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一)

       阿妹认识茶馆还是十岁卖青菜时候。县城人冬天都喜欢吃青菜，青菜憝肉、青菜红烧豆腐果、青菜炒豆腐皮、青菜头炒毛豆米……每逢冬天下雪，青菜价格更贵些。逢星期天不上课，离县城很近村庄，家家大点孩子被大人叫醒，一道跟着去县城菜场门口卖青菜。

　　冬天天很短，往往五点钟县城小路、小巷、小街、旁边瓦屋…高高路灯还在纵横交叉指照着它们，小路、小巷、小街、旁边瓦屋没有被指照地方，远远看去显得有点阴冷、森寒，阿妹和其他去卖青菜孩子望也不敢望，闭着眼睛，想像从阴冷、森寒里冲出个神仙鬼怪吓住这般大人们，彻底结束每个冬天一大早就拎醒孩子。

　　大人卖菜规定孩子很多，卖菜时候要紧盯小菜箩收的钱，那个叔叔阿姨给钱少了，要赶紧提醒，不能大叫，只要故意咳嗽一声，不要引起双方误会，一旦争吵不休，会影响生意。休息吃东西不准巴叽嘴，不要给城里人笑话。还有更是不成文规定，跟着大人走路滑倒，长长棉大衣边、袖子可以拽着，大人棉裤不能拽，老式棉裤都是折叠搭腰，裤带很难扎紧。孩子们三拽四拽拽不好，棉裤掉下来可了不得，冻到不说，这家过街媳妇，那家卖菜婶娘看到，不笑得前腑后仰？孩子们抗议：“露裤衩的尊严比孩子摔得四脚朝天还重要吗？不能换成新款拉链毛涤毕叽棉裤好，精神挺拔美观？孩子又好拽着？！”可是老人认为：“棉裤折叠搭腰是遮住保护胃和肚脐，套在球裤上做事方便防脏、防冻极好。好看的衣裤逢客、逢节、逢年在穿，体面是外，‘邋遢’在家，孩子摔个跤怕啥？不摔不成钢”。大人们连连点头哈腰，天之大，地之大，孝须听从父母更是最大。

　　天亮青菜也差不多卖完，大人开始张罗买豆浆，买油条给孩子们吃，这时候孩子们最高兴，唿啦一阵子到书店门口，唿啦一阵子到面馆，最后落在菜场旁边木屋。木屋六扇高大镂空花格木窗，让木屋添了不少大家秀气和古香，大门虽然没有匠人精心雕刻，但是平平棕禑色板面左右题写：得与天下同其乐， 不可一日无此君；并染上金粉，便可掂出这木屋内必是风雅高致之堂……阿妹心里学着书中描述，走进走廊。走廊用木竹搭成三米高遮雨棚，每角和中间用木柱、竹柱撑住，周边没有砌窗立门，而是用细竹编排围起半截挡风……跑堂常常邀大人孩子坐进木屋，常常话没说完，孩子屁股，脚立即一歪撒脚就跑进木屋。木屋很大，三十几米之宽之长，前面是一个小舞台，雪白墙已经有年时烟锈、煤锈迹，象涂上去一般，但并不失雅气干净。木屋中间长方桌和长方橙分四排一溜排到迎街大门，中间留的过道狭窄，只够一二人走动。阿妹不知道这木屋是作什么，等到跑堂在每张桌子放上瓷器茶壶、小土碗，才知道这是喝茶地方。旁边菜场开始热闹起来，这边木屋仿佛受到传染一般，四五个穿长棉袍老爷爷进门就嚷嚷闹闹：“来壶水，人呢，还在炕上暖和？……呵……呵……”，手里拿着油条，足足1尺5寸长。北方人是憨，阿妹笑起来。跑堂从舞台侧门出来，也不知是铁壶烫，还是焦急爷爷们呼唤，几乎小跑到桌子面前，阿妹看到擦得白净有点凸凹不平的铁壶，吓一跳，这么大壶水足够一大家子洗脸，能喝完吗？跑堂忙不及给桌子上瓷器茶壶彻上水。停了一会儿功夫，跑堂才给爷爷们摆好小土碗沏上水，里面大概己经有爷爷们带来茶叶，水慢慢成清绿色。那个小土碗里没有茶叶，或是那个小土碗有茶叶不泡，阿妹不明白，用手指指看着老爷爷，老爷爷从没掉门牙缝里，杂着风音向着阿妹：“这是要等买新茶泡……”  “这是要等时间才能泡茶……” 果然到了一口茶功夫，跑堂跑过来用手摸摸瓷器茶壶，随即将碗中没有泡的茶叶倒上水，过后摇摇，水慢慢成清黄色，那碗里没有茶叶，小跑堂从短棉袍怀里取出一小包茶叶，倒在碗里砌上水，茶水碧清。大人们说：茶可以清口、清脑、养心、解渴……古代就有，茶诸约为各病之药，茶为万病之药。

　　茶馆陆陆续续挤着人进来，爷爷们多，拎油条，抱着热乎乎菜包子、豆腐包子，烧饼，唯独豆汁不给带进来，这是茶馆的规则，爷爷们始终如一坚持遵守。茶馆是个说天道地，谈论国事、古书经文，家长里短地方。在说到天文地理时；爷爷们头几乎一个个朝天望着，思索着，等待自己脑子迅速展开天地知识……在谈到古书经文时；爷爷们头几乎一个个朝天歪仰着，似有比谁在坐都深知，不言语，等待谁，谁一出口就漏掉诗句的囧迫……在论到国家新闻时；爷爷们头几乎一个个挨着，害怕如果议论传岀去，不对，回家会遭老太太，婶婶，媳妇们批评……在说到家长里短时；爷爷们头几乎一个个拉开，红润脸色徒然染上白色，没有鲜亮，爷爷们这是生气么？难道妈妈们做得不象孔子说三从四德？阿妹似问非知把头投向爷爷们，爷爷们睬也不睬，浑浊眼珠里跟着红润脸色染上白色一样，没有鲜亮。继而，清绿、清香、碧清茶香袭了爷爷们浑浊眼珠，爷爷们浑浊眼珠开始鲜亮起来……  茶馆是个诱心、诱人、消绪地方。喝茶也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化形同一圈圈无休止圆圈，一环引一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在袅袅绕绕茶香里能够解绎中国许多文化，同时又能养心，建身，不怪中国老人，爷们几千年一直以来对茶馆有独特的倾情。

        茶馆的茶水汽、水蒸汽、煤烟汽恨快袅袅绕绕围住木柱涂有金粉雕刻字体：泉从石出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圆。佳肴无肉亦可，雅淡离我难成。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阿妹看了半天似懂非懂。