和火柴取来两条送给了秦妈妈,穿着一身黑袄裤的秦妈妈非常高兴,风吹日晒的面颊红黑发光,粗糙的手心激动的托着肥皂都有些颤抖。
      周文亮和王仁明又感到一种奇怪。秦妈妈则告诉他们说:“肥皂和火柴在我们乡下买不到呀!是很紧张的,好长时间都看不到的吔。”
      原来,这儿的家家户户社员都是在锅灶炉堂里面扒火种,社员称谓“长明火”。就是用卷成细筷子般的捻子纸插在灶堂的余灰里,借着星星点点的草灰火星传染上捻子纸,然后把粘着火星的捻子纸窝在手心里,用嘴一吹就能起火的那种原始的“刀耕火种”。
      看秦妈妈捧着火柴的那种喜欢,周文亮和王仁明也挺开心。
      然而周文亮奇怪的轻声对着王仁明说:“怎么会连火柴也买不到?我们又不会扒火种,以后烧饭点灯怎么办?”
      王仁明低声说:“没办法,只有写信回家,叫家里多积攒点火柴、肥皂收起来,下次探亲回来的时候多带点回来。”
      那年月,其实知青们并不知道国家的经济状况到了什么程度?年龄小,还轮不到他们去关心。在城市里,只看见父母们每天是数着各类票证过日子的,吃饭要粮票,吃肉要肉票,吃豆腐要豆制品票,穿衣要布票,买日用品什么都要票证,连下放时买的一件抗寒的棉大衣也是政府额外奖励的上山下乡的专用票证购买的。他们只以为社会主义的国家机器,就是按照人头有计划的发放生活必需品。
      然而令下放学生根本没有想到的农村的生活艰难到连火柴、肥皂都难以买到。
      中午开饭的时候,大黑狗摇着尾巴从屋里窜了出去,原来是秦队长放工回来了。
      大黑狗前跳后窜的绕迎着秦队长走进了家门。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5 13:18
农村生活开始了,比想象得要遭,连上厕所、照明、生火吃饭都困难,两个年轻人将怎样适应现在的生活呢?继续关注!老师辛苦,敬茶!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5 20:57
农村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第一天,所见所闻都是新鲜的。很细腻的刻画。拜读了,继续关注后文。
问好老师
作者: zgq    时间: 2015-12-6 13:27
:)
作者: zgq    时间: 2015-12-7 09:00
琅琊山雄姿峻秀,白米山孤峰突起,八公山壁立挺拔,雾笼山呈馒头状逶迤低矮、延绵数里。好风光,好地方。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7 10:12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5 13:18
农村生活开始了,比想象得要遭,连上厕所、照明、生火吃饭都困难,两个年轻人将怎样适应现在的生活呢?继续 ...

谢谢飞侠!小说的一大好处是尽可能的还原现场实际状况。: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7 10:14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5 20:57
农村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第一天,所见所闻都是新鲜的。很细腻的刻画。拜读了,继续关注后文。
问好老 ...

奕奕你好!我想用真实去反映当时是最好的,否则不如写成旅游日记了;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7 10:16
zgq 发表于 2015-12-7 09:00
琅琊山雄姿峻秀,白米山孤峰突起,八公山壁立挺拔,雾笼山呈馒头状逶迤低矮、延绵数里。好风光,好地方。

祖国的山山水水确实是美丽的,但四十年前我们的生活是不能和山水齐美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7 10:29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7 10:31 编辑

      秦队长扛着一把大锹在田埂上转悠了一个上午,这是每个生产队队长的专项工作。在宽宽窄窄的田埂上巡查,发现有少量土块堵住了水道,就一个人把土挖出来,发现有大量的田埂有坍塌的现象,就准备安排劳力贴补田埂。哪些田需要灌水,哪些田需要排涝,哪些田块需要深翻,哪些田块需要施肥,全在队长的巡查范围之内。
      借着中午回来吃饭的时间,王仁明和周文亮虚心的向老队长请教说:“秦队长,这老驴夜里老是叫的不息,是怎么回事?我们夜里给那两头畜生吓的不轻,觉也没睡好。”
      刚步入四十岁、满脸刻着皱纹的秦队长像个小老头,被风吹黑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绽放的笑脸显得十分温和。
      他笑嘻嘻搓着裤腿上的泥巴说话,告诉王仁明:“那是老驴夜里饿了叫唤。夜里给它们添点草料就行了。平时都是我夜里起来上的草料,昨天看你们睡在里面,我怕打扰你俩睡觉,等到天快亮时才去喂料,它夜里所以叫,是饿的。”
      王仁明恍然大悟,连连说:“马无夜草不肥,马无夜草不肥,这驴马不是一样吗?”心里想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争着向秦队长表现自己,信心满怀的说:“这么点小事,你不用半夜三更的爬起来了,夜里我们给它添点草料就行了。”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本着这伟大的指示,惟恐表现的不进步,影响将来革命的前途。王仁明主动的向秦队长承担了半夜起来给老驴添加饲料的光荣任务。
      周文亮也不甘落后,赶紧附和着说:“对,你不用夜里起来了,我们给它添草料。”
      秦队长笑而不答的默许了。
      黑洞洞的仓库里散发着浓烈的驴臊味,点着鬼火般亮的煤油灯,火焰东倒西歪。王仁明和周文亮相对而坐在桌子两边。
      桌上的煤油灯平射在两张稚嫩茫然的脸上,在煤油灯摇晃抖闪的投影下,身后墙面上的人影特别巨大的在晃动,就这一颗黄豆大的“鬼”火,放在桌面上,把他们的两个脑袋平射投影到墙面却比桌面还大的恐怖阴影。
      两眼移开桌面的灯光,四周便是一片漆黑。
      接下了夜里给老驴添加饲料的光荣任务,王仁明和周文亮赶紧带上手电筒,推开库门,到外面去准备草料。
      冬天的夜空下,干燥的狂风,卷着沙子粒儿、碎草杆子,呼呼的在门口打着旋的嘘叫,而村庄里寂静无声,除了狗偶而的吠叫声,没有半点人气。
      四野一片黑漆茫茫,王仁明打着手电,眼睛受光柱照射的局限,心里害怕,总感觉光柱以外有无数的人影在晃动。陌生的田野,带哨子的寒风,虚张声势的制造着恐怖。在紧张和恐惧中王仁明和周文亮两人就在仓库大门外院子里的地下,四个手张开的手指胡乱的在地上扒摞了一小堆杂乱的稻草,然后迅速的一人抱了一小捆稻草,就慌忙的溜进了仓库。
      进了仓库,立马就把稻草在驴厩里给它铺放好。
      两头老驴鼻腔里喷着“不满意”的腔音,刨了两下蹄子,瞪着两只大驴眼,奇怪的望着面前的两个青年人。
      “据说老虎第一次听驴叫都被吓跑了,我昨晚上第一次听它叫也被它吓坏了。”
      “黔驴技穷,除了夜里叫唤吓我们一跳,其它也不会有事了,今夜给它把草料添加好了,不会再吵了吧?”
      两个从没有饲养过驴的青年人笑侃着自我陶醉的话语。
      关上大门,再把大桌子抬到门边顶上,阻挡刚才手电光柱外的“人影”。
      那两副破门板实在叫人害怕,不但风吹的吱吱作响,而且还里外都能看的见。穿过门缝,外面看里面,里面点着煤油灯是亮的。从里面看外面,经常吓他们一跳。破门板的缝隙里,两只绿光闪闪的眼睛,经常把他们吓的魂飞魄散。其实那是秦队长家的大黑狗,两个青年人在秦队长家吃饭,大黑狗把他们当作秦队长家的亲人,经常悄无声息的在门外溜达,时不时的隔着门缝看着里面的年青人。
      给老驴添上草料,多简单的事,因而感觉心里踏实多了,拍拍手上的干灰,周文亮对王仁明说:“从准备下乡,离开父母开始,就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了,现在不管条件好坏,已经落实到位了,今晚上应该可以好好的放心睡一觉了。驴有草料了,破门也顶上了,明天早上老队长也应该不会来了。”
      躺在床上,两人回味着下放前上山下乡办公室“领导”做的宣传:“房子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到地方就能进家,端起碗就能吃饭,放下被子就能睡觉。”现在他们俩睡在这驴铺里,差点没把那些“说假话领导”的祖宗从坟里给骂出来。
      周文亮还是心中不平的咕噜着昨晚的话:“和老驴睡在一个仓库里,父母知道了心里要难过死了。”
      王仁明也无奈的说:“有点上当的味道。那时下放报名的时候,蛮好到兵团去的。虽然是到北国边疆,远了一点,但集体户的生活,不至于会睡在老驴旁边吧?”
      “哎!有点骗人的感觉!你说没房子,我们就准备睡地铺了。你说房子盖好了,结果没有,反而伤害了我们的热情,叫人心里有点难过。”
      “不但不能告诉父母,现在我们还自己主动要求干上‘弼马温’了呢,以后天天晚夜都要给这两头驴大爷准备草料了。”
      “哈哈,当年孙悟空出山是‘弼马温’,我们两个‘出山’,充其量算是‘弼驴温’了,还不如孙猴子呢!”
      王仁明忧愁的说起中午答应秦队长夜里喂老驴的事:“这一喂,不知道喂到那天为止呢?天天夜里去搞草料要命了,不但和老驴睡在一起,还要天天夜里起来喂它们,哎呀,答应的太快了,愁死我了。”
      周文亮也只好附和着说:“是啊!已经答应了怎么办呢?只好先做,做到春节我们回上海过年,让老队长重新安排人或者还是他自己喂驴,明年回来再说呗。”
      委屈的心理和无奈的表现,给自己带来了阵阵矛盾与后悔。
      农村的冬夜,出奇的安静,只有风儿穿过门缝带进来的哨子声,阴沉可怖。
      梦中还在甜蜜的和亲人团聚,突然一声震耳的驴鸣又吓出了他们一身的虚汗。现在不是“黔驴技穷”了,是他俩“孬子技穷”了,面对这个最多撂个蹶子的庞然大物,半夜三更给吓得无计可使了,这两头畜生怎么添了草料还是一惊一咋的拼命叫唤呢?
      黑灯瞎火的,两个无计可使的年青人只好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任由老驴“引颈高歌”而不敢抬头了。
      黑夜里,像两只破喇叭一样嘶鸣的驴叫声撕裂了冲郢子宁静的夜空。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7 15:38
驴不好搞定呀。城里来的孩子没法子了吧。挺有意思。
继续关注后文,问好老师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8 09:56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7 15:38
驴不好搞定呀。城里来的孩子没法子了吧。挺有意思。
继续关注后文,问好老师

没养过驴;P 驴在屋里撒尿的味道能憋死人,气都不敢透,当时住在里面的知青真的很难过。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8 09:59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8 10:03 编辑

      第二天社员们出工,在田间地头又有笑话调侃了,他们笑的非常开心,个子不高的民兵排长胡大海,天生的一副小白脸,他幽默调侃的说:“昨晚上两个上海孬子夜里给老驴下鸡蛋面条吃了”。
      还是秦队长告诉学生的:“地上的杂乱草是牛棚里清除出来的,是被牛糟践过的草,老驴是不吃的。喂驴子的草料是稻场上草垛子里的干净草,是先用铡刀铡出来的。就是把稻草用铡刀一寸一寸的铡碎,再配比一点豌豆豆料,然后在驴槽里用手搅拌搅拌,这才是老驴夜里吃的草料。你们搂院子地下的草,那是老牛糟践过的草,这草老驴不吃。另外在添加饲料之前,还要牵着老驴出去撒撒尿,否则尿憋急了它也会叫唤。”
      原来如此,不但夜里要披衣起床添加饲料,还要抱稻场上的“新鲜”稻草,然后还要一寸一寸的铡碎,添加饲料之前还要牵着“驴大爷”出去哄它撒尿?这“弼驴温”干的可真是麻烦、窝囊,这大冷的冬天,天天半夜起来如此“折腾”自己,谁受的了?王仁明此时真得心里后悔了。
      后悔管后悔,这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刚刚开始起步,可不能落下什么说大话的消极影响,咬着牙也得表现表现自己的革命精神呀!
      两个年青人没用过铡刀,不会用。近一米长的大铡刀,就在仓库门口的地上横躺着,但一刀下去一根草也铡不下来。草放多了又铡不动,草放少了又铡不断,不知什么原因,铡刀总是两边摇晃,就是扶不正,两个人又急又忙的搞了一头的汗水。
      “惨了,书上读到的那把铡刀能把刘胡兰的脑袋铡下来,我们两个人怎么连一根稻草都铡不下来呢?”
      “恐怕老队长用得不是这把铡刀,你看,刀槽还能比刀背还宽?”
      周文亮看看刀槽,又看看刀背,整把刀都能从刀槽里穿过去了。然而再看看刀口,上面有明显的切草的痕迹。
      “不对呀?这上面有切草的痕迹呀!”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的望着,横竖就是铡不断草。
      “不会用铡刀怎么办?再去问老队长岂不是又成笑话了?”
      两个年青人犯难了,从下乡找厕所到半夜喂驴,出过两个洋相了。
      年青人聪敏,两人悄悄一商量,干脆偷工减料,仓库里有得是豆种,他们干脆就用豌豆和绿豆盖在“面条”的上面喂老驴。
      两头畜生“有灵性”,非常配合,专门吃稻草上面的豆种,一点叫声也没有。
      从此配合默契,每天晚上装上一脸盆豌豆倒在驴厩里。人和驴相安无事,老驴吃得快活,青年人睡得安稳。至于驴尿?“爱怎么尿就怎么尿呗。”
      农村里面为了保持老驴腿的“驴劲”,是不准老驴躺倒睡觉的,每天晚上都是用一根很粗的棕麻绳在驴肚子底下兜吊在屋梁上,这样,老驴就没法落地躺倒了。吊老驴的绳子有小手腕般粗细,王仁明和周文亮从来没有使用过,都不会打像上海摆渡船靠岸时的缆绳活扣,谁也不会,两根粗硬的棕绳,怎么也弯不过来一个活扣,只好“放缰由驴”,任由老驴随性快活了。
      闷头的老驴一夜吃到天亮,尽吃豌豆不吃草,还能随意的盘腿躺在地上,快活得抖动绸缎般光滑的皮毛,连驴屁也不放一个。
      安静的夜,给了青年人思乡的梦。
      68年汹涌喷发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波及了全国各行各业,学校里从初二就开始停课“闹革命”了,初中三年,周文亮离“初中毕业”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6月的一天,夜深人静,月明星高,一家人在睡眠之中,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响,魂惊梦醒,还没容周文亮坐起,二楼的四面窗户已经让“英雄”的红卫兵们翻窗而入的占领了。还是在敌后抗战的影片里才能看到的架人梯上房打鬼子的镜头,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家全让“英雄”们上演了。
      几声清脆的“啪、啪”耳光,他的两个姐姐穿着内衣,还在被子里就束手被“擒”了。睡在楼下小房间的爷爷也没来得及下床穿鞋,手持棍棒的“英雄”的红卫兵们已经把大门板踢成八瓣,破门而入了。与土匪的打家劫舍相比,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土匪还怕有声响,怕有动静,怕惊动官府,而文革时期的“英雄”红卫兵们全然无须顾及,明火执仗的打家劫舍。
      革命造反的年代,鱼龙混杂。
      皮带的抽打声和耳光的清脆声混杂着吆喝声,全家六口束手被“擒”,呆若木鸡的战战兢兢的站立一边,惊魂未定之中,分不清谁是“军人”谁是民,高高矮矮、男男女女清一色的军装,左手臂套着红卫兵袖章,只是没有帽徽和领章。不容申辩,不容对话,周文亮的父亲和二姐就被“英雄”们绑架走了,全家人想知道是哪路“英雄”?是哪路“好汉”?没人回答,连“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的山林土匪的“规矩”都不如,一阵蜂拥破门而入了,一阵蜂拥把人架走了。
      “城楼失火,殃及鱼池”。父亲周天成的被批被斗,终于被“英雄”们、小将们、中将们扩大了“斗争”的范围,连里弄的居民也自发组织了楸“阶级敌人”的游斗,八十岁的爷爷也被拔光了胡子而楸出去示众游了四条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阶级斗争的血统论磐石盖顶、乌云压城。
      不知是何方“英雄”,周文亮的大姐仗着自己也是工厂里的“造反派”,同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赶紧紧跟其后,随着被绑架的父亲和二姐,追到了一个叫眉州中学的“红卫兵”司令部。
      “小将”们的红卫兵司令部里,大姐、二姐、父亲,三人不容分说,同时成了人肉靶子,三个人被分隔在三处,皮带棍棒加拳脚,雨点般的落了下来。三个圆圈,彪形大汉站成一圈,被打者围在中间,被打过来摔过去,摔过来再踢回去,中间还夹着几个摔跤动作,棍棒皮带一起上,全身上下没留下一块好肉,浑身血迹斑斑,头破血流,青一块、紫一块,全身是金钱豹的斑点夹杂斑马的条纹,体无完肤,惨不忍睹。残暴!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刽子手拷打人犯的画面,活生生的在周文亮家人身上全部上演了。
      禽兽不如的刽子手打累了,在抽烟喝水,补充养料。而三个“人犯”艰难的爬到了一起,父女三人相拥而泣,他们闪现出同一个念头:“死”!以死抗争。然而,还是被“英雄”的红卫兵们用棍棒镇服了。父女三人被勒令着面对墙壁而跪成了一排。疯狂的年代,颠倒的乾坤,麻木的灵魂,扭曲的人性。生不如死,无辜的被打的民众,挣扎在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环境里。
      身体受摧残,心灵在滴血,然而不但还要抱着正确的革命态度,而且还要投身到革命中去,这种巨大的精神悲痛,笼罩周文亮一生。
      这是一段暗无天日、无法无天,水深火热的时段。打人者只要高喊着“造反有理”“革命无罪”“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扫帚不到灰尘照样不会自己跑掉”的革命口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凌辱人格,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肆无忌惮的闯入民宅,肆无忌惮的绑架“人犯”,肆无忌惮的侵犯人权。这是一个肆无忌惮的“文化大革命”的岁月。
      经历过这样的腥风血雨令人心酸的岁月。年轻的周文亮面对社会和未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小心翼翼的迎接68届毕业后“上山下乡一片红”的选择。
      愚昧的人们演唱着落后的歌曲。周文亮的父亲由于解放前复杂的历史和他个人情感的问题,成了当时小巷里批斗专政的主要内容和对象,他的子女也自然成了“黑七类”的崽子。
      周文亮在学校里失去了同学,在社会上失去了朋友,连在家门口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也远远的躲避着他,同学、伙伴,用革命者的觉悟和他划清了“阶级阵线”。“红五类”的孩子划清着界线不和“黑七类”的子女来往。
      失落、蒙羞、孤独养成了孤僻。自立、自尊、自爱给孤僻的心理又围上了自固的外围。环境造就了的“孤家寡人”,其个性低调,其行为谨慎。
      当“一片红”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的时候,家庭受过冲击的周文亮,别无选择的走上了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干革命的道路。
      王仁明的住家离周文亮家并不远,只是一条马路上的邻居,然而两家家庭状况各有不同,王仁明比周文亮轻松多了,爷爷奶奶从苏北到上海打工,其父母亲都属于工人阶级,家庭没有出现过什么波动,因而没有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住在同一条马路上,原本不太交往的年轻人,由于上山下乡的命运安排,一个马路的孩子面临共同下放插队的需要,他俩又连接在了一起。但是这两个青年的共同点都是家中的“娇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然而,在王仁明的心里,他的家庭政治背景比周文亮“干净”和“优越”。
      在火焰飘摇的煤油灯下,在拴着两头老驴的仓库里,在黄墙黄地黄土的乡村,他们远离家乡父母的感情是一致的。
      周文亮和王仁明躺在床上,叙说着上海小巷深深的家,叙说着上海家中发生过的不幸往事,叹息着农村的贫穷落后,更叹息着不知未来的如何。
      夜,静得怕人,寒风穿过破门板,填满了仓库所有的空间,惟有墙角的两头老驴,吃着香喷喷的豆种,闷头的驴子吃个饱。
      青年人知道他们将面对明天,他们将要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汗水和劳动,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否能挣来一个香喷喷的新时代?青年人的心依旧茫然如雾···
                                                                                               (待续)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8 10:14
额,那时候的农村就这样子,贫穷落后。景物历历在目!问好!:lol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8 10:20
憬悟 发表于 2015-12-4 12:25
生产队并没有准备好接待下放知青的工作,一心垄耕的农民闻所未闻有这样新鲜的事。真值“文化大革命” ...

呵呵,吃的苦中苦,驴铺写得精 !关注下文!;P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8 10:30
憬悟 发表于 2015-12-5 10:17
昏昏嚎嚎还在睡眠之中,感觉有人进来了。王仁明和周文亮同时勉强撑开眼皮。大门敞开了,野外的月色比 ...

农村人比较朴实,再困难也是善良的。两个知青锻炼才开始!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8 10:34
憬悟 发表于 2015-12-7 10:29
秦队长扛着一把大锹在田埂上转悠了一个上午,这是每个生产队队长的专项工作。在宽宽窄窄的田埂上巡查 ...

驴叫的夜晚好难过!:lol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8 10:41
憬悟 发表于 2015-12-8 09:59
第二天社员们出工,在田间地头又有笑话调侃了,他们笑的非常开心,个子不高的民兵排长胡大海,天生的 ...

文革时期践踏人性,做了好多出格的事情,看着都遭罪!:o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8 13:45
憬悟 发表于 2015-12-8 09:59
第二天社员们出工,在田间地头又有笑话调侃了,他们笑的非常开心,个子不高的民兵排长胡大海,天生的 ...

情景再现,画面感很强。鱼龙混杂的造反有理的年代。
拜读了,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8 20:04
读老师文字就像看一部纪录片,还原了那个时代农村贫穷落后的生活状况,生活气息浓郁,有如临其境的感觉。欣赏问好!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9 09:52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5-12-8 10:41
文革时期践踏人性,做了好多出格的事情,看着都遭罪!

谢谢雪山飞鸿的关注!四十年前确实是落后的,然而在落后的年代里。当年的年轻人经历了那个时代,很多人曾经奋斗过,可以说今天的幸福有他们当年的汗水。习主席也说过上山下乡“很苦”,当然他不能说出苦到什么样的味道,尤其是“文革”后的上山下乡,这两件事在同一时期发生,现在看来是灰暗的。运动不可取,历史不可违,让现在的年轻人知道我们曾有过的岁月而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吧!: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9 09:59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8 13:45
情景再现,画面感很强。鱼龙混杂的造反有理的年代。
拜读了,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上山下乡的文章和将来一定会出现的打工文学,都会真实反映我们国家走过的路,每个时代发生的事,谁也绕不过去,只有知道自己的落后才会推动社会的进步。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9 10:05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8 20:04
读老师文字就像看一部纪录片,还原了那个时代农村贫穷落后的生活状况,生活气息浓郁,有如临其境的感觉。欣 ...

谢谢飞侠关注!每当我回忆过去的年代,我会看不惯现在的“上亿万元”的贪官,因为贫穷还在我们周围。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9 10:11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9 18:55 编辑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在此地任刺史的时候留下的著名诗句。
      山岗连着山岗的林场生产队连一棵象样的大树都没有。徒有虚名的“林场”,离县城将近三十华里,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已经找不到诗人曾经描述过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那种恬然悠悠的农耕文明,现在取代在诗人笔下描述的土地上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涧西水库。
      林场是绕着水库最北边的一个生产队。这里是四个姑娘曹爱珍、郭琴、丁香、陈招娣她们下放插队落户的地点。
      出县城到最边缘的一个生产队,由于路途偏远,四个上海的姑娘是第二天午饭后才离开北门的。她们跟在带领的社员后面,疲惫不堪、风尘满面的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
      丁香的母亲是个残疾人,无处上班。丁香是家中的长女,她父亲去世的早,全靠母亲每天瘸着一条腿在马路的巷口边上为人补胶鞋度日。原指望丁香初中毕业能早点上班参加工作,减轻家庭的负担,但是68届“上山下乡一片红”的政策,打碎了母亲的希望。
      火红的上山下乡干革命的年代,摆地摊的个体户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丁香左右为难,最终毅然告别了憔悴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妹,和同学陈招娣一起来到了林场。
      陈招娣从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是养父和养母没有生育而抱养来的孩子,然而养父却过早的去世了。
      曹爱珍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奶奶不愿意她去云南军垦农场而要求她回安徽插队的,因为奶奶祖籍是安徽。
      个子矮小的郭琴却是四个人中唯一的干部家庭的子女,父亲是厂部保卫科的干部。
      姑娘们从城里下放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了。浪漫的革命热情,没想到在县城等了一天等来了三十里山路走出的疲惫。从出了娘胎就没出过这样的远门,也没有参加过轰动全国的“革命大串联”,更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崎岖不平山路的四个姑娘,在当地社员的带领下,怀着忐忑不安,焦虑紧张的心情,两条麦秸杆细的小腿怎么也迈不开流星大步。
      三十里路程,走得四个姑娘满脸尘土、狼狈不堪。汗水在脸颊上流淌,寒冷的西北风,又在张张稚嫩的小脸上吹出了道道干涸的汗痕。
      从小学到中学,上学的路最多走上三、四站的路程。怀着到农村去“大有作为”的理想,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走出浑身散架、两腿像灌铅般沉重的遥远路程。
      豪情满怀的离开上海,谁知还没有到生产队已经落花流水气喘吁吁了。
      曹爱珍搀扶着年龄最小的郭琴。刚走完十里路之后,郭琴已经累得拉不动两条小腿了,她压根也没有想到出来“当农民”种田,还会要走这么远的羊肠般的山道,沿着座座馒头般的山梁盘过来绕过去累得够呛,一路还看不见几户人家。天真浪漫的革命理想给她换来了现实严峻的考验。
      郭琴娇嫩的脸蛋,一边走一边有点泪眼涟涟的了,老是焦急的问:“怎么要走这么多路呀?到底还有多远呀?”
      来带队的是生产队的当家人曹队长,他没有笑容,板着铁灰的脸。
      曹队长听着姑娘们的喘气声愁眉不展。曹队长听说是从大上海下放到他们生产队来插队落户的姑娘,一点也没想接受,他是在公社领导的强压下,“一顿臭骂”后勉强拖到第二天上午才到县城的北门领来了这四个上海“千金”。
      曹队长自己也唉声叹气,一路领着四个走路都抱怨的“姑娘们”往回赶路,一路心里直犯愁:“这四个大城市里来的‘娇生惯养的姑娘’能在咱们穷乡下的农田里干活吗?连路也走不动的活祖宗哟,今后怎么供养啊?”
      曹队长一脸的不高兴而又无可奈何的陪着四个姑娘慢慢地走着,只是时不时的朝前面几个挑着学生行李的社员吼道:“你们走这么快干什么?睡一觉起来再走也来得及。”
      曹队长把怨气撒在社员身上。
      走在前面挑着挑子的社员心里明白,磨磨蹭蹭的把行李放在路边,有人回话说:“你们先走吧,我们抽袋烟睡一会再走。”
      天边擦黑时,总算走进了村庄。除了几声狗叫和好奇的社员和孩子们出来看了几眼,便没有任何动静了。
      把四个疲惫的姑娘送到仓库,完成挑行李任务的社员卷起扁担绳子神神叨叨、挤眉弄眼的走了。
      看着姑娘们走路都累得那副狼狈的泪眼,没信心的曹队长连怎么安排的话也没说一句,也跟着一甩手拉长着脸消失在夜幕里了。
      夜幕沉沉,仓库里一片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从都市告别亲人,经过整整48个小时滴水未进的路途奔波,被丢在仓库里傻傻的站着的四个姑娘紧张的互相牵着手站在仓库里一动也不敢动。四周一片漆黑,好像有无数的魔影在身后乱舞。
      冬天的农村,安静极了,只有仓库外嗅闻到生人气息的狗总是在围着仓库吠叫。
      惊恐和悲哀,陪伴着劳累,在姑娘们心中慢慢的升腾起一种委屈,一种满腔革命热情被人丢弃的委屈。
      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下到农村,第一次看到坟包,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第一次没有了电灯,第一次在漆黑一片的仓库里站着,第一次这样的无人过问,第一次···
      一夜之间城市与农村的天壤之别,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出现。
      姑娘们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起先低声的抽泣顷刻间传染为撕心的悲伤,疼哭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革命的热情、疲惫的旅途、乌黑的房屋、冷落的场景,四个姑娘相拥而泣。

      铁着心跺着脚离开的曹队长心里并不轻松,他躲在家里面也扔了一地的烟头,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唉声叹气,连他老婆也跟着掉下了几滴犯愁的眼泪。他不停的自语念叨:“活祖宗哦,四个活祖宗哦!怎么弱小的大小姐交给我叫我今后怎么侍候哟?”曹队长愁得坐立不安,一个劲的抽着呛人的“大铁桥”香烟。
      夜,没头没脑的黑,像把人世间的一切都扣在锅底下的黑。
      然而一个矮小单薄的身影,在冬季的寒风中,右手拿着药水瓶改做的煤油灯,左手遮挡着旋风,十七岁的农家孩子荣家庆循着四个姑娘的哭声,送来了一颗闪着黄豆般大小亮光的煤油灯。
      荣家庆看着站立着抽泣的姑娘,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也不敢喊姐姐也不敢喊妹妹,像是自语般的对着姑娘们说:“是俺爹叫俺来看看的。”
      姑娘们一时也没听懂荣家庆的安徽话?还是一时情绪没转回神?只是莫名的就着闪耀而昏暗的灯光,看着而又看不清楚的荣家庆。憨厚的荣家庆也没再敢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那盏小煤油灯往墙上的一个钉眼上一挂,看了一眼没有床的仓库,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姑娘们真在忐忑不安,荣家庆又回来了,荣家庆背来了一大捆稻草,放在春天才能泡稻种使用的一口大缸里,两手扒拉了几下就捋顺了稻草,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姑娘们也没听明白,从神态上看好像就是说这缸里铺上稻草就能睡人。
      泡稻种用的大缸缸口有一米八的直径,没下过农村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水缸”?就这一口缸足够姑娘们当“床”用了。
      有了一盏灯似乎有了希望,仓库里,虽然黄豆大的光珠却带来了光明。
      黑暗中的光明就是喜庆与希望。姑娘们千恩万谢的送走了荣家庆,憨厚的农民的儿子荣家庆拘谨的溜出了仓库。
      疲惫极了的姑娘,48小时的奔波,像餐桌上菜碟子里盘曲的四条大龙虾,互相蜷曲着斜靠在了一起。
      秃岭山冈的风还在呜呜声响,疲惫极了的四个姑娘们又是一晚上粒米未进。她们眼睫挂着泪水,蜷曲在泡稻种的缸里。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9 14:16
憬悟 发表于 2015-12-9 10:11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在此地任刺史的时候留下的著名诗句。
     ...

农村的环境,对城市里的姑娘们来说,更是挑战了。抹完眼泪后,需一样的干农活,适应当地生活习惯。
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天地书画诗影苑    时间: 2015-12-9 15:14
拜读。文采袭人吗,情节真实。欣赏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0 10:03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9 14:16
农村的环境,对城市里的姑娘们来说,更是挑战了。抹完眼泪后,需一样的干农活,适应当地生活习惯。
继续 ...

问好奕奕!现在的姑娘和四十年前的不一样了,那时候虽然艰苦,但姑娘们想着的是用青春去为国奋斗,现在青春火爆的是明星、是模特、是T字舞台。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0 10:05
天地书画诗影苑 发表于 2015-12-9 15:14
拜读。文采袭人吗,情节真实。欣赏

你好朋友!能说“情节真实”的朋友一定也经历过那个年代,谢谢你的关注!: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0 10:06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10 10:12 编辑

      曹队长是铁了心不想要这四个插队的上海姑娘,他重复着认定的死理。
      他对荣振海会计说:“一个祖宗都养不活的生产队,一下子来了四个活祖宗,要俺的命了,叫她们自己回去。”
      荣会计知道曹队长是“愣头青”的脾气,倔犟起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翻毛驴”,然而一旦思想开窍了,毛捋顺了,“愣头青”的工作从不比其它生产队差。荣会计是了解曹队长为人的,所以在姑娘们进村的那个晚上,荣会计便先叫自己的儿子荣家庆去把泡稻种的大水缸收拾了一下,算是看望过姑娘们了。
      然而不愿接受“活祖宗”的曹队长硬狠着心像没事人一样,把四个姑娘放在仓库里七天七夜没去过问,他想用这无情冷酷的方法逼四个姑娘“自己回去”。
      曹队长的冷酷没能逼走革命意志坚定的四个姑娘。
      姑娘们虽然无助无奈,却毫无动摇之心。四个姑娘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理念支撑自己,用陈招娣在上山下乡动员会上做“上山下乡志不移,扎根农村闹革命”报告的精神鼓励自己,四个姑娘在仓库空置的大缸里坚持生活了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四个姑娘们没有走,她们不知道曹队长的家在哪?更不知道县城在什么方向?其实她们连走出这村庄的路的方向都不清楚,夜幕下进入的村庄,一片陌生。她们只好吃着临下放时父母和亲友们为她们送行准备的水果、酱菜、饼干、面包。
      七天七夜的僵持,连社员们都感到非常得惊讶!社员们非常奇怪,光看着她们四个人一起出来寻找厕所,寻找那种一个人方便三个人用身体围起来遮挡着的厕所。又看着她们一起回到仓库,晚上就睡在那个泡稻种用的缸里,仓库里又没锅又没灶,连饭也没有烧过一餐,光看几个姑娘吃得都是一些带“皮”的食物。
      社员们一时议论纷纷,有责怪曹队长不近人情的,有担心曹队长不去问会把人饿死的,有奇怪姑娘们怎么跑来这穷地方插队向贫下中农学习什么种庄稼的。
      然而躲着不见面的曹队长的内心却十分紧张,他背地里也和荣会计商量过了,五十多岁的荣会计见多识广,常常是帮曹队长拿主意的参谋。
      荣会计比曹队长大了一个辈分,他劝曹队长:“公社布置的任务,全公社都在执行,你可不要硬着头抗,否则要倒霉的!是否叫贾二菊先去看看她们?”
      贾二菊是生产队妇女队长。
      曹队长摇着手说:“再坚持两天,大不了我倒霉,要栽在这几个姑娘手里了,看这架势,姑娘们来插队是铁了心的,只要她们十天不走,我做检讨,我留这四个祖宗下来,然后叫贾二菊去做安排。”
      姑娘们坚定革命的意志和曹队长有意躲避的较量已使曹队长感到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有好奇胆大的大妈大婶,去把姑娘们吃扔出去的“皮”拣起来放在嘴里舔了一舔又咬了一咬,说:“一面是甜的,一面涩嘴。她们吃的这是什么呀?”社员没见过,不知道这城里姑娘们在吃什么干粮?
      姑娘们也看到了,有人在咬舔她们扔出去的香蕉水果皮。姑娘们很惊讶,甚至从心里感到害怕了,因为她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而贫下中农的大妈大婶却在舔她们扔掉的水果皮。姑娘们惊愕的目瞪口呆,担心她们把扔出去的果皮让贫农大妈舔尝会带来什么样的“阶级感情”背离的政治后果。
      “山里人”一辈子没见过香蕉的举动,令姑娘们忐忑不安。
      徒有虚名,连一棵象样的树都没有的“林场”生产队,穷乡僻壤,闭塞落后,社员们祖祖辈辈没有跨出过这里的山坳。
      没等曹队长回心转意,七天后的早晨,山间突然响起了一连串自行车的铃声,铃声惊动了山里的社员,好奇心驱动着人们涌向了稻场。
      在闭塞的乡村,能骑上自行车到这“连兔子都不拉屎”的穷乡里来的人不是县里的官员就是公社的领导,一般没有生人进村,所以,社员们很好奇,又很诚惶,既不敢靠前,又不想离去的围观在四周,想看看谁家有城里的亲眷?
      骑自行车来的人员是都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其任务就是跟踪知青的生活是否安排到位,基层的接待工作是否落到实处。当他们在茅草仓库找到四个姑娘时,为眼前生活在大缸里七天七夜的四个姑娘的情景惊呆了。
      姑娘们看到来走访的上海亲人,好像见到了爹,见到了娘,见到了亲人,“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哭嚎着扑了上去。
      姑娘们委屈伤心的泪水,走访干部同情歉疚的泪水,疼心,拥抱,安慰,自责,汇成了泪得交流,久久不能平静,工作人员怎么也没有想到,七天了,姑娘们竟连一顿米饭都还没有吃到嘴。
      跟踪下放知青,检查安排落实工作的人员当场掉泪了。
      亲切的询问,流泪的哭诉,干部们哽噎着悲痛的心情,沉痛的说:“你们受委屈了,我们失职了,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们也没有想到好几个生产队不愿意接受知青。”
      干部们找不出过多的语言安慰她们。他们没有去找曹队长,当即返身,骑上自行车,把这事件作为重点情况立即直接向地方县委去作反映。
      进村走访的干部没有去找曹队长,曹队长预感到不妙,急的两脚直蹦,一个劲的找荣会计说:“完了完了,这回演砸了。”
     
       “下放知青放在仓库里七天七夜没人过问?”闻此严重的消息,震怒的县委和公社雷厉风行。县政府的官员来了,上海知青办的干部来了,公社干部来了,公社民兵营长甚至带着一个民兵排来了。大批人马严肃的涌进了小村庄。
      责任的追究急风暴雨,山沟里的小队长哪见过这样“天塌下来”的阵势,曹队长早已吓的屁滚尿流,惊恐万丈了。
      乡村社员特别害怕干部。吓坏了的政治小队长,被公社杨委员挽着袖子、敲着脑袋、骂着娘,连祖宗都从坟里骂出来了。
      “你长了几个脑袋?你这个翻毛驴,今天你头上长角我也要给你扳下来。你敢对抗上山下乡?你敢说你不要知识青年?你敢说??只要你敢说,我今天就把你家房给扒掉,今天就送你去吃大锅饭,翻毛驴,你今天不给知青安排好,我立马把你捆走。”
      一顿毛捋,曹队长恭身弯腰的赔礼道歉做检讨,他没想到不要这四个“活祖宗”会闯下捅天大祸,大有立马被抓被杀的可能。
      曹队长大汗淋漓,晒黑的脸膛也变成青灰色了,当场信誓坦坦的表态、立马风风火火的安排、烧饭做菜,给知识青年接风洗尘,低头弯腰赔不是,鼻涕眼泪做检讨。
      曹队长苦着脸喊民兵排长王二强带几个社员清扫腾让仓库,搬桌子、垒锅台、砍树棍,砍竹竿,为四个姑娘支“床”安“家”。
      整整七天七夜,四个文弱而倔强的姑娘们吃完了随身携带的水果和酱菜,面包和饼干,终于有“上面来人”而过问了。
      公社领导直接警告曹队长:“她们是毛主席请来的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你要有半点安排不好,你就地下台滚蛋,送你去吃大锅饭。” 至此,那个犟毛驴的政治小队长这才知道是“真玩命的”来了,是最高统帅司令部发出的号召,来不得半点含糊了。
      这下好了,挨了臭骂、洗了脑子的曹队长这下是真的“热情”了。
      曹队长亲自送来了烧锅的柴草,送来了水缸,还把自家烧菜的一瓶菜油和自家菜园子种的大青菜送来了,还亲自为四个姑娘担满了水缸里的水,并且还特意安排了一位大婶,专门负责手把手的教姑娘们如何舂米漂糠,如何烧灶做饭。
      初步作了安排,曹队长害怕工作不到位。曹队长又召集荣振海会计、王二强排长去做进一步的商量。
      荣振海告诉曹队长:“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叫儿子荣家庆安排姑娘们先睡在大缸里的,还为她们铺上了稻草,否则这祸可闯大了。”
      曹队长感谢的说:“多亏你安排姑娘们睡缸里了,要是再没地方睡,我今天非给狗胖子绑走不可。你看那小矮子营长带来的民兵连捆绑我的绳子都准备好了。”
      “你就是倔,有哪个生产队人都来了七天不问?捋一顿快活了吧?”
      “哎,我干嘛非要十天呢?两天前我把她们安排好不就没事了吗?我真有点倔,但是我还是不想要四个姑娘来插队?算、算、算我倒霉。先安排两个人,队里记工分,仓库里拿点种子去轧点米,给她们挑水做饭,说不准十天半个月她们还会走的。”
      荣会计劝解说:“不管她们走不走,先把工作做起来再说,看看人家生产队是怎么安排的,我看这几个姑娘铁了心要留下来,说不准将来是好事。”
      受了教训的曹队长窝着一肚子的倒霉气,他突然看到自己老婆和贾二菊站在仓库的边角处望着他今天的“熊样”,恼怒的说:“你们看什么看?老子今天倒霉,给杨胖子骂死了,你他妈的真窝囊,那天晚上你代我去看看几个姑娘们多好?只会淌猫尿。”
      贾二菊没敢声张,曹队长老婆却不甘示弱,嘴里叽咕着:“你不是说不要女学生的嘛?拿我出什么大头气?这下倒好,自家里烧菜的油都没有了。再说其它生产队里人家也分了下放学生,人家都没说不要,你怎么害怕成这等熊样呢?犟毛驴!”
      曹队长自忍倒霉的吼道:“人家是男孩,我是四个奶奶,每天要安排两个人侍候,你给我回去!我熊样要你看。”
      说完,气冲冲的拿起扁担挑上水桶自己到塘里挑水去了。
      前后犹豫矛盾了多少天的曹队长终于算是接受四个“活祖宗”了。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0 14:11
本帖最后由 鹿城飞侠 于 2015-12-10 14:14 编辑

这四个姑娘可真够惨的,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不说,住在生产队仓库的大水缸里七天无人过问,最后几经周折被曹队长接受。接下来迎接她们的将是更大的困难和挑战,继续关注后文。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0 19:49
四个姑娘,四个“活宝”。看来要互相适应了。拜读了,继续关注
问候老师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1 11:41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0 14:11
这四个姑娘可真够惨的,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不说,住在生产队仓库的大水缸里七天无人过问,最后几经周折被曹队 ...

谢谢飞侠关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历来如此,每一项工作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贯彻执行的,我们现在还在反对地方保护主义,反对形式主义,这些问题现在都存在。这里面只是苦了四个姑娘。: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1 11:47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0 19:49
四个姑娘,四个“活宝”。看来要互相适应了。拜读了,继续关注
问候老师

谢谢奕奕关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历来如此,每一项工作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贯彻执行的,我们现在还在反对地方保护主义,反对形式主义,这些问题现在都存在。当时的生产队宁愿要男孩,不愿要女孩,怕侍候不了;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1 11:52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11 12:06 编辑

         为了给社员留个好的影响,早点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早点把自己溶入到贫下中农的队伍,全体下放的男女知青们尽管经历了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剧烈反差,但都没敢做过多的停留休息,就全部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了。
      在秦队长家吃完早饭,拿着秦队长给周文亮和王仁明找来的一把大锹,一根扁担,两只簸箕,两个青年人也跟着出工下地了。
      山坡的旱地里,破土而出的麦苗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坡地上,稀拉的麦苗还没有成势,因而山坡上依然还是一片黄土的色 ,绿的希望真在酝酿。
      冬天的田野,萧条冷落,只有村庄老杨家门后的一小片竹林和公路两边散落的几棵四季常青的小冬青树还有一点绿的生机,这是穿村而过的乡村公路,路两边有曾经栽过树的痕迹,存活率不高,显得十分的稀疏,拐杖般细的树苗枝条上还保留着几片树叶,绿叶,是田野生命的希望。
      呼呼的西北风刮出了带刀的寒风,风里不时传来老鸹饥饿凄厉的叫声。城市里养嫩的那张小脸,被野外的寒风一吹,立马吹出了道道渗血的“萝卜丝”。
      弯曲不平的道路,翻浆的路面冻的梆硬。王仁明紧裹着棉衣,捂着一顶翻檐的棉帽,帽檐护着脸颊和耳朵。周文亮的棉衣和王仁明的一样,这棉衣是凭政府发的上山下乡的证明额外照顾购买的。夹杂在男社员清一色黑的服装里,年龄大的村妇和男社员一样的一身黑,学生的深蓝色的列宁装棉袄在出工的队伍里特别显眼。
      村姑娘和村嫂们穿的那些老式收小腰的棉衣,几乎每个肩膀头上都有缝补过的补丁,五颜六色,是多少天来第一次感觉到有了生活的色 ,尽管陈旧而不艳丽,但彷佛生活里出现了一点生机。
      村庄里有几堆土,是从牛塘里清理出来的。
      牛塘是生产队养的九头牛夜里屙屎拉尿的塘,每年都要清挖一次。农村肥料紧缺,农民把牛的尿屎视作宝贝。这是上等的有机肥,由人畜粪便、秸秆草、死动物残体等废弃物整年堆积发酵,挖出来后再拌上一些草灰、碎土形成的。到冬天的时候,用人工把它担运到山岗的斜坡地里,均匀的撒在坡田里,压在刚破土出来的小麦上,青灰的土,像被子一样覆盖着嫩绿的麦苗。
      从牛塘挑到斜坡的麦田,穿过村庄有一里多远。
      城里下放的学生,不会挑担子,也不会用大锹。这一带的大锹都是平口的,学生一锹挖下去,并没有冻严实的土,只能挖出馒头大的一小团土坷垃。第一次使用农具干活,社员们特别的注意,他们围着观看两个学生笨拙的模样,社员们笑了,讽刺的调侃着说:“孬子挖一锹土,如果是米饭都不够盛一个碗的。”声音是从一个穿一条单裤子的光葫芦脑袋的青年人嘴里发出来的。
      王仁明拼命的挥舞着大锹,连帽子、棉袄都脱了甩在一边的土堆上,穿着一件毛衣还累得满头大汗。
      担子挑在周文亮的肩上,不会走路,一根扁担,两只簸箕,左右摇晃,没有社员们那样挑的轻松自如。
      社员们扁担悠悠,装得满满的两只簸箕上下有节奏的颠簸,身板结实而走路象舞蹈的小碎步,挑运的轻松自然。姑娘们更是细腰舒展,健美如飞的在田埂上穿梭。
      还不会挑担的周文亮只好双手抱着扁担快速的向前冲跑,用加快的“加速度”形成直线的冲刺,不给两只簸箕有左右摇晃的时间,其狼狈的快速挑运的姿势犹如滥竽充数,穿梭在挑担的社员中间,累坏了周文亮,也笑坏了社员。
      尽管还不会使用农具干活,但和社员在一起劳动还是交流了情感。魏大银、雷贵良、胡大海、江开文等一批活跃的农村青年,很快在两个学生周围熟悉起来了。
      下放学生置身忘我劳动的美景里有了劳动者的光荣。
      乡村姑娘则有点害羞,虽不和两个学生说话,却总喜欢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斜眼偷视和悄声议论着两个学生穿在身上的毛衣和脚上的那双皮鞋。
      “息盼”,是半天农田劳动中的一种短暂的休息,给大家抽烟,喝水,方便的时间。今天由于两个从大城市里首次参加农田劳动的下放学生在场,好奇心延长了休息,自然也成为社员们最大的面对面的话题。
      王仁明和周文亮,十七八岁的年龄,装着老练成熟,拿出离家时父母给他们带来的三毛五分钱一包的“大前门”香烟,抽出来,给每个男社员每人发了一颗,尽量的显示和贫下中农没有差距打成一片的感觉。
      有老嫂子说:“我们女的也抽烟。”周文亮和王仁明又赶紧给几个女社员补上。又有个别胆大调皮的女孩也走过来说:“我也会抽。”王仁明有点疑惑,然而还是赶紧给她们补上。两包香烟瞬间就发完了。
      抽烟的男社员如获至宝,民兵排长胡大海拿着香烟高声的叫着:“乖乖,我们平时只能抽七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能抽上一毛四分的‘大铁桥’就不错了,公社干部抽的是‘水上漂’二毛八分的‘东海牌’香烟,今天能抽上三毛五分一包的‘大前门’香烟,不得了了,稀罕!这是平常‘县太爷’抽的烟哎!”
      一句话把休息的气氛活跃起来了。大伙七嘴八舌的闹开了。
      雷贵良羡慕的眼睛都有点亮,说:“你们上海人都抽前门烟?我们从早上起来干到晚上睡觉,一天的工分都不够买一包‘水上漂’的烟。这一包烟我们干一天的工分也买不下来。听说你们住的都是高楼?有24层楼高?比我们雾笼山还高?”
      魏大银则肯定地说:“我大弟在上海当兵,他们雨天都不用穿雨靴,一年到头穿的都是皮鞋,那马路都干净得发亮。”
      雷贵良翻着眼睛看了魏大银一眼:“大嘴就是会吹。”
      农村人喜欢喊绰号,这绰号往往和本人的形象、性格甚至气质有关。魏大银高高的个子,一张上下翻着的厚嘴层和满脸暗疮般的黑色素,给人一种“吹”的感觉。
      魏大银不在乎雷贵良喊他大嘴,继续在吹:“我去公社接王仁明和周文亮的时候,好几个学生都带着手表,我们公社就公社书记和赵主任两个有手表,其他一个都没有,戴手表的人不抽大前门香烟谁抽?”
      社员们一句接一句,把大上海想象的跟玉帝的天宫一般的漂亮,把家家户户想象的都有印钞机一般的富有。
      第一次参加劳动的两青年无法回答他们,只是给围着他俩的每个社员都敬上了一支香烟。然而他们一直感觉到坐在远处有三对眼光低沉的社员始终没有和他们多语,也没有和其他社员一起起哄,只是王仁明在给他们递香烟的时候,那三个社员非常有礼貌的微笑说:“谢谢、谢谢、谢谢了。”
      轻烟喷散,烟雾缭绕,上海的安徽话和安徽的普通话,生硬、咯噔中还是交流拉近了与贫下中农的距离。一支香烟,一吐丝缕,即消除了首次农田劳动的疲劳,又给大家带来了无穷交流的话题,尽管问答的差距很大,但第一次有了坐在农民中间的感觉。
      “这儿怎么看不到一棵树?”不见树木的乡村,青年人是感觉奇怪的。
      胡大海吐出烟雾诡异的说:“能吃的吃,能烧的烧,这儿人懒,全搞完了。”
      “我们上海浦东郊区有好几棵大树,有一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树,这儿怎么连一棵树都没有?公路两边拇指粗的树也稀拉的没几棵。”
      “春天种的,大部分死了。我们这儿的大山里面有树,珠龙桥、城郊乡、白米山都有,我们这儿土质差,不容易种活。”
      说话间只有大大小小的姑娘、嫂子,大婶、大娘们则围着王仁明和周文亮身上穿的毛衣抚摸着、翻看着、夸赞着、羡慕着。
      周文亮有点莫名其妙,她们怎么对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绿混纺的羊毛衫比种树还感兴趣?这是临下放时母亲用十九元钱为他买来的混纺的羊毛衫。他压根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些老婶子、大娘们还有年轻的姑娘们从来就没有穿过毛线衣衫。
      还是胡大海那个翘嘴唇的老婆说了一句:“我们这儿的姑娘现时期出嫁的聘礼就是一件毛衣,男方的毛衣是聘礼中的重中之重。”
      原来这儿姑娘成婚,男方送的聘礼就是一件毛衣,外加一件‘的确凉’的衬衫布料,二块卡其布裤料。毛线衣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只在过年的时候穿两天毛衣走走亲戚,走走娘家“哪有干活的时候穿毛衣的呢?”
      两个青年人并不知道,他们穿在身上劳动干活的衣服是这儿姑娘们结婚时才能穿上一次的“嫁妆”,当然是姑娘们最注重的“行头”。
      贫穷落后的农村,两个上海下放学生的穿戴,成了社员稀有的羡慕者。也让两个学生品味到了“穷”“白”的滋味。
      周文亮很惊奇,也很茫然不解。城市里现代青年恋爱成婚,至少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三转一响”的条件。然而这里,竟有如此贫穷的农民。
      望着“一穷二白”的农民,笑的那样羡慕,那样灿烂,那样淳朴,周文亮心里升起了无限同情的感觉。
      冬天的寒风,淌汗后的身体很快被冷却了,一会儿工夫,出过汗的衣服就象空壳子一样成了一副冰冷的盔甲。瑟瑟的风,空壳一般棉袄裹着赤裸肌体的社员,没有内衣、没有毛衣,裸露着古铜色的鸡皮疙瘩的头颈里,凝结起片片汗的白霜。
      穿一条单裤光葫芦脑袋的青年叫张二林,是癞痢头留下的花秃子,他喜颠颠的挤到周文亮的身边坐下。
      突然一声“到点了,干活了!”
      魏大银像个队长一样显眼的叫唤了起来。
      雷贵良不服的朝他说:“叫唤熊啊叫唤,三斤重的鸭子两斤半的嘴,胡排长在这儿都没有发话,你个记工员冒什么大头鬼,今天不就是和孬子多说几句话吗!要你瞎起哄。”
      刚坐在周文亮身边的张二林有点扫兴的送他一句:“下辈子俺选你当队长。”
      尽管满肚子的不服气,身上冷冷飕飕的社员还是三三两两的拿起了工具。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1 14:10
那时贫穷落后的乡村与大城市相比的确有天壤之别,两个青年的到来让乡下人开了眼界,然而从没有干过农活的两个人能受得了这样的重体力劳动吗?继续关注!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2 11:20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1 14:10
那时贫穷落后的乡村与大城市相比的确有天壤之别,两个青年的到来让乡下人开了眼界,然而从没有干过农活的两 ...

谢谢飞侠关注!当时的条件是贫穷,当时下放的青年人是准备承受艰苦而努力奋斗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2 11:31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12 11:33 编辑

      七天没离开仓库的姑娘们终于有人关照了,怕“掉了脑袋的犟驴”曹队长不但安排了一位大婶教姑娘们烧饭,还每天安排一个社员为姑娘们来回挑水。挑水,农村家庭生活中最重的体力劳动,一桶水都有姑娘们的体重差不多,不但要到村外的吃水塘里去挑回来,遇到刮风下雨或者冻土化冻,泥泞的道路常常摔的人仰桶翻。
      挨过训的曹队长安排了专人为姑娘们挑水,姑娘们感谢不尽,因为姑娘们爱干净,用水量大,小件衣服洗换勤快。
      城里下放的姑娘并没有带来多少“上海小姐”的娇气,尤其她们是“文革”中的毕业生,是来插队落户的,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洗刷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是来割修正主义尾巴的,面对艰苦和困难,她们是早有思想准备的。
      冬天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空中,在北风的驱赶下没有了温暖。
      姑娘们带着曹队长为她们准备的扁担、簸箕,很快就投入到大队的土路基建,参加生产,体验劳动去了。
      乡村的简易土路,就地取材,用满山的碎石和遍地的黄沙土铺成。
      每年的雨水把路面上的泥土冲下了路沟,路面上只剩下面目狰狞的犬牙交错的乱石块。所以每年一到冬天,修路、修堤,都属冬天农田基本建设的项目。
      大队把面目狰狞的路面分段承包给各个生产队,生产队再安排劳力来把泥土挑回到路面上,铺撒均匀,再撒上一些沙土,当时看表面松软平整,完好如初,然而这种路面就怕夏季的暴雨。在农村,这样的土路年年被暴雨冲刷的面目全非,年年冬天又修理的完好如初。然而这样修理路面的劳动虽然重复,但也不累。
      其实四个姑娘都是普通劳动家庭的后代,丁香和陈招娣还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丁香在家时是家里的老大,一些买煤劈柴的粗活从小在家就做习惯了。只是挑担子一时不适应,从小没锻炼过。
      陈招娣有点单薄,在四个姑娘中她显得有些瘦弱,偶尔还戴上一副近视度不深的眼镜,标致的脸盘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气质。她一根扁担挑着两头比肩宽的簸箕,簸箕里装了两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两块泥土,走路晃荡,颀长的身材像扭秧歌。
      曹队长说陈招娣颀长瘦弱弯腰挑担子像水沟里的小米虾。
      曹队长远远的看着挑担子的陈招娣,心里还是犯着小嘀咕,他还在打小算盘,他希望在体力劳动面前,让承受不了劳累的姑娘们自己主动提出辞退返城,他也真好就坡下驴,送四个“祖宗”回家,这是最理想的和他没有任何干系的结局。
      令曹队长没有想到的是意志坚定的姑娘们咬着牙坚持干活,尽管累的小脸绯红汗水满面的,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曹队长又有点害怕了,他又担心了,因为上面说了,姑娘们有什么磕磕碰碰的地方叫他“提脑袋来见”,万一要把哪个姑娘累坏,这杨委员能饶过他吗?曹队长是又怕又惊的注意着四个学生的变化,尤其是瘦弱的陈招娣。
      姑娘们没有让曹队长为难,就连最矮小的郭琴也没有让曹队长为难。
      挑担子只是体力与技巧的结合,难不住城里的下放学生。只要开始不吃重担,学起来快得很,仅仅劳动了三天,一条路段还没有修完,四个上海姑娘已经能像模像样的挑担子了,尤其是体力较强的曹爱珍,挑担子走路和社员基本上就没什么区别。
      曹队长感到有点奇怪了,问曹爱珍:“你会挑挑子?”
      “我们在上海用井水,也经常挑,只不过铁皮水桶比这儿的木水桶小得多。”
      “哎?上海女孩也有会挑挑子的?”曹队长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的感觉稀罕。
      发现曹爱珍也会挑担子,曹队长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农村女性最重的劳动就是‘挑’,其它插秧、锄草都是‘轻功’,重活难不倒她们,轻功就甭说了。
      姑娘们不但没有叫苦,四个人还相互之间主动的用调换着挖土和挑土来调整自己的体力,她们互相照顾,互相轮换着劳动工具。
      站在远处注意观察的曹队长,眉毛开始有点舒展了,他看到姑娘们起步的决心是认真的,尤其是七天七夜没有逼走她们的认真。曹队长心里明白,农村里除了男劳力耕地,女人最重的农活就是‘挑’,除此之外,不用学习,不用看报,祖祖辈辈、老老少少的就是在农田里‘拖’,一年到头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农田里‘拖’。
      曹队长心里有点满意了,女孩子在农村只要能挑,能拖,能给丈夫生孩子,就不用操多少心烦多少神,说不准到时候一嫁人,或许还嫁得远远的,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没有新农村思想意识的曹队长轻松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支烟叼在了嘴上。
      数天的劳动,和农村姑娘嫂子熟悉最快的还是四个下放姑娘。村姑村嫂就喜欢围着看姑娘们的衣服,女人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叽叽咋咋的像一群停在树枝上的鸟儿一样热闹,不但说话自由,还能直接一边抚摸翻看,一边啧啧羡慕夸赞姑娘的棉袄漂亮,夸赞姑娘的毛衣漂亮,夸赞姑娘的袜子漂亮,甚至连姑娘们使用的手纸也夸赞羡慕了起来。
      “五里湾大队的条件最好,是全公社的一块‘鱼米之乡’,整个大队除了秧田就是鱼塘,没有一块旱坡地。”这是在劳动间歇休息的时候社员们告诉姑娘们的。
      曹队长又竖起了耳朵,他一边眯着眼睛观看着姑娘们听后的反应,一边似乎叹息似乎暗示的说:“我们这儿穷,每天工分就三毛九分钱,五里湾要六、七毛钱一天,冲郢子和糟坊差点,一天的工分两毛钱都没有。你们那时候去五里湾多好。那儿不但工分高,连地都是白银土的,雨天都不黏鞋,离县城也近,就五里地。我们这儿是黏土层,那土一见水,走路连鞋都拔不出来。我们这儿的黏土是命里注定的穷地方啊!”
      曹队长依然是犹犹豫豫有意无意的把好的生产队一年的收入和生活说的如花似锦,把自己的生产队和差的生产队说的“一年忙到秋,肥田收瘪稻”的那种“三个指头留两个指头推”的话语。
      不管曹队长揣摩着什么样的心事,几天以后,从姑娘们得知的消息传递到冲郢子这儿的时候,周文亮和王仁明心中才明白,青年人只知道到农村去,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插队落户干革命,以为天下农村是一家,其实根本还不知道生产队也有收入差的穷队和收入好的富队之分,更不知道种庄稼的土质也分白土、黑土、黄土、红土以及沙土和黏土的区分。土质不同,土地的肥沃和贫瘠也不一样,产量和收入都不一样,而更可怕的是和黄土打交道的“庄稼人”,他们认定:庄稼人不用上学,不用读书,识不识字都一样的“种地”。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2 20:39
四个姑娘的表现令人吃惊,是啊,农村虽苦,但也磨练了她们。继续关注1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2 20:59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1 11:52
为了给社员留个好的影响,早点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早点把自己溶入到贫下中农的队伍,全体下放的 ...

同学们开始入乡随俗了,吃苦耐劳干革命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2 21:34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2 11:31
七天没离开仓库的姑娘们终于有人关照了,怕“掉了脑袋的犟驴”曹队长不但安排了一位大婶教姑娘们烧饭 ...

四姑娘和曹队长都要互相适应,不容易。
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3 06:44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2 20:39
四个姑娘的表现令人吃惊,是啊,农村虽苦,但也磨练了她们。继续关注1

谢谢关注!文革时期和现在,人的思想是大不一样的,用现代的眼光去看过去,写出来都没人看的;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3 06:48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2 21:34
四姑娘和曹队长都要互相适应,不容易。
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事物总有一个磨合启动的过程。上山下乡运动不可取,运动中青年人的奋斗是可取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3 08:17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13 08:24 编辑

      冲郢子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二十户人家的生产队,两户姓王,两户姓秦,两户姓徐,其余十多户有魏、夏、江、雷、崔等人家全是单一独门的“姓”,没有多少户人家一个祖宗姓的大户姓的人家。他们都是远代和近代逃荒而来的庄稼人在这里落户,形成了三五户在一起的稀稀落落的村庄。他们不是“先人”祖居在此的,村庄里没有家谱,没有宗祠,没有牌坊,更分不出老少辈份,贫瘠的土地上没有积攒起来的文化,更没有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长的原始族民。
      周文亮和王仁明的祖籍都是江苏的,他们的父辈都是在解放前期去上海谋生落脚的,对农村的映像也以为安徽和江苏老家是一样的。
      停留在父母心中的农村还是老家扬州的那种“孩子可以上上私塾念念书”“祖宗的祠堂就在大蒋庄”“我们扬州酱小菜最有名,早上吃早饭好”的那种格式,是陶渊明式的乡村田野,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款式,是本家家族拥有的八九间草屋,虽然有点简陋,倒是有点情趣,榆树、柳树遮住草屋背面的屋檐,桃花、梨花浓艳芬芳,开在堂屋的前面。孩子们去那样的环境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父母的心目中不算太差。
      可是父母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也带“州”字的地方竟是欧阳修在《醉翁亭》里有意回避的穷地方。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玡也。”这是北宋时期被皇帝贬谪滁州的著名“酒翁太守”欧阳修老先生留下的文章,老先生在醉意朦胧时一口气写下的这篇二十一个“也”字的文学大作,竟在九百年之后扎扎实实的让60年代的一大批都市知识青年领教了他的醉意。
      科举出生的老先生虽被贬滁州,然而他一辈子没有经历过国家动荡的日子,天灾人祸与他无关,他是在给皇上缴功,描写的是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借山水之意说明他在滁州治理有方,指望皇上早点赦免他,重新召他进宫而委以重任。他向皇上汇报的是“西南”的一个角,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而知识青年是凭着一颗红心,满腔热血,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造反、革命、斗争后不顾路途遥远,告别双亲,拖箱扛包,背井离乡来上山下乡、来战天斗地、来插队落户,来真正体会农民生活的。
      知识青年翻遍了四岭八乡,没有找到老太守说的“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的“滁人游也”的那种惬意。出滁城向北步行60里,这一片土地连一条象样的土路也没找到,到处是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坑坑洼洼的黄泥岗,途经沙河集一直到明光嘉山,能收入眼帘的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衫破烂不堪的穷苦农民。
      安徽和江苏不一样,皖南和皖北又不一样,村和村积攒的文化底蕴也不一样。尤其那个经历过天灾和失误的年代,严重的自然灾害洗刷过的乡村根本找不到陶渊明式的田园,找不到欧老先生的轻松。周文亮和王仁明插队的地方是连肥皂火柴都很紧俏的乡村,是孩子们从小就不用上学的乡村,是连拳头粗的一棵树也没有找到的穷山秃岭。
      贫穷、不但是生活上的艰苦,更是文化的落后。想象和实际的差距越大,青年人受影响的情绪越波动。
      生产队按照公社的统一要求,首先要给知识青年讲阶级教育,讲生产队的发展斗争的历史。忆苦思甜是下放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必修之课,是“开门之课”。
      冲郢子忆苦思甜教育的课是下午在生产队的牛棚里举行的。
      平时栓养九头老牛的地方,是生产队最大的室内场地,靠墙角的地面上楔着排列有序的牛桩。今天为了开会,饲养员大老许和大老徐,早早的把九头老牛全牵放在了屋外晒太阳,把牛棚里里外外的也全打扫清理了一遍。
      午后的阳光,懒懒洋洋,照射在牛背上,像镀上了一层金光。冬闲的老牛嚼着包裹着浸泡黄豆的稻草卷子,享受着饲养员精心准备的“冬令补品”,悠闲地躺在冬日的阳光里,舒坦的摆动着尾巴。
      王仁明走在开会人群前面,经过一头站立的老牛身边,僵立的老牛突然扑扑啦啦的一滩牛屎拉地上堆起脸盆大的一个圆堆,饲养员大老徐粗哑的嗓门吼了一声:“吆!懒哪,送你拉屎不拉,人晒太阳你拉屎。”
      大老徐一边吆喝老牛一边拿起抄板来清理牛粪。
      跟在王仁明后面来牛棚开会的张二林跟着叫了一声:“王仁明,帽子掉了。”
      王仁明下意识的摸了头上帽子一把,围拢过来的社员哈哈大笑。王仁明戴着东北的棕褐色的无檐大棉帽,和老牛拉的一滩棕褐色的牛屎差不多大小,都是圆的,王仁明自己也笑了起来。
      大老徐拿着抄板走过来,一板抄起牛粪,端到牛棚的墙根下面,用两手团了一团,像摊面饼一样把牛屎扒糊到了墙面上。
      牛棚朝阳的土墙面上,早就贴满了一团一团摊得像面饼一样的牛粪,晒干了的牛粪会铲下来整齐的码堆在牛棚里,干牛粪铲落后的墙面从墙脚到人手够不到的地方又留下一圈一圈圆的痕迹。
      牛棚里,民兵队长胡大海亲自布置着十分简单的会场,没有标语,没有横幅,没有幕墙,只有大嘴魏大银从仓库搬来的一张破桌子放在中间做讲台。雷贵良也从自己家里搬来了两条长板凳,其他三十来个社员家里有凳子的自己带条凳子,没带凳子就在牛棚外的大草堆上抓一把干稻草铺垫在屁股底下。
      站在讲桌边上等待批斗的是生产队的三个“戴帽子”的阶级敌人,一个是地主张聪明,一个是坏分子许承厚,还有一个是伪乡长秦振槐。原来每天在劳动休息时总和知青们远远的还相当有礼貌的保持一定距离的这三个人是头上戴帽子的阶级敌人。
      王仁明一看就小声惊讶的对周文亮说:“啊?是这三个人?”
      周文亮也很吃惊的说:“是啊!我们一点不知道,息盼时还每次都给他们递香烟抽,挺礼貌的,没人提醒过我们,不会说我们阶级立场有问题吧?”
      “没人提醒,谁知道呢!脑门上又没写地主两个字。我倒还觉的这三个人不声不响像是有文化的人,特别是老秦,他还偷偷的塞过熟鸡蛋给我的呢。”
      “这就是农村活生生的阶级敌人?真不知道。”
      “······”
      地主张聪明和伪乡长秦振槐是念过私塾的,是村里老一辈当中算是最有文化的两个识字人。张聪明在土改划定成分的时候家里有耕牛,有几亩好地,真好够“达标”地主的,所以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地主,是夏天晒红冬天泛白肤色较好、一说话就带笑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地主,平时看上去挺和善的,也是三个人当中唯一有老婆有孩子的地主,而且他老婆每天都是穿洗的干干净净下地劳动干活,从不和人打闹调侃。
      秦振槐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汪伪政府里是“多方面”打交道的一个伪乡长,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年还和新四军有过来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得已混饭吃”的乡长。据说当年风光的时后曾娶过两个老婆,两个老婆解放后都和他划清界线“不辞而别”的走掉了,现在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老光棍”。
      只有坏分子许承厚解放战争时期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兵,是现行坏蛋分子,此人从不啃声,干什么脏活累活都不啃声的“闷头驴子”。
      或许就是有“帽子”的原因,平时这三个人在生产队干活都十分老实,今天站在被批头的位置上,王仁明和周文亮心头反而有了怦怦跳的感觉。
      一直想进队委会领导班子的大嘴魏大银带头站起来高呼了几声口号,围坐在下面零零落落的有人跟着哼了几声,口号的响声不大,像是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连字语也很模糊。王仁明和周文亮几乎都跟着只喊了一声“打倒地主张聪明”后也嘎然而止了,而且“打倒”是重音,后面“地主张聪明”是带拖着的模糊不清的低音,后面几个“打倒”的声音更是用鼻子哼哼着哼出来的,气氛有点奇怪,面对面之间,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声音特显出来,连魏大银自己带头高呼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低了下去。
      会议的开场显得苍白无力,不是那种义愤填膺的高呼,“主战方”一下子就失去了斗争的气势,这是王仁明和周文亮自“文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革命气势的失落感”。
      不识一字的老农许承业,被胡大海点着“大老许”的名走上了讲台。
      大老许穿着一件空壳子的破棉袄,腰里箍着根草绳,和电影里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的农民装束是一样的,他光脚趿拉着鞋,却和秦振槐穿的一模一样的黑袄裤,只是没有秦振怀洗刷的干净,大老许的胸口衣襟上有鼻涕眼泪长期积累而留下的光亮反射。
      站起来的大老许站在桌子的左边,三个坏分子站在桌子的右边,胡大海坐在桌子的中间,魏大银就像挂单一样在胡大海坐凳边上弯着腰挂了半个屁股,三十来个社员就围着桌子散了一圈。
      大老许还没有开口,双眼已有眼泪,他控诉说:“解放前我在地主老财家做雇工,那就是一个苦啊!帮人家耕田,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下地干活啦!干迟了地主不高兴,抽鞭子赶老牛快点,地主也不高兴,他舍不得我鞭牛。迟也不好,慢也不好,犁深了不好,犁浅了也不好,那就是遭罪呀,那时我就害着眼病,两只眼睛一年到头泪流不止,至今都没好,肚子吃不饱,没力气干活,身上又没衣服穿,后来我不在他家干了,流落到这儿冲郢子来了,我住下以后,我家老二老五都来了,过去的日子哪有现在的日子轻松。”
      说着说着,他扬起的左手挥手一指,指向西面的一片乱坟岗,说:“就是前几年不好,闹灾荒,我们村子有···”
胡大海马上站起来摇手大喊:“喂喂!讲过头了,讲过头了,你又要乱说了,只准讲解放前,别乱提什么前几年,从头开始讲。”
      原本底下议论的声音比发言者还响的场面一下子出现了笑声满堂的尴尬。老农大老许被胡大海制止也立马终止了声音,稍停顿后,老实憨厚的笑伸着脑袋望着胡大海说:“俺没说错,是真的,是真的苦。”
      大老许没有内容的“内容”说的滑稽可笑,令在场社员和队干部都咧着大嘴笑了起来,滑稽的场面令接受再教育的周文亮和王仁明一头雾水。
      主持会议的胡大海自己先笑了,打着圆场说:“地主老财是解放前的事,西边坟岗是解放后前几年发生的事,一个解放前、一个解放后,不能乱说,忆苦思甜,只能说解放前农民的‘苦’和现在的‘甜’,你老是说错。”
      胡大海解围的说:“解放前的苦,是阶级苦,解放后是自然灾害没收到粮食,不能放在一起瞎扯。下面叫你家二爷上来说说。”
      胡大海不耐烦的要换许二爷上来说说。
      二爷是大老许弟弟,是村里的老少二爷,大名都被人忘了,满脸皱纹,一辈子光棍,没娶过老婆,平时村里老老少少都叫他“二爷”,是村子里老一辈爷们最喜欢调侃的“老童子鸡”,和秦振槐关系最好,秦振槐平时也喜欢逗他说自己愿意嫁给二爷,给二爷做“老婆”,死活缠着讹二爷打鸡蛋给“老婆”吃。
      胡大海点二爷名,二爷笑的满脸皱纹,死活不肯上台来。
      胡大海没办法,继续主持会议,手指着坐在人堆里真和村嫂们纠缠拌嘴皮的杜伯昌说:“算了,算了,下面还是请会计杜伯昌讲话。”
      会计杜伯昌中等偏小的身材,在社员中间能算是小白脸了,剃着一个两边分叉露着后脑勺的锅盖头,能说会写的他小学没念完,但在生产队已经属于有文化的现代人了。
      杜伯昌连屁股都没有摞位子,就在原地坐着,两手操在袖筒里,开口就来了一句地方的歇后语:“我的嗨唻!刚才是小孩鸡巴挂镰刀、危屌险,讲的不对箍子了”。
      接着又说:“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的,家门口的塘自己都知道深浅,谁肚子里有几个字大家都知道,自然灾害不能说,那不是解放前的事。”
      然后又按他的语言面向王仁明和周文亮自我介绍说:“我是会计,就是大街上掉了裤子赶快提起来别把蛋露出来的‘快纪’。”
      接着又说:“张聪明土改时家里多条牛,当时他要是上交了也就没事了,这样我们村里就连个地主也没有了。”
      “许三爷许承厚是许大爷家最小的弟弟,见过世面打过仗,当错了兵,要是跟国民党去了台湾也不会在这儿种地了。”
      然后他没有说秦振槐,话锋一转说到插队的知青头上来了:“上海孬子到我们这边来就是上级要他们好好地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的。他们在上海,我的嗨唻,是楼上楼下、是电灯电话,住的是楼房,走的是柏油马路、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住的、吃的用的,都比我们农村强百倍,舒服惯了,舒服的连韭菜和小麦都分不清,现在就是要他们到农村来,向我们贫下中农学习,好好种地,好好地改造思想,和我们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然后他语气肯定地说“接受我们的再教育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
      杜伯昌的“我的嗨唻”的说话,老婶子们都很赞赏,连抽烟的老农也在频频点头。

      会议还在继续往下开。
      副业队长雷福兴首先自己站了起来。副业队长个子高高的,空壳棉袄的颈子袒露着松塌的头颈皮,大喉结上下摆动发出公鸭子般的声音说:“我是副业队长,我‘富’个屁,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的,我连鸡都没敢多养一只。一家一户不准超过十五只鸡,我还跑丢了两只。俺们生产队里没有豆腐坊,没有粉坊,什么副业也不能干,没有副业,我算啥门子副业队长?还不是和大伙一样早出晚归的下田种地?生产队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分钱现钱,还干啥副业队长?”
      雷福兴的牢骚话引发会场一阵嗡嗡的责怪声和几句赞同声。
      再接着是政治队长秦振雨讲话,老队长干噎着嗓门说:“要想富就得朝土地要粮,朝土地要粮大伙就得起早摸黑的干,要提早出勤,早上出工的哨子小胡从南边吹到北边,都吹了三遍了,一个一个的都懒得不肯出来,咱们庄稼人不起早下地干活怎么能行?我不也天天早上鸡都没叫就起来牵老驴外出了吗?”
      这时,身板厚实,虎背熊腰的主管生产的王队长接着秦队长的话讲起今冬来春怎么搞生产,眼下要做些什么?过了年要做什么?明年想种多少亩山芋?多少亩绿豆?还有花生、大麻、油菜、芝麻、大青豆,还有下凹子的哪几片水田春天时一定要贴贴田埂,否则到夏天会漏水。还有什么人家的鸡毁了多少麦子,什么人家的猪没关好,王队长说鸡、猪再不看管好他到时候再看见就要骂娘了。
      王队长唠叨完生产的安排,会计杜伯昌又接着补充说:“今年哪,分配是个问题,我这几天脑袋都挖空了,还是按老方子抓药,怎么算账一个工分值也就三毛钱都达不到。现在不是一个山芋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的时候了,现在是有多大的洞爬多大的鳖。”
      然后他话题一转:“明年更困难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明年增加了两个下放学生,还有老娘们肚子里的几个小孩明年要出来,粮食就这么多,人口要增加五六口子,明年能有两毛钱一天就不错了。”
      杜伯昌的话又引发一阵嘘嘘的议论嘈杂声。
      会议的发言全是几个队委在说各自的工作苦楚了。
      队长秦振雨趁机把周文亮和王仁明两个知青在他家吃了一个星期饭的问题提了出来,要求从队里拿点粮食补助。
      秦队长的意思刚吐露出来,副业队长雷福兴和会计杜伯昌一听就不愿意了。
      雷队长一口咬定说:“孬子在你家吃饭,我的嗨唻,给你家送肥皂、火柴,你都用不完。你再从队里拿粮食回家,这事不好办。”
      雷队长说到“我的嗨唻”时嘴和鼻子都撅起来了。
      秦队长一听这话当场就不高兴了,和雷福兴、杜伯昌争吵了起来,秦队长老婆也跟着帮腔说:“这话好讲不好听。”也跟着吵了起来,四个人讲着吵着,乱成了一团,细嗓门的、公鸭嗓子的、激动而粗哑的、洪钟变破锣的、秀才说书的,一阵嗓门交响曲,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王队长也帮着雷队长和杜伯昌,胡大海忙打着圆场,原本安排好给知识青年讲阶级斗争忆苦思甜的教育会议,就这样让队委会几个小干部乱七八糟的搅流产了。
      原本是新来的两个知青为感谢秦队长对他们的款待而送给秦妈妈的几盒火柴和几条肥皂给秦队长带来了麻烦,在雷福兴和杜伯昌眼里是秦队长收受知青的重大“好处”而宣扬开来了。秦队长实事求是的提议,不但没讨到粮食补贴,还遭到了队委会的反对。更为收了学生两条肥皂背上了“黑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三个阶级敌人早就坐在底下的人堆里“吹牛”去了。
      一场教育大课就这样乱七八糟的吵得不欢而散结束了。

      太阳西沉,晚风卷着尘土和炊烟。有点冷了,屋外的老牛“哞”“哞”的叫归了。成群归来的麻雀挤在矮墙头上,咭咭喳喳地叫唤,连各家各户的鸡群也在大门口外边徘徊着准备进窝了。
      王仁明和周文亮走在回“家”的田埂上,他们忍住想发出得嘲笑,互相猜疑的用上海话问了一句:“老队长秦振雨和那个伪乡长秦振槐都姓秦,都是“振”字辈,住在同一口月牙塘边上,是不是沾亲?”
      又相互摇头说:“有点搞不清楚”。
      “还有地主张聪敏的儿子张孝华,前几天我们干活时还听到社员在背后讲张孝华真在和王队长家女儿王友兰提相亲的事呢?在我们上海听说是阶级敌人躲都嫌慢,他们怎么还谈起亲家来了?”
      “都是一个村庄的,你没听杜会计说话吗?他喊坏分子许承厚叫许三爷,和上台讲话的大老许,还有二爷,他们是兄弟三人,所以连口号都没人喊。”
      “背后是听说这事,我还听说王队长老婆嫌张孝华个子矮了。王队长老婆说耕地时张孝华跟在牛屁股后面比牛屁眼高不了多少,不是嫌他家成份不好,是嫌他个子矮了。”
      周文亮说:“杜伯昌说我们上海人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来接受改造的,这话都快把我们归类到坏分子里去了。还有明年人多口粮少的问题,好像我们成了村里的负担了。又是负担又是‘坏分子’,听得心里怪不舒服的。”
      王仁明也说:“谁知道我们上山下乡是为了什么目标?生产队社员和我们一样搞不清楚,你说杜伯昌满嘴歇后语的土语就叫文化?甚至可以讲他们根本就不想要我们来插队落户,哈哈哈···”
      “老农大老许说西边坟地里死了好多人,这哪儿是阶级教育?简直乱弹琴了,放在城市里他就成反革命了。”
      “也奇怪的很,这个生产队怎么没有60岁以上的老人,像一刀切一样整齐,大老许、胡大海父亲、杨浩喜的父亲,包括秦振槐,这四个人才五十出头,算是年龄最老的爷子辈了,上面年龄一个没有了,农村没有老人?奇怪?”
      “不过你看社员真可以,你看大老徐,一滩牛粪他就用手扒拉扒拉贴到墙上去了,恶心死了,这事叫我们干怎么办?”
      “农民,讲话诚实的很,包括队委会,我们给秦队长老婆送了两条肥皂两盒火柴,你看老队长给他们气的直蹦。”
      “妈的,今天给花秃子张二林讨个大便宜,拉在地上的牛粪就像盘在头上的缠头帽子一样,给这些乡下人笑死了。”
      开完会后的两个年青人陷入了可笑的境地,带着一脑袋糊涂的教育走进了家门。
      他们诞生在新中国,他们从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中走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看到乡村的“活生生的阶级敌人”,他们更看到了本乡本土、沾亲带故的社员是如何相处、如何阶级斗争的,还有更令人费解的不准说的“西边的坟地。”
                                                                              (待续)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3 12:54
憬悟 发表于 2015-12-9 10:11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在此地任刺史的时候留下的著名诗句。
     ...

四个知青姑娘满怀革命激情投身农村!:handshake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3 12:56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0 10:06
曹队长是铁了心不想要这四个插队的上海姑娘,他重复着认定的死理。      他对荣振海会计说:“一个祖 ...

呵呵,淳朴有时和愚昧联系在一起,做出的事让人哭笑不得!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3 12:57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1 11:52
为了给社员留个好的影响,早点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早点把自己溶入到贫下中农的队伍,全体下放的 ...

记忆犹新啊!好像昨天历历在目!问好!:lol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3 14:38
这忆苦思甜会开得真够热闹的,“ 开完会后的两个年青人陷入了可笑的境地,带着一脑袋糊涂的教育走进了家门。”,西边的坟地又是咋回事呢?继续关注!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3 21:22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3 08:17
冲郢子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二十户人家的生产队,两户姓王,两户姓秦,两户姓徐,其余十多户有魏、夏 ...

农村生活的见闻,每天都觉得新鲜。
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5 09:48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5-12-13 12:57
记忆犹新啊!好像昨天历历在目!问好!:lol

谢谢飞鸿关注!青年时期,生命最旺盛的时期,这时期发生的两件事,文化大革命与上山下乡,使我们终生难忘的事件,把这故事留给历史还是有点意义的。:handshake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5 09:52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3 14:38
这忆苦思甜会开得真够热闹的,“ 开完会后的两个年青人陷入了可笑的境地,带着一脑袋糊涂的教育走进了家门 ...

谢谢飞侠关注!“西边”的事,一般作品里面不给写,胡大海打断大老许的讲话是艺术加工,会场上贫农大老许是直接说出来的,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西边的事”。;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5 10:00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3 21:22
农村生活的见闻,每天都觉得新鲜。
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我是想比较全面真实的写出下放时期知青的劳动、学习、生活、快乐、悲伤、爱情、心中的渴望和周边的环境,有一点按时间顺序往下写的感觉,不像其他小说那么有艺术性,关键有点懒,不想花很多时间来进行穿插和颠倒的加工。;P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5 10:35
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15 10:46 编辑

        腊月,数九寒天。
      干燥的风吹打着光秃的丘陵,一群在寻觅食物的麻雀,被人惊起,像刮起一阵风似地飞起,又像弹丸一样坠落下来,在茅草屋的顶上和稻场的大草堆上乍起乍落。
      乡间干燥的泥土路上,刮起一阵一阵被风沙扬起的尘土和碎草。杨委员步履匆匆的从西边的牛岗地穿过来,绕过大老许的房屋,转过生产队牛房的西山墙,和秦队长真好迎头相遇。
      “真找你!”杨委员迎面喊住了想回家的老队长。
      秦队长笑脸上应:“杨委员来啦!”
      杨委员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两个下放学生呢?”
      “他们和东边郢子的几个学生从陈营镇搭上运沙的汽车,回上海过年去了。”
      “什么?才来几天?怎么早就回去过年了?”
      杨委员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尘一边责怪着秦队长:“呸,呸。我一个人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的挨着检查,我还没有走得过来,你这儿的人都已经放跑了,走得太早了吧!”
      秦队长陪着笑说:“不就是搭上汽车了吗,不花钱,能不答应吗?再说下放学生能在这儿住几天?早晚还不都是走。”
      “胡说,谁说早晚都得走?这一次宣传的是插队落户扎根农村干革命,扎根!知道什么叫扎根吗?不能抱临时的思想,你看之前来的上海下放户来到这儿都有八年了,走了没有?知青再来个八年十年呢?明年我们还要准备统一部署、统一盖房,给他们安家呢。”
      秦队长尴尬的憋着嘴陪笑,嗫嗫嚅嚅的说:“安家?安什么家?···”
      不等秦队长说出来,杨委员就抢先说:“你先带我看看他们住的地方,不见人,见到住房也是交待。”
      秦队长指着杨委员身后牛房后面的仓库说:“就住在后面的库房里。”
      推开堆满种子的仓库破门板,一股驴骚味扑鼻而来。两张空荡荡的床在驴铺的边上。
      杨委员瞪圆了眼睛问:“睡这儿?和种子?和老驴睡在一起?”
      秦队长更有点尴尬了,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胡屌闹!你们家的孩子也和老驴睡在一起?”杨委员带着粗鲁的地方语骂了起来。
      秦队长脸红了,十分尴尬了,结巴巴的说:“不就是··不就是生产队穷,没有···没有闲余空置的房子吗!”
      杨委员瞪着眼睛虎着脸说:“不能报临时的思想,不能睡在驴铺里,没房子,把自家的堂屋让出来,你闻闻这股骚味,能住人吗?安排下放学生是上级党委布置的工作,要重视,过了年,县里统一拨款,统一盖房,要做长期的安排工作,后面还有应届毕业的学生要下来,你要重视,别把小队长给我搞丢了。”
      秦队长唯唯诺诺的不敢应话了。
      “你立即想办法调整,不能让知识青年和老驴子睡住在一起。这几个学生回家一宣传,影响多恶劣,而且是大上海来的学生,你叫我胖子的脸往哪放?”
      秦队长陪笑而试探地说:“老五保户死了,要么把那间房拾掇拾掇给他们住?”
      杨委员没看过五保户那房子是啥样,只是说:“哪家不死人呢?只要能住人就行,只是牛房、驴铺不能住。”然后接着说:“一定要改,春节后我还要来检查,我还有好几个生产队要去看看,记住了?没盖房之前不能让知识青年和老驴子睡住在一起。”
      说完,带着一种不满意向东边的生产队赶去。

      早到的春天,阳光和煦。朝阳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野草刚刚吐出绿叶儿,偶尔能看到一朵两朵开着紫色的兔嘴花儿了,满山坡的麦苗片片泛绿、茵茵待发了。
      过完春节,转眼已是阳历三月天了。
      生产队的五保户老头前年就死了,那独门一户、有些年头的土房子是村里最矮的一间,土坯墙的西面有点朝外倾斜,屋顶上的稻草烂得都发黑了,墙面还裂着长长缝隙。
      有点倾斜的破草房生产队在年后就安排给了周文亮和王仁明居住。
      从仓库搬出来据说还是公社领导春节期间下来检查知青安排居住的情况时,杨委员给了秦队长严肃的交代:“不能让知识青年和老驴子睡住在一起。”
      住了几个星期的仓库结束了,再也不用夜里喂老驴起来添料、更不用“享受”老驴的尿骚待遇了,王仁明主动争取得来的“弼驴温”的大事结束了。
      春风吹来了生机,也吹响了农耕大生产的号角。
      春寒料峭。清晨的水面,还结着薄薄的冰层,生产队的九头老牛已经开始起早带黑的在水田里翻耕着块块农田。
      已经开始灌水的稻田里,穿着空壳棉袄的壮劳力,没有棉裤,只是一个个将单裤的裤腿卷提到大腿上,赤着脚,忍着冻,踩在薄冰渣渣的水田里,忍受着透肌砭骨的寒冷。农夫们挥动着牛鞭,寒冷中喊着高昂的带着劳动号子的吆喝声,跟在牛屁股后面扶犁躬耕。
      尽管薄冰渣渣割破了腿脚,然而一阵阵驱赶老牛的吆喝声,一阵阵水田里的划犁声,拉开了备耕农忙的序幕。
      尚未开犁的农田里,肥田的红花草像一片一片漂浮的红云,覆盖在待耕的土地上。开犁时直接把红花草犁翻后压在泥土里沤烂,是极好的氮肥。
      尚没灌水的旱地稻田里,也烧起了一堆一堆的“烧包”。
      “烧包”就是拣大的土坷垃码成空心的土堆,然后在中间空心的部位烧上一堆干牛粪,黄土坷垃被燃烧的牛粪熏烧成了黑色,然后再把熏烧成了黑色的土包扒拉开来,均匀的在地里拉平,这是农家上等的基肥。
      从生产队的牛房里挑出了大堆晒干的分量很轻的牛粪,干牛粪就是一个冬天粘扒在牛棚墙面上晒干的,吃草料的牛的粪便含有大量的草纤维,晒干以后点火就能燃烧。
      田野的上空飘起了阵阵带着草味的浓烟,淡淡的保留着青草的香味弥漫其中。晒干后能燃烧的牛粪没有臭味。
一堆堆的粪包,像一座座坟头,冒着滚滚的浓烟。乡野里没有什么农活比烧粪包轻松了,周文亮和王仁明第一次参与“烧牛粪”的农活,轻松而又好奇。
      花秃子的张二林特别喜欢和下放学生靠近乎,农田劳动的时候总喜欢跟在周文亮和王仁明的身后。张二林歪着破瓢似的嘴,指着冒烟的土包调侃下放学生最高兴的话题则是:“孬子家祖坟冒烟了,出妖怪了,跑到我们乡下来种地了。”
      一阵哄笑,天地间回荡着粗野奔放的笑声。
      张二林说牛粪是“帽子”,烧包是“祖坟冒烟”,乡土语言比喻的生动笑话连被讽刺的王仁明和周文亮也跟着笑了。
      张二林更得意了。
      备耕的同时是植树造林的好时机,秦队长从公社背回来小半麻袋的槐树树种,交给民兵排长胡大海,又由胡大海分派给了魏大银和江开文带领的两队青年民兵班开始漫山遍野的植树造林。
      丘陵地貌,乍暖还寒的早晨,山岚烟岫,似薄雾,似青纱,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牛粪还有炊烟里柴草的香味。
      农田的四边有很多边边拐拐空地,房前屋后,塘埂路边,没有树的乡村,到处都是植树造林的好地段。
      江开文从家里带来了一只簸箕,把分来的树种盛放在里面。小山坡上,植树造林的青年人用锹挖出一个个的小坑。
      周文亮望着簸箕里的树种,一粒粒比花生大的树种,通体溜黄,他给每一个挖好的地坑里认认真真的放上一粒种子,然后用脚把土盖上,再踩上一踩,然后再到下一个坑里往复循环的做着同样的动作。
      江开文走过来笑着说:“一个坑里放一粒种子太少。”
      周文亮不解的问“那放多少?”
      “至少三颗。”
      “树种要放三颗吗?长出来以后不拥挤吗?这是什么树种?”
      “这是槐树树种,反正去年也种了,从没有长出来一棵树苗,所以多放点,没事。就是都长出来也没事,它们之间自己会一个坑只活一棵树出来的。”
      没下过种子没种过树的周文亮认认真真的每数着三粒放进一个坑里。
      临近中午的时候,种完树的魏大银带领的一组队伍过来了,魏大银问江开文:“你们还没有种完?”
      江开文回答说:“上海孬子不知道,他们一个坑里就放了一粒种子。”
      花秃子张二林看周文亮每一个坑里数着认真的一二三,又来嘲笑了,他冲着王仁明和周文亮笑着说:“植树造林是义务工,孬子真孬,你以为种金豆子啊?还一颗颗数,你就一把一把往坑里放。马上插秧了,你去数稻秧,看看每亩田需要多少粒稻种。”
      女孩们捂着嘴笑了。张二林自鸣得意的摇头晃脑。
      王仁明奇怪的问大家:“一把一把放能长得出来吗?”
      “去年也没长出来,和我秃头一样,别想长出毛来啦!你一颗种子一颗种子的数着种,我们三天也种不完。”
      青年人哄堂大笑。
      张二林得意的连花秃子脑袋都红亮了:“吃饭也数,看看一顿能吃多少饭粒。”
      周文亮和王仁明无奈的跟着一起笑了。

      趁着麦子还没成熟的育秧阶段,农忙还没有全面展开,田敏伟和黄大国从城东乡翻过雾笼山又跑到冲郢子来了,异地他乡,分散在两地的老同学重新相见,格外的亲热。
      田敏伟生性聪敏活跃,黄大国更是幽默多趣,周文亮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这三个人在一起整天笑声不断、怪戏连台。
      望着五保户留下的那间有点歪斜的破草房,黄大国第一个幽默起来了:“房不在好,能住就行。歪而不倒,把鬼吓跑。”
      “酸、酸、酸!”田敏伟邹着眉歪着嘴一脸酸相:“我那年大串联跑到福建,看到土地公公的破庙都是砖砌的,比这房子漂亮,这泥土堆得墙还歪而不倒唻,还什么鬼都吓跑了?你看看这屋顶的草都烂黑了,都烂出沟来了,再看看这墙都有裂缝了,这么一尺厚的土坯墙,倒下来都能把你压成肉饼子,是鬼都跑不掉。”
      周文亮一边高兴地招呼,一边大有感慨的说:“这辈子长见识了,原来只以为房子都是用砖砌造的,现在明白了,黄土泥巴堆堆也能堆成房子住,就是有一条,土墙怕漏水。还有那个牛粪,从来没想到过,居然能当炭火烧,比稻草还熬火。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农村要不要造公共厕所是无所谓的事。”
      “哈、哈、哈···”同学们都会心的大声笑了起来。
      乡村里,除了供销社,没有小店。供销社的货架上稀稀拉拉也没有什么商品,几匹布,几瓶酱油,几包香烟,最大的商品是一口水缸里装了半缸比黄豆粒子还要粗的盐。学生自己也没有菜地。找不出能吃的东西招待同学校友。周文亮和王仁明开始满村子寻找采购。
      春雨后的乡村,道路泥泞溜滑。
      走到大老许家的门口,只听见“呲”的一声,一个黄乎乎的大家伙不知道躲在什么破地方的,一下子闪电般的蹿到了他们面前。两只凶恶的红眼珠,四个尖利的犬牙,像盆子一样张开的大嘴,疯狂地扑了上来。一条狗敢上,其它在边上闲溜而望着他俩的狗也趁势蠢蠢欲动的围拢了过来。
      这条敢领头的恶狗,突然袭击把王仁明和周文亮都吓得不轻,人都来不及反应,措手不及,忙转身躲闪。两条腿的人没有四条腿的狗灵活,大黄狗一步箭穿,一口就咬住了王仁明的雨靴子。周围闲溜的三四条狗也趁势一起围了上来。
      周文亮一声吼着不让其它的狗上来。王仁明摔倒在地,满身泥泞,带帽檐的棉帽子也滚到了一边。小腿跟子立马留下一对犬牙洞眼,血顺着脚跟流了出来。
      该死的、胜利的大黄狗竟叼着王仁明的一只雨靴齿高气扬的摇着尾巴跑回家了。
      王仁明脸吓白了:“妈的,这条狗每次看到我都想冲上来。”
      也被吓过多次的周文亮脸也白了说:“其它狗没它凶,我每次走这边也怕它,速度太快,搞不好就是一条狗王。”
      两个人非常沮丧,受到突然袭击的王仁明,脸都给吓得惨白。弯腰捡起沾满泥水的帽子,丧气地跟着大黄狗后面来到了老农大老许家讨鞋。
      五十岁上下的大老许,看上去好像都快赶上周文亮爷爷的年龄了,满脸皱纹,农田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农显得特别苍老。
      西北角一间土胚房,空空荡荡放着几件农具,泥巴垒砌的灶台边上的一只喂猪的瓦盆子,早就被猪拱成两半儿了,是用铁丝箍着在用。双层小芦干编夹起来的锅盖扣在水缸上,锅盖上放的一只水瓢也是用麻线缝合起来的。
      靠东面的两间坯房,一间堂屋一间厢房都没有窗户,里面散发出一股怪怪的秽气。
      堂屋里垒得鸡窝和供宝书的柜台全是泥巴垒砌的,里厢房的光线更暗,床也是泥巴垒砌起来的,整个家除了一张歪歪倒倒的吃饭桌子和四条板凳一副水桶,其它就和老队长家里一样,没有一件像样的木制家具。
      大老许知道了两个学生招待朋友的困难和来追狗讨鞋的洋相,他满脸无奈的叹口气,一双有病的眼角依旧迎风掉泪,和那天忆苦会上一样的在流着泪水。
      大老许一边歉疚的陪着笑脸,一边从灶膛里抓一把“百草灰”撒在王仁明流着鲜血的脚后跟,然后骂骂咧咧的操起泛红油亮两头带尖刀的椿树扁担奋力的挥向了坐在院子里给主人邀功摇尾的大黄狗。

     晚上的一顿狗肉烧的满村子飘着香味,大铁锅煮狗肉,放点酱油放点糖,农村社员家里烧肉不放糖。六十公分的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用大脸盆分盛了满满两脸盆的狗肉。
      “狗肉香十里”,满村子飘散着狗肉的香味。
      田敏伟安抚着被狗惊吓的王仁明,王仁明说:“没事,咬咬得不狠,表皮咬破了。只不过刚才被那条恶狗猛一下子窜上来时没提放,吓了一大跳,魂都吓出来了。”
      黄大国还不知道吃在嘴里的狗肉就是咬了王仁明的这条狗,狠着说:“找它主人赔,农村有规矩,‘狗咬一口,大米五斗,’找他算账去。”
      事情发生在自己生产队,王仁明还是想息事宁人的,于是说:“算了,狗肉都进你肚子了,还大米五斗唻,大老许家穷得连木箱子都没有一个,就一栋破草房都不够赔五斗米的钱,那双见风就淌泪的眼睛都没钱治,赔个屁。我已经被他家这条狗吓过几次了,不知怎么回事,我只要一走到他家门口,它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每次都被它吓得不轻。现在算彻底解决了,都烧成狗肉啦!”
      黄大国这才明白吃在嘴里的肉是这条咬了王仁明的狗。
      生产队也来了好多闻到狗肉香的社员,胡大海、雷贵良、魏大银都跑来凑热闹了。
      只要有人来,田敏伟是最热情好客的。在田敏伟的建议和安排下,把两个箱子摞在一起当桌子用,从两户社员家借来的长条凳子围了一圈,社员和学生们一起有坐有站、称兄道弟的喝着山芋老白干酒“打狗夯子”。
      酒席上,大呼小叫,学生和社员划拳行令、捣杠子、猜数字的拼酒。
      在部队当兵待过三年的胡大海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拿筷子夹着狗肉说:“这狗肉烧的不错,又香又烂,又有味道,孬子有糖,烧出来味道有甜味,就是不一样。我们农村有一句土话叫狗吃狗欢喜,所以吃狗肉要起哄吃,闷吃狗肉要得狂犬病的。”
      胡大海来吃狗肉还要说出吃狗肉的道理。
      皮肤白净的雷贵良是副业队长雷福兴的儿子,老两口就这一个独苗,去年刚娶了媳妇,胡大海调侃他说:“‘狗跑窝、香十里’,我们小贵良去年跑窝,娶了一个媳妇带回来了。”
      “什么叫跑窝?”黄大国有点不解的发问。
      魏大银大着嘴巴说:“就是老母猪发情要找公猪交配。”
      大伙一阵哄笑,话题全转到发情、交配上去了,喝酒也来劲了,一起指着老大不小还没有娶媳妇的魏大银责问他:“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跑窝?不发情?”
      魏大银苦恼中说出了实话:“穷呀,谁不想抱个大姑娘睡觉呢?我母亲守寡,身体又不好,不能下地。我是家里老大,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大弟弟前年去当兵了,部队就在你们上海。大弟弟当兵时对我说过,吃再大的苦也要送老三去上学,现在全家就我一个劳力,谁愿意嫁给我呢?”
      接着他用筷子指着脸盆里的狗肉说:“就这一条狗,我半个月的工分都不够买的。一条大狗在我们这儿要值五元钱呢,五元钱在我身上三个月也花不完。”
      黄大国若有所悟,喝酒前的“狗咬一口,大米五斗”的话再也没有吐得出来。
      雷贵良总是喜欢给大嘴魏大银戳轮胎放气的出他的洋相,他要调侃调侃魏大银,对田敏伟说:“这幌子有目标,他是暗中发情,两眼总盯着一个大辫子呢!”
      一条粗黑的大辫子扎在脑后的姑娘叫夏玉兰。乡村姑娘劳动的身材,高挑挺拔,青春期特别的健美丰满。大嘴魏大银对这姑娘是垂涎三尺,在田间劳动,只要夏玉兰在魏大银身边经过,大嘴大嗓门的魏大银立马就会变调,其声音变得绵羊绒毛般的细腻,村里的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因而雷贵良老是拿捏着魏大银这只“发情不敢嚎的公猫。”
      魏大银也喜欢人们拿他和夏玉兰的名字放在一起说事,他心里舒服,比吃蜜还甜,他嘴上阻止“不能乱说”,心里就希望人们给他添油加醋的说合他和夏玉兰,就好像把距离都拉近了一般。
      田敏伟一看魏大银喜气浮上的脸色就知道雷贵良没讲错,他倒上一杯酒放在魏大银面前说:“大辫子是真的假的?有这人吧?没有雷贵良喝,有?你喝。”
      酒桌上的人,喝酒是最谦虚的,都希望人家多喝,自己少喝,同时也是最怕在酒桌上被别人提出咄咄逼人的问题而罚酒三杯的。
      雷贵良得理不让的高叫:“没这人我喝。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大辫子?没有她我骂大辫子你别难受噢!”
      魏大银是舍不得洗刷“大辫子”的,假谦假让的红着脸被田敏伟不费事的灌下去一杯酒。魏大银心里高兴,只要大伙把“大辫子”往他身上拉,喝醉都高兴,何况都是村里的青年人在一起,他巴不得让大家把他和大辫子按在一条船上说成是“天地一双”呢。
      田敏伟乘机又把空酒杯给他倒满。
      胡大海心里也明白,他帮魏大银解围,他拉着雷贵良要找他划拳,一个村庄的青年人,总有一物压一物的本领。
      只见胡大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比划着手指。
      雷贵良高唱着:“螃蟹衣,巧八角,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背上壳、背下壳,五金魁首摊你喝!”
      喝酒划的令像诗歌一般的美丽,从没有玩过这样游戏的下放学生情绪高涨,手舞足蹈的跟着唱酒令,满房间都是“螃蟹衣,巧八角,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的声音。
      狂呼乱叫的声音里,城市和乡村的青年欢乐无比。
      雷贵良伸出拇指和食指,胡大海耍赖,伸出的手指始终是食指扣半个的两个半手指,他的手指能算三也能算二,雷贵良吵着是“三”,胡大海搅合着说是“二”,趁着酒性,两人挣得脸红脖子粗,争执不下,胡大海抱在怀里的孩子被他们的争持吓的哇哇大哭。
      小孩哭,大人叫,四个知青情绪高涨,从来都没有划过酒拳,也没有和农村青年这么贴近的坐在一起比高低、拼酒量,都跟着敲筷子在边上帮衬着乱喊“老虎!”“杠子!”“杠子打老虎”的吆喝着看输家喝酒。
      那晚,离家的孩子喝的满脸红光、晕天黑地,忘记了异乡,忘记了故乡。

      席终人散。晚饭后恢复了平静。
      箱子上的煤油灯闪动着火珠,火珠里袅袅的飘腾起一丝黑黑的细烟,摇摇摆摆的消散在腾升的空间。四个年青人第一次在茅草屋里围坐在了一起。这是他们离开上海以后第一次这样正经的坐着。
      带着三分醉意,田敏伟先吹起他和黄大国在火车站与周文亮分手后的经历:“我们出城后汽车没把我们送多远就到了公社了,我还以为到了,离县城挺近的,心里还算乐意。谁知道下车后我们四个人分在笼山小队,我的个乖乖!跑死了,乡下人说‘望山跑死马’,笼山小队就在雾笼山脚下,看看不远,跑起来有十多里路远,是最远的一个生产队”。
      喝足酒的田敏伟口渴,端着碗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喝下一口水,接着说:“不过现在看看倒也蛮好,翻过雾笼山就是你们公社了。到你们这边比到我们公社还近一点呢,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黄大国的嘴角使劲儿抽动了一下叹气咬牙说:“这地方太穷,真的没想到,要知道这么穷当初不如去黑龙江农场就好了,集体生活总要好些,不至于连菜都吃不上,我们住下后四个月连口菜都没有吃的。”
      黄大国的“太穷”和“这么穷”都是拖着重音说出来的。
      黄大国接着往下说:“光看报纸上邢燕子、董加耕一颗红心下乡插队的报导,具体的生活没看到,她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狼狈?我们来插队,队长都不关心,连住的地方都不肯安排,开始的时候还叫我们睡在鸭棚里。”
      周文亮也说:“报纸?报纸不可能说没有菜吃的话。我们整个生产队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张报纸。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和老驴在一起睡过呢。现在这房子是五保户死了给我们住的,没有什么房子空等着我们来插队用的。到现在连床还没有呢!但有一点好!”
      周文亮有一种感激的笑笑:“烧锅的稻草生产队里由我们随便烧,从来没有谁讲过烧多烧少的话,比社员强多了,我们是成把捆的往炉膛里塞,社员是窝成一个个像蚕茧团子一样放进炉膛的。今天的一顿狗肉就被我们烧掉一大堆稻草,要知道社员家里连烧锅的草都很困难,每家每户都要抽出几天的时间去三四十里地之外的珠笼山里去砍荒草,然后再装车拉回来,挺不容易的,这就是照顾。”
      王仁明也说:“场地上的草倒是随便我俩烧,我们不像社员那样会节省着烧,我们是大把大把的往炉膛里塞,烧的很浪费。就是和老驴睡一起时被驴尿骚的气味逼得透不出气来,到现在我都感觉身上有股驴骚味,这一辈子恐怕都洗不掉了。”
      田敏伟说:“我们队有新盖好的仓库房子,我们那个一只眼的老队长不肯给我们住,说我们在这边住不了几天会走人的。冬天没鸭子了,他把春天养鸭子的看鸭棚扫扫叫我们进去住,四面透风,还漏雨。开始我们不知道有空房子。住了半个月有点熟悉了,我们发现笼山脚下有空房子,我们四个人就对一只眼的队长讲你有新公房空着不给我们下放知青住,让我们睡在四面透风的鸭棚里,你不支持我们上山下乡干革命,小心我们要斗你,要给你挂大牌子,揪你到公社去,说你破坏上山下乡。然后我们自己直接搬到仓库新房子里去住了,他也就算了,默许了,也没有叫我们出来。”
      大家听了一阵笑,黄大国眨巴着眼睛说:“不吓唬吓唬他,他还不想给我们住呢。小竹竿子围起来的鸭棚,到处是冷风。”
      周文亮问黄大国:“你们那儿孩子上学吗?”
      黄大国讥讽说:“上个屁,全队没一个孩子去上学的,连学校都没看到。说老实话,没想到农村这么贫穷这么落后,我们是来体验贫穷落后,谈不上什么再教育,或许这个再教育就是让我们知道什么叫穷困与落后。”
      王仁明说:“不知道这个再教育要教育我们多少时间?当兵还有个三年复员的期限,当农民要当多少时间呢?”
      夜深人静。青年们在一起诉说眼前插队的贫穷与困难以及后面前途的迷茫与担忧,谁也说不出来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是什么?
                                                              (待续)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5 19:58
周文亮和王仁明总算搬出了驴圏,有了安身之处。两个好朋友的到来,让他俩倍感亲切,同时也了解到别处的情况。狗肉大餐吃得畅快淋漓,"夜深人静。青年们在一起诉说眼前插队的贫穷与困难以及后面前途的迷茫与担忧,"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更严峻的考验。继续关注!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6 07:36
再教育的期限是多久呢?城市孩子开始担忧未来,思考人生。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6 07:36
再教育的期限是多久呢?城市孩子开始担忧未来,思考人生。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作者: 笔似青锋    时间: 2015-12-16 08:04
一路看来,写得相当不错!写出了那个年代的贫困面貌,写出了四个女知青自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决心,也反映了那时农村中所谓“地、富以及坏份子”的生活状态。文笔质朴自然。
略提一点瑕疵:文革是1966年发动的,红卫兵的停课闹革命也是发生在当年,从而使得那些个所谓的“革命小将”有充裕的时间搞串联。1967年开始提“复课闹革命”,搞夺权建立革委会,68年搞各派大联合。

问好朋友!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6 10:02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5 19:58
周文亮和王仁明总算搬出了驴圏,有了安身之处。两个好朋友的到来,让他俩倍感亲切,同时也了解到别处的情况 ...

谢谢飞侠关注!插队在农村的知青几乎都吃过狗肉。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6 10:04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6 07:36
再教育的期限是多久呢?城市孩子开始担忧未来,思考人生。继续关注,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实际上学生从到农村的第一天就开始巴望招工。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6 10:11
笔似青锋 发表于 2015-12-16 08:04
一路看来,写得相当不错!写出了那个年代的贫困面貌,写出了四个女知青自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决心, ...

谢谢青锋的提醒!那个年代实在不可思议,每个时期都有紧跟时代的弄潮儿,都有不同表现的方方面面。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6 10:16
        吃了一条狗、吃了两只鸡地热闹了两天,同学朋友又要分手了,临走时黄大国相约在插秧之前到雾笼山相会。田敏伟指着东边的雾笼山说:“我们就住在雾笼山脚下,是城东公社最偏远的一个生产队,山的背面就是你们关帝乡的地界了。”
      黄大国喜滋滋的告诉王仁明:“年前在雾笼山上我们埋藏了两瓶山芋老白干酒,埋藏在土里有三个多月了,那酒在土里埋着走不了气,味道肯定香。等你们来时我们一起喝!”
      一周以后,阴阴沉沉的几天小雨,乍暖还寒的天,清晨的水面冰寒刺骨,社员们已经开始赤脚下地忙着整田了。王仁明和周文亮感觉太冷,有点怕赤脚下地。
      地上湿濡濡的,穿着毛衣和棉毛衫的王仁明说:“天太冷了,前两天在水田里跟着贴田埂,水冰凉刺骨,冷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嘴唇都乌紫了,冻死我了,今天又要下水,不想出工了。”
      周文亮也很畏惧。下水田,水温太低,不穿裤子实在太冷,冷到骨头眼子里去了。穿着棉毛裤和毛线裤却卷不到大腿上,还没能离开冬装的天,穿一条长裤还得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子,站在冰水里,上身穿再厚的衣服也和没穿一样,透骨凉从褪下传遍全身,每个汗毛孔都渗透着寒意,用劳动增加身体的热量根本抵挡不住寒冷,无济于事,上下两排牙颤抖的停不下来的滋味早有领教了。
      两人一商量,这么冷的天,干脆躲几天,就说去雾笼山找城东的田敏伟和黄大国去,向后推迟一天是一天。
      半阴无雨的天,穿着深筒齐膝的雨靴,用田敏伟指教的方法,就是眼睛看着雾笼山走,不管是经过村庄还是绕过池塘,只要以雾笼山顶为方向,准能走到。因为在两个公社交界处的雾笼山山势最高。
      经过生产队没有两分地大的小竹园,生产队唯一的一块冬天的绿地。
      王仁明突然想到说:“进竹园看看,有没有竹笋?”
      “这么细的竹竿,只能做鱼竿,长一个笋子出来也没有用。”周文亮没有兴趣进去。
      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的青竹,很小的一块竹园。竹林里竹叶在风的抚摸下沙沙声响,寥寥无几的几支新竹已过了采笋的时间。
      绕过竹园,开始在田埂里穿行。
      半阴湿濡的天,半水半黏的路,一步三滑,黏在靴子上的黏土比靴子还重。周文亮和王仁明拖着沉重的泥腿,缓慢带溜滑的向雾笼山走去。
      款款窄窄的田埂,王仁明和周文亮一会儿并肩行走,一会儿前后单溜。
      周文亮对王仁明说:“我们在城市里是看不到土的地方长大的,很幼稚,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在潮湿的泥地里走路这么累,脚板底到鞋面全包裹着泥巴,比鞋重几倍,若不是怕冷,在农村走路还真不如赤脚轻松。”
      王仁明也说:“不懂土质呀,什么粘土层?砂土层?没下放前根本就没想到过,你看鞋上的泥土都有好几斤重量了。”
      周文亮说:“上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说到江西井冈山时,说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了土地,除了夸张的比喻以外,我想那地方可能就是红土层。还有西北的延安,黄土高原,就应该是黄土层。以前好笨,从来都没想过土的颜色,现在能理解了。”
      哧溜带滑的走了六、七里地,终于绕到了雾笼山脚下,望着馒头形状的雾笼山,两个城里长大的学生第一次在野外爬真正的山。
      王仁明和周文亮很兴奋,周文亮说:“在上海就虹口公园里有一座土山,上小学时是学校组织我们春游时去爬过那山,好像只有三层楼高,小时候觉得那就是高山了,很了不起的高山,觉得这山挺大,现在看雾笼山,虹口公园里的山简直就是一个小土坟堆子了。”
      两人一高兴,又回到了儿童时代,吆喝着向山顶发起了跑步冲锋。
      雾笼山不算高,二百多米的上山坡道,跑冲不到六十米,两人累的张着大嘴喘气。周文亮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乖乖,爬不动,越往上冲两条腿越冲越软了。”
      王仁明把棉帽子拿在手上,潮湿的头发冒着热气,一个劲的给自己扇风,喘着气说:“累!累!冲不上去,看上去山不高,不是一口气能冲的上去的。”两个快乐的伙伴,站在半山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登高望远,阡陌田野尽收眼底,自然风光极目舒畅。雾笼山的土是红褐色的,山脚下公社方向的土是黄色的,红黄相间,犹如一幅粗笔绘出的油 画。
      翻过雾笼山山头,就看见山下有一排四间黄亮亮的新草铺盖的屋顶了。
      新土坯草房东头两间果然是田敏伟他们四个人的“家”。
      赤脚在地里干活的田敏伟、黄大国、许守忠、小李子一阵风的都跑回来了,到家就把两脚搓一搓,把裤脚先放了下来,还一个劲的喊:“冻死了,冻死了!这个天就要赤脚了,这辈子别指望穿袜子穿鞋了,冻脚的滋味真受不了。”
      捋掉脚上的黄土,不用洗脚,各自从床底下找来自己的鞋袜穿上,四个学生居住的房间里被子凌乱的堆在床上,空间横拉的细麻绳上挂着一堆的衣服裤子,灶台上和水缸上散乱的丢放着牙膏牙刷漱口杯,空气中有股微微的臭脚丫的气味。
      大伙儿一阵好久不见的热闹,亲热无比。
      仓库的房子是新造的“毛坯”房,墙面都没有用泥粉刷,满墙都是毛坯的裂纹,锸墙时的裂缝布满墙面,裂缝里还有好多过冬的甲壳虫。
      知青的生活都一样,见了面先找吃的,黄大国还是酸酸溜溜的说:“民以食为天嘛!又不是神仙,人到哪儿还能把锅背着?先想办法搞饭吃。”
      田敏伟和黄大国先领着王仁明和周文亮两个上山寻找那两瓶“好酒”,今天黄大国要用珍藏在山上的“好酒”招待朋友。许守忠和矮子小李两个人负责在村里搞菜,刚下放时的知青不管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只要是“知青”,都特别的热情和仗义。
      黄大国扛着锹,沿着房后的一条青黄杂草掩盖着的小道,一行四人兴高采烈的上山去寻找埋藏了三个多月的两瓶“肯定香”的好酒。
      黄大国提议向山顶冲锋,并指着山上裸露的一块巨石说:“第一个冲到石头上去的人今天不用掏烟,也不用做事,其他人负责给胜者提供香烟。”
      已经“冲锋”失败过的周文亮和王仁明赶紧反对:“那不行、那不行,你瘦的跟猴一样,我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不能比。”
      不比就胜的黄大国笑笑说:“你们都空着手,我还扛着一把大铁锹呢!”
      田敏伟跟着阻止说:“不和他比,他像山猴子一样,爬山不知道多快,我每次都输给他,把我的香烟都骗光了。”
      四个年青人有说有笑的向山上走去。
      一年一度春风起,漫山遍野的枯草叶子吐露出了新的嫩绿,青黄交杂的色 染遍了整座山头。
      扛着锹的黄大国走在前面,走到一块岩石附近,就开始信心满怀的挖了一个小浅坑出来,不对?没有瓶酒。再挖一个小坑,还是不对,还是没有瓶酒。再挖,没有?再挖,没有···
      挖带草根的碎石山土很费劲,平口锹特别难挖,黄大国挖的筋疲力竭,挖的满头大汗。
      “吔?找不到了吗?”一头汗的黄大国迷糊了,看看哪儿都像当初埋酒的地方,挖挖哪儿都没有。
      挖累了的黄大国指地方,换田敏伟、王仁明、周文亮三个人轮流挖,四个人都挖的汗流浃背,都没找到那两瓶埋藏在土里的“肯定香”的美酒。
      雾笼山,方圆数里。没有树的山,到处都是 “记忆中”的“在那一丛草傍边”的位置,春天,万木更新,漫山遍野的丛草早已掩盖去年冬天的“那一丛草”了。
      这一下轮到黄大国倒霉了。田敏伟臭黄大国:“埋藏酒的时候你可给土地爷上过香?磕过头没有?农村埋个死人还要给土地公公磕头,你把两瓶好酒藏在他家里,什么招呼都没有,你以为土地爷不喝酒啊?这上哪里去找呢?”
      周文亮也臭他:“这么大一座山,你不上香,你点支香烟插在土里也行,我们今天找烟屁股不也找出来了吗?”
      被三个人责怪、奚落的黄大国再也讲不出“好像就埋在这边”的这句话了,在三个伙伴的一致惩罚的决议下,只好一个人灰灰溜溜的垂头丧气的爬过山头,跑到五里地外的供销社重新买酒去了。
      馒头状团团转占地好几亩的雾笼山,再也没找到那两瓶埋在土里肯定香的好酒。
      等到黄大国气喘吁吁的赶回来,香喷喷的一脸盆红烧鸡已经做好了,炒鸡杂,豆腐青菜,红的白的青的,全是用脸盆盛放在箱盖上了。
      朋友聚会,喝酒侃大山,离开家门的年青人欢乐无比。围坐箱子,酒过三巡,朋友们吹牛的匣子全打开了。
      许守忠炫耀的告诉周文亮:“没花钱,就买了几块豆腐,其它就地取材,是从老乡家的菜地里拔的。”原来他们四个知青和周文亮他们一样,没有菜园子,只不过“占着”雾笼山,早已养成“匪”气罢了。
      “山大长不高的荒草多,一棵树也长不出来,全是盖着脚面的草,散养的鸡满山坡转,山上还有野鸡、野兔到处串。到处还都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这菜地都不在‘计划内’的,是老百姓自个开荒开出来的,他们能收则收,收不到也不指望。”
      矮子小李端着酒碗十分有理的解释说:“这是公社最边远的一个生产队,山高皇帝远,没人管我们,连社员也没人管。老乡在山上自己开荒种菜的土地,东一块西一块,没人知道地有多少,连生产队都隐瞒着土地亩数,所以我们不吃,山上的小动物也糟蹋掉了,黄鼠狼也经常吃老乡家的鸡。”
      许守忠夹着一块鸡肉笑着说:“我们带花钱、带帮黄鼠狼吃鸡,买一只偷一只,社员根本搞不清,这里的社员还叫我们摘菜吃,山上的菜他们吃不完,但不能连根拔菜,必须旋菜叶子吃。因为旋掉外围的叶子菜照样能生长,连根拔起来就玩完了。”
      田敏伟说的更开心:“我们用肥皂、火柴、还有下放的补助款,甚至衣服和老乡们交换荤菜,咸肉、老鹅、鸡。便宜得很,两条肥皂就能换一只老母鸡了。我去年底就用一件小棉袄换了三只鸭子吃掉了。”
      大伙七嘴八舌,说着快乐的话,又说着难过的话。
      谁都没想到,冰天冻地的季节来到农村的知青,原本就没有菜园子,所以整整三个月没见到过蔬菜,即使立志在农村落户的人员,到农村现整地现播种,那颗种子能在冬天长出菜芽来?所以平时能吃到的一口青菜,全是从社员的菜地里弄来的。
      青年人东一锤子西一棒子的说到了上海说到了家,说到孩提时期的顽皮。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6 12:40
话说铁锹挺沉的,初使会觉得很费劲了。记得我高二时候去奉贤学农,铁锹的活儿都是男生干的,我们女生就用用镰刀,都觉得费老大劲,需要两个手举……
拜读了,问好老师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12-16 21:11
周文亮王仁明这次的回访,虽然历尽艰辛,但终于如愿以偿。青菜、小鸡、豆腐下酒让几个几个年轻人找到了乐趣。继续关注!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7 10:03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6 12:40
话说铁锹挺沉的,初使会觉得很费劲了。记得我高二时候去奉贤学农,铁锹的活儿都是男生干的,我们女生就用用 ...

奕奕你好!各地农村使用的工具是不一样的,皖东是平口钢锹,不像有些地方是尖口的铁皮锹,用锹的人没力气不行,社员天天使用的锹,锹口像切菜刀般的金亮而锋利,我用了三年也没能当菜刀用,没用出来,可惜,当初没把它留下来做纪念。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7 10:08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5-12-16 21:11
周文亮王仁明这次的回访,虽然历尽艰辛,但终于如愿以偿。青菜、小鸡、豆腐下酒让几个几个年轻人找到了乐趣 ...

谢谢飞侠!下放农村的生活,有过烦恼有过累,有过眼泪有过欢笑,也有单身汉快乐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迷茫,是一种对自己的将来是什么的迷茫,所以都盼望早点招工。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7 10:12
      老家的居民区里,领头的一个顽童尖着声音高叫着:“大元宝哦!”众孩童一起齐声应呼:“好哦!”“三十晚上养个儿子没得屌哦!”“好哦!”有节奏的音调,往复循环,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这是上海老锦州湾棚户区的孩子,每年大年三十的傍晚,都会聚集在“大元宝”家的门口,一人领叫,大家伙跟着呼喊,往复循环的演唱着孩子们感觉最快乐的“儿歌”。
      “大元宝”和黄大国住在一起,是门靠门的邻居。田敏伟住在路口,也算是近邻。由于玉宝从小就胖,矮敦敦的胖,从小就被玩伴们起的绰号叫“大元宝”。
      此起彼伏的、快乐的、阵阵叫喊声中还夹杂着成年人的笑声。这叫声,从黄大国和田敏伟记事开始,直到他们离开上海,延续了二十多年,整整传染了这个年龄段的所有孩子。
      没有多少可娱乐的游戏,放学回来的男孩子不是打弹子就是滚铁圈,女孩子们在一起跳皮筋,男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有了互相捉弄人的“儿歌”。
      在老宅的深巷子里,黄大国和田敏伟是最活跃的积极分子,是每年最起哄这叫声过年的。儿时最深的这种映像回荡在他们俩人的心中。
      趁着酒性,田敏伟又领头起哄的叫了一声“大元宝哦!”六个年青人立即会意的人仰马翻的欢笑起来了,随着众口一起喊着“好哦”,他们快乐的回到了孩童时期。
      六个年轻人,喝着酒,说着从儿童到青年的往事回忆。
      老锦州湾,曾经是一条河道拐弯的地方,现在既无水也无湾更无港的只是一个地名,是解放前到上海打工的人们胡乱搭建的一个工人棚户区,高矮错落的房屋横七竖八的找不到一条笔直的小巷,在弯曲的一个大巷口的转角处是田敏伟家的房子。整个小巷的路面已经比家里的地平还高,从外面进屋有下一格台阶的感觉。
      下放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每天忙于操劳的母亲临上班前一边在急急忙忙的收拾家务,一边在絮絮叨叨的关照田敏伟:“大伟,你不要和那个叫美英的来往,我看不惯。”
      田敏伟不高兴的咕噜着:“天天叽咕我,我脑子都被你讲出病来了。”
      “你别听我说话啰嗦就不高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天天和你在一起,你马上去农村她会跟着你?”
      “我谈恋爱,你老絮叨我,你上班时间来不及了吧?”田敏伟不高兴的提醒和催促母亲。
      母亲上班走了,田敏伟骨碌一转身也出了大门,他站在路口等李美英的到来。
      穿着齐膝盖的花裙子,打着一把遮阳伞的李美英来了。今天是几位待下放的同学约好一起去兜商场购买下放的生活用品。
      田敏伟献媚呵护的把李美英哄带上了阁楼。
      周文亮来了,坐在楼底下等田敏伟和李美英下来。
      住在附近的黄大国也到了,周文亮和黄大国在楼下干坐着等田敏伟。
      过了一会儿,黄大国对周文亮说:“我们两个别傻坐了,走吧?”
      周文亮说:“不是约好一起出去的吗?”
      黄大国指指天花板不怀好意的说:“你看还能下的来啊?用炮也轰不下来了,再等下去就要给他们抱小孩了。”说完强拉着周文亮离开了屋子。
      田敏伟是六个年轻人中间唯一在谈恋爱的同学,大伙一起端着酒碗拿他说笑。
      周文亮端着酒碗问田敏伟:“李美英有什么消息?”
      提到李美英,黄大国抢着说:“啥叫朝思暮想?看一眼田敏伟你就懂了。天天在盼望来信,比等他父亲来信都着急,老头子不来信没关系,大美人不来信可要他的命了。”说完还做着怪脸用筷子指着田敏伟。
      一提“大美人”,田敏伟很得意,沾沾自喜的显摆着说:“快了,今年不超过下半年就要到我这边来了,她们也毕业了,还是上山下乡,我写信去了,叫她来滁州。”
      黄大国戳轮胎放气的补了一句:“重色轻友。一手搂着大美人,还两眼盯着王湘薇,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们。”
      说田敏伟“本事大”,田敏伟更得意了,大言不惭的说:“一个漂亮,一个秀气,一碗阳春面,一碗烂糊面,这两个人的风味是不一样的,要是能把各人的优点拼在一起就完美了,可惜,各有特色。”
      王湘薇文质彬彬的带着一副秀才眼睛,她父亲是单位里的工程师,和田敏伟黄大国都住在一起。
      “说他胖他还喘起来了,还想两个拼在一起了,看看你现在混得两腿牛屎,你还当真你是牛郎配上七仙女啦?就算你成功,每年一次七七相会你能熬得住?”
      年青人调侃中欢笑不止,继续说着往日的趣事,渐渐的话题转入到父母身上,大伙的情绪又都黯然神伤了。
      田敏伟属于高兴的时候能手舞足蹈,情绪低落的时候消极悲观的个性。他喝了一大口酒,没有刚才的得意劲头了,声音也变低调了许多说:“哎!我父亲高血压,我到滁州,我家老二去了‘五四零’高地啃大山芋了,都插队出去了,我弟兄五个,就一个妹妹,我爸最喜欢她,但愿她能留在上海。”
      “五四零”高地是上海下放知青们对淮北的五河、泗县、灵璧的简称。
      黄大国容易欢乐也容易动感情,说到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和身体不好的父亲母亲时竟满含泪水了。
      “我母亲一生好辛苦,起早摸黑、家里家外的忙我们长大,我是老大,却下放种田了,临走时,我从没看母亲流过这么多的眼泪,我走的时候,我妈知道我喜欢吃鱼,烧了好多咸菜小黄鱼,还有咸带鱼给我带着,我母亲舍不得我,我不敢想,一想心就酸。”
      说心酸,黄大国眼眶里两滴泪闪闪有光了。
      在外的知青们聚会的时候最容易回忆少儿和思念家乡的父母。
      父母们只指望让子女们下放的农村离上海近点,但他们并不知道孩子们连菜也吃不上嘴的困难,她们更不知道上山下乡需要多长时间?是三年还是五年?还是真的从此叫孩子们在农村扎根一辈子?
      知青们在一起聚会的时候,也都悔不如当初下放的时候报名到边疆生产建设兵团去多好,同样是上山下乡,同样是“防修、反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到有食堂的连队过集体生活多好,省的吃棵青菜都要自己操心。
      毕竟都是年轻人,带着兴奋和醉意、寻思着不解和迷茫的年轻人,乘着微醉的酒兴,他们摇头晃脑的唱起了思乡的歌曲: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
      低沉、粗放、不合音律的高高低低,青年人唱的特别有劲。这是当时南京下放学生编写的属于禁唱而又最流行、最符合知青心情的歌曲,有点凄婉、有点思乡,然而下放的学生却人人会唱。
      这天,雾笼山欢聚的六个青年醉倒了三个。
                                                                         (待续)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7 16:07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3 06:48
谢谢奕奕!事物总有一个磨合启动的过程。上山下乡运动不可取,运动中青年人的奋斗是可取的。

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7 16:17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5 10:35
腊月,数九寒天。
      干燥的风吹打着光秃的丘陵,一群在寻觅食物的麻雀,被人惊起,像刮起一阵 ...

呵呵,一顿狗肉大餐写得有趣别致!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7 16:22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6 10:16
吃了一条狗、吃了两只鸡地热闹了两天,同学朋友又要分手了,临走时黄大国相约在插秧之前到雾笼山相 ...

呵呵,实在,农村的生活让你琢磨个透彻!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12-17 16:24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7 10:12
老家的居民区里,领头的一个顽童尖着声音高叫着:“大元宝哦!”众孩童一起齐声应呼:“好哦!”“三 ...

那时候,酒多吗?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8 09:34
憬悟 发表于 2015-12-17 10:12
老家的居民区里,领头的一个顽童尖着声音高叫着:“大元宝哦!”众孩童一起齐声应呼:“好哦!”“三 ...

喝酒聊童年往事,容易醉人。
问好老师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8 10:51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5-12-17 16:24
那时候,酒多吗?

谢谢飞鸿的关注!问好朋友!那地方有酒厂,老白干酒,也叫山芋酒,七毛钱一斤,社员平时都是用十个鸡蛋换一斤酒。知青在一起喝酒很快乐的。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8 10:56
筱欣奕奕 发表于 2015-12-18 09:34
喝酒聊童年往事,容易醉人。
问好老师

谢谢奕奕!农村条件是贫穷的,但青年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刚去的时候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是知青都挺仗义的,但到后面就不行了。
作者: 憬悟    时间: 2015-12-18 11:13
      插秧了,农村最忙的季节开始了。
      已经劳动锻炼了一段时间的姑娘们,她们吃苦耐劳,起早贪黑,和社员们一起,披星载月、同甘共苦,博得了男女老少社员的一致好评。
      林场的自然风景是美丽的。虽没有像样的大树,但有一丛丛稀稀拉拉的桃树林,早春的桃花十分娇艳,像片片白雪落在刚吐绿嫩芽孢的枝头,有块块片片的油菜黄花和尚未耕耘的红花草,以及青青绿绿的山坡,漫山遍野浸染着令人欢欣鼓舞的生命色 。
      全是丘陵地貌,一条条小坡沟连着一块块坡地,小坡沟里有一汪汪秧田夹杂着一片片的水塘,层层散落在坡地上的梯田,有圆的、腰子形的、奇形怪状的、一头牛犁地都转不过弯来的大小不一的田块。坡地上还有散散落落的农家土胚房。偶尔在农户房前还能看到一两枝杏花,粉红、洁白,娇艳的小花点缀着这里的景物,显示房前屋后农家生活的气息。
      四月的天,水的温度依然很冷。
      姑娘们每天凌晨三点钟就和社员们一起抢时间农忙了。没有农业机械的乡村,全靠黑天白夜的“拉长时间”来抢夺田间的农活。泡在齐膝深的水里拔秧。水温冰凉,坐在小秧马上,弯着腰,两手不停地在水里拔秧,每够一小捆用秧绳扎成一个小秧苗把,拔完一片育秧苗田后再把秧苗把挑到栽秧田里去打秧。
      一小困一小困的秧苗均匀的撒落在秧田里。秧田里,为了保证秧苗的密度、保证亩产量的提高,预先用草绳打成了方格块子,规定着秧苗的株数以及左右前后的间距。
      “手把青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静方为道,退后原来是向前。”
      曹队长大声的念着传统的插秧诗,这是每年第一天插秧的仪式,是开门诗,是吉利语,是进军号,是预示勤劳与丰收的谶语,因为从这一天开始,社员们将近半年在秧田里直不起来腰,直至秋后粮食上场。
      插秧人左手大拇指掭着秧苗,右手三个手指捏着秧根立即转换成两指插入土中,横竖对齐,一撮一撮的不停的插,两只手像机械一样不停的高速运转,边插边往后挪动身体退着步子。这是“轻功”,是最磨难人体力的轻功。从凌晨起床,插到天黑归来,整天弯着腰插秧,整整四个月的插秧季节,几乎没有站直伸腰的机会。
      曹队长默默的观察着姑娘们小巧的双手,他知道最磨难人的是“拖”,而在“拖功”里面就是这插秧的“轻功”最拖累人。
      早稻的秧苗快抢栽完了的时候,小麦熟了。小麦收割完后再抢插中稻秧苗。收完早稻,又抢插晚稻秧。节气不等人,收早稻插晚稻秧,不能有半点耽搁,否则稍迟一点时间,晚稻就结不了稻穗了。秋风一起见白露,没拔穗的稻子就只能收稻草了。
      舞台上,只要移动一下场上的布景就能转换春夏秋冬,就能表示岁月在流逝。实际生活中,是一块块水田在插秧者的勤劳中消失,是一片片禾苗在阳光下迎风摇曳的生长。日复一日的时间是在连续不断的劳动中悄悄地移动着岁月。
      从冰寒彻骨穿着棉袄开始插秧,一件一件衣服脱去,现在已是穿着衬衫插秧了。
      夏季来临了,水的温度上升了,田里的蚯蚓、蚂蟥、小虫、小虾活跃起来了,水土不服的皮肤开始有疮疤了,从没有被蚂蟥叮咬过的上海姑娘突然惊叫起来了。
      第一次发现被蚂蟥吸在腿上的陈招娣从秧田里惊惊咋咋狂呼乱叫的奔向了田埂。
      “蚂蟥!蚂蟥!”陈招娣脸都吓白了,在田埂上用手指捏着腿上的蚂蟥,通体溜滑,捏扁了捏断了也拔不出来的蚂蟥,生根般的吸在小腿的疮疤上。半截还在陈招娣的手上蠕动,另半截依然叮在小腿肚子上血糊糊的疤眼里,陈招娣吓的魂飞魄散,瘫软在田埂上。同时田里的三个姑娘也同时惊跳着逃了上来。
      腿上一圈子的蚂蟥,斑斑点点的吸附在有疤眼的疮腿上,痒痒兮兮的疮口,吸饱血肥肥蠕动的黑乎乎的蚂蟥,特别瘆人,姑娘们毛骨悚然,抱着腿又抓又跳,大呼小叫的受了惊吓,那蚂蟥就像有根长在肉里一样,任你怎么甩打也不肯出来。
      曹爱珍用手指捏着蚂蟥的尾巴,一拉多长,成了细条子,蚂蟥头还吸在疤眼里面,姑娘们吓得掉泪了。
      忙着插秧的妇女队长贾二菊和村姑嫂们都放下手中的秧苗围了上来。
      贾二菊赶紧安慰陈招娣说:“别动,不要用手拽。用手掌在蚂蟥叮咬的下方轻轻的拍打,它自己会出来的。”
      姑娘们惊吓的眼泪鼻涕,生产队的姑嫂们帮她们在腿上轻轻拍打,受震动的蚂蟥一条条的掉了下来,连断了半截的蚂蟥也从血眼里掉了出来。
      贾二菊一边拍打,一边说:“你们学生主要是水土不服,腿上有疮疤,蚂蝗见血就叮,所以你们的腿上特别多,用旧袜子套在腿上能起作用。”
      原来叮腿上的蚂蟥只需在叮咬的下方轻轻拍打便会自动掉下来,用手捏,越捏越紧张,蚂蟥捏断了还有半截在腿里也不会下来,小小蚂蟥吓坏了四个姑娘。
      惊魂甫定,破涕为笑,原来不需要大呼小叫,只要用手掌轻轻一拍就能解决的问题。一场小小的考验,姑娘们很快的又恢复了常态。
      乡村的农忙,从头到尾都贯穿着一个“抢”字,抢收抢种,从水冷彻骨开始“抢”,到头顶烈日抢种的晚稻,整个半年基本上都泡在水田里面“抢”。
      抢的是收成,抢的是季节,抢的是来之不易的粮食。
      经历了劳累与惊险,城里下放的姑娘们已从容自如,她们和社员一样,咬着牙在坚持,从不叫苦,从没有休息过一天,姑娘们连例假也没有停工。
      姑娘们不畏艰苦流淌的血汗,挑担的重活拿得起,插秧的“轻功”放的下,瘆人的蚂蟥也不在乎了,曹队长放心了,心中担忧的石头也落地了。

      落后的农村,没有农业机械设备,就连日常生活都不用纸币交换,是真正商品的原始交易,而在这原始落后的劳动后面还有更落后的“乡土”文化。
      一个鸡蛋换一包“丰收牌”香烟,十个鸡蛋换一斤白干酒,每个鸡蛋都按七分钱计价,供销社里所有的商品也都按折价的鸡蛋换取,以物换物,最原始的商品交易。农家的鸡蛋仅能维持日常生活的家庭开支,然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土政策”又规定每户养鸡不得超过十五只。
      家家户户不十分多余的鸡蛋,乡村姑娘是连换取一张卫生纸都十分困难。
      劳动是艰苦的,人的意志是坚强的,尽管条件差到了零点,人们顽强的意志从没有向艰苦低过头。
      村姑村嫂们在秧田里拔秧栽秧。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则在漠漠的水田里,驱赶着奋蹄的老牛躬耕,一串串牛哞、一声声吆喝,一片繁忙。旱田里抢收麦子的会战基本上落在了半大小的“老少爷们”身上。
      午季的太阳,已经热辣辣的烤在后背上了。
      用担绳捆垛的麦子,上了肩是不能再落地的,成熟的庄稼一落地麦粒就全撒了。经过半年挑担的锻炼,下放的学生也已经算是“爷们”了,一百五十斤的担子在青年学生们的肩上已经是走起路来轻步如飞了。他们把两头带尖刀的扁担轧进麦垛里,然后在手臂上轻轻地两边一颠就上肩了,貌似“轻轻的一抓就起来”,用的是杠杆的巧劲。
      时令不能等,收获不能等,越是天晴越是“抢”,抢的是时间。越是出现阴云更要抢,抢的是收成。
      这是真正的“汗滴禾下土”的季节。
      社员们两腿如飞般的在田埂上穿梭,王仁明和周文亮也夹在其中,一箭担一箭担的麦子在人们的穿梭下挑上了麦场,社员们个个挥汗如雨,王仁明和周文亮也是大汗淋漓的跟在队伍里没有落下半步。
      红红的太阳发着强烈的光芒观看着社员们的劳动竞赛。
      裸露着上半身的张二林红白相间的花秃子脑袋已全变成了红色,张大林也累得像条狗般的喘气,大嘴巴的魏大银也没有了声音,然而,粮食全挑上麦场了,胜利了,轻松了,全村人的心都放下了。
      张二林大喊了一声:“有种的下塘!”他率先像插蜡烛一样直筒筒的跳了下去,后面“噗通噗通”的跟着有人跳了下去,这是农村小伙子们最快活的劳动之后的冲凉方式,也是比试体质强弱的挑战。
      水中的张二林指着埂上的王仁明说:“你们看,孬子没种,旱鸭子,不敢下来!”
      没见过黄浦江的张二林站在死水塘里激怒两个下放学生。
      “噗,噗”两声,王仁明和周文亮闷声不响的汆入了水中。
      看着一个猛子超过自己的张二林张着大嘴喊:“我的天唻,孬子会水!”然后看着王仁明和周文亮包围上来了,张二林知道来者不善,慌里慌张的拉着狗刨式又是哗啦又是啪啦的逃上了岸边。
      黄浦江边长大的孩子会游泳,然而体质却远远不是农村孩子的对手。
      上了岸的王仁明脸色苍白,周文亮头重脚轻的摇晃,午季的塘水,水底冰凉,刚才还满身大汗的身躯被凉水一激,顿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失去了平衡。
      被冷水憋止汗的两个学生,坐在太阳底下,真的成了“孬子”,大汗淋漓的身体立马止汗让人感觉的是头昏目眩天旋地转。
      领队的胡大海走过来关切的说:“你们那能和乡下的孩子比,这水底下还冷得很呢,他们在农村里搞习惯了,你们上海学生不能这样,要出事的。”
      “孬子的体质不行。”张二林赢了一招,得意的露出了笑容。

      乡村田野的环境渐渐熟悉了,劳动也增进了和社员更广泛的交流,连乡村姑娘也敢二个三个的一起,探头探脑的进知青的“五保户”小屋来看看稀罕了。
      劳动间隙。夏小霞、夏玉兰、徐兰子、小玲子,四个乡村的女孩进了知青们简陋的“家”。她们这也看看新鲜,那也看看稀罕,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一口一声“孬子用的东西真漂亮,脸盆上画的鱼跟活的一样。”
      这是上海的一种冲压出有凹凸感的 色搪瓷面盆,属于新工艺。乡村姑娘没见过,这儿连姑娘陪得嫁妆都没有这样漂亮的脸盆。
      小玲子是徐兰子的妹妹,比姐姐矮一个头,鼻梁有一点点歪,耳朵听觉也不怎么好,眼睛也是混沌不清的雾状,绰号叫“小聋子”,在乡村有种说法叫“瞎子不瞎是神仙,聋子不聋能上天”,就是说这类半残的人员有一种特别的怪癖。
      十四岁的“聋子”丫丫,去年还属于“放牛辈”,今年刚够上干活挣工分的年龄了,读书上学,对农村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余的“浪费”。
      农村的孩子参加劳动的早,但在十六岁之前生产队只给她们半个劳力的工分,也就五分工一天。
      小“聋子”拿着周文亮的洗脸盆翻过来看看、翻过去看看,还用手摸摸冲压出来的鱼说:“好看!这鱼用手都能摸得出来,手指摸上去溜滑,和塘里的鱼一样滑。”
      周文亮担心她翻过来看、翻过去看时失手掉地下,摔坏了面盆上的搪瓷,忙操着夹生的上海式安徽话提醒:“小心,别掉地下把搪瓷拷坏了。”
      话一出口,一张嘴就露出青紫牙床的丫丫小玲子,脸一下红到脖子,发疯一般拿起脸盆、拿起灶台上的碗就摔,摔坏了脸盆上的搪瓷摔烂了碗。她摔完了还气呼呼的走出了屋门。摔得周文亮莫名其妙的大眼瞪着小眼。
      胡大海听到声响,看知青这儿出事了,赶紧一步过来。
      一问情况他笑起来了。
      胡大海给周文亮解释:“和我们这儿乡下的女人,特别是女孩子说话不能用‘拷’字,这儿的拷就是公的和母的交配叫‘拷’。你只要一提‘拷’字,小女孩都会搂脸唬你,没打你脸就算是对你不错的了。”
      他怕周文亮和王仁明以后再“出事”,又补充说:“也不能说‘熊’字,‘熊’就是‘拷’时淌出来的水。”
      胡大海谦虚自卑的说:“我们乡村没文化,我们队里的社员基本上都没上过学。我们队很穷,好多人一辈子十元钱的纸币都没有用过。”
      恍然大悟,书本上读不到的文化知识,让两个知青长“学问”了。原来此地社员平时讲话的动词里用“打”字不用“拷”字,甚至同音字“你靠边站”的“靠”字也不能说不能用,只能说“你傍边站着去”。
      周文亮还是很礼貌的和胡大海说:“没事的,知道了就行。只是‘拷’字是男女做爱的意思还是第一次听说。难怪我们每次去供销社喊‘拷酱油’时供销社的年青女销售员对我们都瞪着眼睛,很凶巴巴的不理不睬,原来还有这种意思在里面。”
      周文亮想到每次去拷酱油时,供销社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都是杏眼圆睁、怒目而视的场景,原来是“拷”字音亵渎了人格。
      上海人买酱油就叫拷酱油,打倒的“走资派”就叫“靠边站”,周文亮和王仁明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习惯了,在一起说话还是用“拷”和“靠”字,甚至连“敲碎了”三个字在“上海式”的普通话里也念成“拷碎了”。
      没有文艺生活,没有文化宣传的社员可笑开了锅,男社员经常喜欢歪着嘴说:“上海孬子就喜欢‘拷’,他们每天随时随地都可以随便‘拷’”。
      学生们的“拷”“靠”两字,成了社员最快乐、最荒谬的精神调侃。
      原来这个当年欧阳修做太守的地方不是书本上的“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的文化“标准”之地,他有他的另一番字意的带有地方特色的“乡土”文化。
      没上过学的丫丫熏染的是乡土文化。
      望着摔出放射性疤痕的搪瓷脸盆,周文亮只好自认倒霉,被“聋子”丫丫摔烂了脸盆还摔碎了碗。
      以鸡蛋换商品的交易,字意怪癖的文化,肩挑腰弯的劳动。插队的知识青年不但生活是艰苦的,他们即要抢着季节,抢着收成,而且还要接受“土文化”的另一番再教育,而真正的“文化知识”却是空虚的。

      午季的小麦下来了,空闲了一个冬天的麦场忙绿起来了。
      挑到麦场上的麦垛厚厚的铺满一层,拖着碾子的老牛在老农的牵引下,在吆喝声里一圈一圈的碾压,石碾轴心的木轮子发出“吱呀吱呀”的韵律,洋溢丰收喜悦的老农哼起了打场的山歌,年龄大的村妇把碾压板结的麦垛一遍一遍的翻散抖松,穿来飞去的麻雀绕着麦场旋转,一阵风一样的腾起,又一阵风一样的落下,抢夺分享丰收的粮食。
      麦场上堆着金灿灿的麦堆。
      临近傍晚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带着麻袋、箩筐都集中在麦场上等待分粮。快乐的孩子们在人堆里追闹,连上麦场的狗儿也跟随孩子们闹腾而狂欢,麦场上一片欢声笑语,上演乡村最快乐的丰收时光。
      魏大银和雷贵良抬着秤杆子,胡大海吆喝着重量,江开文为杜伯昌拿着账本,杜伯昌则拿着算盘“劈裂扒拉”的计算着每家每户的口粮。
      自带秤杆的农户,又重新的把粮食再称上一遍,然后再去杜伯昌的账本上看看记下的数量,杜伯昌假装不知的把眼一闭,又高声唱诺着下一户的重量。
      金灿灿的麦子分到了各家各户。
      夕阳日落,抬着、挑着、后面还跟着孩子、跟着狗的人群渐渐散去,麦场上渐渐的恢复平静,黑暗也慢慢地拉上了帷幕。
      煤油灯照耀下的几个笆斗满满的摞在一起,王仁明有所感慨的对周文亮说:“第一次感受到农民分粮食的那种喜悦。”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才是真正的粒粒皆辛苦,我们才第一年流淌了那么多劳动的汗水,想想世世代代的农民,真苦!”
      “书上的什么拾麦穗,什么颗粒归仓,都没有亲身经历的体会深刻,粮食来之不易,当了农民才真正的知道辛苦。”
      “明天中午找魏大银要两棵青菜,我们也做一餐‘老鳖趴河沿’吃。”
      王仁明奇怪的问:“什么老鳖趴河沿?”
      “哈哈,今天听胡大海说的,就是一锅青菜汤,在锅沿口贴一圈揉好的面粑粑,然后慢慢用火熬,菜汤熬好了,面粑粑也熬熟了,饭菜都有了,這就叫‘老鳖趴河沿’。”
      “他还说,也叫‘小鱼贴饼’,只是把青菜换成鱼汤罢了。”
      锅沿上的面粑粑焦黄、底脆、面香。
                                                                          (待续)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12-18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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